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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呱呱坠地

    白起惊愣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反应。

    王稽以为他是太过欢喜以致于无所适从,便拉住他的手,这才发现他的手连同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王稽不以为意,将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腹部,说道,“我们的孩子就在这里,已经四个月了。医者说,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在里面活动了。”

    满是厚茧的大手在触碰到王稽腹部时,分明瑟缩了一下。

    他似忽然回过神来,眉眼间尽是恐惧,那是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神色,他忽然抱住王稽,连声音也是颤抖,“王稽,我害怕。”

    王稽莫名。

    她想过千万种白起在得知她有孕一事的反应,也许兴奋,也许紧张,也许不知所措,可她万万没想到,白起会是这副模样。

    他在害怕什么?

    “白起。”王稽唤道,回抱住他,却并不知该如何安抚,只能一下又一下轻拍着他的后背。

    许久,久到王稽已然双腿发麻之时,白起终于开了口,“在来咸阳之前,白起在老家郿县还有一个姐姐,她在十四岁时便嫁给了村里的男子,白起虽一直与她少来往,可幼时建立的姐弟之情尚在,她和姊兄也一直对白起多有照顾。”

    “后来,她有喜了,白起亲耳听到她在临产那日喊得声嘶力竭,她整整喊了一日一夜,她的血水端出去一盆又一盆,后来她便没了生息,连同那个孩子一起。”

    “她明明就在白起眼前,白起却无能为力。”

    他说得平静,可语气里的忧伤却蔓延到整个院落里,他的身体绷的笔直,他的双手也是冰冷的。这个在千军万马面前无所畏惧的男子,这个视死如归的男子,却因为她有喜,因为她潜在的危险,而深深地恐惧着。

    其实他的恐惧并非没有依据,在这医术并不高超的乱世里,每一个孕妇的临产都相当于走了一遍鬼门关。叶阳不就是这般离开的么?

    王稽不想白起过于担心,便嘻嘻哈哈道,“只是例外而已,白起勿杞人忧天了。你若当真担心王稽,便日日陪我,夜夜照料我才是。”说着,王稽越发抱紧了他,“你就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了。”

    身体忽然一轻,确是白起已将王稽打横抱起,他快步走向屋内,边走边道,“外面天寒,你该回去歇息,切莫着了凉。”

    王稽虽撒娇要白起留下,心中却也知道,白起是不能常常在此处陪她的。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一闻不鸣的普通士卒了,他已是国尉,更是在秦国、在天下皆已扬名的战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时刻关注着。

    饶是王稽异常理解,白起却尽可能多地陪在王稽身边。王稽越发嗜睡,白起便陪着她入眠,待她熟睡后再离开,往往不等她醒过来,他便又能赶回来,以致于许多时候,王稽都以为,他从未离开过。

    他不只长于沙场统兵,他还会陪她散步,会为双腿浮肿、腿脚抽筋的她揉捏,他更长于煮食烹饪,自从吃过一次昭姬做的食物,他便再也不肯让昭姬下厨了,他总是亲自为王稽烹煮,以致于连昭姬也被白起养刁了胃口。

    白起每每下厨时,昭姬总是托着下巴,羡慕道,“先生能得白起将军这般宠爱,定是上一世都在积德行善吧。”

    每当这个时候,王稽总是温柔地看着白起忙碌的身影,幸福而满足。

    没有了外面的纷争,便这般安稳度日,待到冬雪来临之时,也终于到了王稽临盆之日。

    数九寒冬的时节,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王稽在房中已折腾了两个时辰,眼下早已通身是汗,她曾摔下马过,她曾被利刃刺中背部过,可直到今日她才意识到,那些疼痛与她临产的疼痛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白起担心王稽,不管昭姬如何劝说,都执意陪在王稽身边,握着王稽的手,半步都不肯挪开。王稽整个心思都集中在生孩子这件大事上,和被迫忍痛这件必须经历的事上,以致于她已经没空感动了。

    为王稽接生的产婆倒是格外轻松,“生儿育女大都如此,姑娘忍一忍便过去了。”

    听到此处,王稽恨得直咬牙,她都忍了许久了,忍得都快脱力了,为何还不过去?太疼了,真是太疼了,以后再也不生了,谁的孩子也不生了!

    这般胡思乱想着,王稽仍然在产婆的吩咐下,时而调整呼吸,时而用尽全力,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身体一空,婴儿的啼哭声眨眼间便响了起来,王稽心中一松,整个人已彻底的仰躺下去。

    王稽,王稽。

    这是白起的声音,除了焦急,甚至还带着哭音,王稽心中好笑,她想要安慰,却已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力气。

    “是个男孩,恭喜这位郎君有后了!”稳婆的声音恍惚间响起,王稽勾起唇间,终是彻底昏睡过去。

    这个孩子名唤王煊,是白起与王稽二人商量后定下的。因王稽并非白起妻子,且白姓太过惹眼,易引人怀疑,王稽便说服白起让这个孩子随了她的姓,至于煊字,乃温暖光明之意,是白起为他起的,王稽也颇为赞同。

    白起是将军,王稽是谋士,他二人却都未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他们经历太多的血腥,太多的阴谋,他们只希望他能活在阳光下,一世无忧便好。

    不知不觉,已是早春之时,这一日,王稽正在暖阳下逗弄着王煊,便见昭姬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警惕地对王稽道,“先生,来外人了!”医者已然离去,白起也回了咸阳,眼下这小小的草庐内,不过王稽母子及昭姬而已。

    此山谷向来人迹罕至,王稽安胎的这半年多,大都处于冬末夏初之时,更加无人至此,如今却忽然来了人,可见来者不善。

    王稽将孩子递给昭姬,“你且回屋候着,我去看一看来人是谁。若有万一,你便带着煊儿自行离去。”

    莫怪她草木皆兵,从这孩子呱呱坠地的那一日起,王稽便已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王稽属秦王一派,白起属魏冉一派,他们的身份太过尴尬,他们的结合便注定会成为许多人的肉中刺。所以王稽不得不小心,这天下间,让她挂心的人,除了白起,又多了一个。

    昭姬聪明之人,她不多问,也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叮嘱道,“先生小心。”

    王稽安抚地冲昭姬笑了笑,快步往外面走去,隔得远些,果然见十余人正候在外围,其中一人则大步往茅庐走来,王稽躲于树后,定睛看去,待发现为首之人时,禁不住笑出声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泾阳君。数月不见,泾阳君何以忽然驾临?”她朗声说道,话音方落,人已离开古树,走到赢芾面前。

    赢芾虽未曾来过谷中,却早就知道她的住处。一是王稽从未想过对赢芾隐瞒,二来,照料王稽的老医者便是赢芾的人,王稽也是瞒不住的。

    见到王稽,赢芾也甚是欢愉,他道,“我一直在估算着日子,想着那孩子也该落地了,王稽的身子也该好的差不多了,便特意赶来,接你回咸阳。”

    王稽的心莫名的咯噔了一下。

    她不喜长久的隐居,却喜欢这种不沾染阴谋诡计的平淡生活,虽赢芾没有说什么,可王稽知道,从他踏入谷中那一刻开始,她难得的平静已被彻底打破。

    赢芾不像是这般急躁之人,若无要事,他也不会如此突兀得打扰她,稍作沉思,她问道,“可是王上要你来寻我的?”

    赢芾聪明之人,自是看出了王稽的心事,他道,“你莫紧张,不是王上,确是赢芾来寻你的。”他叹了口气,似有口难言,半晌的沉默,终是说道,“赢芾做了错事,惹恼了王上,今日至此,是想请王稽出山,为赢芾说情。”

    王稽与赢芾相识八年,有七年是在秦国,这么久以来,赢芾从来是对王稽多有关照的,他几乎未曾“请”王稽做过什么。若不是遇到了难为之事,他一定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地来寻她,王稽知道这一点。

    “泾阳君,你是秦国公子,我是寻常庶民,你我虽身份悬殊,可王稽仍斗胆,将你当做王稽的兄长。在王稽心中,你我早已有兄妹之谊,所以在小妹面前,泾阳君尽管直言,不必言‘请’字,若则如此,倒是玷污了你我多年情谊。”

    赢芾点了点头,双眼中有三分惭愧,七分感动。

    将王稽叫到隐蔽之地,他四下看了看,再确认周遭无人后,他终是痛下决心,吐露真相,“王稽已知,嬴悝一直在为芈戎做事,王稽不知道的是,赢芾也不是在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赢芾早已被绑在了魏冉的船上,下不来了。”

    王稽瞬间瞪大了眼睛,满是错愕。

    赢芾过去曾参与季君之乱,王稽是知道的,他对嬴稷的恐惧,王稽也再清楚不过,这般事事顺从嬴稷、唯恐行差踏错的赢芾如何再一次参与到了党争之中?王稽忽然便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