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桌游时间（下）
吴铭氏：“十五年？时间对一个人的塑造是非常可观的。没有记载显示你和那位原康在大一的某个时间段性情大变……你们真的在那个桌游世界里困了十五年？”
“我们的精神状态和你猜想的可能不太一样，整个十五年中，时光只改变了我们的外貌，但我们的精神本质似乎永远定格在了进入游戏前的一瞬。真实的自我彷佛高悬于天上，看着这个自己扮演的角色庸碌的生活一言不发，这终归只是一场大梦。而且，我待了不止这十五年，而是一共五十年。”
钱塘某天出任务回来，经过城镇的警卫处，看到一身华丽衣装的原康正带着手下几个菜鸟在周围踩点，随口问了一句：“原康，你在干嘛？”
“国王要来视察了，我在排查街道隐患。”原康随口回了一句，几个手下的菜鸟见到上司的朋友，令人尊敬的佣兵队长钱塘经过，纷纷行礼致敬。钱塘也挥了挥手，他现在有三个孩子要养活，每天出任务挣钱就够累了。
他娶的是十多年前在追杀野狼时救下的贵族女孩，那个女孩哭得梨花带雨，看得钱塘心里痒痒的，尤其是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激发了他的保护欲和征服欲。女孩当时也对这个救下自己的佣兵芳心暗许，回到镇子上他们干脆就谈情说爱起来，那位贵族女孩的父亲在信中虽然感谢了钱塘的义举，却拒绝让女儿嫁给粗俗的佣兵，这个女孩为了爱情甘愿放弃了贵族身份，和钱塘一起在小镇上生活。
这个故事刚开始还算个标准的爱情故事，不得志的佣兵对贵族少女的英雄救美。但婚后生活日渐地狱，尽管钱塘依靠自己玩命挣来的钱供女孩住上了这座小镇最新最漂亮的房子，但她还是越来越频繁地抱怨这里面对魔王城的阴郁，生活的枯燥，没有上等人的交际舞会和琳琅满目的商业街，生了几个孩子之后又抱怨自己的身材日渐走形，时常怀疑钱塘在酒馆包养情人，天天歇斯底里地尖叫，几个孩子在母亲的疏于管教中越来越野，天天在房子里上蹿下跳。钱塘经常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原康逐渐成长后娶了原来城镇卫队长的女儿，算是入赘。他现在就一个孩子，压力不大，而且家庭关系还算和谐——本来他和老婆的感情就很平淡，一直处于相敬如宾的状态，所以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
钱塘不太想回家面对一团糟的生活，便在原康身边驻步：“我能去你家吃顿饭吗？回头我老婆问起来帮我解释一下。”
“我当时就说了，别一上头就娶了个累赘，这种大小姐最麻烦，赶紧离婚得了。”
钱塘没法离婚，一旦提出马上就是歇斯底里的争吵和哭闹。这个大小姐也是不可能在脱离贵族身份后靠自己活下去的。
原康的老婆做了炖肉和黑面包，搭配的是蘑菇浓汤和普通啤酒——这是这里主要的食物，他们吃了十多年。这期间他们几乎走遍了整个游戏地图，其他几个城镇也长期逗留过，甚至去过一次地图之外的王国都城，发现这个世界的各种事物都非常齐全，完全不像是某个粗制滥造的游戏。整个世界的历史波澜不惊，依照他们的能力完全能混到衣食无忧，甚至地位还能不断上升，以后也有很大机会搬离这个贫瘠的荒原，去丰饶的王国生活。
至于魔王的进攻和国王的讨伐，则永远是传说，虽然各种宣称要讨伐魔王的使者和来自荒原深处的妖魔总是一波接一波，但正戏则从来就没上演过，光打雷不下雨。
他们从没去过魔王城堡，也只是知道有个魔王，具体什么样也不确定，毕竟规则书里没有魔王的人设图。城镇周围都时不时有着各种怪物和妖魔，他们这些人保卫城镇参加任务就已经够辛苦了，没能力也没胆子挑战魔王。
吃饭期间两人唠嗑，惯例钱塘先开口抱怨：“我已经攒够了钱了，明年打算带那个啰嗦的女人回他老家买栋小房子，然后再找个不用玩命的工作。希望她以后能稍微消停一点。”
“你真决定了？我还没放弃呢，总有一天我们能回去的。”
“你不会真觉得那个国王会过来亲征魔王吧？都十年了，他还在那吹呢，好歹派点人过来帮个忙都好。何况我们走了，老婆孩子怎么办？”
“他们都是假的，没了就没了。”
钱塘听到对方坚持己见也懒得计较：“那好吧，我希望老死之前能在王都见到你，那边风景真不错，真的像明信片里的风景画一样漂亮。”
“没准这就是这个游戏的目的，希望你沉沦在接近真实的悠闲生活里放弃抵抗，成为这巨大幻觉的一部分。没准这些看上去非常逼真的人物实际上都是怪兽，甚至我们就生活在魔王编织的幻觉里。”
“也可能我们的地球身体已经腐败烂透了，只剩下意识存活在这个世界……这种不需要证据的假设是没完没了的，还不如老老实实接受眼下的一切，活得开心点。”
“我尊重你的决定，祝你以后生活愉快。”原康起身拍了拍钱塘的肩膀。随后叫他老婆出来收拾餐桌，他的老丈人——那个有点严肃的老头还挽留钱塘陪他玩了两把牌。
回到家，老婆已经睡了。三个小孩在各自的房里还在胡闹，他这个当爹的花了好一阵才叫大儿子带着两个小点的孩子上床睡觉。看着床上老婆有点皱纹，没有初见时那么好看的脸和确实变宽了的腰围，他大概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越来越焦虑了。自己心里深处毕竟还是把这一切当作游戏的一部分，隐约期待自己某天能找到办法离开，苏醒时自己依然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但这些人不行，就算他们是虚拟的幻象，他们面对的也就是真实的生活。
他老婆被他的唉声叹气惊醒了，显然她还在气头上：“这么晚才回来，又去哪鬼混了？”
“路上见了老朋友，他很热情地留我吃了顿饭，还答应借钱给我们在王都买房子。”对早已习惯了婚姻的钱塘，半真半假的话张口就来：“下周我们就搬回你老家去。我这些年出了不少高难度任务，砍死的妖魔怪物也有成百上千了，之前的特使上报了我的功劳，过几天正式的册封下来我也能算个贵族，你爸也不会嫌弃我了。”
这段话让她老婆好受了一些，想起自己丈夫年轻时在危险中舍身救出自己的英姿，再看看这个为生活所迫开始谢顶的男人心里也有些不忍，便出言宽慰了几句。这天晚上钱塘暗自下了决心，大不了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不再想着回到现实了。
四五天后，国王真的发来了嘉奖，一张盖着国王私章和签名的羊皮卷，代表着钱塘在魔王城周边辛苦杀敌并多次包围城镇的功勋，钱塘的老婆恨不得把这个能带来贵族身份的玩意当奖章挂在胸上。
“老公，你授勋时好歹对特使笑一下，别老板着个脸。”
“知道了知道了。”钱塘此刻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事情都在想，停不下来。马上还要筛选可以带走的家具，雇佣马车，还得麻烦几个过去的同伴帮着护送一下，三个小孩子倒是对未来搬去城里很好奇，正在和几个城镇里的朋友道别。
妻子还在絮叨，那张羊皮卷难得地被她放下，她帮着去应付前来道别的客人。终于暂时清静的钱塘无声地笑了笑，拿起这个可能决定自己下辈子生活的动物制品仔细看看，上面用带着翻译腔的语气记录着钱塘这十多年对王国的贡献和授勋的意义，还赞美了几句神灵。末尾是那位国王陛下苍劲有力的字体和私章——这些钱塘都知道，但第一次仔细打量，他发觉不太对。
国王的落款签名是“颜褐”二字，而那枚私章盖出的样式是一棵白杨树，白杨树上则有“白杨”两字的形状。
十多年了，钱塘从来都没想过在这个世界继续写作，但此刻，那个九州世界的穿越者，瀚州的领袖颜褐和他的高中老同学白杨的名字在异世界的国王任免令上同时出现。荒诞感让钱塘在原地呆住了。他本就有点糊涂的脑子在原地拼命运转，如同过时的老式计算机。
思考了十分钟之后，他拿起羊皮卷，像疯子一样冲出家门，不顾家人和客人奇怪的眼神向原康的住所跑去。
“我们的精神状态和你猜想的可能不太一样，整个十五年中，时光只改变了我们的外貌，但我们的精神本质似乎永远定格在了进入游戏前的一瞬。真实的自我彷佛高悬于天上，看着这个自己扮演的角色庸碌的生活一言不发，这终归只是一场大梦。而且，我待了不止这十五年，而是一共五十年。”
钱塘某天出任务回来，经过城镇的警卫处，看到一身华丽衣装的原康正带着手下几个菜鸟在周围踩点，随口问了一句：“原康，你在干嘛？”
“国王要来视察了，我在排查街道隐患。”原康随口回了一句，几个手下的菜鸟见到上司的朋友，令人尊敬的佣兵队长钱塘经过，纷纷行礼致敬。钱塘也挥了挥手，他现在有三个孩子要养活，每天出任务挣钱就够累了。
他娶的是十多年前在追杀野狼时救下的贵族女孩，那个女孩哭得梨花带雨，看得钱塘心里痒痒的，尤其是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激发了他的保护欲和征服欲。女孩当时也对这个救下自己的佣兵芳心暗许，回到镇子上他们干脆就谈情说爱起来，那位贵族女孩的父亲在信中虽然感谢了钱塘的义举，却拒绝让女儿嫁给粗俗的佣兵，这个女孩为了爱情甘愿放弃了贵族身份，和钱塘一起在小镇上生活。
这个故事刚开始还算个标准的爱情故事，不得志的佣兵对贵族少女的英雄救美。但婚后生活日渐地狱，尽管钱塘依靠自己玩命挣来的钱供女孩住上了这座小镇最新最漂亮的房子，但她还是越来越频繁地抱怨这里面对魔王城的阴郁，生活的枯燥，没有上等人的交际舞会和琳琅满目的商业街，生了几个孩子之后又抱怨自己的身材日渐走形，时常怀疑钱塘在酒馆包养情人，天天歇斯底里地尖叫，几个孩子在母亲的疏于管教中越来越野，天天在房子里上蹿下跳。钱塘经常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原康逐渐成长后娶了原来城镇卫队长的女儿，算是入赘。他现在就一个孩子，压力不大，而且家庭关系还算和谐——本来他和老婆的感情就很平淡，一直处于相敬如宾的状态，所以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
钱塘不太想回家面对一团糟的生活，便在原康身边驻步：“我能去你家吃顿饭吗？回头我老婆问起来帮我解释一下。”
“我当时就说了，别一上头就娶了个累赘，这种大小姐最麻烦，赶紧离婚得了。”
钱塘没法离婚，一旦提出马上就是歇斯底里的争吵和哭闹。这个大小姐也是不可能在脱离贵族身份后靠自己活下去的。
原康的老婆做了炖肉和黑面包，搭配的是蘑菇浓汤和普通啤酒——这是这里主要的食物，他们吃了十多年。这期间他们几乎走遍了整个游戏地图，其他几个城镇也长期逗留过，甚至去过一次地图之外的王国都城，发现这个世界的各种事物都非常齐全，完全不像是某个粗制滥造的游戏。整个世界的历史波澜不惊，依照他们的能力完全能混到衣食无忧，甚至地位还能不断上升，以后也有很大机会搬离这个贫瘠的荒原，去丰饶的王国生活。
至于魔王的进攻和国王的讨伐，则永远是传说，虽然各种宣称要讨伐魔王的使者和来自荒原深处的妖魔总是一波接一波，但正戏则从来就没上演过，光打雷不下雨。
他们从没去过魔王城堡，也只是知道有个魔王，具体什么样也不确定，毕竟规则书里没有魔王的人设图。城镇周围都时不时有着各种怪物和妖魔，他们这些人保卫城镇参加任务就已经够辛苦了，没能力也没胆子挑战魔王。
吃饭期间两人唠嗑，惯例钱塘先开口抱怨：“我已经攒够了钱了，明年打算带那个啰嗦的女人回他老家买栋小房子，然后再找个不用玩命的工作。希望她以后能稍微消停一点。”
“你真决定了？我还没放弃呢，总有一天我们能回去的。”
“你不会真觉得那个国王会过来亲征魔王吧？都十年了，他还在那吹呢，好歹派点人过来帮个忙都好。何况我们走了，老婆孩子怎么办？”
“他们都是假的，没了就没了。”
钱塘听到对方坚持己见也懒得计较：“那好吧，我希望老死之前能在王都见到你，那边风景真不错，真的像明信片里的风景画一样漂亮。”
“没准这就是这个游戏的目的，希望你沉沦在接近真实的悠闲生活里放弃抵抗，成为这巨大幻觉的一部分。没准这些看上去非常逼真的人物实际上都是怪兽，甚至我们就生活在魔王编织的幻觉里。”
“也可能我们的地球身体已经腐败烂透了，只剩下意识存活在这个世界……这种不需要证据的假设是没完没了的，还不如老老实实接受眼下的一切，活得开心点。”
“我尊重你的决定，祝你以后生活愉快。”原康起身拍了拍钱塘的肩膀。随后叫他老婆出来收拾餐桌，他的老丈人——那个有点严肃的老头还挽留钱塘陪他玩了两把牌。
回到家，老婆已经睡了。三个小孩在各自的房里还在胡闹，他这个当爹的花了好一阵才叫大儿子带着两个小点的孩子上床睡觉。看着床上老婆有点皱纹，没有初见时那么好看的脸和确实变宽了的腰围，他大概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越来越焦虑了。自己心里深处毕竟还是把这一切当作游戏的一部分，隐约期待自己某天能找到办法离开，苏醒时自己依然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但这些人不行，就算他们是虚拟的幻象，他们面对的也就是真实的生活。
他老婆被他的唉声叹气惊醒了，显然她还在气头上：“这么晚才回来，又去哪鬼混了？”
“路上见了老朋友，他很热情地留我吃了顿饭，还答应借钱给我们在王都买房子。”对早已习惯了婚姻的钱塘，半真半假的话张口就来：“下周我们就搬回你老家去。我这些年出了不少高难度任务，砍死的妖魔怪物也有成百上千了，之前的特使上报了我的功劳，过几天正式的册封下来我也能算个贵族，你爸也不会嫌弃我了。”
这段话让她老婆好受了一些，想起自己丈夫年轻时在危险中舍身救出自己的英姿，再看看这个为生活所迫开始谢顶的男人心里也有些不忍，便出言宽慰了几句。这天晚上钱塘暗自下了决心，大不了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不再想着回到现实了。
四五天后，国王真的发来了嘉奖，一张盖着国王私章和签名的羊皮卷，代表着钱塘在魔王城周边辛苦杀敌并多次包围城镇的功勋，钱塘的老婆恨不得把这个能带来贵族身份的玩意当奖章挂在胸上。
“老公，你授勋时好歹对特使笑一下，别老板着个脸。”
“知道了知道了。”钱塘此刻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事情都在想，停不下来。马上还要筛选可以带走的家具，雇佣马车，还得麻烦几个过去的同伴帮着护送一下，三个小孩子倒是对未来搬去城里很好奇，正在和几个城镇里的朋友道别。
妻子还在絮叨，那张羊皮卷难得地被她放下，她帮着去应付前来道别的客人。终于暂时清静的钱塘无声地笑了笑，拿起这个可能决定自己下辈子生活的动物制品仔细看看，上面用带着翻译腔的语气记录着钱塘这十多年对王国的贡献和授勋的意义，还赞美了几句神灵。末尾是那位国王陛下苍劲有力的字体和私章——这些钱塘都知道，但第一次仔细打量，他发觉不太对。
国王的落款签名是“颜褐”二字，而那枚私章盖出的样式是一棵白杨树，白杨树上则有“白杨”两字的形状。
十多年了，钱塘从来都没想过在这个世界继续写作，但此刻，那个九州世界的穿越者，瀚州的领袖颜褐和他的高中老同学白杨的名字在异世界的国王任免令上同时出现。荒诞感让钱塘在原地呆住了。他本就有点糊涂的脑子在原地拼命运转，如同过时的老式计算机。
思考了十分钟之后，他拿起羊皮卷，像疯子一样冲出家门，不顾家人和客人奇怪的眼神向原康的住所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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