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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王姬王稽

    嬴稷说得极为认真,乍看之下,似毫无回旋的余地。

    王姬心中一凛,她仰着头,静静看着嬴稷,只觉他双眸幽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欲望,一瞬间,忽然灵光闪现,“若白起未曾触犯军法,是否便可从容脱身?”他不识白起,杀了他,对嬴稷并无好处,而救了他……

    果然,嬴稷眼中划过一丝兴味,他点着头,“那是自然,秦国绝不会让无辜将士含血蒙冤。不过,白起已然认罪,事情已经定性,莫非王姬姑娘还知道寡人所不知的?”

    “泾阳君及蒙骜将军奉秦王之名送王姬出关,欲入联军营地窃取情报,秦王念联军营地危险重重,为以防万一,特命泾阳君在秦军中找一个熟悉函谷关地形的人接应。泾阳君与白起相熟,知他勇敢机敏,便选了白起,而白起不敢违抗王命,又知此事重大,不能公然禀报,是以自行出关。”

    “秦王以为,此事若如此对众将士交代,可还妥帖?”王姬朗声道,说话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嬴稷,不敢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

    嬴稷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似乎王姬方才讲了个颇为好笑的笑话一般,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王姬姑娘莫不是糊涂了,寡人何时曾下过如此命令?”虽是笑着,视线却锋利异常,迫得王姬不得不低下头去。

    “这便是王姬想要求秦王的,”虽姿态严厉,却并不是毫无缝隙可破,王姬越发来了劲儿,“只要秦王一句话,白起便可安然抽身,如此名目,也不会让秦国军法威严扫地!”

    “哦?君王一言九鼎,寡人为何要如此说,只是为了成全王姬姑娘么?寡人记得,当年寡人欠王姬姑娘的,已在田单离秦时,便还给姑娘了。寡人若记性不错,姑娘与寡人该是两不相欠了。”

    嬴稷的话,一步一步,像在引诱。

    王姬清楚嬴稷想听到什么,亦如嬴稷也清楚王姬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他不说,无非是在等王姬说破而已。

    这个世界,要想得到什么,总要有所付出。等价交换,始终这个世界亘古不变的法则。

    “秦王在秦,虽看似风光,却四面掣肘。朝中以秦太后为首的芈氏一族把持朝政,太后大权在握,虽将秦王护在身后,却遮了秦王的锋芒,让天下皆听太后之令,而忽视秦王之能;大庶长大权独揽,唯太后马首之瞻,却从来只当秦王为当年那个初登主位的少年君主,并不将秦王放在眼中,还有秦国大臣,表面恭维奉承,实则待王上也与大庶长一般无二。”

    “秦国虽强,王权羸弱,秦王当惕励奋发,矢志不移。王姬无能,然只要一息尚存,愿倾尽所能,助王上一臂之力!”这是嬴稷要的,这是她能给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话音方落,分明见嬴稷的目光越发深邃起来。

    “王姬姑娘可知,此话若被旁人听了去,别人定会说你用心险恶,有离间太后与寡人之意。”他徐徐说道,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王姬。

    王姬回望着嬴稷,神色坚定,“昔日,秦王曾问王姬,在秦地位如何,王姬今日便是回答那日秦王所问。字字句句,发自肺腑,不敢欺瞒。”

    “秦太后于主少国疑之际挺身而出,凝聚秦人之心,使秦国日益壮大,功标青史,然如今秦王已近而立之年,心中早有成算,恕王姬之言,秦太后乃至芈氏一族,早该还政于王,还名于王,秦王也当站出来,主持大局。”此话自然是违心之论,最终目的,便是迎合于他。

    心底里,王姬并不觉得嬴稷有了亲政的本事,毕竟任田文为相,囚楚王于秦均被证实,皆是下下之策,这说明,距成为一名合格的君主,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然而,王姬只能如此说,嬴稷在宣太后的羽翼下活了太久,此时此刻,他需要的不再是说教,而是肯定。何况除了迎合,她也要凸显她的价值。

    这一次,嬴稷终是俯身将王姬扶起,他的脸上似松了一口气,神情里尽是欣慰,仿佛久久期盼的事终于达成一般,“从秦宫诸事到诈死之术,王姬姑娘之聪慧屡次让寡人刮目相看,如今王姬姑娘终于愿为寡人谋事,是寡人之幸。”

    “王姬姑娘愿为寡人谋,寡人自要如王姬姑娘所愿,送王姬姑娘一份大礼!”

    至此,她与嬴稷的契约终究达成。不管她如何想要堂堂正正,如何想要避开朝堂斗争,为了白起,她终究还要是趟进秦国这趟浑水里,再也不得抽身。

    “对了,王姬姑娘既为寡人谋,你与寡人之间便不该有龃龉。利用王姬姑娘入联军窃取机密、烧毁粮草一事,乃母后之计,寡人虽事先知晓,却着实无能为力。不过,寡人已交代了蒙骜,让他务必护姑娘周全,谁知火起之时,他入营帐寻姑娘,并未见到姑娘身影,恰好齐兵追赶,他无他法,只能尽快脱身,还请姑娘海涵。”

    嬴稷说得真挚,王姬却只能抱之以微笑。

    “秦王……不,我王言重了,大局为重,王姬又岂是不明事理之人?”

    真也好,假也罢,她已无从考证,然从今以后,她与嬴稷便是站在一条船上,她只能选择相信。

    日暮西沉,天边的晚霞艳如鲜血,王姬静静地看着,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不受控制地抽紧起来。与宣太后作对,与魏冉作对,嬴稷或许无恙,可迎接她的必然是血雨腥风。

    不过,也有好处,她终于可以站在嬴稷身边,终于可以知晓嬴稷的心思,若一直如此,多年以后,当嬴稷对白起动了杀机时,她定能及早知晓吧。

    “王姬姑娘能如此深明大义,寡人甚喜,愿你与寡人君臣同心,共谋大计!”

    嬴稷显然是将王姬当成了商鞅、张仪之流,以为她王姬真乃当世大才,他如此想,是为满足他多年期许,王姬却不敢领了这威名,她忙道,“回禀我王,王姬清楚自己那点本事,只有小谋,难成大器,助王上取政可以,谋国则万万不可!”

    嬴稷笑得越发开怀,他拍着王姬的手臂,姿态亲昵,“若能如此,我愿足以。”

    “走吧,大庶长也等了许久了,该是寡人成全他的时候了。”他招呼道,转过身,径自往前行去。

    盯着嬴稷远去的背影,王姬一时愣怔,只觉岁月流转,眨眼间,已是沧桑巨变。

    她入这乱世已进入第八个念头,彼时,她还是齐国太子府的“上仙”,少不更事,固执倔强,如今,她竟成了秦王的谋事,城府深沉,八面玲珑。

    “王姬!”前方之人忽然站定,出声唤道,他没有转身,声音便这般顺着风飘入耳迹,“寡人愿信你,不疑你,也盼你对寡人,全心全意。”说至后面那四个字,他的语调已然拔高。

    王姬一时莫名,只迈动脚步,木然地跟在后面,久久无言。

    走到赢芾面前时,嬴稷已带着一众秦军将士上马离去了,赢芾见嬴稷远去,迫不及待地拉着王姬,问道,“如何了?王上可答应放过白起了?”

    王姬点了点头,“答应了。”

    赢芾便笑,狠拍了一下王姬的手臂,尽是欢喜,“赢芾就知道,公主总是有办法的!”

    “对了,方才函谷关外已传来消息,匡老将军已与孟尝君达成一致,昨晚便连夜密信于齐王,告知公主在大火中丧生一事。公主,从此这世间,便再无王姬了。”

    多年期盼的心愿,如今终于得以达成,按理,她当松了一口气,可王姬却并不觉兴奋。她委实经过了太多的大起大落,渐渐懂得,有些事,福祸相依,实难预判。

    “这世间再无王姬,只有王稽。”她轻声回答。

    入夜十分,王稽已随赢芾入了秦军营地,既已被嬴稷知道,又纳入他的麾下,王稽自是不能再露宿外面的。

    王稽身着齐军盔甲,自然十分醒目,刚一入营,便引得周边将士侧目而视。众人皆对她的身份及入营目的议论纷纷、胡乱揣测,倒是忽略了她的女子真身。

    军营重地,是不得行马的,只有一辆马车拉送,王稽随赢芾上了马车,不多时,已入军营腹地。默默跟在赢芾身后,本以为他会先安顿自己,没想到,他为曾多言,只径自向立着一支“芈”旗杆且有重病把守的营帐走去。

    王稽曾在垂沙之战中于军营锤炼数月,看帐前配置,便已清楚这营帐来路,正是秦军统帅、新城君芈戎的主帅营帐。

    不知赢芾意欲何为,王稽忙疾走两步拉住了他,“泾阳君是要带王姬见秦军统帅?”

    见王稽拉自己,赢芾也很诧异,“王上未曾说,要带你见大庶长和新城君?”

    王稽眯起眼,只觉嬴稷的意图倒越发捉摸不透了。他才将她纳入麾下,便打算将她公之于众,向芈氏一派宣战?他就不怕以她这点本事,会出师未捷身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