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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兄弟联手杀九婴,神羿飞駮射十日

    诗曰:

    黄河水绕汉宫墙,河上秋风雁几行。

    客子过壕追野马,将军弢箭射天狼。

    黄尘古渡迷飞挽,白月横空冷战场。

    闻道朔方多勇略,只今谁是郭汾阳。

    上回书说道金星星夜下凡,催促羿和嫦娥尽快返回天庭,以免天帝震怒。天刚刚亮,在强良的再三催促下,羿和嫦娥准备启程。

    羿环顾四周,只见远处黄河汤汤,奔腾东去,激荡有声。附近的山林、山谷和战场尘土飞扬,四大天王整饬士卒、列队开进战场。

    远处涿鹿战场上,战旗飞扬,炎黄士卒盔明甲亮,早早的严阵以待。

    羿恋恋不舍对强良道:“大哥,小弟实在放心不下。这里战事吃紧,昨夜父亲大人又说可能大难将至,小弟却……”

    强良咧嘴一笑:“哥哥没有什么本事,可是自保没有问题。你们走了,我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嫦娥强忍泪水:“大哥不要忘了宰相昨日的话,身为统帅,不要轻犯险境……”

    强良轻拍嫦娥笑道:“回扶桑好好过日子,也许我很快也就回去了。”

    众人挥挥手,羿、嫦娥上了吴刚的云车,罔像坐上后面另一辆。吴刚吆喝一声,云车腾空而起,瞬间钻进了浓浓的云气中。众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正疾速飞升间,漫漫云气中忽然传来一声低吼,一团巨大的黑影从旁边闪过。

    羿大惊,暗叫一声不好,忙令吴刚:“快快掉头,追下去!”

    吴刚犹豫道:“可是宰相命令将军……”

    羿怒吼:“听我命令!”

    吴刚不敢反驳,只得调转云车,急追下去。

    罔像在后大声呼叫,可是羿的云车早就飞得远了。罔像驾车在云头徘徊多时,摇头叹道:“天命如此,如之奈何?”也调转车头跟下。

    这时涿鹿战场上已经战鼓隆隆、杀声震天、尘土飞扬。天兵与炎黄族冲撞、绞杀在一起。

    强良舞动大刀,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忽然他的身后冲出一员天将,身高过丈,狮首、龙身、蛇尾,长嘴尖吻、獠牙白森,面目漆黑,长长的乱发披散着,盖住双肩、直垂到腰后,他遍体龙鳞,双手如同鹰爪,尖锐锋利。书中暗表,这正是天帝的侄子九婴,天庭上威力排名第一的怪物,因为他脾气暴烈、性格无常,所以人神大战千年,从来还没有派他临敌出战过。

    这九婴第一次冲上战场,兴奋异常,晃动身躯在炎黄族中游动穿插,飘忽似烟、迅捷如电。他张嘴吞咬、举爪撕扯、甩尾横击,势不可挡。靠近的炎黄士卒还没有看到他的脸,就已四肢分裂、躯首分离。九婴大感刺激,兴奋的向天“哇哇哇”而笑,声音就像婴儿啼哭。

    夸父大吃一惊,急忙摘弓搭箭,盯住九婴。

    盘瓠化为巨犬腾空扑来,九婴扭腰一闪,鹰爪由上拍下,结结实实砸在他背上,盘瓠惨叫一声,滚落尘埃。逢蒙悄无声息闪到九婴身后,挺起单刀猛刺。九婴背后好像长了眼睛,头也不回,长发忽的甩起,将单刀层层缠住,不待逢蒙撤刀,粗壮的蛇尾飞扫过来,逢蒙重重摔出两丈多远。

    九婴“哇哇”大笑,如影随形,张嘴咬向逢蒙的脑袋,却觉嘴里忽多了一个硬物,硬生生将两个獠牙硌了下来。低头只见一个黑大个举着大斧舍死抵住了自己的上颚,九婴暴怒,晃动狮首欲想把黑大个吞下肚去。鲧奋起大斧死死抵住,九婴一时合嘴不得,急得嗷嗷怪叫。

    夸父见状大喜,高喝一声“流星飞火”,一道荧光贯穿狮首飞过。

    九婴僵立当场,却不歪倒。

    强良脸色大变,众天将大惊,呼哨一声、纷纷后退。

    炎黄士卒大喜、彩声大起、士气一振。

    九婴的身躯忽然一晃,乱发向上飞起,下面竟然藏有八个脑袋。左肩有鼠首、豹首、蛇首和猴首;右肩有狗首、猪首、狼首和鹰首。八首比中间的狮首略略小了一点,却个个青面獠牙、凶恶狰狞。

    中箭的狮首像打足气的气球一样猛烈膨胀变大、青筋暴露,似乎随时都要爆裂。他哇哇怪叫,狮首忽的转瞬猛缩,膨胀如水波一样朝两侧传去,其余八首渐次膨大、转瞬又缩小如常。九婴的躯干猛然暴涨一丈,突出嘴里的巨斧,一把将鲧远远的扔了出去。

    夸父倒吸一口凉气,抬手“刷刷刷”接连射出三支素缯。

    九婴不躲不避,蛇首、狼首和鹰首中箭。三首同时猛胀,转瞬又将膨胀传向其余六首。他怪笑连连,躯干四肢暴涨三丈、九首膨大三倍,整个看起来如同一头巨大怪象。

    夸父大惊,这才知道每中一箭,九婴的脑袋就会变大一倍、躯体就会暴涨一丈,威力就增十分。他不敢再射,焦躁的望着眼前的巨型怪物。

    士卒们各举兵器,涌上前将九婴团团围困。九婴九首齐晃,鼠首、蛇首、狮首、狗首和狼首喷出五道粗大火柱。近前的士卒顿成火人,直到血肉烧干、碎成一地黑骨。痛叫声撕心裂肺,焦臭的味道弥漫整个战场。

    夸父大喝声“铁盾来,上覆下盖!”千名士卒飞奔前来,齐齐举起的铁盾一块紧靠一块,排列成密不透风的铁墙,顶着烈烈火焰急冲向九婴。

    鲧藏猫在盾阵后,看看接近,大喝声“吃我一斧!”舞动开山巨斧腾空飞起,结结实实砍在蛇首上。

    夸父惊叫:“快撤!”

    只见九婴蛇首巨胀、将巨斧崩出,躯干四肢又是暴涨,豹首、猴首、猪首和鹰首齐齐张开嘴,四股腥臭黑水喷射而出。惨叫声中众士卒倒地乱滚,黑水沾处,皮溃肉烂,转眼间盾牌下只剩下森森白骨。饶是鲧见机得快,衣裤沾水、片片尽落,全身几乎赤裸。

    夸父大叫:“快撤!快撤!”

    九婴旋风一样狂奔,炎黄族军阵中烈火熊熊、黑水漫漫。人卒头顶盾牌、且战且退,死伤遍地。有的全身火焰飞舞、踉跄乱窜、直到火消烟熄,倒地烧成一具黑骨。有的面目躯干腐烂、满地负痛乱滚、直到皮肉烂尽、化成满地白骨。

    滚滚黑烟、灼热的火浪伴随着刺鼻的尸臭味吹到鱼子山脚下,嫦娥翻肠倒胃、呕吐不止,羿赶紧扶她后退。众人也不忍再看,纷纷躲进山林。

    羿远望战场,气得两只眼睛都要喷出火来:“纵使我们的敌人是恶魔恶鬼,岂能如此残杀?”摘弓搭箭,跨步向前。

    罔像从后面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老二不可!万万不可!”

    吴刚高叫道:“将军不要忘了自己还是天将啊!”

    羿心里矛盾,迈出去的脚步缓缓收回,双眉倒立,指天大骂:“天帝匹夫,残忍至极,人神共愤!”

    这时的天上可乐开了花。千里眼、顺风耳跑进凌霄宝殿奏道:“陛下,九婴大发神威,重创炎黄族。”

    天帝大喜,抚掌大笑。众文武面露喜色,弹冠相庆。金星面无表情,垂目不语。三足乌太子一脸焦躁,刚要迈步出班。却见师傅金星摇头阻止,只得收回脚步,站在原地连连叹气。

    这时的涿鹿战场上打得如火如荼、更加惨烈。夸父须发被烈火焚烧殆尽,血流遍体、盔歪甲斜。他向逢蒙喊道:“如果我阵亡了,你就继位炎黄新的人王。”拉出双锤,回首喝令士卒:“架起云梯!”十名勇士举起盾牌,前低后高,一字排开,快速冲向九婴。

    逢蒙冲过来挡住夸父:“杀鸡焉用宰牛刀,看小弟的!”高喊一声“盘瓠助我!”开弓“刷刷”就是两箭。箭呼啸着扎向九婴狮首双目,九婴晃头躲过。

    盘瓠滚地化为一条巨犬,趁机扑向狮首。九婴蹲身躲避,盘瓠跃过他的头顶,前爪顺势下撩,将狮首头皮被硬生生撕下一块。九婴一声长叫,满面血红,水火狂喷,在后猛追不舍。盘瓠发足狂奔,不管东西南北,竟然直直的撞进天兵阵中。

    天兵大喜,呐喊一声将盘瓠围在核心,刚要捉拿,九婴的烈火黑水已当头喷下。广目天王怒叫:“你这个混蛋,睁开狗眼看看面前是谁!”

    强良见状大惊,心知九婴已经狂性发作。赶紧传令:“他已经迷乱了本性。快退!快退!快退!”

    众天王不明就里,仍旧摆开兵器要挡住九婴。可是只一个照面,增长天王的宝剑便被烧成黑棍,广目天王的绢索烧成火龙,多闻天王的宝伞被黑水蚀出十几个大洞。众天王这才知道大事不妙,抛下兵器、扭头就跑。

    九婴的十八只眼睛目凶光闪闪,兴奋异常,张牙舞爪,见人就杀。士卒一批批倒下,眨眼间烧为焦骨一块、蚀为白骨一堆。众天兵抱头鼠窜、喊爹叫娘,见人缝就钻,军阵哄然溃散。涿鹿战场上烟火弥漫,天兵和人卒混杂纠葛,哪里还分得开。

    强良看看周围一排排倒毙的天兵,悲愤不已,从死尸堆中抓起一把铁盾,手舞九环大刀滚地而去,一刀刀结结实实的砍在九婴双足上。九婴负痛怪叫,炎炎烈火当头喷射,黑水冒着的白沫从盾牌上汩汩流下。强良盔甲被蚀,全身烤的剧痛难忍,他仍咬牙切齿,持盾前冲、抡刀狂砍。

    山脚下的嫦娥远远看见强良险象环生,急得跳脚大叫“大哥小心!”

    羿沉声道:“姮娥无需担忧。待在此处千万不要乱动。我去保护大哥。”左手持弓,飞身上駮。

    罔像一把抓住缰绳:“臭小子你去哪里?”

    羿急道:“射杀九婴,解救将士。”

    罔像道:“你这是和天庭彻底作对,是公然背叛。你小子将来归于何地?”

    羿愤然道:“众将士目前危急,我还考虑什么将来?”

    罔像慌道:“九婴是天帝的亲侄子,对他宠爱超过了亲儿子。一旦被杀,天帝必然丧心病狂,不但是你,就是天地生灵也恐在劫难逃啊!”

    羿遥指战场怒道:“兄弟们瞬间就要灰飞烟灭、肉消骨灭,这岂不是丧心病狂?这不就是在劫难逃吗?”

    罔像叹道:“老夫听说宰相用身家性命保你和强良不反,一旦射杀九婴,老宰相该怎么办?!”

    一听到“老宰相”三个字,羿怔住,缓缓放下手中缰绳,踟蹰不前。

    嫦娥过来急问:“羿郎,为何不去了?”

    羿低声道:“父亲用全家性命担保……”

    嫦娥遥指战场叫道:“如果宰相现在这里,面对这样的杀戮,他会袖手旁观吗?”

    羿全身一震,一把推开罔像,纵駮飞去。吴刚紧随其后。身后传来罔像捶胸顿足的嘶叫声:“在劫难逃啊!在劫难逃啊——”

    远处天边阴云密布,迅速向战场上空压来。

    夸父的须发上冒着黑烟,高举重锤叫道:“出盾!结阵!”

    士兵们一瘸一拐的各归本位,一块块铁盾密排的严丝合缝、厚实如墙。

    无数天军皮肤溃烂、满身烟火逃窜而来。夸父喝令:“打开盾墙,让他们进来”。

    逢蒙惊道:“大哥,他们可是咱们的敌人。”

    夸父道:“现在我们唯一的敌人是九头怪物。开盾!”

    盾墙打开,天军们连滚带爬的钻进来。

    远处九婴双脚鲜血长流、惨痛怪叫,飞起蛇尾横击过来。强良一声闷哼,被远远扫了出去,一时间难以站起。

    一声长嘶,羿催动胯下的駮,像一片云轻飘飘的冲进战场。

    羿是天上第一神将,威名素著,天兵没有不认识的。昨日比箭之后,人类士兵对他无不仰慕崇敬。见到羿就见到了救星,见到羿就看到了希望,双方士卒欢呼雀跃,齐刷刷闪开一条大路,高呼:“威武!威武!威武……”。

    夸父一把抹掉脸上鲜血,大笑道:“开盾!好兄弟,你怎么才来?”

    羿纵駮冲进军阵,一勒丝缰,戛然立在夸父面前。点指九婴道:“这个怪物威力奇大,和昨日的两个怪物不可同日而语。每一次射中,不但不能伤它根本,反会让它威力倍增。必须击中它的要害才行。”

    夸父作难道:“可它要害在何处?”

    羿道:“它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他的要害。”

    夸父问:“它的九个脑袋?”

    羿点头道:“正是。”

    夸父摇头道:“不对不对,我射中了它的三个脑袋,反让它躯干和脑袋膨胀,神力倍增呀!”

    羿道:“小弟发现它的脑袋被射中后,如果膨胀过大就会崩裂,所以它必须尽快把膨胀传给其余各个脑袋来化解。如果我们能阻止它把膨胀传递出去,它的脑袋必然胀裂而爆。”

    夸父不解:“如何阻止?”

    羿道:“让它九个脑袋同时中箭、同时膨胀,自然也就无处传递和化解膨胀了。”

    夸父一惊:“九个脑袋同时中箭?一弓九箭?!九支箭在弓上的排列位置差别太大,每支箭的力道也决不能完全相同,怎么可能同时击中目标呢?”

    羿道:“兄长最多能同时射中几个脑袋?”

    夸父略加思忖道:“两个……三个,三个差不多。”

    羿道:“那好。兄去射击它最左边的三个脑袋,其余六个交给小弟。”

    夸父大惊:“兄弟能同时发出六箭?六支箭能同时射中它的脑袋?何况咱们是两人发箭,箭速能完全一样?一旦不中,那就……”

    羿神情坚毅:“兄先发箭,小弟根据兄发箭的去势再后发六箭,管教能九箭同时击中。”

    夸父愕然望着羿,片刻后点点头:“如果连兄弟你都不能信,这个世界上我他娘的还能信谁呢?”

    天上的乌云伴着闪电,压过鱼子山巅,笼罩了大半个战场。

    九婴“哇哇哇”嬉笑着,发火喷水,踩着累累白骨和腐臭尸体疯狂追击。天军溃败,潮水般退向鱼子山脚,陆陆续续冲上山坡,飞奔进林。

    嫦娥被乱军冲的脚步踉跄。她四处打量,不见羿的踪影,焦虑非常。吴刚忙上前横刀护住嫦娥。罔像仰望压上头顶的滚滚乌云,脸色苍白、口中喃喃。

    太阳早已逃进乌云,天地间一片阴暗。

    羿抽弓搭箭道:“我且把这畜生引过来。”刃箭快似流星,正中九婴后背。

    九婴痛叫一声,急转回身,四处打量,一眼瞧见持弓的羿,怒吼一声,九首齐晃,带着滚滚烟火和腾腾水雾冲向炎黄族军阵。

    炎黄士卒齐喊一声“威武”,刀枪并举,列盾而待。

    羿和夸父箭上弓弦,紧盯九婴。这怪物转眼逼近,夸父喝一声“满天花雨”,三点荧光嘶鸣着飞出。羿弓如满月,六只细长刃箭如影随形、接踵窜出。九箭并翼向前、齐刷刷插在九个脑袋上,九婴闷哼一声、当即停足、怔在当地。

    双方士卒抬头齐观,心中惶恐,纷纷向后退开,人叫马嘶的战场上一时间竟然鸦雀无声。

    九婴愣怔片刻,九个脑袋忽的同时迅猛膨胀、剧烈抖动、里面哗哗好像有水流作响,浓烟和水汽缭绕成一把巨伞罩在它的头顶。九个脑袋膨胀硕大,青筋暴露,殷红血珠从七窍中汩汩滴出,胀压之下十八个眼珠滚落于地,鼻腔中裂,嘴唇外翻,白牙龇出。九婴发出一声撕心的惨叫,面部扭曲,四肢狂舞。“砰”的一声九个脑袋齐齐砰然爆裂,黑水、红血和黄色火星四处喷溅,就像九朵烟火当空绽放。无首尸身轰然砸在大地,染红了黄土。

    士卒们疯狂的冲出盾阵,冲向战场,围住九婴尸身、刀枪齐下,瞬间剁为肉泥。他们把刀枪齐齐抛向天空,开怀大笑。天兵和人卒拉住、揪住、抱住,跌足顿首、抚掌欢庆,哪里还有什么敌人,一时间都成了兄弟。

    有的长跪在地,再无力量站起,仰天长叹。有的瞭望战场上累累尸骨,潸然泪下。

    夸父重重一掌拍在羿的肩膀上:“好兄弟!好兄弟!我夸父一辈子认你是我的好兄弟!”

    羿笑道:“同仇敌忾、生死与共,就是好兄弟!”

    夸父大笑:“好一个同仇敌忾!好一个生死与共!”

    先撂下战场上欢腾不说,现在的天上已经乱成一片。凌霄宝殿里文武炸了锅,人声鼎沸。天帝脸色苍白,泪痕满面,一脚踢倒了眼前的案几。四肢剧抖,点指台下的金星和太子,大声喝骂,却语无伦次,一句也听不清。太子挺身争辩,金星哀叹一声,垂眉不语。天帝脸色铁青,猛力挥手。二世子一脸狞笑,带领八个世子闯过来制住太子,高高架起,疾奔向外。金星大惊,慌里慌张的跟着跑了出去。

    这时候的下界,天军乱兵陆续离开山脚,返回战场。

    嫦娥抱起肩上的青鸟,兴奋的也要冲下山坡,却被吴刚一把拦住:“姑娘不可。战场上人神混杂、局势不稳,请留在此处,等待羿将军归来。”

    嫦娥高兴道:“战争结束了,我们赢了。”

    乌云黑似锅底,紧紧扣在涿鹿大地上。不见一丝阳光,虽时近正午,却如到了傍晚一样。一排排闪电好像蛇群划过黑咕隆咚的天空,天气异常闷热。云后“啪啪”鞭子脆响,一声紧接一声,好像有几辆车辆连辘而来,巨轮“嗡嗡”作响、碾过天际。

    罔像张皇失措,大叫:“大难将至,吴刚速速掩护嫦娥退进山林!”他回头朝战场大喊:“大家快跑!”

    战场上的士卒唱啊跳啊,哪里会有人听见罔像的叫声。

    羿不安的打量打量乌黑天空,感到了异样,一抖丝缰,纵駮奔向强良。强良皮肤溃烂,在天兵搀扶下缓缓站起。

    羿跳下駮来,一把扶住:“大哥,伤势如何?”

    强良神情冷漠,轻轻推开羿:“还死不了。老二你射杀了九婴,等于彻底背叛了天庭。”

    羿点指战场上一堆堆的白骨:“置自己的将士死活于不顾,是天帝背叛了天庭。如此暴君,不反还等什么?”

    强良怒道:“你忘记了你是神不是人!这不是你的战争!”

    羿看着笑在一起、跳在一起的天兵和人卒道:“人神在这个时候还有区别吗?你要我看着兄弟们倒在这里、死在这里、烂在这里而不管吗?你要我看着你死在九婴的水火里,然后把你的骸骨带回给老父亲吗?”

    强良喊道:“将来你归于何处?姮娥该怎么办?”

    羿毅然决然道:“父亲说过:‘心静便见归宿,心安即是我家’。青山处处可埋骨,何必卑躬屈膝于暴君淫威之下?”

    强良气道:“难道你要姮娥跟你去殉葬吗?”

    羿昂然道:“猎杀九婴实是羿一人所为,天帝必不会迁怒于姮娥。”

    强良大怒:“父亲以全家鲜明担保我倆,你可曾把老人家的安危放在心中?”

    羿默然片刻道:“刚才还是姮娥说得好:倘若父亲现在这里,面对这么多的天兵天将死于非命,他会无动于衷吗?面对自己大儿子的危在旦夕,他会置之不理吗?”

    强良想骂人,张张嘴巴,一时间却又无话可说。

    乌云紧扣在涿鹿上空。雷声绵绵,闪电如刀,狠狠的直劈下来。野草被点燃,大地上星火闪闪。云后鞭声消歇,“嗡嗡”声渐停,车辆的巨轮似乎停在了战场上空。天兵和炎黄族都闻到了异样的空气,不由得齐齐停下欢歌笑舞,惶恐不安仰望墨色上空,诺大的战场顿时一片死寂。

    强良注视着滚滚乌云,手中大刀颤抖、铁环撞击,“叮当”响个不停。

    山脚下传来罔像苍凉的尖叫:“天劫来了,大家快到山林中躲避——”

    乌云忽然变得通红鲜亮,仿佛燃烧起来。越烧越旺,乌云在蒸腾之下,发出“滋滋滋”的声音。不大会儿,乌云开始陀螺般旋转,越转越快,转瞬形成一个巨大漩涡。大地上草根飞扬而起、尘土弥漫上空,整个大地似乎要硬生生被吸进乌云的漩涡中去。

    天气焦热难耐,士卒们呼吸艰难。

    云后火光烈烈,乌云越烧越薄、越来越亮。转眼间,云层突然烧裂炸开,一道道强光如铮亮的利剑一般直插下来,劈向大地。

    强良大叫一声:“快快撤向鱼子山林中,自寻阴凉处躲避!”天军轰然溃散,丢盔弃甲、抛刀扔抢,喊叫着争相扑向山脚。

    夸父抖动重锤,仰天狂笑:“天帝老儿,还有什么毒招,你就他娘全使出来吧。爷爷不怕你。”回首传令:“铁盾护体、保持阵型、徐徐而退、进山躲避。”

    人卒高举铁盾,步伐整齐、顿足合节齐喊:“威武!威武!威武!……”有条不紊的移向山脚。

    羿翻身上駮,猛踹飞虎蹬,风一般向山林奔去。

    乌云稀薄,鲜红透亮,顷刻间蒸腾为气,天上转眼不见一丝云彩,十个太阳从东至西一字排开,齐刷刷挂上当空。强光下射,天地间一片火红。

    灼热的太阳风暴从天而降,在大地上呼啸涤荡,所过之处,万物枯焦。江河剧烈蒸腾,水汽弥漫、充塞天地。水面剧降,河床迅疾暴露,鱼虾被沸水煮熟,尸首随着翻滚的气泡冲出水面,转瞬被强光烤成一堆堆焦炭。

    大地上水汽滚滚,上冲云天,土地“吱吱”有声、瞬间龟裂。

    茫茫森林立时成了火海。鸟儿们冲出林间巢穴,奋力逃脱,转眼间化为火球漫天飞舞,在空中碰撞炸裂,化为灰烬洋洋洒洒的飘下。

    草原上万兽奔腾,洪水般涌向附近的山林和岩石。野兽呵呵的大口喘息着,在滚滚热浪中一批批脱水倒地,发烟燃烧,顷刻间只剩一堆乌黑骨灰。好不容易挣扎闯进山林的野兽满身烟火,上蹿下跳、绝望嘶鸣。死亡和高温让他们狂性大发,红着眼睛冲撞着、撕咬着、踩踏着,族类相残、尸块累累,整个大地殷红发亮。

    鱼子山的山林里,空气被烤的吱吱作响,热浪让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羿奋力加鞭,駮迅猛如箭,从溃乱败逃的天兵头上飞跃跳过。林木东倒西歪,每根枝条都冒着烟火。羿四处遍寻,却不见嫦娥身影。忽听道前方好像是青鸟的叫声,羿拍駮破烟穿火、紧追过去。前方焦黑的丛林后闪出一个幽深洞口,青鸟的声音隐隐传出,羿纵駮直扑进洞。

    鱼子山林火光猎猎、浓烟滚滚。天兵们四处乱撞,拼命要在火海中踩出一条回归大营的路来,却纷纷被林火烫伤烧死。后面天兵扔掉盾牌、扭头想要退出山林。刺眼的阳光死死追逐着他们,盔甲冒烟发火,被炙烤的肉体像皮球一样急速膨胀,耳朵、鼻子和眼睛喷出浓烟,肉体“啪”的爆裂,五脏六腑迸溅的到处都是。

    强良高举盾牌罩住头顶,身上战衣嘶嘶冒烟,他急吼道:“快找岩洞和阴凉躲避!”

    呻吟惨叫之声淹没了强良的命令,望天而骂的伤兵们被强光插进眼里,他们拼命抓挠,因炙烤干瘪的眼球掉出眼眶,挂在两腮上悠来荡去。强良不敢再看,强忍强光烧灼的刺痛,压低身子、举着盾牌快跑。

    人卒结阵慢行,有序退往山脚下。炎黄士兵们须发冒烟,衣甲燃烧脱落。他们实在走不动了,便不荒不忙、结阵而坐。

    夸父大声叫道:“盾牌上举、密排成墙。我们不是他娘的孬种。要死得好看!要死得像个人!”

    士卒们齐喊“诺!”团团坐定,铁盾上举,联结成巨大的铁幕帐篷。强光瞬间将盾牌烤得灼热微红,士卒抓住盾牌的手“吱吱”冒烟。战士们挥动刀剑、击节高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歌声横卷大地,直冲霄汉。

    羿纵駮飞奔,一头撞进了石洞里。洞中阴暗不见五指,曲径通幽,里面极为开阔。吴刚持剑护住洞口,罔像紧靠岩壁,困难的大口喘息着。

    嫦娥一头扑进羿的怀里,泪水滚滚:“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羿笑道:“傻瓜,咱们死也要死在一起。”他见嫦娥除了衣服烧焦、手脚烧伤一些,尚无大碍,这才放心。

    忽然,洞外虎啸狼吟、声浪如潮,羿心中一惊,摘弓搭箭奔向洞门,高叫道:“吴刚戒备,紧守洞口。”

    外面的兽群跌跌撞撞,洪水一般奔来。他们踉踉跄跄冲上鱼子山,身上飘着滚滚黑烟、在火海中嘶鸣狂嚎。忽见前面闪出一个洞口,知道这是生命唯一的希望,争先恐后、蜂拥扑上。

    羿大喝声“满天花雨”,一簇簇短小刃箭狂风骤雨般激射飞出。野兽阵阵哀鸣,一排排倒毙。在烈焰炙烤之下,后面野兽丝毫不惧,踩过前面尸堆,奋勇扑来。羿手上加力、不敢稍停,细小刃箭密密麻麻射出,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箭网。顷刻间野兽尸体堆积如山,几乎将洞口堵住。

    低头看看,见囊中刃箭殆尽,羿知道难以持久,暗暗叫苦,心里焦躁。

    忽然远处传来震天杀声,转眼逼近。洞外虎狼闻声哄然四散、仓皇远逃。羿长舒口气,汗水浸透衣袍。

    洞口的兽尸堆轰然一声被掀翻,败逃的天兵们汹涌而至。他们上身赤裸、肢体一片片焦黑,残留的毛发上火星点点。他们拉着枪、拖着刀,直勾勾瞪着双眼扑向洞口。吴刚侧身让过,不想奔近的天兵已经被灼烤得半死不活、失去理智,举刀就劈。吴刚急忙后闪躲避,几十个天兵如醉似魔、合身再扑上来。

    羿大吃一惊,急叫道:“他们失去了心智,吴刚速速躲开”。一把刃箭“嗡嗡”叫着群射飞出,天兵快然倒地。后面天兵仍在嘶叫着不断涌进,羿的长弓“嗡嗡”声不绝,顷刻间天兵尸骨成堆,将洞口堵住大半个。

    洞外一声虎啸,震天动地:“再敢有胡乱闯者,格杀勿论!”

    羿大喜,收住弓箭,探身出洞。只见强良化为虎形、张牙舞爪,率领四大天王镇守在洞口。天兵精神一震,稍微清醒,搬开洞口尸身,排成一线有序的走近山洞。

    强良见羿大喜,拉着羿躲进洞。嫦娥惊叫声“大哥”,从暗处跑来。兄妹相拥、喜极而泣。

    强良上下打量嫦娥,自责道:“大哥真浑,怎么把你一个好好的女孩家带到这种坟场里?”

    嫦娥紧抱住他的双肩,泣不成声。

    羿怒道:“该杀的是天帝老匹夫!为一己之欲,不惜烧尽子弟兵、灭绝万灵!真是天下独夫,人神公愤!”

    强良将手中大刀奋力下斫,刀身“咔嚓”一声直入石中、深没及柄,粗吼道:“如果还能回到天庭,我必定一刀砍了那老贼匹夫!”

    羿狠狠把长弓刃箭掼在地上:“可惜弓软箭钝,否则我一箭击碎老贼首级!”

    强良一屁股跌坐地上,苦笑道:“冲锋陷阵几十载,横行天下十万里,自以为上不负帝王厚恩,下不没祖宗之德,到现在才知多么的可笑!”

    众天将躺满一地,唉声叹气,骂声不绝。

    洞外万灵垂死挣扎、痛叫声此起彼伏。参天老树轰然倒塌之声,大石哄然从山顶滚下的撞击之声,纷至沓来。

    强良猝然一惊,对羿低声道:“十日同出,曝晒久了,山石必将爆裂。恐怕连这山坚持不多久!”

    外面阵阵歌声响起:“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歌声逾唱逾响、呼啸着直灌进洞来。萎靡的天兵忘记了哀吟,齐刷刷探头向外张望。

    羿“刺啦”一声撕开烟熏火燎的衣甲,霍的站起,愤怒道:“与其躲在这里像地下的老鼠一样等死,不如他娘的干他一场!”携弓提剑大踏步向外走去,嫦娥急尾随在后。

    一个庞大的肉球咕噜滚过来挡住去路,瞬间化成罔像。他张皇伸手拦住:“臭小子要去哪里?”

    羿怒道:“我要去看看外面的弟兄们是怎么烧死的。”

    罔像急道:“你现在正处在万丈悬崖边缘,再多走一步便无回头之路,千万不能去啊!”

    羿一把推开罔像,径直走去:“万物和世界都要灭绝了,哪里还有什么回头之路?”

    强良一把拉住嫦娥:“我拦不住老二,可妹妹你不能跟着去殉葬。”

    嫦娥回头冷冷道:“那大哥你就留在这清凉的山洞中好好过日子吧!”用力甩开手,疾步追去。

    强良一跺脚浩叹一声,操起一把巨盾,紧追了出去。

    外面十个太阳漫天飞舞,天地被烧成火红一片。炎黄士卒高举铁盾、紧紧排列,席地而坐、击节而歌。陆续有士卒扔下盾牌、倒地而毙,旁边士卒立即冲上,挺盾补助缺口、遮挡强光。

    夸父指天大骂:“狗日的,不就是要爷爷的性命吗?给你就是!他娘的,反正不过一个死,那就来个痛快的!”他“刺啦”一声把烧烂半截的袖子撕下扔在地上,一泡小便浇透,抓起来糊在眼上。

    逢蒙赶忙抓过两块盾牌,遮在夸父头上:“不管去哪里,有兄弟跟着你。”

    夸父暴吼道:“好!日他娘的,给他干一仗!”双膀叫力,彤弓“吱嘎”半开,觑定天日就是一箭。素缯呼啸而出、直插晴空。

    众士卒屏住呼吸、凝神观瞧。顷刻,素缯从天而坠、跌落尘埃。空中隐隐传来“嘿嘿”的冷笑。

    夸父扎住马步,仰首紧盯十日,脸上湿布尿汽腾腾。骂声“日娘的”,他突然咬破舌尖、嘴里狂喷一口鲜血,彤弓“咔嚓”一声又被拉开一半,素缯急射跃出。半晌功夫,空中冷笑声再起,素缯冒着淡淡轻烟从空中跌落。

    夸父一跤跌坐在地,皮开肉绽的手在身上摸索。他紧闭双目,沉重的调整呼吸。寒光一闪,他手中多了一把匕首。逢蒙和鲧一惊,扑过来抓住夸父高举起的匕首。

    逢蒙哭道:“九天遥遥,岂是人力可以射到的?大哥自戕,虽然可以逼出全身最大力气,但大哥岂能再活啊!我们先躲避一时,再想别的办法……”

    鲧急吼道:“王上一旦不测,扔下这么多兄弟们该怎么办?”

    夸父怒道:“天地虽大,咱们炎黄族现在却无处可藏!生死就在眼前,哪里有什么别的办法?死一个总强过大家伙都死了!”见二人死活不放手,破口大骂:“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滚蛋!”飞起双腿将二人踢开。

    寒光划过,夸父将匕首深插进丹田中。耳朵、鼻子和嘴巴中鲜血漉漉渗出,剧烈的疼痛让他一跃而起,彤弓“咔咔”一声竟被拉开大半,素缯“呜”的一声腾空飞去。

    身旁士卒齐刷刷流下泪来。

    过得片刻,空中一声惨叫。战场里彩声雷动,遥见素缯悠悠落下,箭刃上鲜血点点。可是天上的十个日头一个不少。书中暗表:夸父虽然神勇,但终究是凡人,膂力不足;彤弓素缯虽然是世间第一神器,可怎奈夸父并非它真正主人,难以做到人器合一,威力自然有限。夸父这次逼出全身力气,射出的素缯也不过堪堪射中一个太阳,让他收了轻伤而已。其他八个日头暴怒,在空中晃动身形、催动火力。热浪熊熊、席卷大地。独独一日呆立空中不动,就是那被强行押上天空的太子。

    铁盾被烤的通红鲜亮,士卒们大片倒毙。军阵里浓烟滚滚,弥漫着皮烧肉烂的焦糊味。

    夸父长叹一声:“我力尽于此!力尽于此了!”仰天摔倒,鲜血狂喷,将彤弓素缯染红。逢蒙和鲧飞身抢上,举盾护住夸父。

    夸父全身抽搐,困难喘息着:“我不服,我不服!逢蒙,叫弟兄们自行散去、各自逃命吧……”

    逢蒙含泪道:“大哥,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兄弟试一试。”伸手去拽夸父身下的彤弓素缯。

    夸父缓缓摇头:“这弓箭你开不得、射不出,不要白白送了命。”

    逢蒙不解:“这弓箭是我部落的最高权杖,你我兄弟一体,如何开不得?”

    夸父气息微弱:“它自有具灵性,不是主人,便是鲧这般的神力也开不得半毫……”

    逢蒙恍然若失。

    “他,是他来了!”夸父忽然精神一震,挣扎着翻身坐起,众人愕然一惊。远远看见一人飞奔而至,正是羿持盾跑来。嫦娥在后面踉跄紧追,强良气呼呼紧随其后,双手举盾遮蔽阳光、勉强护持。

    羿眨眼奔至近前,见夸父重伤,一把扶住,心里酸楚。

    夸父狠狠瞪了羿一眼,笑道:“他娘的,你这小子怎么才来?我以为等不到你了。”他吃力的从身下血泊中拽出彤弓素缯,高举过头顶:“好兄弟,拿上它!护佑我万物众灵,为苍生百姓讨个公道!”

    万千士卒齐刷刷热望向羿,战场上寂无一声。

    强良心中一凛,在后急叫道:“老二,开弓就无回头箭!”

    逢蒙跪下身子叫道:“大哥,彤弓素缯是我炎黄族王上的权杖,得此弓箭者就是人王。哥哥怎么能把炎黄族圣物托付给一个神将呢?”

    鲧在旁怒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讲什么权杖?”

    夸父对逢蒙理也不理,两眼殷切的注目羿。

    漫山遍野的士卒缓缓前移、慢慢围拢过来。腿焦臂枯、破头烂脸的的伤兵们也挣扎爬来。

    士卒们擦去身上血泪、齐齐高唱:“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嗟我子弟,生死从容!赳赳武夫,公侯好逑。嗟我子弟,共慨同仇!赳赳武夫,公侯腹心。嗟我子弟,其利断金!”歌声高亢响亮,惊涛巨浪一般席卷大地。

    挤在洞口的天兵们听到歌声,逐渐安静下来,伸长了脖子遥望山下。洞中静坐的天军不约而同站起,缓缓走向洞外。残存的天军们慢慢移向山脚,纷纷加入合唱。歌声飞跃激荡、回旋奔腾。

    羿环视众将士,只见无数双眼睛目光切切、毅然决然;回视嫦娥,见她昂首而立、引吭高唱。

    羿跪在夸父身边:“人神同源同宗、同根同生。拿弓箭来!”

    夸父大笑,高高举起彤弓素缯。

    羿张手抓过,箭囊刚挂上腰间,素缯立即放射出晶晶荧光,光华熠熠、耀人双目,如一道闪电划过。彤弓甫一入手,隐隐“嘎吱”作声,弓体中突现一条粗壮龙筋,盘旋游动,霎时绕住羿的左手。烁烁红光如同血液般流过弓筋、钻进羿手臂中。

    众将士只看得瞠目结舌、惊叹不已。

    夸父哈哈大笑:“他娘的,这家伙跟了我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了它。”一口鲜血喷出,洒满胸前。

    逢蒙兀坐一旁,狠狠地紧盯羿,眼神中充满怨怒和无奈。转眼看见面前的嫦娥白衣似雪、飘飘欲举,激灵灵打个冷战,全身酥软,瘫倒在地,魂都飞走了。

    羿高喊声“駮来!”“吸溜”一声咆哮,駮从洞中直窜飞出,冒烟冲火、转眼奔至。左近几十个士卒闯过去把一大块厚厚的湿布敷盖駮身。

    羿腾身上駮。鲧疾走过来,抓住丝缰道:“日光凶恶,我为壮士持盾遮阳。”

    羿点头道:“好汉子!”拉鲧上駮。

    士卒“哗啦啦”分列两旁,闪出一条宽阔大道。

    众天兵陆陆续续的携死扶伤归来,加入炎黄族阵中。士兵们群情激昂、挥舞刀枪、踏足顿地、击节高呼:“威武!威武!威武!……”

    嫦娥一把拉住羿的手:“千万小心,一定要回到我身边来。”

    羿点点头,一抖丝缰,纵駮冲下山坡,尘土飞扬中直冲战场。彤弓在羿手中流光溢彩、如火燃烧。羿抽出三支素缯,素缯陡然暴长到一张多长。羿双膀叫力,“嘎吱吱”脆响,弓如满月。素缯光华烂烂、指向中天。羿喝声“开盾!”鲧立将头上的坚盾后撤,三点寒星眨眼间没入空中。

    战场和群山上忽的一片死寂,只听见烈火熊熊的燃烧声和众将士粗重的喘息声。

    箭飞出半晌,却不见任何动静。众将士满脸疑惧,交头接耳,军阵骚动起来。

    夸父挣扎坐起,吃力的仰望天空,口中喃喃。

    强良叹息一声,高举盾牌的手“嗤嗤”冒出青烟,几乎要燃烧起来。

    逢蒙怔怔死盯着面前的嫦娥,整个人变成了泥胎木雕。

    远空中传来三声惨叫,紧接响起一阵沉闷的爆裂声。漫天流火,恰似节日夜空中盛开的礼花。空中啪啪啪一阵乱响,三只极大的三足金乌鸦直坠下来,掼进江河湖海中,猛烈撞击之下,巨浪滔天、大地剧抖。海水强烈蒸腾,海面上立时树立起无数根庞大的气柱,直插云天。云蒸霞蔚,水汽充塞天空,遮蔽了那七个日头。不大会,云气在高空化作霖雨洒下,落到半空受七日的强光照射再度蒸发为浓浓的水汽,在空中上下往复、急剧翻滚,天地间热气大减。

    将士们彩声雷动。

    这一下子可把凌霄宝殿里的天帝吓坏了,他“噌”的一声从龙椅上跳起来大叫:“快,快,快,把众皇儿都叫回、回来……”话音未落,他就晕厥在地。天庭里乱作一团,文武大臣们急跑上来捶胸的捶胸、撸背的撸背。武将们大呼小叫着跑向宫外。

    几个文臣们惶急的涌向金星“宰相,宰相,怎么办……”

    金星苦笑道:“老夫现在还能是宰相吗?”

    这个时候,天空殷红如血。六个太阳惊恐万分,驱动着六辆红色的云车四处奔逃,仓皇的躲避着羿上指的素缯。只有大太子呆立不动,眼望浓烟滚滚的下界,喟然长叹。空中水汽漫漫,给七个太阳裹上了厚厚的面纱。虽然漫天强光耀眼,却更难清楚判断七日的准确位置。

    羿催駮疾奔,风驰电掣般跳过战场,直冲上了对面鱼子山高坡。羿觑准七日,双腿用力猛夹,駮“吸溜”爆叫、戛然止步,前腿腾空,身体直竖起来,鲧猝不及防、被重重摔在地上。羿借力腾身跃起,右足踏上駮鞍,左足勾住駮颈,身体猛力回转,弓弦哄然巨响,三点荧光直飞上空,瞬间淹没在浓浓的云气后面。

    半晌,云气后再传三声惨叫,紧跟着三声爆裂,响彻云霄、晃动宇宙。云气急剧旋转,三只巨大的三足乌从中摔落,骸骨散落各处。金色羽毛漫天飘洒,如同一场金色的瑞雪覆盖了焦黑的大地。天地间的热气陡降,湖泊海洋蒸腾顿时刹住,立起的水柱缓缓增粗、渐渐凝住不动,停在了湖海之上。云气加重,转瞬结为厚重乌云,覆盖了被强光烧得赤红裸露的天空。点点雨花飘洒人间,浇在灼热的大地和灰烬上,“吱吱”作响,立时化为无数点白色蒸汽。

    战场边的士卒们狂呼乱喊,一把撕下脸上的厚布,抛下头顶的盾牌和手中刀枪。巨大人流如洪水决堤般冲向战场,士卒们撕掉身上破烂的战袍,伸手仰头迎接丝丝雨水。人人在嘶叫,人人在狂奔,人人在大哭,人人在大笑,人人脸上湿透,分不清是血水、泪水、汗水还是雨水。

    夸父挣扎着爬起来,指天笑骂。肚子上的创口破裂,鲜血汩汩流出,让他再次委顿在地。逢蒙扑过来要将他放到在地。夸父摇手大叫:“快扶我去战场。”

    雨水浸透了嫦娥的长发和衣衫,她闭上眼睛、张开嘴巴,贪婪的吮吸着甜甜的雨点。

    强良扔掉盾牌,一屁股坐进湿湿的泥土中。雨水冲掉满身的灰烬,遥望着雨水中手足狂舞的士卒们,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浓浓的乌云后的喘息声、急叫声和云车疾驰的辘辘声清晰可闻。

    羿紧盯天空,强光从厚厚的云隙点点透出,摇曳晃动、闪烁不定,隐隐的看到一日呆滞、三日逃命的影子。

    羿拨转駮头,暴喝一声冲下高坡、再次闯进战场。他凝视天空,通过云隙间漏出的强光和云后模糊晃动的光影判断着四个太阳的方位,不断的调整駮飞奔的方向。弓如满月,三支素缯瞄向云后的三个光影。

    狂欢的士卒们霎时安静下来,屏住呼吸,紧盯着呼啸而来的羿。

    羿一抖丝缰,駮陡然而转,从熙攘的人群边缘驰过,转眼冲上对面山脚。他大喝声“起”,駮奋力,跳上半空。羿双足发力,在鞍鞯上跳身而起,如苍鹰一飞冲天,身影转瞬淹没在浓浓的水雾中。

    士卒们瞪着眼睛,大张嘴巴,诺大的战场上又是一片寂然。只见高空漠漠的水汽中三点荧光闪过,俄顷见羿背弓持箭,如翩翩蝴蝶从云中徐徐落下。

    嫦娥跌跌撞撞飞奔过去,一头扑进羿的怀里。

    乌云后惨叫连声、金光爆闪,三足乌的片片骨骸带着火光飞溅四下。天地间热浪顿消、暑气全无。江河湖泊上的水柱哗然倒掉。乌云流转,暴雨倾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洪水冲出山谷、咆哮着奔向低地,瞬间形成了新的江河湖泊。远处黄河改道,水决岸堤,横流四溢。大雨浇灭大地上残留的火光,凌乱的灰烬和焦黑的草木被洗刷一净。枯干的树皮剥落,露出了残留的嫩绿树芽。焦土被雨水泡透,悄然萌发的草芽挺直了腰板。

    洪水从鱼子山上哄然冲下,涿鹿平原上水过膝盖,战场变成了澡堂。士卒们在水中翻爬滚打,水花四溅,一个个泥猪般相似。刀枪剑戟散落一地,焦黑的盔甲和残破的战袍随水漂去。洪水越来越大,逢蒙和士卒做成担架,抬起夸父走上山坡。

    夸父喊道:“留一个太阳吧,老百姓还要种庄稼呢。”

    鲧在对面山坡上翻身坐起,撕掉身上褴褛衣衫,仰天大笑。

    暴雨下了良久,厚重的云层越来越薄、化为一丝丝白纱挂在天空。一轮夕阳从薄云后露出金黄脸蛋,天空澄澈得像一块湛蓝的碧玉。点点细雨飘散,秋风吹来,众人不禁打了个寒战,才重新感到深秋的寒意。

    羿挽着嫦娥的手笑吟吟的走来。人卒和天兵们齐刷刷闪出一条大道,齐声高喝:“威武,威武,威武……”

    羿快步来至夸父身旁,关切道:“大哥伤势如何?”

    夸父大笑:“他娘的,还死不了。好兄弟,干得好!”

    羿摘下彤弓素缯:“小弟奉还弓箭。”

    夸父吃力的抬手抚摸彤弓片刻,缓缓推回道:“佩戴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了它。好兄弟,弓箭沉重,替老哥哥再背一会好吗?”

    羿眼眶湿润,点点头。

    夸父指着战场:“好兄弟,扶我起来,去那边看看。”羿双手搀起夸父,颤巍巍走向战场。

    嫦娥不觉流下泪来。她忽觉旁边有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闪目瞧却是逢蒙。嫦娥绯红了脸蛋,面色一沉,忙紧跟羿走去。

    夸父双股战战,喘息声越加粗重。鲧帮羿架起夸父,来到泥泞的战场中心,一片巨大的三足乌残骸横在地上。夸父精神一振,甩手摆脱二人,奋力踏上乌残骸,点指苍天大笑:“老贼!看你能把我炎黄族怎么样?!”

    人卒和天兵们围拢过来,举刀挺枪,欢呼声四起。

    夸父俯视四周黑压压的人群,高声问:“谁赢了?”

    士卒高叫:“我们!”

    夸父上指天空,高声问:“他怕谁?”

    士卒高叫:“我们!”

    夸父高声问:“谁拯救了我们?”

    士卒高叫:“羿!”

    夸父高声问:“我要死了,谁做你们的王?”

    士卒高叫道:“羿!羿!羿!羿!羿!”声浪滚滚,山谷轰鸣。

    羿和逢蒙闻听大惊,齐声道:“不可!”

    夸父狠狠瞪了一眼逢蒙,一把抓住羿的手:“万民敬仰,人心所向,谁敢违逆?”

    羿急道:“小弟不过是天上无名小神,怎能有资格做人间的王?”

    夸父笑道:“他娘的,你庇佑天下万灵,你做不得人,这整个天下还有谁能做的人?”

    羿急道:“可小弟是神而不是人啊。”

    夸父打断道:“你射杀九婴、射毙九日,泽祐人间众生,还能回去作神吗?”他探手从怀中取出一块土黄印玺,上刻三人图像,左一人挥锄埋头耕种,右一人持弓搭箭寻猎,一女人捻线补衣。印玺光滑晶莹,古朴厚重。夸父将印玺举到羿的脸前:“好兄弟。怀揣印玺号令士卒、手持彤弓护卫万民,你就是天下的人王!”

    羿一怔,撕开领口,从怀里抓出青铜护身符。护身符上也是三个男女耕种狩猎织布,只不过比夸父的印玺小了很多。

    夸父一惊:“兄弟你从哪里得到的?”

    羿道:“是小弟养父送给小弟的礼物。”

    夸父笑道:“礼物?这怎么会是礼物?众兄弟,都给我拿出来。”

    一声令下,千万士卒撕开领口,从怀中掏出护身符齐刷刷举起,上刻三个男女耕种狩猎织布,毫无二致。

    羿、嫦娥和强良怔住。

    夸父拉住羿:“这是我炎黄族的族徽。每个孩子生来都有,活着戴在身上,死后埋进坟墓。人在族徽就在,绝不丢失。怎么会成了天界的礼物?”

    羿如跌在云里雾里,喃喃道:“这、这怎么回事?”

    夸父高高举起羿的族徽,对众士卒道:“他有族徽,他是我炎黄族的子孙。今天,他回家了!”众官兵大喜,爆发出山崩海裂般的欢呼声。嫦娥、强良和吴刚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羿忽的想起了梦中时时出现的烈火,想起了梦中被天兵一刀砍翻的女人,想起了梦中那张永远看不清的脸。他恍然大悟,才知道那不是梦,是童年和母亲残留给他的记忆。他突然明白,自己一定是炎黄难民的后代,被仁慈的养父无意中遇到后收留,带到天庭上养大。他点头道:“不错,我是炎黄子孙。可小弟自小胸无大志,只想无愧于心、简简单单过日子,怎么能承担人王的重任呢?”

    夸父愤然道:“他娘的,无愧于心才是真正的王道,难道要把天下交到用心险恶的小人手中吗?人神厮杀千年,死伤惨重、民不聊生。如果人神都无愧于心,他娘的何至于此啊!”他吃力的举起彤弓素缯:“这天下第一灵器就是人王的权杖,它选择了你,你就是我们炎黄子孙的王!”

    士卒彩声雷动。

    逢蒙挤开众人,急道:“大哥三思。炎黄族的王上,需要积功升迁,并由各部落头领和王公推举才可担任。今日草率决断,实在不妥。”

    羿点头道:“逢蒙兄说的有理。”

    夸父气得须发皆张,一把推了逢蒙个趔趄,怒道:“头领王公推举?如没有羿,天下早化为灰烬,哪还有什么他娘的头领王公?你听不见万千弟兄们的呼唤么?他们难道还不如什么狗屁头领?”

    羿忙道:“羿不过微末之功,怎可仓促间就位人王?不要说他人,羿自己就不服。”

    夸父瞪大眼睛逼视着羿:“炎黄族正在生死存亡的艰难关头,所谓的‘人王’,就是第一个冲上去斩敌杀将的人!就是第一个喷出鲜血的人!就是第一个掉脑袋的人!好兄弟,你怕了吗?”

    羿神色一凛,挎彤弓于背上,藏印玺于怀中,毅然道:“大哥,那就让我第一个去死吧!”二人抱在一起、相视大笑。

    逢蒙急道:“大哥,你仓促禅位,于理不合!”

    鲧大怒,横斧推开逢蒙:“你推三阻四,到底想干什么?”

    夸父冷冷逼视逢蒙:“炎黄族有规定:有大功于炎黄族者可以为王,众人推举者可以为王,拉开彤弓素缯挑战对方获胜者也可以为王。怎么,你现在想挑战彤弓素缯吗?”

    这正是:

    黑云摧城飞神箭,风雨过后尽开颜。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