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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楚馆昭姬

    女闾,由齐国大政治家管仲率先开创,便是娼馆之意。因女闾既可为国家创收,又可吸引风流倜傥的游学士子,是以各国自齐国之后,也纷纷开设起女闾来,秦国发展得虽晚了些,如今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国,各地商人自然要填补上这块空白,如今在咸阳也有几家开得似模似样了。

    这其中,犹以楚人开的“楚馆”最为华丽,也最引人注目。

    楚女善梳妆打扮,又因受“楚王好细腰”的风气影响,多身姿曼妙,体态婀娜,再加上楚女长于丝竹管弦之乐,其貌其才皆是上乘,自然引得无数风流人物趋之若鹜。王稽非风流人物,出入楚馆倒也有半个月了。

    这日暮色十分,王稽刚到楚馆门前,便有三十岁以上的妇人笑意盈盈地迎了出来,一边为王稽扇着折扇,一边道,“客又来了?还是来看昭姬歌舞的?”

    这妇人姓“柳”,是这女闾的管事,到此的客人多称其为“柳夫人。”而她口中的昭姬,便是这家楚馆的招牌,其姿色艳丽,舞姿曼妙,曾引得无数身在秦地的士子为其争风吃醋过。

    闻听柳夫人询问,王稽点了点头,应承道,“柳夫人贵人事忙,难为还记得在下。在下久慕昭姬姑娘之名,正是来看她的。”说着,已随柳夫人的脚步,入了楚馆。

    柳夫人一边为王稽引路,一边回应道,“客说笑了,客每每至此,都出手阔绰,客才是真的贵人,昭姬能得客的青眼,亦是她的福气。”

    “只不过她向来不大懂事,若有怠慢客的地方,还望客见谅。”

    王稽摆手笑道,“无妨无妨,才子佳人多清高,在下晓得。在下无意叨扰,纯粹欣赏昭姬这才而已,还请柳夫人也勿因在下而搅扰了昭姬姑娘的兴致。”

    王稽今日来得尚早,馆中客人不多,王稽便又来到了她惯常坐着的雅间内。此雅间与邻座以卷席相隔,对内视野开阔,正可看到正中台上的歌舞表演,听到的声音也是合宜,既不聒噪,也不飘忽。

    将王稽招待到雅间内,柳夫人留下一句“昭姬半个时辰后上台,客请便”,便自行离去了。王稽闲来无事,同身边的侍女要了一壶楚酒,几碟楚国小菜,又拿出随身携带的竹简,径自翻阅起来。

    “客在看何书?”正看得入神,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忽然响起,王稽楞了一下,诧异回头,便见昭姬此刻已站在她的面前。过去半个月,王稽从来都是坐在雅间里远远地看着这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今日还是头一次这般近的打量她。

    王稽曾见过许多女子,齐宫、咸阳宫、各型各色,莺声燕语,应有尽有,便是她自己,也是十足清丽,可王稽却是头一次见识到昭姬这般的女子。其貌,美得惊心动魄,其气质,三分清冷、六分高雅,还有一分若隐若现的魅惑。

    连王稽乍一看都忍不住屏住呼吸,更遑论世间男子了。

    “吴……吴子。”王稽回应着,因为紧张,竟还有几分结巴。暗笑自己没见过世面,她轻咳一声,收敛心神,站起身来拱手道,“方才看书看得入神,不知昭姬姑娘至此,失礼之处,还请昭姬姑娘见谅。”

    “昭姬姑娘往常都是跳舞时才出现,舞后便离场,任客人如何挽留也绝不回应,今日如何这般早便出来,还主动与在下攀谈?在下实在受宠若惊,让昭姬姑娘见笑了。”

    昭姬掩唇,一声轻笑,其神采越发勾魂摄魄,“客这般奇特之人,昭姬早有耳闻,人皆有猎奇之心,昭姬忍耐多时,今日便是忍不住了。”她这样一笑一说,气质中的清冷便锐减下来,反而多了一丝俏皮之意,仿佛仙子入了凡尘。

    “奇?”王稽越发诧异,她摊开手,低着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见并无不妥之处,便问道,“敢问昭姬姑娘,在下奇在何处?”

    昭姬索性坐在了王稽的对面,并冲王稽伸手,示意她坐下,盯着案上的竹简,她笑道,“便从这竹简说起好了。”

    “世人皆知,楚馆乃软玉温香之地,管乐之声不绝于耳,楚馆士子虽多,大都不会选择在嘈杂中阅览书籍,客显然是个例外,此为其一。”

    王稽有些想笑,正要解释,便听昭姬又道,“柳夫人说,客已来楚馆半月了,日日都看昭姬之舞,可见对昭姬之喜爱,然客对馆中之人出手皆大方,却从未像他人一般赠昭姬一物以讨好于昭姬,此为其二。”

    “还有客案上的这坛酒和小菜,客每次过来,便只是闻一闻而已,从未见客品尝过,若说楚国酒菜不合客的胃口,可客闻起来却是一副陶醉之态,若说合客的胃口,客又为何不肯品尝一番呢?”

    一连串的疑问让王稽不免好笑,王稽解释道,“在下确实倾慕于昭姬姑娘,奈何琐事缠身,在下既想要为正事奔忙,又不愿错过聆听姑娘之音、观赏姑娘之舞的良机,这才将竹简带入楚馆,还请昭姬姑娘原谅在下失敬。关于未赠姑娘一物,只因在下以为姑娘乃天降之人,实不想用世间俗物辱没了姑娘。”

    “至于这案上的酒菜,却是与在下身体有关了。昭姬姑娘不知,在下过往嗜酒,却因此而成了疾,医者交代要在下忌酒,在下只好闻一闻这酒味已过一过酒瘾了。”

    王稽一五一十地回答着,明明只是简单地回应,昭姬却听得兴致盎然,对于王稽的褒奖,昭姬却欣然接受。

    见王稽话毕,她接话道,“昭姬愿意与客攀谈,更重要的一点,便是客看昭姬的眼神是纯粹的欣赏,别无他念,而旁人观昭姬,却仿佛昭姬未着寸缕一般。”昭姬在说这话是笑着的,可王稽分明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哀伤。

    她不过十几岁而已,小小年纪,本该不沾凡尘,不染俗世,却不得已堕入娼馆之中,为世人献唱献舞,不管外表多风光无限,不管多受士子瞩目,想来心中也是凄苦的吧。

    就像当年顶着“齐国未来王后”之名,却日日战战兢兢的自己一般。

    王稽顿时感同身受,她几乎忘记了身份,下意识地握住了昭姬的手,“昭姬姑娘还小,未来前景无限,只要昭姬姑娘不要放弃,肯踏出第一步,相信总有出头之日,还请姑娘切莫顾影自怜。”就如同她一般。

    她一直在闯荡,一直在挣脱身上的枷锁,虽然如今仍有千难万险,可到底她的脚下再也不是齐国,她的身边再也不是田地。而且,她还有了白起,还有他们二人共同的孩子,这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这样说时,王稽的双眼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小腹,目中尽是爱怜之意。

    手中忽有一丝挣扎,王稽回神,便见昭姬已抽回了手。对于王稽的唐突,她没有起身愤然离去,而是定定地看着王稽,“客眼中为何有一丝后怕?为何还有一丝庆幸?客曾经历过何事?客似乎是个有故事的人,不知可愿将客的故事告知昭姬,以照亮昭姬萧瑟暗淡地命运?”

    昭姬显然也是个有故事的,而在这乱世里,最不缺的,便是故事。

    王稽垂下眼眸,正欲回应,忽觉脸部受了重击,不及细想,整个人已顺着那股力道歪向了一旁,王稽顺手护住腹部,脸上的剧痛却顷刻席卷而来,嘴角间似乎有液体滑落而下。

    女子的尖叫声也在这时同时响起,无数脚步声瞬间临近,将这小小雅间团团围住。

    耳边,一个粗莽的男子声音已然响起,“本公子当是谁?原来是先生!先生不好好地待在咸阳宫,做你的谒者,为王上参谋大事,来这小小的楚馆作甚?”

    “哦,本公子忘了,先生虽生性阴柔,也是爱好女子的。先生可知,这昭姬是何人?她是本公子要的人,企是你这等阴阳怪气的男人能碰的?”

    虽未见其人,听这声声指责,和句句“本公子”的自称,王稽便已知道,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高陵君,嬴悝。

    虽与赢芾一奶同胞,可他与赢芾的性子却着实是南辕北辙,反倒与魏冉颇为相像,一样的粗鲁,一样的蛮横。不过听他所言,他显然并不知自己是女子的事,知道她身份的人不少,王稽原以为她的身份总会曝光,没想到这些人倒真是守口如瓶。

    等了半个月,守了半个月,终究还是等来了他,王稽虽挨了打,心中确是快慰的。她伸出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转过头目视来人,神色从容,“不知高陵君至此,是在下失礼了,在下正与昭姬姑娘交谈,高陵君若是有兴趣,不妨坐下一块聊聊。”

    随即,她对围着雅间的一众楚馆护卫道,“此乃秦国高陵君,是在下旧识,方才多有误会,叨扰了诸位。你们不必围在此处,散去便是。”

    连说话的语气也与往常并无二致,仿佛刚刚挨打的是别人。

    这样的王稽,让嬴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猛然举起拳头,似乎还要对王稽动手,恰在此时,昭姬的声音已然响起,“住手!”

    王稽转头,便见昭姬神色凌厉,目光愤然,“此处虽是秦国,亦是楚馆,昭姬素闻秦法严苛,高陵君若再如此动手伤人,昭姬便要禀报官府了。来者是客,昭姬敬重每一个来楚馆的客人,还请高陵君也当遵守客人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