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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奉命宣诏(一)

    嬴稷从甘泉宫回来时,是面带喜色的。

    他似乎是跑回来的,是以一入殿便气喘吁吁,拿起案上的清水狂饮了一番,待放下铜爵,他长身一揖,“多谢先生助寡人,母后闻听寡人的回应后,甚是欣喜,说寡人想得越发深远,也越发识大体了。先生可知,自寡人即位后,母后已许久未如此褒赞于寡人了。”

    嬴稷虽然已过该知情识理的而立之年,但他永远是宣太后的儿子,他也永远是希望得到自己母亲夸奖的。在宣太后在朝野之中威名远播之时,她对嬴稷的认可便越发难能可贵,因为这意味着,嬴稷渐渐符合这君王之位。

    王稽也是由衷为嬴稷开心的,她站起身,避开嬴稷这一大礼,随后谦逊道,“王上谬赞了,王上不过是当局者迷,王稽也只是尽提醒之责而已。”

    嬴稷犹自兴奋,他拍了拍王稽的肩膀,又坐回正中的席上,对王稽道,“母后已决定,破格于战前晋升白起为左更,由他统帅秦军,对抗韩魏联军。寡人这便拟诏,诏书一下,你看中之人、舅父下注之人是否真有其能,在这一战中便可明晰了。”说着,嬴稷已拿出毛笔在帛书上写了起来。

    王稽的眼睛盯着嬴稷挥动的双手,心中却一直念着一个名字。

    白起,白起。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思念因嬴稷这一番话再也抵挡不住,她思索片刻,终是走到嬴稷面前,拱手恳求道,“王稽乃谒者,此诏可否由王稽下达?”传召原是她分内之事,然事关白起,免不了便会让嬴稷怀疑她存了私心。

    她确是存了私心的,她也从未想过瞒下此事。

    舞动毛笔的手忽然顿了一顿,墨迹顿时晕染一片,嬴稷抬起头,方才的欢喜瞬间收敛,“先生可知,白起已经婚娶?先生这是要恢复身份,做白起的妾侍么?若则如此,先生之才便当真是委屈了,寡人替先生不值!”

    犹记得当年在函谷关上,嬴稷曾隐含威胁,要她全心全意,这也是她决然离开白起的原因之一。那时的白起尚是不引人注目的小卒,嬴稷可轻易置他于死地,而如今的白起已是满朝皆知,让秦国上下皆寄予厚望的将才,嬴稷再也不能对他随意杀伐了。

    虽没了这层顾虑,她与白起到底归属不同,隔着权势、隔着党派,还隔着田地的威胁,他们绝不可能是堂堂正正的夫妻。

    所以,王稽的回应也毫无余地,“王稽既决定不会嫁予白起,过去不会,将来也不会。王稽请求阵前宣召,理由有二,于公,王稽与魏将公孙喜、韩将暴鸢皆是旧识,对他二人多有了解,或可助白起一臂之力,于私,此战以少战多,危险重重,若白起有万一,王稽也不至于徒留悔恨。”自然都是应对嬴稷的搪塞之辞,她相信白起,更相信他一定会大获全胜。

    这理由并不足以说服嬴稷,他放下笔墨,在王稽面前踱着步,半晌,方才道,“战事危险,寡人只先生一个谋士,寡人不能冒失去先生的风险。”

    王稽道,“咸阳之事,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进着,暂时并无需要王稽的地方。何况,王稽也只是传诏而已,并不上战场,请王上放心。”

    见王稽心意已决,嬴稷只得无奈摇头,“先生向来固执,认定的事,便绝难回头,来秦如此,归齐也是如此。先生若执意前往阵前,寡人应了先生便是。”

    此去匆忙,以致于王稽只来得及回宅子找了些衣衫,便与保护她的二十秦军一道上路了。

    离开宅子之前,王稽还在宅子外,见到了一个人,一个虽出现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的人。

    她腹部隆起,似乎不久便要临盆了,王稽忙走过去,对她道,“向夫人如何会在此处?向夫人有孕在身,多有不便,王稽本该请向夫人入宅一叙,然王稽奉命出关,眼下便走,着实不便请向夫人入宅了。”

    “不必!”她仓促回应,话一说完,便咬住嘴唇,再不肯多言。

    王稽一直以为,养胎之人该是珠圆玉润的,可是眼前的魏灵却面色暗淡,隐有忧色,看起来颇为憔悴。

    心念电转间,王稽忽然明白了向来不喜自己的她专程来找自己的目的,“向夫人可是在担心向将军?”

    见她沉默以对,目光却看着自己,王稽便知自己猜对了,忙安抚道,“阵前来报,向将军只是受了轻伤,并无大碍。王稽此番前去,也是奉王上之名,带了宫中最好的御医,请向夫人放心。”

    上次与王稽一见,魏灵虽无恶意,却着实态度不善,是以此番来找王稽,托她看一看向寿,魏灵也存了可能被她羞辱的心思。却没想到,王稽似乎已全然忘记了那日的不快,语气中尽是关心之意。

    这让魏灵越发羞愧,沉默良久,她终于开口道,“近来魏灵噩梦频频,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可我身体不便,着实不能到阵前去,就有劳先生待魏灵看一看向寿了。”

    离开咸阳,王稽一行从函谷关出发,直奔秦军驻扎地。如今,秦军已退出东周,暂时驻扎在新城,王稽便直奔新城。

    冬日已至,正是漫天飞雪之时,王稽在雪中策马前行,终是看到了新城的城门。想到城门内的人,王稽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她翻身下马,只痴痴地看着城门上的牌匾,许久未动。

    “可是自咸阳赶来传召的谒者?”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在雪中疾步而来,正是白起的好兄弟,王陵。

    “正是,我等奉王上之命而来,宣读王上诏谕!”见王稽未回应,奉命保护王稽的秦军侍卫已替王稽回道。

    眨眼间,王陵已跑到王稽面前,他并未认出王稽,只是道,“王陵闻听有谒者至此,特在此处等候,请谒者这边请。”

    这样说着,目光落在王稽身上,瞳孔却瞬间睁大,“嫂……嫂……不是……我……”他向来不管不顾地称呼王稽为“嫂夫人”,如今白起已娶了魏宁,这“嫂夫人”三个字已不是她的,王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

    王稽女扮男装多时,知道她身份的,皆沉默不言,是以咸阳的大多数人都当真以为她只是个矮矮瘦瘦的男子,尤其跟随她而来的这二十护卫,更不知王稽真实身份。

    军营重地,女子身份多有不便,王稽无意引起众人注目,便接过话道,“王陵将军也如咸阳城诸人一般唤我‘先生’便是。”

    王陵瞬间了然,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王稽,眸间顿现促狭之意,“都传王上身边多了个不知底细的谋士,我还当是何人,不曾想便是先生!”

    王稽便笑,“世人传言多夸大其词,王稽不过是寻常谒者罢了,让王陵大哥见笑了。”

    “我等今日特奉王上之命向白起将军宣召,并派了御医来为向寿将军诊治,还请王陵大哥带我们去见白起和向寿两位将军。”

    “白起将军?”他小声重复了一句,忽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罢!”

    “白起与向寿两位将军已带着十二万秦军前往伊阙,准备驻扎在伊阙,等候联军。白起将军闻听谒者至此,特让王陵在此等候,先生随我来吧。”没了往日与白起的那层关系,向来不正经的王陵再同王稽说起话来,也是中规中矩的。

    听到王稽不在新城之内,王稽跳动的心脏顿时平缓了许多,跟在王陵身后,王稽问道,“韩魏联军还有多久会到伊阙?”

    “在两国的内应来报,韩、魏两国已分别从大梁和新郑发兵了,因秦军已从东周撤出,未防疾行导致军马疲累,两国行军倒也缓慢,约莫着还有一个月才会到伊阙。不过,按照传统,冬日是不起战事的,想来两军交战要到明年了。”

    回答完王稽的问话,他又看了王稽一眼,恭敬道,“敢问先生,不知王上宣的是何诏命?可是要白起领军?”这样问着,王陵眼中尽是期待的神色。

    王稽摇了摇头,诏书未下达给白起,她自是不能提前告知其他人的,“待王稽见了白起将军,王陵大哥便知道了。”

    王陵忍不住嘟囔,“总不至于阵前换将吧!秦国目下还哪有既有本事又有威望的老将可用?难不成将司马错将军调过来了?”

    王稽只是笑,并不答话。

    伊阙位于洛阳的南侧,地势险要,两侧群山相对而立,中有伊水流淌而过,秦军便驻扎在两山之间的平地及缓坡上。

    王稽随着王陵快马来到营寨的入口处,因数日疾行,整个身体已是疲累不堪,翻身下马,王稽也顾不得其他,只随心地伸展着筋骨,不经意地抬头,赫然见黑色铠甲的男子正站在营寨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白起出现得猝不及防,以致于在王稽的世界里,周遭顿时安静起来,唯有的王稽的心跳声,狠狠地撞击着她的胸腔,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