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鱼子山师徒传箭，轩辕宫刺客出没
诗曰：
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空喜欢。
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上回书说到太子深夜离开了凌霄宝殿，一人驾驶着云车奔向下界。路上无话，不大功夫便到了涿鹿城内的王宫门口，太子报出自己的名号，守卫的武士吃了一惊，赶紧向里报告。宫里一阵骚动，不大会，武士跑出，躬身一礼：“王上有请太子。”
太子跟着武士三转两绕，来到王宫的政事殿。中间一张巨大的方桌，后羿坐在正中间，左侧是罔像，右侧是刑天，逢蒙、盘瓠等众将分列两侧。看见太子走进，后羿站起，其他众人岿然不动、怒目而视。
太子走到罔像和后羿身前，躬身道：“见过老丞相，见过王上。”
罔像闭目不语，似乎没有听见。
后羿叉手一礼：“师弟深夜至此，不知有何公干？”
太子道：“人神大战千年，双方损失惨重，小弟代表天庭前来谈判。希望从此停息干戈，既往不咎，和平相处。恳请王上能释放被俘的七万天兵。”
众将一片哄笑。刑天霍然站起，双乳圆睁，怒道：“他奶奶的，你想得倒好，战争是你们挑起来的，千年来杀了我们多少人？现在败了才愿意和谈，七万天兵，你说放就放吗？”
盘瓠“嗷”的一声跳起，张牙舞爪扑来，后羿忙挥臂挡住：“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且听听他怎么说。”
盘瓠咬牙切齿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只身前来！”
太子笑道：“我敢赌你不敢杀我。”他看看后羿：“天上十个太阳，师兄射掉九个。将军再杀了我，下界的老百姓还怎么种庄稼？”
盘瓠大怒，如果不是后羿阻拦，他早冲上去把太子撕成了碎片。
后羿看向众人：“双方要议和，大家怎么看？”
罔像一言不发，双目紧闭，好像睡着。
逢蒙起身道：“但听师傅吩咐，末将没有异议。”
后羿看向太子：“千年大战，我们人间损失惨重。议和可以，但天庭能给我们什么条件？”
太子笑道：“二师兄离开天庭不过半月，深知这场战争把天庭也打烂了。现在自保尚且不能，天庭还能给人间什么条件呢？”
刑天怒极而笑：“什么条件都没有就想议和？还想要回七万天兵？他奶奶的，你们这些天上的老爷们怎么想的？”
太子道：“我们唯一能给的条件就是刚才说的：天地永罢刀兵，和睦相处。”
盘瓠怒吼一声，又纵身扑来。
后羿挺身挡住，斥道：“这里我说了算，退下！”盘瓠一脸不甘，气哼哼退下。
后羿对太子道：“如果天庭言而无信、出尔反尔，那当如何？”
太子笑道：“炎黄族获得大胜，又有二师兄坐镇人间，现在的天庭敢出尔反尔吗？”
众头领纷纷站起，群情激昂：“天庭残暴，卑鄙无耻，绝不能信！”“为了胜利，我们死了多少人？”“七万天兵，红口白牙的说放就放？”“不能讲和，应该一鼓作气，把他们老窝端了！”“…………”
后羿思忖半晌，挥挥手让大家静下来，他对太子道：“好吧，我们接受天庭的求和。天庭现在就可以派云车来，接走战俘。”
众人闻听大惊，轰的一声围住后羿：“王上不可！”“这样太便宜天军了，王上三思。”“今天一旦纵敌，遗祸万年啊！”“说放就放，这场仗不就白打了吗？”“…………”
后羿斩钉截铁道：“我是王上，我说了算。今晚就释放战俘，大家准备执行吧！”
盘瓠恶狠狠盯着后羿，嘶声道：“王上，你、你这是为炎黄族着想吗？你还是炎黄族的王上吗？”
刑天也怒道：“他奶奶的，为了抓住这些家伙，我们死了多少兄弟？王上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他奶奶的我不服！”
逢蒙怒声对众人道：“大家安静。不管愿意不愿意，王上下达的命令，我们必须执行，不得有误！”
后羿送太子走出大厅。后面急匆匆脚步声响起，嫦娥从后宫飞奔而出，追了上来：“太子留步，请问太子：宰相和强良大哥现在好吗？”
太子转身道：“都好。强良师兄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了。”
嫦娥高兴地跳起来：“真的吗？”
太子点点头，转瞬淹没在夜色中。
嫦娥眉开眼笑：“大哥和宰相都平安，你听见了吗？”
后羿强颜一笑，转头看着太子远去的方向，将信将疑，心情沉重。
送嫦娥回寝宫后，后羿返回政事殿。刚一进门，立即被众人团团围住。
刑天大声叫道：“请王上重新考虑刚才决定，收回成命。”其他人纷纷应和，情绪激动。
后羿道：“各位兄弟稍安勿躁，容我解释。我说完后你们再不同意，那就安你们的意思办，我绝不专权。”大家心下稍安，怏怏不乐地坐回原处。
后羿和颜悦色道：“先说释放战犯的事。这七万天兵在我们手里，只有两种处理办法：一是全部屠杀，二是放掉。为什么？因为咱们养不起。前几日十个太阳一起上天，世界虽然没有彻底化为灰烬，但也焚毁严重，短时间内很难恢复生机。今年庄稼地里肯定颗粒无收，而且因为种子残存下的不多，最近这几年也不会丰收。我们养活自己都很困难，怎么可能养活七万天军？这七万人都是精壮小伙，就算是每人每天只吃一斤粮食，那么一天就要七万斤，一年就要将近三千万斤。我们哪里负担得起？”
盘瓠叫道：“养不起，那就全把他们宰了，决不能放虎归山。”
后羿怒道：“我们要把七万已经放下武器、投降的士兵全杀了？如此邪恶卑鄙，和天庭的魔鬼又有什么区别？这种屠杀必然激起天庭上下的同仇敌忾，和我们死磕到底，战火重燃。诚所谓‘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即便最后还能获胜，我们将付出怎样的代价呢？战场上没有常胜将军，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兄弟被俘，也必遭天军虐杀。”
逄蒙大声道：“王上说得在理。残杀俘虏，那是咱们人族能干出来的事？！”
众人点头，盘瓠泄了气，敦在座位上不吭声。
刑天道：“我们明明已经获胜，他奶奶的难道就这样结束吗？”
后羿道：“大家想一想，我们奋战千年，是为了多杀人吗？不是为了和平吗？人和神都能安居乐业、家人团聚，不才是我们死命拼杀的目的吗？”
葛天氏一脸不甘：“咱们应该乘胜追击，彻底打垮他们才对。”
逢蒙笑道：“怎么打？天兵已经让咱们打得差不多，剩下的也不敢从天上爬下来了。难道咱们杀上天去？咱们可没有云车呀。即便有云车，咱们肉眼凡胎的，也没有驾车的神力呀！咱们不要吵了，还是听王上的。”
众人恍然，频频点头。
刑天忧虑道：“他奶奶的，天上的家伙言而无信，只派一个太子来，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算是缔结和约了？太草率了，太不可信了。”
后羿道：“天帝残忍，反复无常，当然不可信。”
众人怔住，刑天怒道：“那王上为什么还同意缔结和约？”
后羿道：“他们不可信，但可信的是我们。即便天庭有隆重的许诺，就值得信任吗？真正的和平只能靠我们的实力来保证，而不是别人的承诺。天庭惨败，现在只剩战士七万，慑于我们的实力，他们以后有可能袭扰，可无力再兴起大风浪了。”
大家明白，频频点头。
盘瓠起身道：“我们刚才应该扣下太子这只怪鸟当人质，天帝老儿投鼠忌器，岂不是更保险呢？”
逢蒙讥笑道：“世界上现在只有这一个太阳了，扣住他，明天你去发热发光吗？”
大家哄堂大笑。
后羿道：“刚才我也想到过这个主意，可仔细一想，知道断然不可行。大家并不真正了解天帝，他极其残忍和贪婪。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再想掠夺和侵略下界的话，是绝不会顾忌亲生儿子性命的。所以我们就是扣押了太子，也毫无用处。”
众人恍然大悟，频频点头。
刑天诚恳道：“王上思虑周祥，我们远远比不上。他奶奶的，我这个没头的怪物心服口服！”众人大笑。
后羿道：“既然大家想通了，那就各归本营，释放战俘吧。”
众人陆续散去，转眼大厅里只剩下罔像和后羿。罔像这才睁开眼睛，像是刚刚睡醒，深沉注视后羿：“羿儿，你刚才做错了，知道吗？”
后羿愣住：“怎么？弟子不该释放战俘、缔结和约吗？”
罔像摇头道：“放战俘、缔和约当然是对的，但这些话不应该从你嘴里说出来。”
后羿不解：“我作为王上，不应该说吗？”
罔像朝外打量打量，压低声音道：“你当然是炎黄族的王上，可你也是刚刚回归人间的神将。你以为自己拯救了炎黄族、又当了炎黄族的王上，炎黄族就完全信得过你吗？你今天力主和约、尤其释放七万天军，异日很有可能成为他人攻击你的口实，届时恐怕百口莫辩啊！”
后羿坦然道：“只要合乎情理，弟子问心无愧。”
罔像道：“合乎情理、问心无愧就够了？世界这么简单吗？政治这么简单吗？”他低叹一声，缓缓踱出大厅，淹没在夜色中。只留后羿一个人在偌大的政事殿里，若有所思。
天庭调发所有的云车，一夜里车马喧哗，把七万天兵接了回去。惨烈的大决战彻底画上了句号。
天亮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后羿带着逢蒙来到轩辕台下传授箭法。
后羿摘下彤弓道：“如果只把射箭当成一种‘术’而不能上升为‘道’，一辈子都是平庸射手。”
逢蒙笑道：“射箭也能成为一种‘道’？”
后羿道：“射术高低取决于射手的智慧。射手心智的强大决定了射箭的精度和强度，也决定了能够掌握射术的多寡。”
逢蒙满脸迷惑：“师傅您说得太玄虚了。”
后羿探手入怀，拿出一块土黄玉石，上刻三人图像，一人挥锄埋头耕种，一人持弓搭箭寻猎，一女人捻线补衣。逢蒙目光一振，心脏狂跳，那正是炎黄族王上的印玺。
后羿将印玺放在轩辕台上，转身退回原处，对逢蒙道：“你我距离这块石头各有四十余步，我命令你，一箭射中印玺。”
逢蒙勃然变色：“什么？那可是、可是人王的印玺啊！如若不慎……”
后羿不怒自威，冷声道：“我命令你现在箭射这块石头。”
逢蒙愣怔片刻，不敢多言。摘弓搭箭，瞄准印玺。旭日东升，阳光下印玺光华夺目。逢蒙被印玺映照得眼花缭乱，双手微颤，弓与箭撞击，“叮当”有声，久久不敢发箭。
后羿脸色愠怒，喝道：“快射！”
逢蒙抬手开弓，箭直飞出去。可是力道绵软、全无准头，擦着印玺飞过。逢蒙低头而立，不敢正视后羿如刀的目光。
后羿张弓搭箭，喝声“鹰击兔纵”，素缯拖着一道细丝激射飞出，直扑印玺。逢蒙“哎呀”惊叫一声。后羿右手向后轻抖，台上的印玺如青蛙般腾地跳起，一头扎跃回他的怀中。
逢蒙惊愕地张大嘴巴，强稳心神，躬身道：“师傅神乎其技，弟子拜服。”
后羿摇头道：“你错了，你并未输在射术上，而是你太看重那块石头，你的智慧臣服于它代表的权力，如何能射中呢？而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为人王者以德服人，岂能靠一块石头行使权力？心如止水，故而我心神不乱，自然能够一击而中。”
逢蒙额头虚汗涔涔，俯首道：“师傅之道，常人难及。敢问师傅，这射术之道的第二点是什么？”
后羿道：“优秀的射手不仅善于利用弓箭，更要善于驾驭万物之力。”
逢蒙不解：“万物之力？”
后羿点头道：“我们身边的阳光、风、雨、地势和声音等万物，都是一种巨大的力量，都能极大影响箭的轨迹、精度和力度。能否善加利用，会让射击的效果天差地别。”
逢蒙疑惑：“射箭居然有如此多的讲究？岂不近乎于巫术了？”
晴空万里，天高气爽。阳光喷薄而出，直上中天。
后羿向右跨出二十步，立在逢蒙正东方：“你也后退二十步，你我便相距五十步，比试一箭。”
逢蒙退后二十步。二人张弓搭箭相对。
后羿道：“数三下后你我同时放箭，一决高下。”
逢蒙面色惴惴。东天的阳光喷涌，照得他两眼发花。
“一、二、三，放箭！”后羿断喝。
听到彤弓弓弦“嗡嗡”声大作，眼见明晃晃的阳光中后羿手臂大张，逢蒙惊惶不已，照着恍惚的人影就是一箭，同时急忙纵身后跃。身后山石参差，一脚踩偏，逢蒙仰天栽倒。却不见无素缯飞来。
后羿过来一把拉起逢蒙，右手抓着他的箭：“你射出的箭偏离我足足一尺半。”
逢蒙脸色红涨：“莫非师傅不曾发箭？”
后羿道：“我刚才抢占了背光处，迫使你直面太阳。我让你后退二十步，使你身处乱石中。我利用阳光晃你双目，难以辨清我的箭势；利用乱石阻你移动，难避来箭。阳光和乱石的力量足以打倒你，我何必再发箭呢？”
逢蒙叹服：“弟子领悟了一点‘驾驭万物之力’的道理。”
后羿道：“万物之力，处处皆是。手无弓箭也能毙敌，才是真正的射术大师。”
逢蒙悠然神往：“手无弓箭也能毙敌？师傅不愧是箭神！”
后羿笑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神，那些精益求精、登峰造极者，在自己的领域里才是真正的神。”
逢蒙叹服：“师傅就是真正的箭神。请教师傅：射术之道的第三点是什么？”
后羿道：“箭术是人心的较量。”
逢蒙挠挠头，更加迷惑。
后羿道：“要想练好箭，最重要的是修炼心性和意志，心性单纯、意志坚定者才能成为真正高手。否则，心乱则手动，手动则箭失。强手比箭，首先比的是心智，无惧无畏而心中只有箭的永远不败，瞻前顾后而欲望杂乱者绝难取胜。”
逢蒙听得呆呆出神：“射术竟然会这样？”
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空喜欢。
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上回书说到太子深夜离开了凌霄宝殿，一人驾驶着云车奔向下界。路上无话，不大功夫便到了涿鹿城内的王宫门口，太子报出自己的名号，守卫的武士吃了一惊，赶紧向里报告。宫里一阵骚动，不大会，武士跑出，躬身一礼：“王上有请太子。”
太子跟着武士三转两绕，来到王宫的政事殿。中间一张巨大的方桌，后羿坐在正中间，左侧是罔像，右侧是刑天，逢蒙、盘瓠等众将分列两侧。看见太子走进，后羿站起，其他众人岿然不动、怒目而视。
太子走到罔像和后羿身前，躬身道：“见过老丞相，见过王上。”
罔像闭目不语，似乎没有听见。
后羿叉手一礼：“师弟深夜至此，不知有何公干？”
太子道：“人神大战千年，双方损失惨重，小弟代表天庭前来谈判。希望从此停息干戈，既往不咎，和平相处。恳请王上能释放被俘的七万天兵。”
众将一片哄笑。刑天霍然站起，双乳圆睁，怒道：“他奶奶的，你想得倒好，战争是你们挑起来的，千年来杀了我们多少人？现在败了才愿意和谈，七万天兵，你说放就放吗？”
盘瓠“嗷”的一声跳起，张牙舞爪扑来，后羿忙挥臂挡住：“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且听听他怎么说。”
盘瓠咬牙切齿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只身前来！”
太子笑道：“我敢赌你不敢杀我。”他看看后羿：“天上十个太阳，师兄射掉九个。将军再杀了我，下界的老百姓还怎么种庄稼？”
盘瓠大怒，如果不是后羿阻拦，他早冲上去把太子撕成了碎片。
后羿看向众人：“双方要议和，大家怎么看？”
罔像一言不发，双目紧闭，好像睡着。
逢蒙起身道：“但听师傅吩咐，末将没有异议。”
后羿看向太子：“千年大战，我们人间损失惨重。议和可以，但天庭能给我们什么条件？”
太子笑道：“二师兄离开天庭不过半月，深知这场战争把天庭也打烂了。现在自保尚且不能，天庭还能给人间什么条件呢？”
刑天怒极而笑：“什么条件都没有就想议和？还想要回七万天兵？他奶奶的，你们这些天上的老爷们怎么想的？”
太子道：“我们唯一能给的条件就是刚才说的：天地永罢刀兵，和睦相处。”
盘瓠怒吼一声，又纵身扑来。
后羿挺身挡住，斥道：“这里我说了算，退下！”盘瓠一脸不甘，气哼哼退下。
后羿对太子道：“如果天庭言而无信、出尔反尔，那当如何？”
太子笑道：“炎黄族获得大胜，又有二师兄坐镇人间，现在的天庭敢出尔反尔吗？”
众头领纷纷站起，群情激昂：“天庭残暴，卑鄙无耻，绝不能信！”“为了胜利，我们死了多少人？”“七万天兵，红口白牙的说放就放？”“不能讲和，应该一鼓作气，把他们老窝端了！”“…………”
后羿思忖半晌，挥挥手让大家静下来，他对太子道：“好吧，我们接受天庭的求和。天庭现在就可以派云车来，接走战俘。”
众人闻听大惊，轰的一声围住后羿：“王上不可！”“这样太便宜天军了，王上三思。”“今天一旦纵敌，遗祸万年啊！”“说放就放，这场仗不就白打了吗？”“…………”
后羿斩钉截铁道：“我是王上，我说了算。今晚就释放战俘，大家准备执行吧！”
盘瓠恶狠狠盯着后羿，嘶声道：“王上，你、你这是为炎黄族着想吗？你还是炎黄族的王上吗？”
刑天也怒道：“他奶奶的，为了抓住这些家伙，我们死了多少兄弟？王上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他奶奶的我不服！”
逢蒙怒声对众人道：“大家安静。不管愿意不愿意，王上下达的命令，我们必须执行，不得有误！”
后羿送太子走出大厅。后面急匆匆脚步声响起，嫦娥从后宫飞奔而出，追了上来：“太子留步，请问太子：宰相和强良大哥现在好吗？”
太子转身道：“都好。强良师兄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了。”
嫦娥高兴地跳起来：“真的吗？”
太子点点头，转瞬淹没在夜色中。
嫦娥眉开眼笑：“大哥和宰相都平安，你听见了吗？”
后羿强颜一笑，转头看着太子远去的方向，将信将疑，心情沉重。
送嫦娥回寝宫后，后羿返回政事殿。刚一进门，立即被众人团团围住。
刑天大声叫道：“请王上重新考虑刚才决定，收回成命。”其他人纷纷应和，情绪激动。
后羿道：“各位兄弟稍安勿躁，容我解释。我说完后你们再不同意，那就安你们的意思办，我绝不专权。”大家心下稍安，怏怏不乐地坐回原处。
后羿和颜悦色道：“先说释放战犯的事。这七万天兵在我们手里，只有两种处理办法：一是全部屠杀，二是放掉。为什么？因为咱们养不起。前几日十个太阳一起上天，世界虽然没有彻底化为灰烬，但也焚毁严重，短时间内很难恢复生机。今年庄稼地里肯定颗粒无收，而且因为种子残存下的不多，最近这几年也不会丰收。我们养活自己都很困难，怎么可能养活七万天军？这七万人都是精壮小伙，就算是每人每天只吃一斤粮食，那么一天就要七万斤，一年就要将近三千万斤。我们哪里负担得起？”
盘瓠叫道：“养不起，那就全把他们宰了，决不能放虎归山。”
后羿怒道：“我们要把七万已经放下武器、投降的士兵全杀了？如此邪恶卑鄙，和天庭的魔鬼又有什么区别？这种屠杀必然激起天庭上下的同仇敌忾，和我们死磕到底，战火重燃。诚所谓‘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即便最后还能获胜，我们将付出怎样的代价呢？战场上没有常胜将军，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兄弟被俘，也必遭天军虐杀。”
逄蒙大声道：“王上说得在理。残杀俘虏，那是咱们人族能干出来的事？！”
众人点头，盘瓠泄了气，敦在座位上不吭声。
刑天道：“我们明明已经获胜，他奶奶的难道就这样结束吗？”
后羿道：“大家想一想，我们奋战千年，是为了多杀人吗？不是为了和平吗？人和神都能安居乐业、家人团聚，不才是我们死命拼杀的目的吗？”
葛天氏一脸不甘：“咱们应该乘胜追击，彻底打垮他们才对。”
逢蒙笑道：“怎么打？天兵已经让咱们打得差不多，剩下的也不敢从天上爬下来了。难道咱们杀上天去？咱们可没有云车呀。即便有云车，咱们肉眼凡胎的，也没有驾车的神力呀！咱们不要吵了，还是听王上的。”
众人恍然，频频点头。
刑天忧虑道：“他奶奶的，天上的家伙言而无信，只派一个太子来，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算是缔结和约了？太草率了，太不可信了。”
后羿道：“天帝残忍，反复无常，当然不可信。”
众人怔住，刑天怒道：“那王上为什么还同意缔结和约？”
后羿道：“他们不可信，但可信的是我们。即便天庭有隆重的许诺，就值得信任吗？真正的和平只能靠我们的实力来保证，而不是别人的承诺。天庭惨败，现在只剩战士七万，慑于我们的实力，他们以后有可能袭扰，可无力再兴起大风浪了。”
大家明白，频频点头。
盘瓠起身道：“我们刚才应该扣下太子这只怪鸟当人质，天帝老儿投鼠忌器，岂不是更保险呢？”
逢蒙讥笑道：“世界上现在只有这一个太阳了，扣住他，明天你去发热发光吗？”
大家哄堂大笑。
后羿道：“刚才我也想到过这个主意，可仔细一想，知道断然不可行。大家并不真正了解天帝，他极其残忍和贪婪。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再想掠夺和侵略下界的话，是绝不会顾忌亲生儿子性命的。所以我们就是扣押了太子，也毫无用处。”
众人恍然大悟，频频点头。
刑天诚恳道：“王上思虑周祥，我们远远比不上。他奶奶的，我这个没头的怪物心服口服！”众人大笑。
后羿道：“既然大家想通了，那就各归本营，释放战俘吧。”
众人陆续散去，转眼大厅里只剩下罔像和后羿。罔像这才睁开眼睛，像是刚刚睡醒，深沉注视后羿：“羿儿，你刚才做错了，知道吗？”
后羿愣住：“怎么？弟子不该释放战俘、缔结和约吗？”
罔像摇头道：“放战俘、缔和约当然是对的，但这些话不应该从你嘴里说出来。”
后羿不解：“我作为王上，不应该说吗？”
罔像朝外打量打量，压低声音道：“你当然是炎黄族的王上，可你也是刚刚回归人间的神将。你以为自己拯救了炎黄族、又当了炎黄族的王上，炎黄族就完全信得过你吗？你今天力主和约、尤其释放七万天军，异日很有可能成为他人攻击你的口实，届时恐怕百口莫辩啊！”
后羿坦然道：“只要合乎情理，弟子问心无愧。”
罔像道：“合乎情理、问心无愧就够了？世界这么简单吗？政治这么简单吗？”他低叹一声，缓缓踱出大厅，淹没在夜色中。只留后羿一个人在偌大的政事殿里，若有所思。
天庭调发所有的云车，一夜里车马喧哗，把七万天兵接了回去。惨烈的大决战彻底画上了句号。
天亮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后羿带着逢蒙来到轩辕台下传授箭法。
后羿摘下彤弓道：“如果只把射箭当成一种‘术’而不能上升为‘道’，一辈子都是平庸射手。”
逢蒙笑道：“射箭也能成为一种‘道’？”
后羿道：“射术高低取决于射手的智慧。射手心智的强大决定了射箭的精度和强度，也决定了能够掌握射术的多寡。”
逢蒙满脸迷惑：“师傅您说得太玄虚了。”
后羿探手入怀，拿出一块土黄玉石，上刻三人图像，一人挥锄埋头耕种，一人持弓搭箭寻猎，一女人捻线补衣。逢蒙目光一振，心脏狂跳，那正是炎黄族王上的印玺。
后羿将印玺放在轩辕台上，转身退回原处，对逢蒙道：“你我距离这块石头各有四十余步，我命令你，一箭射中印玺。”
逢蒙勃然变色：“什么？那可是、可是人王的印玺啊！如若不慎……”
后羿不怒自威，冷声道：“我命令你现在箭射这块石头。”
逢蒙愣怔片刻，不敢多言。摘弓搭箭，瞄准印玺。旭日东升，阳光下印玺光华夺目。逢蒙被印玺映照得眼花缭乱，双手微颤，弓与箭撞击，“叮当”有声，久久不敢发箭。
后羿脸色愠怒，喝道：“快射！”
逢蒙抬手开弓，箭直飞出去。可是力道绵软、全无准头，擦着印玺飞过。逢蒙低头而立，不敢正视后羿如刀的目光。
后羿张弓搭箭，喝声“鹰击兔纵”，素缯拖着一道细丝激射飞出，直扑印玺。逢蒙“哎呀”惊叫一声。后羿右手向后轻抖，台上的印玺如青蛙般腾地跳起，一头扎跃回他的怀中。
逢蒙惊愕地张大嘴巴，强稳心神，躬身道：“师傅神乎其技，弟子拜服。”
后羿摇头道：“你错了，你并未输在射术上，而是你太看重那块石头，你的智慧臣服于它代表的权力，如何能射中呢？而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为人王者以德服人，岂能靠一块石头行使权力？心如止水，故而我心神不乱，自然能够一击而中。”
逢蒙额头虚汗涔涔，俯首道：“师傅之道，常人难及。敢问师傅，这射术之道的第二点是什么？”
后羿道：“优秀的射手不仅善于利用弓箭，更要善于驾驭万物之力。”
逢蒙不解：“万物之力？”
后羿点头道：“我们身边的阳光、风、雨、地势和声音等万物，都是一种巨大的力量，都能极大影响箭的轨迹、精度和力度。能否善加利用，会让射击的效果天差地别。”
逢蒙疑惑：“射箭居然有如此多的讲究？岂不近乎于巫术了？”
晴空万里，天高气爽。阳光喷薄而出，直上中天。
后羿向右跨出二十步，立在逢蒙正东方：“你也后退二十步，你我便相距五十步，比试一箭。”
逢蒙退后二十步。二人张弓搭箭相对。
后羿道：“数三下后你我同时放箭，一决高下。”
逢蒙面色惴惴。东天的阳光喷涌，照得他两眼发花。
“一、二、三，放箭！”后羿断喝。
听到彤弓弓弦“嗡嗡”声大作，眼见明晃晃的阳光中后羿手臂大张，逢蒙惊惶不已，照着恍惚的人影就是一箭，同时急忙纵身后跃。身后山石参差，一脚踩偏，逢蒙仰天栽倒。却不见无素缯飞来。
后羿过来一把拉起逢蒙，右手抓着他的箭：“你射出的箭偏离我足足一尺半。”
逢蒙脸色红涨：“莫非师傅不曾发箭？”
后羿道：“我刚才抢占了背光处，迫使你直面太阳。我让你后退二十步，使你身处乱石中。我利用阳光晃你双目，难以辨清我的箭势；利用乱石阻你移动，难避来箭。阳光和乱石的力量足以打倒你，我何必再发箭呢？”
逢蒙叹服：“弟子领悟了一点‘驾驭万物之力’的道理。”
后羿道：“万物之力，处处皆是。手无弓箭也能毙敌，才是真正的射术大师。”
逢蒙悠然神往：“手无弓箭也能毙敌？师傅不愧是箭神！”
后羿笑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神，那些精益求精、登峰造极者，在自己的领域里才是真正的神。”
逢蒙叹服：“师傅就是真正的箭神。请教师傅：射术之道的第三点是什么？”
后羿道：“箭术是人心的较量。”
逢蒙挠挠头，更加迷惑。
后羿道：“要想练好箭，最重要的是修炼心性和意志，心性单纯、意志坚定者才能成为真正高手。否则，心乱则手动，手动则箭失。强手比箭，首先比的是心智，无惧无畏而心中只有箭的永远不败，瞻前顾后而欲望杂乱者绝难取胜。”
逢蒙听得呆呆出神：“射术竟然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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