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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离谷归城

    赢芾追随魏冉,已不是一日两日,甚至不是一年两年了。

    从季君之乱以后,魏冉便在暗中拉拢他,以威逼,以利诱,彼时嬴稷对他充满警惕,太后对他也多有怨怪,他心中惶恐不安,便只能攀附这棵大树,以盼得其庇佑。

    “舅父拉拢赢芾,是希望在关键之时,赢芾能佯装旁观者,替舅父说话。这次,也是因为赢芾替舅父说话,才惹得王上大怒,甚至口不择言,在朝堂之上,当着母后及百官的面,痛骂我二人。”

    嬴稷的性子,王稽是清楚的,他向来能隐忍,便是王稽离去前,也特意提醒过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王稽很难想象是何事竟会如此惹恼了他。

    见王稽困惑地看着自己,赢芾终是道,“舅父欲封侯,想向王上讨要封地多时,母后早有此意,却一直被王上强行压下。舅父无法,便让其属下二十余朝中重臣联名上书此事,列为朝臣顺从其意,在给王上的帛书中陈述舅父历年之功,言明舅父封侯之必要,奈何王上明明已看到帛书,却佯装不知。舅父无法,便要我在朝会之时直接对王上言明,赢芾不敢违抗舅父,只能照办。”

    王稽一直安静的听着,越到后来,面色越是沉郁。待赢芾话音落下,王稽的语气几乎带着责骂,“泾阳君糊涂!你在朝中混迹多年,深知党派对王权的威胁,更该知道王上对党派的忌惮,如今怎你能联合魏冉,做出如此逼宫之事?”难怪嬴稷会破口大骂,想来他忍耐多时,再也忍不下了。

    “逼宫?”这两个字让赢芾越发慌了神,“何以如此严重?赢芾不过是略尽提醒而已,并无强迫之意。”

    王稽皱眉,“泾阳君没有,又怎知魏冉没有?若非逼迫,那联名的二十大臣又作何解释?堂堂泾阳君的出面,又作何解释?”

    “泾阳君,恕王稽直言,你既有心避世,便不该参与这尘世中来。”

    赢芾背过身去,连背影也透着苍凉,他轻轻摇头,“赢芾试过的,可是赢芾已涉入的太深了。初时,赢芾畏惧舅父威仪,不得已为其办事,后来,赢芾便被绑在了舅父的船上,除非他将我甩下,否则以赢芾曾为他做过的事来看,若论秦法,赢芾万死。”

    魏冉能走到今天,靠的实力,也靠着他对人才的笼络。他将芈氏一派抓的牢牢的,并让每一个人相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王稽不知该说什么,她何尝不理解赢芾?也许,若不是魏冉,以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他也不会年纪轻轻便成为泾阳君。

    “泾阳君放心,王上只是一时之气,以他现在的权利,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是,还请泾阳君以后更加谨慎,否则一旦王上掌权,泾阳君的处境便堪忧了。”

    赢芾虽心中焦急,王稽却知,他的事乃长远之事,并不急于一事。

    可是,她终究还是要回去了。

    王稽怀抱着王煊,回望着这个承载她半年幸福的小小茅庐,心中满是不舍。她要回到咸阳城里了,要回到尔虞我诈的斗争里了,从此再回到这悠闲的山谷,再过这闲适的生活,怕是只能在梦里。

    “先生,我们回去的突然,白大哥尚不知此事,待回到城中,昭姬便去一趟国尉府告知白大哥,如何?”回城的轺车里,昭姬对王稽道。

    王煊还小,半刻也离不得王稽,王稽自是不方便带着他去找白起的。“也好,你顺便告诉他,我知他升了爵位,事务繁忙,他若抽不开身,就不用急着来看我与煊儿了。”

    “还有,咸阳城不比山谷,说话做事皆需小心谨慎,你去提醒他,要他切勿莽撞,若要来看我与煊儿,最好是在夜深人静之时。”

    “好。”昭姬回应道。

    国尉府正在王稽回宅子的途中,是以轺车走到一半,昭姬便下了车。

    轺车之内,赢芾一直目送着昭姬的背影远去,直到轺车启动,他都未曾收回视线。

    王稽举起手,在赢芾眼前晃了晃,忍不住调侃道,“回神了,泾阳君!王稽知道她貌美如花,亦知你府中虽有姬妾,却一直缺少个女主人。然而,这昭姬姑娘,泾阳君是万万碰不得的,她可是高陵君看上的女子,泾阳君若介入其中,便麻烦大了。”

    “我听说过她,公子悝对她颇为中意,一直想纳她为妾的。”虽在同王稽说话,赢芾的目光仍就看着外面,他摇了摇头,感叹道,“今日见过她才知,此女不知貌美,而且聪明。”

    “这般有才有貌的女子在侧,先生不担心么?”

    王稽懵懂,“担心何事?”

    “她在提白起时的样子,先生未曾发现?先生不担心她会对白起动了心思?先生就这般相信此人?”

    “哦。”王稽恍然大悟。过去在谷中,白起、昭姬与她常常在一起,昭姬多数时候都是主动避开,给他们二人留下空间的,她当真从未想过这一层。

    轻笑一声,王稽回道,“多谢泾阳君好意,不过泾阳君多虑了,昭姬并无此意。”

    “王稽感情凉薄,若不是相交多时,定难以产生信任。王稽所以如此坦然,是因为王稽信的不是她,而是白起。”

    从宅子离去时,还是秋日,归来时,已是春天了。

    王稽的宅子一直是田甲在打理着,虽离开半年,宅中除了草木,其他还是从前模样,丝毫未变。

    刚一下车,田甲便打开了大门,见到王稽,他眼中的欢喜已遮挡不住,“昨夜入睡,便于梦中见到了先生,没想到今日,先生果然回来了。”视线下移,落到王稽怀中,他便越发高兴起来,他指着王煊,小心问道,“这便是,那个孩子?”

    王稽含笑点头,“是我的儿子,名唤王煊,叫他煊儿便是。”

    田甲似乎颇喜欢孩子,自从看到这个奶娃娃起,他的视线便不曾从这个孩子身上移开过,他看得目不转睛,仿佛那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珍宝一般。

    王稽见他着实欢喜,便问道,“田甲大哥可要抱一抱煊儿?”

    田甲重重点头,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王稽手中接过来,一边熟练地摇晃着,一边对王稽道,“对了先生,早前王上来过,王上说,先生若回了咸阳,便立刻入宫见他。”

    王稽离去多时,她到底也是嬴稷的谋士,回来后入宫觐见自是该当的。王稽也未多想,只是随口问道,“这半年多里,咸阳可发生何大事么?”

    田甲想了想,“除了白起将军被封为国尉,倒也无其他大事。”

    仿佛想到什么,又道,“对了,丞相病重,目前回府休息,暂时停止处理国事,这是今日一早的事。”

    病重到暂停国事?王稽回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尚未离去的赢芾,却见他的视线已转移到他处,似在想着什么。

    许多事,还是身临其境,方能做出判断,想至此处,王稽便唤道,“泾阳君,王稽需觐见王上,可方便送王稽入宫一趟?”

    赢芾将王稽送到宫门外,便赶着去丞相府探病了,王稽拿着手书,在侍卫的引导下,慢悠悠地往离宫走去,抽空还端详着偌大的咸阳宫。这咸阳宫也还是从前的模样,依旧巍峨宏大,依旧腥风血雨,并无不同。

    战争越多,魏冉和芈戎在战争中捞到的功劳与好处便越多,欲望便越大,她此番回来,所要面对的阴谋阳谋恐怕要比往常更甚了。

    正想得入神,忽见一个身影躲在树后鬼鬼祟祟,王稽回过神来,探头看去,才发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连锦,她的手中还拉着一个孩子三四岁大的孩子,乃是小公主,赢念。

    半年多未见,赢念似乎又长高了些,机灵的眼睛滴溜溜转地,见王稽看她,还伸出小手,用力挥了挥。

    王稽心下高兴,同侍卫低声交代了几句,见侍卫离去,王稽径自走到树后,将小赢念抱起,“许久未见,念儿可还记得舅父?”

    赢念重重点头,奶声奶气道,“舅父许久不来,念儿还以为舅父不要念儿了。”

    伸出指尖点了点赢念小巧的鼻头,王稽笑道,“你这般机灵,舅父怎会不要你?”怀抱着赢念,王稽转头对连锦道,“春日风大,连夫人怎得就带着小公主站在这儿了,若是冻到了两位,可还了得。”

    连锦道,“是念儿听说先生入宫,便吵着要来见先生,连锦拦不住,便只能跟来了。”

    王稽笑了笑,也不戳破连锦。她不过刚刚入宫门而已,连锦便已得到消息,可见这宫中果然是没有秘密的。

    王稽道,“我正要入宫觐见王上,连夫人若无事,我便先走了。”

    音方落,人未走,连锦便忽然拉住了王稽,“先生要连锦安心照顾念儿,如非必要,需时刻躲着王上,不在王上面前出现,连锦一直都是这般做的,已经近两年了。”

    “连锦年岁越发大了,连锦想问先生,何时能结束?当真要到连锦年老色衰之时?”她这般说时,眼泪已在眼眶中,悬而未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王稽却是静静地看着,无波无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