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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嬴稷心事

    离去之前,王稽犹记得应承连锦之事,便将此事同嬴稷也说了一番。

    嬴稷深表赞同,他对王稽道,“念儿向昭姬修习琴艺倒是其次,向先生习得智慧才是重中之重,她自幼长在宫中,以后也要嫁到诸侯之中,能如先生这般无论身处何境都游刃有余才是寡人心中所愿。”

    王稽点头,眸中温柔如水,“叶阳与王稽情同姐妹,她的孩子便也是王稽的孩子,王稽定会严加教导。”

    天色已晚,王稽在宫中已无要事,便决定回去了。正欲同嬴稷告辞,便听他忽然道,“近来咸阳不太平,寡人亲自送先生回府。”

    不太平?王稽一时懵懂。

    咸阳是秦国都城,以秦法之严厉,说其夜不闭户也不过分,王稽往常也多时日暮之后回去的,向来也无事,如何今日便不太平了?

    许是王稽的困惑太过明显,便听嬴稷轻叹了一口气,终是说道,“早前,先生曾因昭姬得罪了公子悝,致其被母后斥责,于府中禁足,三月过后,他派人到你的府上寻衅滋事,不想你已离了咸阳,是以一口气至今未出。”

    “公子悝向来有仇必报,如今先生归来,秦人皆知,寡人恐他会对先生不利。”

    嬴稷不提醒,王稽倒忘了这茬事,是了,早前她尚不引人注意,也无人暗害她,如今她还多出一个一门心思找她事的敌人。

    王稽长于暗斗,毕竟她尚有精力去周旋,可若嬴悝当真派人暗杀她,以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便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了。

    既然嬴稷有此心,王稽也不矫情,痛快道,“如此,便有劳王上了。”

    嬴稷虽不能夜夜送她,可此举至少会让嬴悝有所忌惮。能让秦王亲自相送,此人重要性自不必提,除此之外,嬴稷也是想让嬴悝知道,他早已知晓嬴悝的打算,若王稽有万一,嬴稷一定会追查到他的身上。

    送王稽回去的轺车虽不是嬴稷平时为彰显君王身份而骑乘的九尺伞盖青铜轺车,却也着实华丽非常,乃三马驾驭的敞篷之车,让人一眼便可看出车中之人的身份地位。

    被如此抬爱,又是与嬴稷并排坐着,这让王稽如坐针毡,时不时地便要往旁边靠上一靠,唯恐挤着嬴稷。

    一直老神在在的嬴稷也有所察觉,晚风之下,他的声音也传入耳迹,“寡人待先生向来恭敬有加,唯恐有一丝懈怠,可为何总能感觉先生对寡人心怀惧意?莫非,先生真当寡人乃虎狼之君?”

    如今显然是私下聊天,而不是探讨政事,这让王稽不自觉地便显得拘谨,她摇了摇头,“虎狼本是山东六国以其狭隘视野来揣度秦国的偏见之词,他们没有看到秦国变法的艰辛,不能正视秦国强大的根本,这才称秦国为虎狼。世人皆以为此二字乃蔑称,王稽却以为,王上当以此为荣。”

    王稽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官方,就像她同嬴稷说得每一次话一样,严谨而正式,是臣子该对君王说的话,也仅是君臣之言而已。

    嬴稷往常也是听惯了王稽这般同他讲话的,每每有理,免不得也要暗中称赞一番,然而今日,然而此刻,王稽这样说话的姿态让嬴稷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先生切勿顾左右而言他,先生只说,为何如此惧怕于寡人?”

    嬴稷的样子极为认真,他的双眼锁住了王稽,不肯让王稽移动分毫。轺车不大,王稽心知避无可避,略一沉吟,王稽终是道,“王稽待王上并非畏惧,而是习惯。”

    “王上是知道王稽过去的,在临淄时,王稽虽顶着‘齐国未来王后’这般看似尊荣的称呼,却只能在齐王的阴影下生存,王稽丝毫不敢忤逆于他。只有顺着他,王稽才能摆脱他的禁锢,逃离他的魔掌,才能离开齐国。”

    不管过了多久,田地仍然是埋在王稽心底深处的恐惧,她只是这般提及,也是身体颤抖,手心冰凉的。

    “他是王稽自记事起接触过的第一个君王,他已在王稽心中刻下烙印,让王稽再面对任何君王时,都不敢逾矩僭越。”

    手背忽然一暖,却是嬴稷伸出手覆盖住了她的手。不同于白起带着厚茧的坚硬,他的手是柔软的,而这份柔软让王稽下意识地便瑟缩了一下。

    她试着不着痕迹的抽回手,可嬴稷分明用了力道,他强行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不给她一点挣扎的余地,他的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怜悯,“先生,此处是秦国,是寡人之地。寡人不是暴戾的齐王,寡人与先生也不只是君臣,寡人愿与先生结为挚友。”

    “至于那般待先生的齐国,终有一日,寡人定会为先生复仇。”

    “王上,先生的府邸到了。”随着轺车骤停,车夫的声音已然响起。

    王稽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经意地望向门口,赫然见到白起正站在外面,似已等候多时。因天色已晚,且距离不近,王稽只能分辨他在看着她。

    因着白起的出现,王稽的心脏骤地缩紧。

    她不能让嬴稷看到自己与白起仍有瓜葛,她与白起的关系本就是不能见光的。先不论魏冉知晓后可能引发的后果,单单是向来疑心颇重的嬴稷因他二人的关系进而对她、对白起产生的怀疑,也是王稽承受不起的。

    一个名声在外的武将,一个秦王的谋臣,两人却暗中结合,这其中的阴谋与利害足够王稽与白起粉身碎骨了。

    只这刹那之间,王稽的心思已百转千。嬴稷是背对着王稽府邸的,他尚未发现白起,这给了王稽周旋的时间,她忙反拉住嬴稷的手臂,压下心底的紧张,状似轻松道,“王上之言,王稽谨记,王稽日后会努力,消除这习惯,与王上如挚友般坦诚相见。”

    “时辰不早了,王上快些回宫吧。”说着,她已起身,从背对着府门的一面下了车。

    王稽站在原地,她原是打算目送嬴稷离去,在确认他不会看向府邸后,再回到府中,不曾想,见王稽伫立在车旁,嬴稷竟也跟着下了车。

    他面对着王稽,眸中温柔如水,“王稽与寡人相识多久了?”他不再称呼王稽为“先生”,而是直呼其名,来表现他的亲近之意。

    他这般站在这里,与白起咫尺之距,让王稽几乎慌了神,王稽的双拳咻地握紧,却仍极力敛起心神,“王稽乃秦王八年入秦,已与王上相识七年。”

    “王稽今年贵庚?”嬴稷又问道。

    王稽慌乱不已,早已无暇去想他这般与她闲话家常的目的,便一板一眼地回道,“王稽二十有七了。”

    嬴稷点着头,重复道,“二十有七。”

    “果然,岁月的磨砺,让王稽少了初入宫女子的稚气未脱,过往的经历,让王稽也无在宫中多年的那些夫人的狭隘深沉,王稽是寡人见过最与众不同的女子。”

    纵使王稽如何慌乱,眼下也隐约察觉到其中异样。过去,他从来将她当做谋士般敬重,如今他的眼中似乎又多了些别的什么。

    王稽一时默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晚风吹拂,束起的一缕秀发忽然滑落到眼前,遮挡了王稽的视线,下意识地抬起手,嬴稷却已快她一步,将她的秀发别在耳后。

    他的双手忽然搭在王稽的肩头,眼中的深沉几乎要将王稽吸进去,“白起早已婚娶,如今已成大将,未来秦国之栋梁。不管王稽愿意与否,他都已与王稽渐行渐远,王稽还要守着那个念想到几时?莫非王稽真要到垂垂老矣却仍孑然一身、悲惨凄凉之时,再感叹今日之执着只是一时意气不成?”

    肩头的重量让王稽心头微颤,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这预感让王稽惶恐,也与王稽的预想背道而驰。

    王稽不敢提起白起,斟酌一番,便道,“王上大概不了解王稽,过往之事,既然过去了,王稽也便放下了。王稽之所以迟迟未婚娶,并非因白起之故,乃是因王上之故,王稽乃王上谋士,更是秦国皆知的‘先生’,如何能变了身份、颠覆秦人的认知而嫁予他人?”

    “何况,王稽也着实无人可嫁。若是寻常百姓,他定无法理解王稽所为,进而让王稽分心,影响王稽为我王谋士的心思,若是权贵,便牵扯了利害,想来王上也会有所警惕。是以,王稽以为……”

    话未说完,嘴唇忽然被覆盖住,就在王稽惊诧之时,嬴稷的声音已然响起,“若是寡人呢?”

    啊?王稽的眼睛瞬间瞪大,恍惚间便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讶然地看着嬴稷,眼中尽是错愕。

    嬴稷放开覆盖王稽嘴唇的手,再次道,“若是寡人,王稽是否便再无顾虑?”

    “寡人可纳王稽为夫人,待时机成熟,便封王稽为后。届时,寡人会晓谕朝野,说王后忍辱负重,为体验民间疾苦才女扮男装。寡人乃君王,王稽与寡人既为夫妻,便是一体,王稽日后的所有谋略,寡人都会倍加信任,绝无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