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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香荻

    百花楼的姑娘都唤我香荻。

    当然,不止楼中的姑娘,还有乐师、丫鬟、护院等凡是楼中认识我的人都这么唤我,一些不识字的杂役则干脆叫我“香姑娘”。

    但我当不得“姑娘”这个称呼。我只是百花楼中地位最低下的奴役,连个丫鬟都算不上。

    此刻,晨露还未化开,一丝寒气弥散在楼中的后院、水井、竹竿、过道、窗户、扶栏上,就连房门都冷冰冰的。

    楼中各处,还在安睡。

    我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叠洗好的衣裳,从后门进入后直向二楼,踮着脚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也不敢向四处偷窥一眼。

    这是我已经习惯了的,于我而言也没有什么难处。

    我满心担心的,是生怕手中这件质地不凡的华丽衣裳有什么闪失。

    记得一次给二楼的某位姑娘送衣物时,我只是瞧着那衣裙上有道皱痕,伸手抚平了一下。

    不巧被那位姑娘的丫鬟在门外撞见,当场就被扇了一耳光,还饿了三日。

    半刻之后,我穿过一段走廊,经过几道房门,在最里处停了下来。

    每隔五日,我都会出现在这道门外,给住在这里的一位姑娘送洗好的衣裳。

    我微微定了定神,这才轻轻敲了敲房门。

    许是敲门的声音太小,房中久久没有反应。

    当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敲一次时,房门突然被打开。

    瞧见一片绿色的裙角,我吓得忙收回了手,躬下了半身。

    察觉到一道打量的目光,我的心莫名有些紧张。

    “姑娘,衣裳送来了。”

    紧接着,身旁传来一道平和的声音,又让我紧张的心松下了几分。

    “嗯,收着吧。”

    屋中传来一道轻声言语,宛如莺歌,甚是好听。

    丫鬟将我的手上的衣物仔细检查了一遍,终于开了口,“给我吧。”

    一时,我只觉如释重负,只想赶快回到杂院去。

    交手的一刻,我抬眼便看到了那位坐在梳妆台前正慢慢描眉的姑娘。

    朱红的唇,柳似的眉,姣好容颜下,青丝如瀑,一支金簪微摇,锦绣华服难掩婀娜身姿,眉宇间暗藏凛然之气,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美。

    这就是百花楼里的莲衣姑娘。

    姑娘这个词,在百花楼中并不算一个好词。但凡在楼中住着的有丫鬟服侍的年轻貌美的女子,都一律称姑娘。

    百花楼有数不清的姑娘,因为这些姑娘的名字大多数和“花”沾边,所以得名“百花楼”。

    莲衣姑娘不过是其中一个,而且也并不是我见过的姑娘中最美的那个。

    比如隔壁的白芍姑娘明眸皓齿,肤白如雪,气质清纯,就比莲衣姑娘还要美上几分。

    至于其余的姑娘,玉兰姑娘美得素净,芙蓉姑娘美得娇艳,反正是姹紫嫣红,各有各的美。

    “哟,莲衣姐姐今儿好兴致啊,这么早就开始梳妆了。”

    突然,门外传来高声一语。

    我忙缩回欲走的脚,埋着头蹲在地上,瞟眼看见了一双华贵的鞋子走近,刹时不敢闹出丝毫动静。

    “红荷妹妹此时来看我,不也起得很早吗?”

    “我早起是因为有了客人相约,莲衣姐姐又何必起这么早呢?”

    “我何时起,红荷妹妹也要过问吗?”

    闻得这番满是笑语的交谈,我心中一惊。

    听楼中人闲谈说,莲衣姑娘与红荷姑娘早年在百花楼中有过过节,二人向来不和。

    我虽未接触过这位红荷姑娘,却也听得她发起怒来脾气火爆,而且最近凭着弹得一手好曲招揽了很多客人,很是风光;反观莲衣姑娘,听闻每月点她弹曲的,总不过寥寥几个。

    此刻,光这一番充满火药味的对话,就已让我脊背发凉。

    一时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姐姐说笑了。”

    耳畔又传来一道笑语。

    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察到一道打量的目光。看着那双鞋子向我靠近,我不由颤抖着身子。

    “哟,这不是香荻吗?姐姐竟让这个贱婢来送衣裳,也不怕她将这上好的衣裙弄坏了?瞧!这儿就掉了线呢。”

    不可能!

    那一刻,我的脑海中闪过这句话。

    我微微抬起了头,看着那衣襟上的一根断线,忙向着莲衣姑娘摇头,想告诉她那不是我做的。

    莲衣姑娘抬头瞥了我一眼,眼中生出了些怒气,又看向了一旁,“妹妹大清早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红荷姑娘笑了笑,“也没什么事,不过是闲逛着就到姐姐这儿了。客人也该来听我弹曲了,妹妹就先回去了。”

    红荷姑娘径直离去,我却如坐针毡。

    从我有记忆时起,我就说不了话。

    初来百花楼时,他们都喊我“小哑巴”。此刻,我为自己辩解不了一句,只得毕恭毕敬地跪着。

    丫鬟拿起了那件衣裙,疑惑地看向了坐着的莲衣姑娘,“姑娘,这……”

    莲衣姑娘只冷冷地瞧了我一眼,“既还是这般笨手笨脚,就多拿几件衣裳去练练手。什么时候洗完了,就什么时候休息。”

    那一刻,我僵在地上,可片刻后便被那冷意的眼神吓住,生生接过了丫鬟抱来的一堆衣物。

    这衣裳一看便是丫鬟穿过的。

    心知自己不能久待,我只得行礼退去。

    关于这位莲衣姑娘,在百花楼中,容貌并不算绝色,才艺也不算出众。

    不过据说莲衣姑娘在百花楼待了多年,性子冷漠,从不与其他姑娘亲近。她在楼中从不生事,但也从不怕事,发起火来连找她听曲的客人都能拒之门外。

    现在,楼中众多年轻貌美的姑娘都对她不屑一顾,连楼里的妈妈也对她不管不问。

    我一路想着这些听闻的事,看着手中的一堆衣物,不由掐了自己一把。

    莲衣姑娘是个不好相与的,我想她的事做什么呢?

    我心中生出了一丝委屈,且不说我在洗那件衣裙时很是细心,方才那丫鬟检查时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明明是那位红荷姑娘做了什么手脚,偏生我开不了口,偏生莲衣姑娘还不分黑白地罚了我。

    我叹了口气,一路走到杂院的最里处,将手中的衣物放在一旁后,默默打出一桶冰凉的井水,开始洗着还未洗完的衣物。

    可是红荷姑娘为什么要冤枉我呢?

    一边洗着,我的心中不断发问,不由想起了另一件事,听说那位红荷姑娘早些年名叫“香荷”。

    关于“香荻”这个名字,还要从三月前我第一次遇到莲衣姑娘时说起。

    那时我初来百花楼不久,因为笨手笨脚的,什么事都做不好,时常被人打骂,一次正巧被莲衣姑娘撞见。

    莲衣姑娘当时询问了情况,并没有帮我什么,只说“小哑巴”这个名字与百花楼不合,便给我取了“香荻”这个名字。

    我记得当时莲衣姑娘还念了句什么诗。我听不明白,便忘记了。

    楼中不乏爱看热闹的人。

    自我得了名字后,楼中时有姑娘笑着说,“这‘荻’乃是河边最寻常不过的芦苇,怎是香的呢?”

    我自然是答不上来的。自那之后,她们便都唤我“香荻”。

    红荷姑娘与莲衣姑娘向来不和,定是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个“香”字,碰巧我正好赶去送衣裳,才会诬陷我;莲衣姑娘因为被嘲笑受了气,所以才将怒火发泄在我身上。

    在百花楼,果然没有一个心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