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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雷音山上

    雷音山在下雨,雨水是甜的,树叶上凝聚的水滴像蜂蜜一样。雨后的土地散发的不是霉味,而是热水冲泡茶叶后涌出的清香。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日常就是早起,对着云雾中闪烁着霞光的山头朝拜,吃饭,种地或者务工,简单的午饭,闲聊,继续劳作,对着夜色中唯一闪耀的光源雷音山朝拜,入睡。

    十几年来,自从冥府回归人间之后的日日夜夜都是如此。

    如果有哪个人厌倦了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他便会放下手中的工作,在某个清晨或者黄昏动身,沿着那些通往云层之中,看不到头的阶梯向隐约的寺庙轮廓前进,人们便很难再见到他们。

    重逢之时也只会见到一个相貌相似,但古井无波的僧人。

    偶尔会遇到袈裟里穿着链甲的僧侣离开山间的寺庙,顺石阶而下,在村镇间来往。

    他们总是一手拿着包铁的木棍或者禅杖,一手拿着钵盂向人们化缘。

    这就相当于收税了,僧侣们对一切来者不拒,即使只在钵盂里放两根麦穗都能得到他们的行礼感谢,随后他们会赠与人们更多优良的作物种子,在村镇搭建高台布道宣讲,给孩童分发糖果和新奇的玩具。

    他们收上的物资少得可怜而赠出的东西价值不菲,按理说他们根本支撑不起雷音山上那无数寺庙大殿的维护,甚至很难供应千上万名僧侣的日常伙食。这种化缘和宣讲行为唯一的意义就是告诉居民们他们确实存在。

    整个雷音所需的物资似乎都是凭空出现的,那位自称觉者的李释然佛祖在接纳了东边王朝的官员,驱赶了神使后依然拥有这种神奇的伟力。

    雷音山上留下的溪水从未干涸,土地中是永远长不完的瓜果蔬菜,广袤的幽州荒原也未曾穿透他设下的屏障侵蚀这篇乐土。他们幸福安宁的生活似乎永远不会被那些大人物的争斗波及,将永远持续下去。

    实际上,雷音山上的彩霞是无数形状如同高塔的铸造设备因高温发出的红光,这些佛塔日夜不休地铸造着可供霖王朝镇压叛军的军器。

    潺潺的溪水也不是天降的甘霖,而是庞大的设备从幽州地底抽离的浓稠黑色污泥经过无数工厂的加工和僧侣没日没夜的度化才化为的可饮用水源,又借助一个巨大的锅炉蒸发成云层给雷音山全境布雨。

    山脉周围的环境改良植物一旦被侵蚀枯萎,立刻就会有大型金刚抱着替代品种植下去强行催生,数十米的大树一夜便可长成。

    这一切以匪夷所思的逻辑正常运行着,以墨家各位学者工匠的视角,这些机器粗陋破烂,充斥着各种无意义的装饰,而且只有一两个僧侣通过踩转轮念经供能,本该早早报废,但最后总能运行起来甚至爆发出融化精铁的热量。

    那些作物也早该没救了,但通过一番超度和诡异的仪式就能重新抽出嫩芽。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位圣环依然庇佑着雷音山,并默许了李释然和霖王朝的联合。

    总制院的将军感到非常疑惑:“我们杀了他的神使,驱赶了他的狂信徒,甚至在这里设立了总制院,他还是庇佑着雷音?为什么?”

    李释然回答道:“神战和人类内部的战争是不同的,神不需要争夺人间的资源,他们只要我们被彻底结构,我们的反抗也是结构过程的一部分。”

    “那岂不是说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或许吧。”李释然显得满不在乎:“生活就是这样,你以为自己有得选,其实结果都一样,但该做的还是得去做,所以别沮丧,也别说些虚无主义言论。”

    他们对着夕阳漫无目的地讨论着人生,西方的落日远比旭日大得多,气势也分外磅礴,灼热的黄昏后是迅速的冷却与寒冷。

    那位总制院的将军起身道别,让他继续欣赏已经漆黑的夜景。李广宁摸了摸重新长出的坚硬头发,感觉脑袋上有点凉飕飕的,心里空洞又落寞,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入夜后的雷音山依然嘈杂,有熔炉内发出的噼啪炸响,有云雾生成机的低沉轰动和尖锐鸣响,有僧人们或急或漫的脚步,有树木吹动时发出的沙沙声。

    这里不像个清净的道场,更像个繁忙的工厂。

    但习惯了这些声响之后又会觉得雷音山非常寂静,只有杂音没有多少真正蕴含生气的人语。他在寺庙后院的长椅上等着下一位访客——圣环的神使。

    一位长着翅膀的天使凭空出现在院里,向他合十双手鞠躬致意,随后他盘坐在地上,身体开始崩碎,双翼的羽毛脱落得一干二净,像雪花一样融化在脚下的泥土里。

    盘坐的双腿化成杯托,肋骨和双臂环绕成杯身,碎裂的血肉化为这骸骨杯里晶莹剔透的红色液体,一颗光洁的白色头骨在这红色液体中起起落落。

    李广宁起身上前,左手轻松拿起这个看着又大又沉的杯子,右手拿起头骨当做水瓢,舀起一头骨的红色液体,红色的液体从头骨的眼眶中流出,浸入土地。

    他走出院子,路上有几个僧人见状向他行礼,知道这是觉者李释然又在进行他那隔三岔五意义不明的施法,便不去打扰他。

    他在雷音山上走来走去,神使血肉所化的红水似乎怎么也撒不完,直到他厌倦了,将整个骸骨杯倾倒,里面的液体才逐渐流尽。剩下的骸骨杯和头骨被他放进仓库——这里的骨头被子多到已经快放不下了。

    李释然曾向那些神使提意见,让他们把这些骨头收回去,得到的答复是“如果嫌它们占地方可以当垃圾扔了。”但李广宁最终没有这么做,还是在寸土寸金的山头上又划出一块地修建新仓库放这些东西。

    总制院的将军今晚本想见见这些来访并自愿化成骨杯的神使,但想了想还是在入夜前起身离去。要是没有这些神使自愿的牺牲,现在雷音山必定化为寸草不生的荒土,但他们始终对这些非人生物怪异的牺牲感到不解。用总制院将军的话说:“他们把我们的人民吞噬殆尽,重新吐出一些让他们回到人间,还称之为救赎,如今又做出一副为我们的姿态,用牺牲阻挡他们招来的灾祸,俯视我们的眼神像施舍乞丐,实在恶心。”

    一些浅薄的僧侣见过神使化为骸骨杯的过程,觉得这是神迹,恨不得把那些骸骨杯子当成神物来每日膜拜,这些行为愈演愈烈,甚至有一大群被鼓动的僧人集体请愿,要求把这些骸骨杯从仓库里请出来摆在寺庙正殿里每日朝拜。为首的几个人被李释然严厉斥责并用棍棒责打一顿后这种行为才暂时消失,但还是有僧人偷偷向仓库行礼念经。无论李释然如何告诫他们这些杯子已经是耗干能量的废物,不具备任何神力,他们也不会在乎。

    作为觉者的李释然顾全大局,应该立即把这些骸骨当众销毁并告诫僧众这些玩意不过是神使们故意使出来引动他们内心崇敬的把戏。

    他心里明白,这种隔三岔五派一个外貌和人类相仿的有翼生物以骸骨化杯滋养土地的仪式充满神秘感和血腥感,能充分刺激人们的内心,调动他们的情绪,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崇敬之情。

    但作为穿越者的李广宁应该保留这些东西,因为他本质上只是一个普通人,依靠着圣环的神力和捏造的教义获得了如今的权势和地位。

    在向凌州的半仙们妥协,驱赶神使后信徒们的信念就已经开始动摇,西路总制院设立在雷音山上后反对声更是此起彼伏。若不是这些神使依然隔三岔五过来送死,保持了雷音山的神力并维护了他的神秘感,那这些僧侣会怎么看待一个失去神力的领导?

    最麻烦的是,他也下不去手,他已经顺势干掉了那位和自己签订契约的天使,又为了在西陆搅混水把霖王朝引来建了个总制院,暗里和神灵又不清不楚,这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像三姓家奴,若是连最后的一点情面都不讲,在神使们牺牲后直接把他们的骸骨当垃圾扔了,那未免有些过于薄情。

    这不仅是李广宁一个人的纠结,其他幽州的穿越者们也正面临类似的选择。

    霖王朝在幽州东北部建立的军港已经完工,不久后那些包着铁皮的无帆大船炮口就会对准沿海的各国,随时准备轰出一个登陆点让大军踏上这片万里荒原逼迫各位国王正式站队。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不可能有左右逢源置身事外者。他们迟早得正式表态,到底是选择这些和他们同样脆弱但无比团结的人类,还是那些给予他们超凡能力的怪异神灵。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个僧侣急急忙忙跑来找他。

    李释然面无表情起身,抬手示意,让僧侣冷静:“又怎么了?哪个怪物冒出来了还是总制院那帮人闹事?不都有应对演习了吗?”

    “都不是,之前南边那几个国家不是打起来了吗?一大群溃兵逃过来要我们收留他们,这个指导守则上没说,有人建议直接赶走,有人觉得能帮多少帮多少。所以最后还是要您来做决定。”

    李释然皱了皱眉头,他特地选了雷音山这个地方建立势力就是因为雷音山外围环境在幽州也算极端恶劣,正常人根本没法穿过那些崎岖死寂的道路来到这片绿洲。

    “都审问过了吗?”

    “再三确认了,确实是溃兵,没有混进去的恶魔,来历也都问清了。”僧侣递上来厚厚的一本名单,这些是那数百位溃兵们的记录,粗略翻一下,至少来自四五个不同的国家,共同点是信奉冥府。

    “他们竟然有本事穿过荒土,真不知道他们是勇敢还是过于怯懦了。”李广宁在内心感慨一下,随机做出指示。

    李释然对僧侣下令:“告诉他们,放弃冥府信仰,皈依释厄教就能在雷音山外围暂住,我们会提供食物和住宿,一年后再次考察,如果信仰虔诚才会被正式接纳。不愿皈依的发给粮食,让他们自谋生路去吧。以后遇到这种事都这么做,能救一个人是一个。”

    僧侣双手合十,赞叹了觉者李释然的慈悲心肠。

    实际上到底怎样才算信仰虔诚李广宁一无所知,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圣环本质所代表的轮回之力,那代表一切可能的循环到底是什么,也根本记不住现在已经被儒圣改的乱七八糟玄而又玄的释厄教教典,自己做事更是随心所欲,反正下面人在信仰这种没有正式标准的事情上肯定会搞出乱子,但绝对不会敢来麻烦他。

    他摆了摆手,那位僧侣转身快步走开,临走前偷眼看了一下那个只有李释然才能进出的仓库。李广宁叹了口气,回到自己那个不大不小的住处,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躺,开始胡思乱想。

    “十天后下一个神使会过来。”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注意霖王朝那边的动向。”

    “知道了。”他不耐烦地挥手,像是在驱赶蚊虫:“这种事没必要烦我。”

    空灵的声音并未立即消散,还很有礼貌地道了一声晚安。

    那位神灵对他过于热情甚至有些偏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