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托后事夸父死节，赴国难后羿登位
诗曰：
前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
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
上回书说到夸父危在旦夕，要羿来做炎黄的新王。所有的将士对羿感恩戴德，无不真心拥护，只有逢蒙不服气，再三阻挠。夸父怒道：“炎黄族有规定：有大功于炎黄族者可以为王，众人推举者可以为王，拉开彤弓素缯挑战对方获胜者也可以为王。怎么，你现在想挑战彤弓素缯吗？”
逢蒙好像头上挨了一闷棍，愤怒、不满、恐惧而又无奈，胆怯的看了羿一眼，低头不敢再说什么。
羿回头，只见嫦娥眉开眼笑，可强良不见了踪影。
夸父站在三足乌残骸最高处，俯视无边无际的士卒：“我他娘的不行了，从今天起，你们有了新王，他是谁？”
士卒齐吼道：“羿！羿！羿！……”
夸父大叫道：“什么？”
士卒齐吼：“羿！羿！……”
夸父怒道：“他娘的，想清楚了再说：他到底叫做什么？”
士卒的万千根手臂齐举，吼道：“后羿！后羿！后羿！……”声浪滚滚、群情激昂。
夸父哈哈大笑，鲜血狂喷，向后摔倒。
众将忙抢将上前去抱住，只见夸父全身早被鲜血浸透。他抓住后羿双手，殷切道：“把炎黄族的苦难和希望全压在你一人身上，兄弟莫要恨我。人神决战将至，只有你才能领他们走过这道坎。”
羿含泪道：“小弟本是炎黄族，敢不尽心竭力？”
夸父轻拍后羿双手：“要相信炎黄族，过不去的时候就回到炎黄族源头，你会得到先灵帮助的。这些将官随我出生入死、志虑忠纯，都可以干大事。”
后羿含泪点头：“保境安民，弟责无旁贷、岂敢惜死！”
众士卒簇拥围来，垂泪抽噎。
雨过天晴，西天闪出一条淡淡的彩虹。落日的余晖洒在大地上，金黄色的战场上泥泞不堪。
远远的传来天将的传令声：“接大帅令，天军集合，各归本部。”天兵们陆陆续续从山脚人群中奔回战场，整好队伍。强良抖一抖满身的泥泞，擦去脸上的污垢，打量着战场。士卒们的烧伤严重，有的须发皆无，有的半体乌黑，有的五官焦糊。伤兵们在搀扶下挣扎前来，队伍蜿蜒曲折、不见个头。
强良站在散乱的队伍前，愤慨道：“人神大战千年，你我兄弟冲锋几十载，奋力死战、肝脑涂地！可今天功败垂成，非我等战之罪，是上天不公正的过错！我们的战争到此结束了，如果上天问责，罪只在我强良一人，与众兄弟无干。营盘尽毁、云车尽焚，今夜我等权且驻扎山林中。上天很快派云车来接大家，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天军一个个像木雕泥塑一般呆立当地、默不吭声。
西边的余晖由金黄转成绯红，夜色逐渐浸没了远处的山谷。
炎黄族的众将领围在夸父周围，泣不成声。
夸父的目光缓缓转向鲧：“你是我部落第一员猛将……生性忠厚、天禀异常。人王新立……步步陷阱……决战将至……我担心……你当寸步不离……死力护卫！”
鲧直起腰来，左手捶胸慨然道：“但教我鲧有一口气在，绝不离后羿半步。有要害后羿的，须先要杀死鲧！”
夸父微笑颔首，目光艰难的转向逢蒙：“你是我唯一的亲人，随哥哥南征北战、东挡西杀……功高过我啊……形势如此，哥哥对不起……你机心聪明，哥哥从小宠坏了你……你过于任性……切记……太聪明…会害死人的……”
逢蒙匍匐在地，双肩耸动、哭得抬不起头来。
夸父抬手缓缓指向后羿：“后羿是箭神……高人在前、何不……拜之？”
逢蒙闻言一惊，耷拉着脑袋，默不吭声。
夸父怒道：“你、你……没听见我的话吗……”
逢蒙抬头看见大哥面容严峻、眼神凝重，只得转身拜倒后羿脚下：“师傅在上，受小徒一拜。”
后羿忙道：“你我兄弟，怎可如此？”一把揪起。
夸父凝望逢蒙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果作孽……死后无脸……见我……”
夸父呼吸急促，拉住后羿双手道：“逢蒙任性……如有罪……看我薄面……别……伤害他……千斤重担只能……弟一人来挑……要让炎黄族有尊严的……活下去……让每个人活的……都像个人！将来地下相见……给老哥哥送……好消息……”
后羿泪水长流，点头不已。
夸父猛睁双目，瞪着天空大笑一声：“你他娘的——”溘然而逝。
众士卒哄然跪倒，嚎啕痛哭。林木震动、天地无声。
痛哭良久，后羿站起身来，把血红的彤弓高举过顶大声道：“弟兄们不要哭了。大战在即，备战要紧。我们要用胜利为大哥扫祭，准备厮杀！”
众士卒齐声道：“厮杀！厮杀！……”
后羿道：“听我号令，众人归队！”
士卒站起，迅速回队、列阵森然。
后羿高声道：“众将上前，抬我王到轩辕台，立像其上，葬身其下！”
众将领蜂拥而前，“仓啷啷”响亮中，几十根杆刀枪交叉编成担架，把夸父抬起，缓缓向鱼子山腰走去。
后羿和嫦娥携手在前，众将士在后跟随，歌声响亮：“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嗟我子弟，生死从容。赳赳武夫，公侯好逑。嗟我子弟，共慨同仇。赳赳武夫，公侯腹心。嗟我子弟，其利断金……”
有看官问了：轩辕台是什么？这轩辕台就在炎黄族的大本营——鱼子山的山顶上。轩辕大帝战死后埋在了这里，人们在他的坟墓附近修建了宏大的庙宇，庙门前建起高高的台子，上面塑有轩辕大帝的雕像。后来炎黄族历代有功德的帝王的尸骨都埋在台下，台上塑有金身，于是成为炎黄族的圣地。
夜色很快浓厚起来，秋月当空，光华如水，勾勒出远方起伏连绵的山势。夜色中火把闪烁，如同一条巨龙蜿蜒展开。天上和旷野中传来轰隆隆云车碾过的声音，天兵列队前行，陆续上车，缓缓撤出涿鹿战场。
在两员天将押解下，强良带着手铐脚镣蹒跚走来。
嫦娥迎上去，摸着枷锁，泪水点点洒下：“大哥，是我们害了你……”
强良笑道：“傻妹子，老爷们拼命的事，和你一个小丫头何干？”
后羿走上前，满脸愧疚：“如不是小弟，大哥也不会被上天责难了。”
强良正色道：“如没有你，这三十万弟兄中又有几个可以活着回家呢？没有你，这个世界早已是一片焦土。这个世界上都在感激你，谁又敢恨你呢？”
二人相视无语，只闻嫦娥轻轻的啜泣声。
强良面色凝重：“叫你羿，你就是我的兄弟老二；叫你后羿，你就是我的敌人。掏句心里话，你真的要留在人间做他们的王吗？”
后羿心里一阵阵慌乱，沉吟片刻道：“虽然父亲没有告诉我，但我知道了自己是炎黄子孙，我当然要留在这里。我自小憧憬过一种简单的日子，可造化弄人，没想到短短的几天里一切都变了，变得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强良道：“和天庭反目，并不意味着你要留在人间。我希望你能带着姮娥去昆仑山求西王母度化，做个地仙，超脱俗世煎熬，长生不老、逍遥自在，岂不比做人强百倍？”
后羿毅然道：“我是炎黄子孙，岂能推卸肩上的重任？”
强良不解：“炎黄族真值得你信任吗？他们真值得你如此付出吗？”
后羿肃然道：“我到下界不过两天，了解得不多。可是人神同源同宗、血脉相连。我看到了他们的奋战和拼搏，听到了他们的呐喊和哭笑，闻到了他们身上的血腥和汗味。夸父带着尊严离开了这个世界，如果每个人都像他一样，那我觉得炎黄族就有资格赢得尊严和尊重，为他们付出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强良冷笑道：“人神确实同源同宗，可天上既有你我这种忠心赤胆者，不也有更多卑鄙屑小吗？人类凭什么就会就比神界干净呢？夸父是我的死敌，可他为人刚烈坦荡，我心中也十分敬仰。可是亿万人类中又能有几个夸父呢？”
后羿双眉上挑，昂然道：“炎黄族部落众多，她的明天取决于自己，又岂是我一人可以决断？我竭尽所能，只求无愧于心而已。”
强良狂笑：“好兄弟！好汉子！好帝王！好一个问心无愧！你我百年兄弟，看来做到头了。我家世代为神，虽上天不公，却不敢背叛天庭。此次回归天庭，我自当承担败军之责，脑袋落地那也是咎由自取。可如果上天可怜我，让我再列于军阵前，那么你我自是仇人相向了。”
后羿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缓缓摘下长弓刃箭，双手奉还强良。
强良接过，摸索再三，一声长叹，斜跨在身：“作为兄弟，你听我最后一句劝：你做人太单纯，不知道权力争斗远远比战场肉搏严酷，我担心你做王不成，反把性命搭进去了。老二你要记住一句话，不管是历史还是现在，不管是天上还是人间，得意的只有奸雄，而英雄大多不得好死，哥哥盼你及早回头！”
后羿坦然一笑：“若果真的天降巨石砸死小弟，那也只因为小弟和巨石有缘，小弟不敢抱怨。大哥回去请代小弟向父亲请罪，说我辜负他老人家了。”
强良冷哼道：“你心里还有父亲吗？”
后羿凛然道：“父亲教我‘心静便见归宿，心安即是我家’，小弟终生不敢忘却！”
嫦娥泪水长流，紧抱强良，难以自已。
强良拍拍她的后背笑道：“这么大的姑娘，只知道哭，怎么总长不大呢？跟我回天庭吧。战争和你无关，有罪哥哥顶着，天庭绝不会难为你一个姑娘家的。”
后羿神色黯然、默然转身，悄声消失在夜色的山林中。
月光石项链在夜色中发出淡淡光辉，照亮嫦娥脸上的泪痕和酸楚。
强良柔声道：“好妹妹，我知道你心中没有哥哥，但你在哥哥心里重若泰山。哥哥只要活一天，就要让你快活一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下界和黄土同腐，给哥哥一次机会，就一次，可以吗？”
嫦娥嗫嚅道：“小妹知道大哥心里有我，可是我心里……”她回头不见了后羿，惊叫道“羿郎，你在哪里？”转身追去。
强良心里冰凉而绝望，终究不放心嫦娥一个人在深夜的山林中乱跑，只得转身追去。
在山林里的小道上，后羿神情落寞，疾步前行。后面传来嫦娥的呼唤声和脚步声，他停住脚步回身遥望，犹豫片刻，低叹一声，转身加快脚步离去。夜色中传来重重的跌撞之声，接着嫦娥一声痛叫声。后羿浑身一震，急转身循声飞奔而去。
嫦娥被一块焦木绊倒，重重摔在在地上，一时挣扎不起。月光石项链被远远的甩出去，在荒草中放射出点点清辉。后羿急跑过来扶起，嫦娥一头撞进他的怀中，狠击他胸膛一拳，哭道：“半夜三更的，为什么扔下人家不管？”
后羿忽然冷冰冰一把将她推开，嫦娥怔住，止住哭声不解的看着他。
后羿神情木然：“姮娥，咱们就此别过。”
嫦娥诧异道：“你，你说什么？”
后羿冷冷道：“你快随大哥回归天庭去吧。咱们还是好朋友，祝福你们白头偕老。”
嫦娥双肩剧抖，尖声叫道：“羿郎，你、你不要我了吗？”
后羿缓缓后退，冷声道：“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分手吧。你赶紧回天上去吧，那里有你的家，有你的亲人……”
嫦娥步步紧逼、状如疯虎，尖叫道：“你不是说，只要有咱俩的地方就是家吗？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天上孤苦一生吗？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那个荒淫无耻的世界里任人侵凌吗？你以前一直都在骗我吗……”
后羿冷若冰霜，点头道：“是的，我已经厌倦了你，以前的一切不过是花前月下的游戏罢了。姮娥你多多保重。”
嫦娥如遭雷击，绝望的眼神像一把匕首扎在后羿的脸上，泪水盈眶道：“这、这果然是你的真心话？”
后羿低头避开她怨毒的眼神，重重点头：“当然！”
嫦娥脸色惨白如雪，单薄的身子像一片风中的落叶簌簌而抖，凄然笑道：“好，好，好！那我还有什么话可说？我是该离开了，可临走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后羿不敢吭声，只投来询问的眼光。
嫦娥凄声道：“让我再抱你最后一次，否则，我绝不离开下界！”
后羿心慌意乱，不敢正面看她。嫦娥大步走来，一把抱住后羿。后羿呆呆的就像一根木头，全身都没有了知觉。
嫦娥在他耳边狠狠骂道：“好狠心的男人！我死也不会放过你！”身体倏然飘开，寒光一闪，手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剑。
后羿见她抽去自己的长剑，大惊失色，颤声道：“姮娥，你、你要干什么！”
嫦娥粲然一笑：“就是离开了，我也要你记我一辈子！”右手挥剑斩向脖项。
后羿惊呼一声，一个虎跃猛扑过来，探手闪电般抓住剑刃。剑刃锋利，深深切入他的五指，血珠顺着剑刃“汩汩”滴下。宝剑在嫦娥脖项上割开一道半寸长的口子，鲜血染红她的胸口。后羿劈手夺下剑掷在地上，又惊又怕，细细验看嫦娥的脖子，见创口虽长却只伤及皮肉，这才放下心来。
他一把将嫦娥搂入怀中，跺脚骂道：“你这个绝情的傻瓜！难道真不知我的苦心吗？要你回归天庭，就因为我心里有你，怎么能忍心眼看你在人间老去？怎么忍心让你和黄土一样腐烂？怎么忍心让你和我去面对种种风险。痴儿，真的不懂我的心吗？”
嫦娥瘫倒在后羿怀中，泪水滚滚：“没了你，我青春永驻给谁看？在天庭的那个肮脏的地方，我还要什么不朽？你快说你错了，快说你错了。”
后羿抽泣道：“我错了，我错了……”
嫦娥在后羿背上狠狠掐了一把：“狠心贼还敢不要我吗？”
后羿抹去泪水，笑道：“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咱俩一起做个炎黄族，一同随风老去，一同随土腐朽吧。”
嫦娥柔声道：“你犯了错，我要惩罚你。”
后羿笑道：“那你也在我脖子上砍一剑。”
嫦娥轻声道：“砍你？那就太便宜你了。”她抱住后羿，忽的向他脖项咬去。后羿负痛，急忙后避。脖项上赫然一道伤痕，齿印清晰，渗出点点血珠。
他惊道：“姮娥，你……”
嫦娥展衣袖擦去唇上鲜血，笑道：“这就是对你的惩罚。齿痕在你的脖子会跟你一辈子，这排齿痕一看就知道是女人咬的，我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这次就算了，下次再犯，我就直接咬断你的脖子！”
后羿一把将嫦娥搂在怀中，想笑又想哭。
嫦娥忽的想起什么，“哎呀”一声推开后羿，拉起他的右手细看，一脸焦急：“你的伤的怎样？”
后羿忙把手背到身后：“我皮厚肉糙，不打紧的。”
嫦娥“刺啦”一声从身上撕下一块衣襟，抢过他的手细细包扎起来，啐道：“以后再欺负我，要割的不是你的手，而是脑袋！”
右手被嫦娥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圆圆的像个白白的大馒头，后羿哭笑不得。两人满脸蜜意，相拥在地，沐浴在秋月的辉光下，遥望漫天星斗，说不出的快活。
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嫦娥扭头见强良从左近草丛中走出。想到刚才和后羿拉拉扯扯，一定被强良看在眼里，她不由得满脸绯红，赶紧站起来。
强良手中辉光闪闪，捧着那串月亮石项链。
嫦娥满脸愧色：“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强良小心翼翼的把项链挂到她的脖子上，笑道：“决不许再丢了，这可是大哥踏遍千山万水才给你找到的。以后见项链便如见大哥一般。”
嫦娥泪花隐隐，被项链照得荧荧闪亮。
强良轻抚嫦娥的头：“好妹子不哭。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子，将来如果受了委屈，让青鸟报信给我。只要哥哥有一口气在，不管千难万险也要来帮你。不管他是人间帝王还是天上玉帝，只要敢欺负妹妹，哥哥只是一箭射杀！”
嫦娥哭成了个泪人，抽抽噎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后羿走来叉手道：“大哥保重。”
强良用力拍拍后羿肩膀：“若果有一天真成了敌人，有你这等纵横一世的对手，放马一战，岂不快哉！”
强良转身就走，不几步却又停下，回头对后羿道：“此次一败涂地，天帝一定会起倾巢之兵来决战。你务必让姮娥远离战场，她哪怕受到一丝伤害，我也绝不放过你！”
后羿叫道：“大哥回到天上，能否代小弟向老父问问小弟的身世？”
强良冷笑一声：“你已经是人间的王，英雄还用问出处么？”快步走去，巨大的身影转瞬消失在苍茫夜色中。嫦娥连叫大哥，夜色里无人应答，远处只传来天兵们疾行的脚步声。青鸟从嫦娥肩头上扑啦啦飞起，箭一般窜进夜空。
后羿抽出腰间的笛子，缓缓而奏。笛声哀怨，悠悠荡荡在月下飞舞，万千天兵一时驻足，齐齐回首遥望。一片薄云遮挡了月光，山谷隐去、荒野幽暗。夜色里断断续续传来天军幽咽的歌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地上的天兵在撤军，这时天上也乱了套。凌霄宝殿里烛光暗淡、随风摇曳，大殿内外哭声一片。天帝歪坐在龙椅上，满面悲戚、摇摇欲坠。众臣排列两厢，低头无语。
天帝咬牙切齿，眼里要喷出火来：“金星老儿何在？”
金星出班拜倒：“老臣在。”
天帝怒道：“老贼还有什么话说？”
金星低头道：“老臣无话可讲。”
天帝骂道：“老贼贻误国事、纵儿通敌，还不认罪吗？”
金星不卑不亢道：“战争胜败系于人心，天界盛衰也自有气数，岂是老臣与犬子可以决定的？请陛下想一想，如果我神族面临种族灭绝之灾，岂能束手待毙？也必定会像炎黄族一般破釜沉舟、绝地反击的。”
天帝拍案叫道：“老匹夫，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悔改吗？拉出去，砍了！”
两个武士闯上来，架起金星拖向殿口。
“且慢！”太子闯进大殿拦住，他鬓发蓬松、衣冠不整，双眼红肿。
天帝心中不悦，侧目道：“你想干什么？”
太子跪倒：“宰相对我天庭劳苦功高，为何诛杀？兵败涿鹿，怎么能让宰相独负全责？”
天帝双眉倒竖：“你想说什么？”
太子道：“刚才宰相所说有理，人神同源同宗，势力均衡才能保持天平地稳。天庭发动不义之战，焉得不败？”
天帝怒极反笑：“如此说来，罪过全在寡人了？”
太子叩首道：“父皇英明神武，如果能反省战争，不利局面自然会得以扭转。”
天帝脸色惨白，尖笑道：“好儿子！好儿子！自古说上阵父子兵，如今看来却不如你师徒情笃啊。照你说来，你九个兄弟亡在羿的手里也是死有余辜了？”
太子面容悲戚：“手足连心，九个兄弟不幸，儿臣心中岂能不痛？然则事已如此，悲伤又有什么用？为今之计，首当停止不义战争，调整人神对立关系，要利用炎黄族而非诛杀炎黄族。同时反省自己的错误，天庭不日必将……”
天帝霍的跳起，一脚踹翻龙案，“咻咻”粗喘，哆哆嗦嗦点指太子：“好逆子！果然生了和你母亲一样的反骨！九个儿子被射死了，你是老大，要死也是你第一个去死，为何却独活你一个？你九个兄弟遇难后，朕再三强命你不得上天，让凡间俗子永不见天日，你却置若罔闻、一味逆天而行。朕不追究逆子之过，反倒巧舌如簧、指责寡人！逆子真的以为虎毒不食子吗？！”
太子悲声道：“儿臣虽侥幸苟活，却生不如死。若儿臣之死能换得九兄弟新生，儿臣定当慨然赴死、绝不迟疑片刻！十日同出、灭绝天地已是罪过，岂能再犯下不世之罪？父皇需要明白，没有水哪来的鱼，没有熙熙人族哪来攘攘神族？施加暴行，最终灭绝的是神族自己……”
天帝气得体如筛糠，吼道：“好叛妇生的好逆子！来人，将逆子与老贼拉出去，一起砍了！”
武士“呼啦啦”闯上来架起太子往外就走。
众文武臣僚大惊失色，齐齐跪倒：“陛下息怒。太子乃龙族骨肉，岂能加诛？况且，陛下膝下现在仅存太子一人，倘若诛杀，大位传于何人？”
天帝一屁股跌倒龙椅中，大口喘息着：“将老贼全家收入天牢，待我军大捷后一起处斩，也叫他死的心服口服。废掉逆子的太子之位，打了出去，无召不得进宫！”
金星道：“罪全在老臣一人，与太子无干。”
太子大声道：“儿臣死不足惜，万望父皇不可再轻动刀兵。否则将置天界和神族于万劫不复之地啊！”
天帝恍若不闻，二人被武士推出宫外。
天帝吼道：“传朕旨意，削去羿和嫦娥的神籍，收回他们的神力。不论是人是神，有能砍下羿贼首级者，封上爵、赐万金！罢掉强良远征军统帅之职，押进天牢，择日审问。现任命祝融为三军大帅，风伯、雨师为副帅，四大天王为上将，尽起天庭精锐三十万，组建新征伐大军，明日下界，和下界叛贼做最后的决战！”
满朝文武大臣交头接耳，议论声轰然而起。
天帝血灌瞳仁，厉声喝道：“敢抗命者杀！敢言不战者杀！敢有怯战者杀！敢有乱军心者杀！杀！杀！杀——”
这正是：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
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前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
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
上回书说到夸父危在旦夕，要羿来做炎黄的新王。所有的将士对羿感恩戴德，无不真心拥护，只有逢蒙不服气，再三阻挠。夸父怒道：“炎黄族有规定：有大功于炎黄族者可以为王，众人推举者可以为王，拉开彤弓素缯挑战对方获胜者也可以为王。怎么，你现在想挑战彤弓素缯吗？”
逢蒙好像头上挨了一闷棍，愤怒、不满、恐惧而又无奈，胆怯的看了羿一眼，低头不敢再说什么。
羿回头，只见嫦娥眉开眼笑，可强良不见了踪影。
夸父站在三足乌残骸最高处，俯视无边无际的士卒：“我他娘的不行了，从今天起，你们有了新王，他是谁？”
士卒齐吼道：“羿！羿！羿！……”
夸父大叫道：“什么？”
士卒齐吼：“羿！羿！……”
夸父怒道：“他娘的，想清楚了再说：他到底叫做什么？”
士卒的万千根手臂齐举，吼道：“后羿！后羿！后羿！……”声浪滚滚、群情激昂。
夸父哈哈大笑，鲜血狂喷，向后摔倒。
众将忙抢将上前去抱住，只见夸父全身早被鲜血浸透。他抓住后羿双手，殷切道：“把炎黄族的苦难和希望全压在你一人身上，兄弟莫要恨我。人神决战将至，只有你才能领他们走过这道坎。”
羿含泪道：“小弟本是炎黄族，敢不尽心竭力？”
夸父轻拍后羿双手：“要相信炎黄族，过不去的时候就回到炎黄族源头，你会得到先灵帮助的。这些将官随我出生入死、志虑忠纯，都可以干大事。”
后羿含泪点头：“保境安民，弟责无旁贷、岂敢惜死！”
众士卒簇拥围来，垂泪抽噎。
雨过天晴，西天闪出一条淡淡的彩虹。落日的余晖洒在大地上，金黄色的战场上泥泞不堪。
远远的传来天将的传令声：“接大帅令，天军集合，各归本部。”天兵们陆陆续续从山脚人群中奔回战场，整好队伍。强良抖一抖满身的泥泞，擦去脸上的污垢，打量着战场。士卒们的烧伤严重，有的须发皆无，有的半体乌黑，有的五官焦糊。伤兵们在搀扶下挣扎前来，队伍蜿蜒曲折、不见个头。
强良站在散乱的队伍前，愤慨道：“人神大战千年，你我兄弟冲锋几十载，奋力死战、肝脑涂地！可今天功败垂成，非我等战之罪，是上天不公正的过错！我们的战争到此结束了，如果上天问责，罪只在我强良一人，与众兄弟无干。营盘尽毁、云车尽焚，今夜我等权且驻扎山林中。上天很快派云车来接大家，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天军一个个像木雕泥塑一般呆立当地、默不吭声。
西边的余晖由金黄转成绯红，夜色逐渐浸没了远处的山谷。
炎黄族的众将领围在夸父周围，泣不成声。
夸父的目光缓缓转向鲧：“你是我部落第一员猛将……生性忠厚、天禀异常。人王新立……步步陷阱……决战将至……我担心……你当寸步不离……死力护卫！”
鲧直起腰来，左手捶胸慨然道：“但教我鲧有一口气在，绝不离后羿半步。有要害后羿的，须先要杀死鲧！”
夸父微笑颔首，目光艰难的转向逢蒙：“你是我唯一的亲人，随哥哥南征北战、东挡西杀……功高过我啊……形势如此，哥哥对不起……你机心聪明，哥哥从小宠坏了你……你过于任性……切记……太聪明…会害死人的……”
逢蒙匍匐在地，双肩耸动、哭得抬不起头来。
夸父抬手缓缓指向后羿：“后羿是箭神……高人在前、何不……拜之？”
逢蒙闻言一惊，耷拉着脑袋，默不吭声。
夸父怒道：“你、你……没听见我的话吗……”
逢蒙抬头看见大哥面容严峻、眼神凝重，只得转身拜倒后羿脚下：“师傅在上，受小徒一拜。”
后羿忙道：“你我兄弟，怎可如此？”一把揪起。
夸父凝望逢蒙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果作孽……死后无脸……见我……”
夸父呼吸急促，拉住后羿双手道：“逢蒙任性……如有罪……看我薄面……别……伤害他……千斤重担只能……弟一人来挑……要让炎黄族有尊严的……活下去……让每个人活的……都像个人！将来地下相见……给老哥哥送……好消息……”
后羿泪水长流，点头不已。
夸父猛睁双目，瞪着天空大笑一声：“你他娘的——”溘然而逝。
众士卒哄然跪倒，嚎啕痛哭。林木震动、天地无声。
痛哭良久，后羿站起身来，把血红的彤弓高举过顶大声道：“弟兄们不要哭了。大战在即，备战要紧。我们要用胜利为大哥扫祭，准备厮杀！”
众士卒齐声道：“厮杀！厮杀！……”
后羿道：“听我号令，众人归队！”
士卒站起，迅速回队、列阵森然。
后羿高声道：“众将上前，抬我王到轩辕台，立像其上，葬身其下！”
众将领蜂拥而前，“仓啷啷”响亮中，几十根杆刀枪交叉编成担架，把夸父抬起，缓缓向鱼子山腰走去。
后羿和嫦娥携手在前，众将士在后跟随，歌声响亮：“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嗟我子弟，生死从容。赳赳武夫，公侯好逑。嗟我子弟，共慨同仇。赳赳武夫，公侯腹心。嗟我子弟，其利断金……”
有看官问了：轩辕台是什么？这轩辕台就在炎黄族的大本营——鱼子山的山顶上。轩辕大帝战死后埋在了这里，人们在他的坟墓附近修建了宏大的庙宇，庙门前建起高高的台子，上面塑有轩辕大帝的雕像。后来炎黄族历代有功德的帝王的尸骨都埋在台下，台上塑有金身，于是成为炎黄族的圣地。
夜色很快浓厚起来，秋月当空，光华如水，勾勒出远方起伏连绵的山势。夜色中火把闪烁，如同一条巨龙蜿蜒展开。天上和旷野中传来轰隆隆云车碾过的声音，天兵列队前行，陆续上车，缓缓撤出涿鹿战场。
在两员天将押解下，强良带着手铐脚镣蹒跚走来。
嫦娥迎上去，摸着枷锁，泪水点点洒下：“大哥，是我们害了你……”
强良笑道：“傻妹子，老爷们拼命的事，和你一个小丫头何干？”
后羿走上前，满脸愧疚：“如不是小弟，大哥也不会被上天责难了。”
强良正色道：“如没有你，这三十万弟兄中又有几个可以活着回家呢？没有你，这个世界早已是一片焦土。这个世界上都在感激你，谁又敢恨你呢？”
二人相视无语，只闻嫦娥轻轻的啜泣声。
强良面色凝重：“叫你羿，你就是我的兄弟老二；叫你后羿，你就是我的敌人。掏句心里话，你真的要留在人间做他们的王吗？”
后羿心里一阵阵慌乱，沉吟片刻道：“虽然父亲没有告诉我，但我知道了自己是炎黄子孙，我当然要留在这里。我自小憧憬过一种简单的日子，可造化弄人，没想到短短的几天里一切都变了，变得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强良道：“和天庭反目，并不意味着你要留在人间。我希望你能带着姮娥去昆仑山求西王母度化，做个地仙，超脱俗世煎熬，长生不老、逍遥自在，岂不比做人强百倍？”
后羿毅然道：“我是炎黄子孙，岂能推卸肩上的重任？”
强良不解：“炎黄族真值得你信任吗？他们真值得你如此付出吗？”
后羿肃然道：“我到下界不过两天，了解得不多。可是人神同源同宗、血脉相连。我看到了他们的奋战和拼搏，听到了他们的呐喊和哭笑，闻到了他们身上的血腥和汗味。夸父带着尊严离开了这个世界，如果每个人都像他一样，那我觉得炎黄族就有资格赢得尊严和尊重，为他们付出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强良冷笑道：“人神确实同源同宗，可天上既有你我这种忠心赤胆者，不也有更多卑鄙屑小吗？人类凭什么就会就比神界干净呢？夸父是我的死敌，可他为人刚烈坦荡，我心中也十分敬仰。可是亿万人类中又能有几个夸父呢？”
后羿双眉上挑，昂然道：“炎黄族部落众多，她的明天取决于自己，又岂是我一人可以决断？我竭尽所能，只求无愧于心而已。”
强良狂笑：“好兄弟！好汉子！好帝王！好一个问心无愧！你我百年兄弟，看来做到头了。我家世代为神，虽上天不公，却不敢背叛天庭。此次回归天庭，我自当承担败军之责，脑袋落地那也是咎由自取。可如果上天可怜我，让我再列于军阵前，那么你我自是仇人相向了。”
后羿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缓缓摘下长弓刃箭，双手奉还强良。
强良接过，摸索再三，一声长叹，斜跨在身：“作为兄弟，你听我最后一句劝：你做人太单纯，不知道权力争斗远远比战场肉搏严酷，我担心你做王不成，反把性命搭进去了。老二你要记住一句话，不管是历史还是现在，不管是天上还是人间，得意的只有奸雄，而英雄大多不得好死，哥哥盼你及早回头！”
后羿坦然一笑：“若果真的天降巨石砸死小弟，那也只因为小弟和巨石有缘，小弟不敢抱怨。大哥回去请代小弟向父亲请罪，说我辜负他老人家了。”
强良冷哼道：“你心里还有父亲吗？”
后羿凛然道：“父亲教我‘心静便见归宿，心安即是我家’，小弟终生不敢忘却！”
嫦娥泪水长流，紧抱强良，难以自已。
强良拍拍她的后背笑道：“这么大的姑娘，只知道哭，怎么总长不大呢？跟我回天庭吧。战争和你无关，有罪哥哥顶着，天庭绝不会难为你一个姑娘家的。”
后羿神色黯然、默然转身，悄声消失在夜色的山林中。
月光石项链在夜色中发出淡淡光辉，照亮嫦娥脸上的泪痕和酸楚。
强良柔声道：“好妹妹，我知道你心中没有哥哥，但你在哥哥心里重若泰山。哥哥只要活一天，就要让你快活一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下界和黄土同腐，给哥哥一次机会，就一次，可以吗？”
嫦娥嗫嚅道：“小妹知道大哥心里有我，可是我心里……”她回头不见了后羿，惊叫道“羿郎，你在哪里？”转身追去。
强良心里冰凉而绝望，终究不放心嫦娥一个人在深夜的山林中乱跑，只得转身追去。
在山林里的小道上，后羿神情落寞，疾步前行。后面传来嫦娥的呼唤声和脚步声，他停住脚步回身遥望，犹豫片刻，低叹一声，转身加快脚步离去。夜色中传来重重的跌撞之声，接着嫦娥一声痛叫声。后羿浑身一震，急转身循声飞奔而去。
嫦娥被一块焦木绊倒，重重摔在在地上，一时挣扎不起。月光石项链被远远的甩出去，在荒草中放射出点点清辉。后羿急跑过来扶起，嫦娥一头撞进他的怀中，狠击他胸膛一拳，哭道：“半夜三更的，为什么扔下人家不管？”
后羿忽然冷冰冰一把将她推开，嫦娥怔住，止住哭声不解的看着他。
后羿神情木然：“姮娥，咱们就此别过。”
嫦娥诧异道：“你，你说什么？”
后羿冷冷道：“你快随大哥回归天庭去吧。咱们还是好朋友，祝福你们白头偕老。”
嫦娥双肩剧抖，尖声叫道：“羿郎，你、你不要我了吗？”
后羿缓缓后退，冷声道：“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分手吧。你赶紧回天上去吧，那里有你的家，有你的亲人……”
嫦娥步步紧逼、状如疯虎，尖叫道：“你不是说，只要有咱俩的地方就是家吗？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天上孤苦一生吗？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那个荒淫无耻的世界里任人侵凌吗？你以前一直都在骗我吗……”
后羿冷若冰霜，点头道：“是的，我已经厌倦了你，以前的一切不过是花前月下的游戏罢了。姮娥你多多保重。”
嫦娥如遭雷击，绝望的眼神像一把匕首扎在后羿的脸上，泪水盈眶道：“这、这果然是你的真心话？”
后羿低头避开她怨毒的眼神，重重点头：“当然！”
嫦娥脸色惨白如雪，单薄的身子像一片风中的落叶簌簌而抖，凄然笑道：“好，好，好！那我还有什么话可说？我是该离开了，可临走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后羿不敢吭声，只投来询问的眼光。
嫦娥凄声道：“让我再抱你最后一次，否则，我绝不离开下界！”
后羿心慌意乱，不敢正面看她。嫦娥大步走来，一把抱住后羿。后羿呆呆的就像一根木头，全身都没有了知觉。
嫦娥在他耳边狠狠骂道：“好狠心的男人！我死也不会放过你！”身体倏然飘开，寒光一闪，手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剑。
后羿见她抽去自己的长剑，大惊失色，颤声道：“姮娥，你、你要干什么！”
嫦娥粲然一笑：“就是离开了，我也要你记我一辈子！”右手挥剑斩向脖项。
后羿惊呼一声，一个虎跃猛扑过来，探手闪电般抓住剑刃。剑刃锋利，深深切入他的五指，血珠顺着剑刃“汩汩”滴下。宝剑在嫦娥脖项上割开一道半寸长的口子，鲜血染红她的胸口。后羿劈手夺下剑掷在地上，又惊又怕，细细验看嫦娥的脖子，见创口虽长却只伤及皮肉，这才放下心来。
他一把将嫦娥搂入怀中，跺脚骂道：“你这个绝情的傻瓜！难道真不知我的苦心吗？要你回归天庭，就因为我心里有你，怎么能忍心眼看你在人间老去？怎么忍心让你和黄土一样腐烂？怎么忍心让你和我去面对种种风险。痴儿，真的不懂我的心吗？”
嫦娥瘫倒在后羿怀中，泪水滚滚：“没了你，我青春永驻给谁看？在天庭的那个肮脏的地方，我还要什么不朽？你快说你错了，快说你错了。”
后羿抽泣道：“我错了，我错了……”
嫦娥在后羿背上狠狠掐了一把：“狠心贼还敢不要我吗？”
后羿抹去泪水，笑道：“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咱俩一起做个炎黄族，一同随风老去，一同随土腐朽吧。”
嫦娥柔声道：“你犯了错，我要惩罚你。”
后羿笑道：“那你也在我脖子上砍一剑。”
嫦娥轻声道：“砍你？那就太便宜你了。”她抱住后羿，忽的向他脖项咬去。后羿负痛，急忙后避。脖项上赫然一道伤痕，齿印清晰，渗出点点血珠。
他惊道：“姮娥，你……”
嫦娥展衣袖擦去唇上鲜血，笑道：“这就是对你的惩罚。齿痕在你的脖子会跟你一辈子，这排齿痕一看就知道是女人咬的，我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这次就算了，下次再犯，我就直接咬断你的脖子！”
后羿一把将嫦娥搂在怀中，想笑又想哭。
嫦娥忽的想起什么，“哎呀”一声推开后羿，拉起他的右手细看，一脸焦急：“你的伤的怎样？”
后羿忙把手背到身后：“我皮厚肉糙，不打紧的。”
嫦娥“刺啦”一声从身上撕下一块衣襟，抢过他的手细细包扎起来，啐道：“以后再欺负我，要割的不是你的手，而是脑袋！”
右手被嫦娥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圆圆的像个白白的大馒头，后羿哭笑不得。两人满脸蜜意，相拥在地，沐浴在秋月的辉光下，遥望漫天星斗，说不出的快活。
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嫦娥扭头见强良从左近草丛中走出。想到刚才和后羿拉拉扯扯，一定被强良看在眼里，她不由得满脸绯红，赶紧站起来。
强良手中辉光闪闪，捧着那串月亮石项链。
嫦娥满脸愧色：“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强良小心翼翼的把项链挂到她的脖子上，笑道：“决不许再丢了，这可是大哥踏遍千山万水才给你找到的。以后见项链便如见大哥一般。”
嫦娥泪花隐隐，被项链照得荧荧闪亮。
强良轻抚嫦娥的头：“好妹子不哭。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子，将来如果受了委屈，让青鸟报信给我。只要哥哥有一口气在，不管千难万险也要来帮你。不管他是人间帝王还是天上玉帝，只要敢欺负妹妹，哥哥只是一箭射杀！”
嫦娥哭成了个泪人，抽抽噎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后羿走来叉手道：“大哥保重。”
强良用力拍拍后羿肩膀：“若果有一天真成了敌人，有你这等纵横一世的对手，放马一战，岂不快哉！”
强良转身就走，不几步却又停下，回头对后羿道：“此次一败涂地，天帝一定会起倾巢之兵来决战。你务必让姮娥远离战场，她哪怕受到一丝伤害，我也绝不放过你！”
后羿叫道：“大哥回到天上，能否代小弟向老父问问小弟的身世？”
强良冷笑一声：“你已经是人间的王，英雄还用问出处么？”快步走去，巨大的身影转瞬消失在苍茫夜色中。嫦娥连叫大哥，夜色里无人应答，远处只传来天兵们疾行的脚步声。青鸟从嫦娥肩头上扑啦啦飞起，箭一般窜进夜空。
后羿抽出腰间的笛子，缓缓而奏。笛声哀怨，悠悠荡荡在月下飞舞，万千天兵一时驻足，齐齐回首遥望。一片薄云遮挡了月光，山谷隐去、荒野幽暗。夜色里断断续续传来天军幽咽的歌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地上的天兵在撤军，这时天上也乱了套。凌霄宝殿里烛光暗淡、随风摇曳，大殿内外哭声一片。天帝歪坐在龙椅上，满面悲戚、摇摇欲坠。众臣排列两厢，低头无语。
天帝咬牙切齿，眼里要喷出火来：“金星老儿何在？”
金星出班拜倒：“老臣在。”
天帝怒道：“老贼还有什么话说？”
金星低头道：“老臣无话可讲。”
天帝骂道：“老贼贻误国事、纵儿通敌，还不认罪吗？”
金星不卑不亢道：“战争胜败系于人心，天界盛衰也自有气数，岂是老臣与犬子可以决定的？请陛下想一想，如果我神族面临种族灭绝之灾，岂能束手待毙？也必定会像炎黄族一般破釜沉舟、绝地反击的。”
天帝拍案叫道：“老匹夫，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悔改吗？拉出去，砍了！”
两个武士闯上来，架起金星拖向殿口。
“且慢！”太子闯进大殿拦住，他鬓发蓬松、衣冠不整，双眼红肿。
天帝心中不悦，侧目道：“你想干什么？”
太子跪倒：“宰相对我天庭劳苦功高，为何诛杀？兵败涿鹿，怎么能让宰相独负全责？”
天帝双眉倒竖：“你想说什么？”
太子道：“刚才宰相所说有理，人神同源同宗，势力均衡才能保持天平地稳。天庭发动不义之战，焉得不败？”
天帝怒极反笑：“如此说来，罪过全在寡人了？”
太子叩首道：“父皇英明神武，如果能反省战争，不利局面自然会得以扭转。”
天帝脸色惨白，尖笑道：“好儿子！好儿子！自古说上阵父子兵，如今看来却不如你师徒情笃啊。照你说来，你九个兄弟亡在羿的手里也是死有余辜了？”
太子面容悲戚：“手足连心，九个兄弟不幸，儿臣心中岂能不痛？然则事已如此，悲伤又有什么用？为今之计，首当停止不义战争，调整人神对立关系，要利用炎黄族而非诛杀炎黄族。同时反省自己的错误，天庭不日必将……”
天帝霍的跳起，一脚踹翻龙案，“咻咻”粗喘，哆哆嗦嗦点指太子：“好逆子！果然生了和你母亲一样的反骨！九个儿子被射死了，你是老大，要死也是你第一个去死，为何却独活你一个？你九个兄弟遇难后，朕再三强命你不得上天，让凡间俗子永不见天日，你却置若罔闻、一味逆天而行。朕不追究逆子之过，反倒巧舌如簧、指责寡人！逆子真的以为虎毒不食子吗？！”
太子悲声道：“儿臣虽侥幸苟活，却生不如死。若儿臣之死能换得九兄弟新生，儿臣定当慨然赴死、绝不迟疑片刻！十日同出、灭绝天地已是罪过，岂能再犯下不世之罪？父皇需要明白，没有水哪来的鱼，没有熙熙人族哪来攘攘神族？施加暴行，最终灭绝的是神族自己……”
天帝气得体如筛糠，吼道：“好叛妇生的好逆子！来人，将逆子与老贼拉出去，一起砍了！”
武士“呼啦啦”闯上来架起太子往外就走。
众文武臣僚大惊失色，齐齐跪倒：“陛下息怒。太子乃龙族骨肉，岂能加诛？况且，陛下膝下现在仅存太子一人，倘若诛杀，大位传于何人？”
天帝一屁股跌倒龙椅中，大口喘息着：“将老贼全家收入天牢，待我军大捷后一起处斩，也叫他死的心服口服。废掉逆子的太子之位，打了出去，无召不得进宫！”
金星道：“罪全在老臣一人，与太子无干。”
太子大声道：“儿臣死不足惜，万望父皇不可再轻动刀兵。否则将置天界和神族于万劫不复之地啊！”
天帝恍若不闻，二人被武士推出宫外。
天帝吼道：“传朕旨意，削去羿和嫦娥的神籍，收回他们的神力。不论是人是神，有能砍下羿贼首级者，封上爵、赐万金！罢掉强良远征军统帅之职，押进天牢，择日审问。现任命祝融为三军大帅，风伯、雨师为副帅，四大天王为上将，尽起天庭精锐三十万，组建新征伐大军，明日下界，和下界叛贼做最后的决战！”
满朝文武大臣交头接耳，议论声轰然而起。
天帝血灌瞳仁，厉声喝道：“敢抗命者杀！敢言不战者杀！敢有怯战者杀！敢有乱军心者杀！杀！杀！杀——”
这正是：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
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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