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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所谓信任

    自与白起分开后,他每每同自己说话,总会说许多,倒是再无以往惜字如金的样子。

    他的话虽说了一半,王稽却已听出他话中的深意。一个年轻有为的先生,一个芳华正茂的少使,因公主之故朝夕相处,总不免是要惹人闲话的。关于这一点,嬴稷也曾经提醒过她。

    知道他是好心提醒,王稽勾唇浅笑,“以后我会小心,不会授人以柄的。”

    白起点了点头,抿着唇,再未说话。

    气氛一时静默起来,有一丝压抑地气息缠绕着二人,让王稽几乎喘不上气来。不愿在与白起处于这种尴尬的境地,王稽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出声道,“对了,昨日是你的大婚之日,我还未向你道喜,我……”

    “不必了。”白起匆匆回道,初看到她时的欣喜因王稽这句话而瞬间消失无踪,他的神情难掩低落,连带着说出的话也是闷闷的,“不过是婚事罢了,不足道喜。”

    似不愿再讨论此事,白起已主动换了话题,“倒是你,今日见王上如此忧心你的处境,关心你的安危,白起便安心了。”

    “你终于找到了一个有能力庇护你的人,白起终于不必再日夜为你而忧了。”明明说出的话透着欢喜,可白起脸上的神情却像是要哭出来。他喉咙滚动,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又被他生生忍了下去。

    那般失落、那般沮丧,让王稽几乎不忍再看。

    明明知道一切是因她而起,明明知道,她只要将真相说出,白起便不会再如此黯然神伤,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魏冉的叮嘱与警告犹在耳畔,她不仅不能说,还要想尽办法成全他,毕竟他与魏宁已是结发夫妻,他们的人生里早已不该有自己插足的余地。

    “白起,”王稽唤道,每一个字都仿佛用足了力气,“从方才到此刻,有关魏宁被掳走一事,你一个字都不曾提及。明明你最敬爱的伯乐一再说此事与我有关,明明事发之时,我确实不在场,你为何不问我?”

    她一直在等着他问自己,若他怀疑她,哪怕只是一丁点,她接下来的话便更容易说的出口。可是,他什么都没有问,字字句句却都是对她的关心,这让王稽所有欺瞒的话忽然便卡在喉咙里。

    正如此刻,他回道,“我信你。”

    明明只是三个字,却搅扰了她所有的情绪,让她欢喜,亦让她忧虑。

    “白起,若我说,就是我所为呢?”她避开白起的视线,目光望向他处。她实在无法正视那双清透的双眸而说出欺骗他的话。

    “就是我在你们大婚之日,绑走了魏宁,我嫉妒她成为你的妻子,蓄意破坏你们的姻缘,若不是魏冉出现得及时,也许我已让人杀了她……”她一股脑地说道。

    世界忽然很安静,安静到只有风声。许久,王稽的头发忽然被拨弄了一下,那只手顺着王稽的发髻滑到她的脸庞,迫得她不得不与白起对视。

    她看见白起低沉的叹息,带着些许无奈,些许宠溺,“傻瓜!”

    “你重情重义,又胸襟宽广,那般狭隘阴毒之事,定不是你所为。就算是你做的,你也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了解你,你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白起面前,王稽再也忍不住,泪流成河。

    她自认还算机敏,许多事基于对人性的了解,都能有最基本的判断。可是每每,她都不能预知白起的反应,这个看似木讷实则聪慧过人的男子,总是给她意外的惊喜。

    正如赢芾所言,这世间真正了解自己的人,是白起。在他面前,她无所遁形。

    与白起道别,找到赢芾时,嬴稷因宫中临时有要事,已经先行离去了。临走之前,嬴稷交代赢芾,务必亲自将王稽送回宫中。

    回程的轺车上,没有了嬴稷在,赢芾同王稽说起话来顿时轻松许多,“你双眼红得很,方才可是哭过了?可是五大夫在怨怪你?”

    见王稽不答,赢芾便自顾自地道,“不管五大夫方才如何同你说的,他对你的关心却是实实在在的。王稽不知道,昨夜得知你不见了,五大夫简直急红了眼,连与魏宁的洞房花烛之夜也不顾了,生生寻了你一夜。”

    这些,白起一个字都未曾同王稽提过,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害怕自己在赢芾面前失了态,王稽抻着脖子反驳,“泾阳君休要胡说,若让旁人听了去,王稽可就罪不容赦了。昨夜是五大夫的新婚夫人被人掳走,他会着急也是常理。”

    “啧啧。”赢芾连连摇头,“昨夜魏宁才被掳走一个时辰,便被寻回来了,在舅父的证婚下,连婚礼都未耽搁,一切照常进行。魏宁被掳走一事,除了少数迎亲的人知晓,在白起府中等候的人都被舅父以出来晚为由应付过去了,可见此事并未造成多大的影响。”

    “白起的担心,实实在在便是因为你王稽,没有一点旁的理由,为此舅父雷霆大怒,怎奈白起是他的得意门生,他这才压下了怒气,由着白起出来寻你。”

    这些事,白起连半个字都未曾对王稽提起,他惯会扛下所有的事,留给她的,总是最轻松简单的样子。

    想至此处,王稽心中不知是欣慰还是酸楚。

    她与白起,都太容易未彼此考虑,恰恰就是这样的多虑,让他们看得长远,而不只是眼前,也让他们终不能在一起。

    “对了,你昨夜到底去哪了?我和王上也因此一夜未眠,彻夜担心你的安危呢!”

    王稽无意已隐瞒,便如实道,“昨日黄昏,在白起入相府之前,我便经由相府北门而出,意欲先行回宫。谁知,方一出来,便被人敲晕,丢到了城外,彼时天色已晚,城门已闭,且那时我晕都转向,便暂且寻了个茅庐,只待次日城门开启,便返回城中。”

    “哪知,我所在的茅庐正被丞相的人发现,他们不由分说,便将我下了狱,至于魏宁被掳走一事,我也是从丞相口中才得知的。”

    闻听王稽所言,赢芾面色一凛,他深谙朝中斗争,光是从王稽的只言片语之间,已看出端倪,“你这是,被人诬陷了!”

    “近来,你与谁曾有过争斗,心中可知,是何人所为?”

    王稽点头,“便是泾阳君的舅父,秦国丞相,魏冉。”

    “泾阳君试想,此事除了王稽被下狱外,可曾牵连到任何人?魏宁只是被掳走一个时辰,且很快被寻回,声誉并未受损,说明这件事的最终目标,便是王稽。还有,丞相曾提到在魏宁被掳的路上,发现了王稽的鱼肠剑,那鱼肠剑乃齐王田地赠予王稽之物,早已被王稽转送给了魏灵,•若不是相府中人,又是何人能送相府千金手里拿走鱼肠剑?”

    “总之,一言难尽,但王稽猜测应八九不离十。”

    赢芾恍然,他长叹一声,“能从‘季君之乱’中抽身,助王上即位,可见舅父的本事。他虽是武夫,可心机城府,恐怕连文臣也比不过。你是如何招惹了他?”

    王稽只能苦笑,“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罢了。”她的壁不是旁的,便是白起。

    白起虽爵位不高,却是一块璞玉。这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不仅她发现了,魏冉也发现了,从这点来看,王稽不得不佩服魏冉慧眼识珠之能。

    “舅父乃锱铢必较之人,今日应是碍于王上和他的乘龙快婿,这才放了你,但赢芾以为,舅父绝不会善罢甘休。王稽处于深宫,以后行事务必小心,切勿让舅父抓到把柄。”

    王稽点了点头,“我知道。”

    轺车疾驰,很快便已看到了宫门。赢芾当先跳下马车,又将王稽扶了下来,对她道,“赢芾的任务已完成,便将先生送到此处了。”

    王稽点头,同赢芾道别,正要转身入宫,赢芾却忽然叫住了她,“王稽留步!”

    王稽转身,困惑地看着赢芾,便见他又摇了摇头,佯装无事道,“无他,只是想唤你一声,你进去吧。”

    他这般欲言又止,欲说还休,让王稽越发心生疑虑,索性顿住脚步,直视着他,“赢芾有话,但请直言。你与我相识不是一日半日,你我之间不该如此见外。”

    赢芾轻叹,“王上与赢芾,虽是一母所出,到底兄弟离心。如今,你为王上谋士,也许终有一日,王上的利剑便指向赢芾,赢芾只希望,若那一日来临,王稽能如实告知,赢芾愿引颈就戮,绝不劳王稽费心。”

    他终究还未曾放下此事。

    犹记得初到秦国、借住泾阳君府时,他便曾因向慧向向寿提及他密会高陵君嬴悝而心中不快,那时,她还以为他过于谨慎小心,后来,在她得知赢芾曾参与季君之乱之后,王稽便越发理解了他。不管他外表表现得多不在乎,骨子里,那也是他心中一道拔不掉的刺。

    他谨小慎微,因为他知道,只要宣太后一死,以嬴稷的脾气秉性,定会秋后算账。

    亲政夺权一事,正是王稽以后要去做的,王稽也不敢保证,若真有那一日,嬴稷会如何对赢芾。然后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只要王稽不死,便不会有那一日,请泾阳君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