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开宴筵嫦娥遇袭，调阴阳金星设谋
诗曰：
画人画面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晴空万里卷乌云，仇寇转眼骨肉亲。
上回书说到炎黄族和天军在涿鹿战场展开最后的大决战，在后羿的运筹帷幄之下，炎黄族获得大胜。三十万天军歼灭了二十多万，祝融、风伯、雨师命丧疆场，余下的七八万天兵被俘。千年的人神大战终于看到了结束的曙光，人人欢欣鼓舞。
夜晚，城外的炎黄军营中，篝火通明。将士们围篝火而坐，三五成群，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嬉笑喧哗，彻夜痛饮。
炎黄族的首府涿鹿城，位于涿鹿战场北、濒临黄河，城池巨大、人口众多、繁华富庶。家家张灯结彩，满城灯火辉煌、锣鼓喧天，老百姓载歌载舞，欢庆千年战争终于胜利。阵阵的爆响中，烟花朵朵盛开天际，涿鹿城变成了不夜城。
涿鹿城的中心处是轩辕宫，占地十余亩，全由大块岩石砌成。高大巍峨，质朴厚重。宫门外火把熊熊、戒备森严。一进宫门就见一座十余丈高的塑像，上塑一年长壮汉，通体黝黑，蓬发赤足，右手长剑直指前方，回首张嘴，好像在高呼身后士卒奋勇杀敌，正是炎黄族始祖黄帝。
塑像后是政事殿，殿中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众头领排列两厢，推杯换盏、开怀畅饮。
后羿端坐正中主座上，高举酒杯道：“此次决战，损失了三万多个兄弟，五个头领殒命。这一杯，敬他们！”酒水齐刷刷洒在地上。
后羿端起第二杯：“为这千年的胜利，咱们干！”众将领一饮而尽，开始推杯换盏、尽兴畅饮，不久，一个个喝的脸红耳赤、醉眼朦胧。
盘瓠击案笑道：“今夜喝的痛快！久闻王后是世间第一跳舞高手，大喜之日，能否请王后起舞助兴？”
众人哄然叫好。后羿微笑点头，回首向身后的嫦娥示意。嫦娥犹疑片刻，见后羿点头，只得下场来。
弦乐响起，嫦娥轻拢发髻，紧束腰身，翩翩起舞。弦乐初始舒缓，似溪水潺湲。嫦娥轻舒腰肢，如玉树生花，随风起伏摇摆。弦乐转急，嫦娥团团飞旋，宽大袍袖鼓风膨起，像一只大鸟展翼扶摇直上。烈烈火烛映照下，嫦娥白皙的脸颊、清澈的汗珠和晶莹的项链交相辉映。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筷子纷纷失手落地，长伸着舌头，连叫好都忘记了。
殿门忽地一声被一阵狂风吹开，火烛齐灭，殿中一团漆黑，仅见嫦娥颈上项链的辉光闪动。众将领和侍卫们四处寻火烛，殿中一片混乱。黑暗中嫦娥忽然一声惊叫，项链的辉光顿然消失。后羿大惊，纵身跳起，护在嫦娥身前。
不大会儿，侍卫点亮烛火，殿中重现光明。
后羿扶嫦娥回归座位，她衣裙凌乱，又惊又怒。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刑天翻动双乳上下打量，惊问道：“王后怎么了？”
嫦娥脸色苍白，声音微抖：“方才有人趁黑欺近我身边，强行无礼。我猛力反抗，他不能得逞，拉扯中一把拽走了我的项链……”
刑天勃然大怒，“嗷”的一声跳将起来：“他奶奶的，是哪个畜生干的？给我滚出来！”
群情激昂，纷纷怒叱。
逢蒙“霍”地拔出腰下佩刀跳起：“今晚在场的弟兄们一个不能走，挨个搜身。抓住这禽兽，千刀万剐！”
众人大叫着“搜身！搜身！”有的已然站起身来，动手解衣宽带。
后羿端坐不动，摆手笑道：“何必小题大做？不过是有兄弟喝酒过量，开了个小小玩笑而已。今天是高兴的好日子，喝酒，继续喝酒！”
众人这才释然，纷纷归座，斟酒举杯，笑声再起。
嫦娥惊疑地看看后羿，刚要开口，后羿已站起身来，搀着她出了政事殿，回到寝宫。寝宫处在政事殿后面一个小小的院落中，是两间连通的房间，一间设有几案，另一间放着一张简单的大榻。嫦娥脸沉似水，坐在榻上沉闷不语。
后羿轻拍嫦娥后背，柔声安慰道：“姮娥不要生气了，听我说……”
嫦娥“呼”的站起，怒目道：“还有什么说的？妻子遭人暗算，你不闻不问，就像没事一般。你的弟兄和徒弟还能仗义说句话，可你……”
后羿想伸手来抱，被嫦娥冷冷推开。
后羿柔声道：“爱妻遭人暗算，我岂能不怒！但能怎么办呢？要我听从逢蒙的建议，挨个搜他们的身吗？”
嫦娥怒道：“当然，搜出项链，抓住贼子严惩！非礼我是小，挑战你王上的威严是大！”
后羿道：“搜出项链怎么办呢？就因为这人抢了你的项链而杀掉他吗？他们都是刚从战场上浴血归来的勇士，没死在敌人手里，胜利的当天却死在我的手里？”
嫦娥一怔，气消了大半。
后羿道：“因为妻子的尊严而杀掉一员战功卓著的大将，我还像个王上吗？哪个将士还愿意跟随这样的王上平定天下？大战刚过，任重道远，需要部落上下同心协力……”
嫦娥扑进后羿怀中：“是我不好，不该如此任性。”
后羿抱紧嫦娥轻声道：“作为王妃，你承受了太多委屈，还不如做一个寻常家里的小儿女自在。”
嫦娥轻轻擦去泪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能忍受。只是那项链是大哥踏遍千山万水才给我寻到的……”
后羿道：“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
侍卫在外面叫道：“罔像先生和吴刚将军到了。”
后羿忙返回政事殿。这时已到半夜，殿中众人已散，酒席桌椅撤去，殿中恢复了旧样。正中一张巨大方桌，后羿、嫦娥、罔像和吴刚环桌而坐。
吴刚愤愤道：“王妃被袭，刚才末将暗查……”
后羿摆手：“此事已然过去，莫要再提。”
罔像微微点头，满目赞许之色。见后羿神色憔悴，忧虑道：“羿儿，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后羿道：“近日感到很疲劳。”
罔像忧道：“应是你神籍被剥，神力一天天流逝之故。”
嫦娥打量后羿，目光伤感而关切。
后羿淡淡笑道：“正是。不过好在战争已经结束了。”
罔像面色沉郁，缓缓摇头：“有人的地方，战争永远不会结束。天庭人才济济，明枪失靶则必会用暗箭伤人。更麻烦的是，人族部落众多、人心复杂。战争在眼前时，为了生存自然容易众志成城。可一旦战争这块巨石被掀翻，争权夺利的嫩芽必然迅猛萌发，更加复杂、眼睛看不见的战争刚刚拉开帷幕。现在步步惊心、危机重重，而你又神力日衰，实是要小心谨慎啊！”
嫦娥心里忐忑，脸色忧虑。
后羿点头道：“先生见教的是，这也是晚辈最担心的。近日来晚辈要重新部署兵力、处处严加防范。除了西方尚有天庭余孽作怪外，其他各地倒也基本无事。”
罔像问：“你最近需多加休息。”
后羿道：“我最近除操练士卒外，不过传授逢蒙箭术。”
罔像沉吟道：“逢蒙此人大有城府，但戾气浓烈。你箭术天下无双，传授给此人似有不妥。”
吴刚点头道：“先生说得对。”
后羿道：“逢蒙屡立战功，又是夸父胞弟，在炎黄族中威望甚高。夸父临终使之拜我为师，我当然要倾囊传授。”
嫦娥柔声道：“有诺必践，羿郎做得对。”
天色已晚，罔像和吴刚辞别而去。
后羿轻声道：“姮娥疲劳，早些歇息吧。”
嫦娥将头轻靠在后羿臂膀，强颜笑道：“你不也一样吗？”
后羿站起身，携嫦娥走出政事殿。夜色苍茫，城中依旧灯火通明，处处欢歌笑语。遥望夜空，皓月如银，繁星似金。后羿跪在院中，仰望上苍，口中默默祝颂。嫦娥忙、紧挨后羿跪下，一并祈祷。祈拜完毕，二人紧紧依偎，并肩坐在殿门前石阶上。
嫦娥道：“想父亲了，是吗？”
后羿仰望星空、眼圈泛红：“我自小是个孤儿，父亲教我育我。决战大胜，炎黄族欢欣鼓舞，却把父亲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全是我的罪过！人神殊途、天地永隔，我连见父亲一面、说声抱歉的机会都没有了。”
嫦娥柔声道：“父亲常说‘心静便见归宿，心安即是我家’，只要你认为对的，他自然会支持你。你没做错什么，哪需道歉？如果父亲处在你的位置上，也会这样做的。”
后羿感激得点点头：“有大哥的消息吗？”
嫦娥轻抚怀中玉兔，面色阴郁地摇摇头。
后羿安慰道：“如果大哥有难，自然会有消息传来。现在没有消息，反倒是最好的消息。”
嫦娥将信将疑：“真的吗？”
后羿：“当然是真的。”
嫦娥幽幽低叹：“可惜那项链不见了，那是大哥留给我唯一的想念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咱们说说天上。这时的天界阴沉黑暗，天狱高大的围墙突兀在茫茫夜色中。巡逻的狱卒脚步沉重，身上盔甲“哗啦啦”响个不停。黝黑的墙角下，狱卒将一行行犯人押解出来。寒光闪动，惨叫声不绝，犯人头颅满地乱滚。鬣狗嘶鸣着跑来，争相撕扯吞噬骸骨。哀嚎声、喊冤声和呻吟声纷至沓来，令人毛骨悚然。
太子疾步来至金星牢前，躬身沉声道：“果不出师傅所料，后羿得天女魃和应龙相助，攻破大雾和风雨，决战大捷。祝融、风伯和持国天王战死，广目天王被擒，雨师逃回后重伤不治而亡，二十三万天兵被杀，七万天兵被俘，我们片甲无归。”
金星在灯下默然半晌，神情严峻：“天军败得如此惨烈，不出意料。羿儿深谙兵法，没有辜负老夫几十年的教导啊！哎！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太子面色沉重：“全军覆没，天庭该怎么办？”
金星面色淡然：“乐极生悲、否极泰来。惨败虽生出许多妻离子散的悲剧，但绵延千年的人神大战终于因此结束，神族与炎黄族获得喘息之机。炎黄族没有神力，更没有云车，不至于会反攻上天庭，所以今日之败，未必完全就是坏事。当务之急是速与炎黄族媾和，不惜代价换回残存的七万儿郎。”
太子不安道：“父皇骄横惯了，能主动去媾和吗？”
金星道：“战局如此，天庭危急，陛下还有选择余地吗？”
太子急道：“天庭动摇、大厦将倾，弟子拼死哀求父皇，释放师傅、重主政事。”
金星苦笑：“傻孩子说得哪里痴话。战争赢了，功劳自然尽归陛下，一切都好说话；败了，自当有人承担罪责，舍我其谁？”
太子急道：“天庭倾覆，百废待兴，怎可离了恩师？”
金星道：“傻孩子，若能一命换得乾坤安稳，老夫岂不是赚大了？为人在世，死是最容易的，而活才是最艰难的，所以你身上的担子才是最重的。”
太子眼中泪光泛动，强制悲声：“恳望恩师明示。”
金星道：“天庭遭此重创，内忧外困，人心思变，你登位掌权的机会就在眼前。”
太子全身一震，抬头凝视金星。
金星精神一震、目光殷殷：“多日来，为师已思得一策，可使乾坤复原、阴阳平衡。现今炎黄族大胜，外部压力一旦消除，内部必然猜忌和分离，此乃人族之本性使然。因而只要加以巧妙离间，就能让他们窝里厮斗、支离破碎，最终对上天重生敬畏之心，重回天人均势。”
太子不解：“天庭新败，天军只剩下七万，怎么可能让炎黄族再次臣服呢？”
金星笑道：“征服的本意不在武力战胜，而在内心镇压。击溃炎黄族舍我其谁之自信，击碎炎黄族同仇敌忾之精神，使之胆裂而神消，才是上策中的上策。”
太子迷惑，口中喃喃：“镇压内心？胆裂神消？……”
金星沉吟良久后道：“羿儿是战胜炎黄族的钥匙。他现在不但是炎黄族之王，更是下界各部落的共主，代表着人族的希望、精神和斗志。如过能从精神上将他击溃，余者不足为虑。”
太子大惊，睁圆双眼瞪视金星：“您是说杀、杀、杀死二师兄？”
金星缓缓转身向里，低声叹道：“三十年前，我下界督查战况。一个人间村落被天兵屠杀殆尽，我看见一具女人尸体躺在火堆前，不满三岁的孩子抱着妈妈哭喊，就是叫不醒妈妈。孩子太可怜了，我心下不忍，就收养了他。”
太子道：“难道他就是二师兄吗？”
金星道：“不错。羿儿是老夫的养子，也是最得意的弟子，深知他智勇双全、勇冠三军，可他也是血肉之躯，自有致命处：一是他为人光明磊落，长于阳谋而短于阴谋。若阴谋得当，他岂能躲过背后黑枪？二是他为人痴情、用情专一，视嫦娥重逾性命。但‘关心者乱’，若能控制嫦娥这一弱女子，就等于抓住羿儿的命门。三是羿儿笃信炎黄族，不惜为之放弃神籍和永生。可他不明白炎黄族虽然光明正大，可也不少功利和贪鄙。如果能充分利用人间阴暗，羿儿就必然会毁在人族手中。老夫深知羿儿的性格，已料定他的动向，并谋划出三个锦囊妙计。你可依计设伏，必然成功。”
金星从桌子上拿起三个锦囊，递给太子。
太子匆匆扫过第一个锦囊，抬头瞪视金星，好像盯着一个怪物，颤声道：“当真是好计策！当真是好阴谋！弟子敢问恩师：您养他教他一生，如何下得了手？”
金星双肩抖动、慢慢转过身来，早已老泪纵横、打湿青衫，悠悠叹道：“羿儿虽是养子，但老夫视若己出。现在形势天翻地覆，炎黄族强盛而神族衰败，阴阳严重失衡，谁能料到羿儿竟成了炎黄族的王上？不灭掉羿儿，怎能使炎黄族意志消沉、天地重归均势？老夫还有别的选择吗？”
太子跪倒在地，泣声道：“骨肉相残、兄弟倒戈，除此之外，真别无他法吗？”
金星悄悄抹去老眼泪花，枯干双手轻抚太子头顶：“天地间时光荏苒、花开花谢，转眼就是千年。你我都不过是天地这盘棋上小小的棋子罢了，又有什么可执著的呢？若能调顺阴阳，平衡人神力量，岂非伟业一件？”
太子双眉一扬：“弟子追随恩师多年，恩师谆谆教导弟子做人光明磊落、做事胸怀坦荡，‘心静便见归宿，心安即是我家’，但求问心无愧而已。可今日却教弟子这许多无耻阴谋和残忍手段，弟子宁死也不忍为！”语气坚决、掷地有声。
金星走近狱栏，厉声道：“擦干眼泪，为师要给你上最后一节课，也是最重要的一堂课！”见师傅面色大变、仪态威严，太子心中一凛，不由得后退半步。
画人画面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晴空万里卷乌云，仇寇转眼骨肉亲。
上回书说到炎黄族和天军在涿鹿战场展开最后的大决战，在后羿的运筹帷幄之下，炎黄族获得大胜。三十万天军歼灭了二十多万，祝融、风伯、雨师命丧疆场，余下的七八万天兵被俘。千年的人神大战终于看到了结束的曙光，人人欢欣鼓舞。
夜晚，城外的炎黄军营中，篝火通明。将士们围篝火而坐，三五成群，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嬉笑喧哗，彻夜痛饮。
炎黄族的首府涿鹿城，位于涿鹿战场北、濒临黄河，城池巨大、人口众多、繁华富庶。家家张灯结彩，满城灯火辉煌、锣鼓喧天，老百姓载歌载舞，欢庆千年战争终于胜利。阵阵的爆响中，烟花朵朵盛开天际，涿鹿城变成了不夜城。
涿鹿城的中心处是轩辕宫，占地十余亩，全由大块岩石砌成。高大巍峨，质朴厚重。宫门外火把熊熊、戒备森严。一进宫门就见一座十余丈高的塑像，上塑一年长壮汉，通体黝黑，蓬发赤足，右手长剑直指前方，回首张嘴，好像在高呼身后士卒奋勇杀敌，正是炎黄族始祖黄帝。
塑像后是政事殿，殿中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众头领排列两厢，推杯换盏、开怀畅饮。
后羿端坐正中主座上，高举酒杯道：“此次决战，损失了三万多个兄弟，五个头领殒命。这一杯，敬他们！”酒水齐刷刷洒在地上。
后羿端起第二杯：“为这千年的胜利，咱们干！”众将领一饮而尽，开始推杯换盏、尽兴畅饮，不久，一个个喝的脸红耳赤、醉眼朦胧。
盘瓠击案笑道：“今夜喝的痛快！久闻王后是世间第一跳舞高手，大喜之日，能否请王后起舞助兴？”
众人哄然叫好。后羿微笑点头，回首向身后的嫦娥示意。嫦娥犹疑片刻，见后羿点头，只得下场来。
弦乐响起，嫦娥轻拢发髻，紧束腰身，翩翩起舞。弦乐初始舒缓，似溪水潺湲。嫦娥轻舒腰肢，如玉树生花，随风起伏摇摆。弦乐转急，嫦娥团团飞旋，宽大袍袖鼓风膨起，像一只大鸟展翼扶摇直上。烈烈火烛映照下，嫦娥白皙的脸颊、清澈的汗珠和晶莹的项链交相辉映。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筷子纷纷失手落地，长伸着舌头，连叫好都忘记了。
殿门忽地一声被一阵狂风吹开，火烛齐灭，殿中一团漆黑，仅见嫦娥颈上项链的辉光闪动。众将领和侍卫们四处寻火烛，殿中一片混乱。黑暗中嫦娥忽然一声惊叫，项链的辉光顿然消失。后羿大惊，纵身跳起，护在嫦娥身前。
不大会儿，侍卫点亮烛火，殿中重现光明。
后羿扶嫦娥回归座位，她衣裙凌乱，又惊又怒。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刑天翻动双乳上下打量，惊问道：“王后怎么了？”
嫦娥脸色苍白，声音微抖：“方才有人趁黑欺近我身边，强行无礼。我猛力反抗，他不能得逞，拉扯中一把拽走了我的项链……”
刑天勃然大怒，“嗷”的一声跳将起来：“他奶奶的，是哪个畜生干的？给我滚出来！”
群情激昂，纷纷怒叱。
逢蒙“霍”地拔出腰下佩刀跳起：“今晚在场的弟兄们一个不能走，挨个搜身。抓住这禽兽，千刀万剐！”
众人大叫着“搜身！搜身！”有的已然站起身来，动手解衣宽带。
后羿端坐不动，摆手笑道：“何必小题大做？不过是有兄弟喝酒过量，开了个小小玩笑而已。今天是高兴的好日子，喝酒，继续喝酒！”
众人这才释然，纷纷归座，斟酒举杯，笑声再起。
嫦娥惊疑地看看后羿，刚要开口，后羿已站起身来，搀着她出了政事殿，回到寝宫。寝宫处在政事殿后面一个小小的院落中，是两间连通的房间，一间设有几案，另一间放着一张简单的大榻。嫦娥脸沉似水，坐在榻上沉闷不语。
后羿轻拍嫦娥后背，柔声安慰道：“姮娥不要生气了，听我说……”
嫦娥“呼”的站起，怒目道：“还有什么说的？妻子遭人暗算，你不闻不问，就像没事一般。你的弟兄和徒弟还能仗义说句话，可你……”
后羿想伸手来抱，被嫦娥冷冷推开。
后羿柔声道：“爱妻遭人暗算，我岂能不怒！但能怎么办呢？要我听从逢蒙的建议，挨个搜他们的身吗？”
嫦娥怒道：“当然，搜出项链，抓住贼子严惩！非礼我是小，挑战你王上的威严是大！”
后羿道：“搜出项链怎么办呢？就因为这人抢了你的项链而杀掉他吗？他们都是刚从战场上浴血归来的勇士，没死在敌人手里，胜利的当天却死在我的手里？”
嫦娥一怔，气消了大半。
后羿道：“因为妻子的尊严而杀掉一员战功卓著的大将，我还像个王上吗？哪个将士还愿意跟随这样的王上平定天下？大战刚过，任重道远，需要部落上下同心协力……”
嫦娥扑进后羿怀中：“是我不好，不该如此任性。”
后羿抱紧嫦娥轻声道：“作为王妃，你承受了太多委屈，还不如做一个寻常家里的小儿女自在。”
嫦娥轻轻擦去泪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能忍受。只是那项链是大哥踏遍千山万水才给我寻到的……”
后羿道：“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
侍卫在外面叫道：“罔像先生和吴刚将军到了。”
后羿忙返回政事殿。这时已到半夜，殿中众人已散，酒席桌椅撤去，殿中恢复了旧样。正中一张巨大方桌，后羿、嫦娥、罔像和吴刚环桌而坐。
吴刚愤愤道：“王妃被袭，刚才末将暗查……”
后羿摆手：“此事已然过去，莫要再提。”
罔像微微点头，满目赞许之色。见后羿神色憔悴，忧虑道：“羿儿，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后羿道：“近日感到很疲劳。”
罔像忧道：“应是你神籍被剥，神力一天天流逝之故。”
嫦娥打量后羿，目光伤感而关切。
后羿淡淡笑道：“正是。不过好在战争已经结束了。”
罔像面色沉郁，缓缓摇头：“有人的地方，战争永远不会结束。天庭人才济济，明枪失靶则必会用暗箭伤人。更麻烦的是，人族部落众多、人心复杂。战争在眼前时，为了生存自然容易众志成城。可一旦战争这块巨石被掀翻，争权夺利的嫩芽必然迅猛萌发，更加复杂、眼睛看不见的战争刚刚拉开帷幕。现在步步惊心、危机重重，而你又神力日衰，实是要小心谨慎啊！”
嫦娥心里忐忑，脸色忧虑。
后羿点头道：“先生见教的是，这也是晚辈最担心的。近日来晚辈要重新部署兵力、处处严加防范。除了西方尚有天庭余孽作怪外，其他各地倒也基本无事。”
罔像问：“你最近需多加休息。”
后羿道：“我最近除操练士卒外，不过传授逢蒙箭术。”
罔像沉吟道：“逢蒙此人大有城府，但戾气浓烈。你箭术天下无双，传授给此人似有不妥。”
吴刚点头道：“先生说得对。”
后羿道：“逢蒙屡立战功，又是夸父胞弟，在炎黄族中威望甚高。夸父临终使之拜我为师，我当然要倾囊传授。”
嫦娥柔声道：“有诺必践，羿郎做得对。”
天色已晚，罔像和吴刚辞别而去。
后羿轻声道：“姮娥疲劳，早些歇息吧。”
嫦娥将头轻靠在后羿臂膀，强颜笑道：“你不也一样吗？”
后羿站起身，携嫦娥走出政事殿。夜色苍茫，城中依旧灯火通明，处处欢歌笑语。遥望夜空，皓月如银，繁星似金。后羿跪在院中，仰望上苍，口中默默祝颂。嫦娥忙、紧挨后羿跪下，一并祈祷。祈拜完毕，二人紧紧依偎，并肩坐在殿门前石阶上。
嫦娥道：“想父亲了，是吗？”
后羿仰望星空、眼圈泛红：“我自小是个孤儿，父亲教我育我。决战大胜，炎黄族欢欣鼓舞，却把父亲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全是我的罪过！人神殊途、天地永隔，我连见父亲一面、说声抱歉的机会都没有了。”
嫦娥柔声道：“父亲常说‘心静便见归宿，心安即是我家’，只要你认为对的，他自然会支持你。你没做错什么，哪需道歉？如果父亲处在你的位置上，也会这样做的。”
后羿感激得点点头：“有大哥的消息吗？”
嫦娥轻抚怀中玉兔，面色阴郁地摇摇头。
后羿安慰道：“如果大哥有难，自然会有消息传来。现在没有消息，反倒是最好的消息。”
嫦娥将信将疑：“真的吗？”
后羿：“当然是真的。”
嫦娥幽幽低叹：“可惜那项链不见了，那是大哥留给我唯一的想念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咱们说说天上。这时的天界阴沉黑暗，天狱高大的围墙突兀在茫茫夜色中。巡逻的狱卒脚步沉重，身上盔甲“哗啦啦”响个不停。黝黑的墙角下，狱卒将一行行犯人押解出来。寒光闪动，惨叫声不绝，犯人头颅满地乱滚。鬣狗嘶鸣着跑来，争相撕扯吞噬骸骨。哀嚎声、喊冤声和呻吟声纷至沓来，令人毛骨悚然。
太子疾步来至金星牢前，躬身沉声道：“果不出师傅所料，后羿得天女魃和应龙相助，攻破大雾和风雨，决战大捷。祝融、风伯和持国天王战死，广目天王被擒，雨师逃回后重伤不治而亡，二十三万天兵被杀，七万天兵被俘，我们片甲无归。”
金星在灯下默然半晌，神情严峻：“天军败得如此惨烈，不出意料。羿儿深谙兵法，没有辜负老夫几十年的教导啊！哎！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太子面色沉重：“全军覆没，天庭该怎么办？”
金星面色淡然：“乐极生悲、否极泰来。惨败虽生出许多妻离子散的悲剧，但绵延千年的人神大战终于因此结束，神族与炎黄族获得喘息之机。炎黄族没有神力，更没有云车，不至于会反攻上天庭，所以今日之败，未必完全就是坏事。当务之急是速与炎黄族媾和，不惜代价换回残存的七万儿郎。”
太子不安道：“父皇骄横惯了，能主动去媾和吗？”
金星道：“战局如此，天庭危急，陛下还有选择余地吗？”
太子急道：“天庭动摇、大厦将倾，弟子拼死哀求父皇，释放师傅、重主政事。”
金星苦笑：“傻孩子说得哪里痴话。战争赢了，功劳自然尽归陛下，一切都好说话；败了，自当有人承担罪责，舍我其谁？”
太子急道：“天庭倾覆，百废待兴，怎可离了恩师？”
金星道：“傻孩子，若能一命换得乾坤安稳，老夫岂不是赚大了？为人在世，死是最容易的，而活才是最艰难的，所以你身上的担子才是最重的。”
太子眼中泪光泛动，强制悲声：“恳望恩师明示。”
金星道：“天庭遭此重创，内忧外困，人心思变，你登位掌权的机会就在眼前。”
太子全身一震，抬头凝视金星。
金星精神一震、目光殷殷：“多日来，为师已思得一策，可使乾坤复原、阴阳平衡。现今炎黄族大胜，外部压力一旦消除，内部必然猜忌和分离，此乃人族之本性使然。因而只要加以巧妙离间，就能让他们窝里厮斗、支离破碎，最终对上天重生敬畏之心，重回天人均势。”
太子不解：“天庭新败，天军只剩下七万，怎么可能让炎黄族再次臣服呢？”
金星笑道：“征服的本意不在武力战胜，而在内心镇压。击溃炎黄族舍我其谁之自信，击碎炎黄族同仇敌忾之精神，使之胆裂而神消，才是上策中的上策。”
太子迷惑，口中喃喃：“镇压内心？胆裂神消？……”
金星沉吟良久后道：“羿儿是战胜炎黄族的钥匙。他现在不但是炎黄族之王，更是下界各部落的共主，代表着人族的希望、精神和斗志。如过能从精神上将他击溃，余者不足为虑。”
太子大惊，睁圆双眼瞪视金星：“您是说杀、杀、杀死二师兄？”
金星缓缓转身向里，低声叹道：“三十年前，我下界督查战况。一个人间村落被天兵屠杀殆尽，我看见一具女人尸体躺在火堆前，不满三岁的孩子抱着妈妈哭喊，就是叫不醒妈妈。孩子太可怜了，我心下不忍，就收养了他。”
太子道：“难道他就是二师兄吗？”
金星道：“不错。羿儿是老夫的养子，也是最得意的弟子，深知他智勇双全、勇冠三军，可他也是血肉之躯，自有致命处：一是他为人光明磊落，长于阳谋而短于阴谋。若阴谋得当，他岂能躲过背后黑枪？二是他为人痴情、用情专一，视嫦娥重逾性命。但‘关心者乱’，若能控制嫦娥这一弱女子，就等于抓住羿儿的命门。三是羿儿笃信炎黄族，不惜为之放弃神籍和永生。可他不明白炎黄族虽然光明正大，可也不少功利和贪鄙。如果能充分利用人间阴暗，羿儿就必然会毁在人族手中。老夫深知羿儿的性格，已料定他的动向，并谋划出三个锦囊妙计。你可依计设伏，必然成功。”
金星从桌子上拿起三个锦囊，递给太子。
太子匆匆扫过第一个锦囊，抬头瞪视金星，好像盯着一个怪物，颤声道：“当真是好计策！当真是好阴谋！弟子敢问恩师：您养他教他一生，如何下得了手？”
金星双肩抖动、慢慢转过身来，早已老泪纵横、打湿青衫，悠悠叹道：“羿儿虽是养子，但老夫视若己出。现在形势天翻地覆，炎黄族强盛而神族衰败，阴阳严重失衡，谁能料到羿儿竟成了炎黄族的王上？不灭掉羿儿，怎能使炎黄族意志消沉、天地重归均势？老夫还有别的选择吗？”
太子跪倒在地，泣声道：“骨肉相残、兄弟倒戈，除此之外，真别无他法吗？”
金星悄悄抹去老眼泪花，枯干双手轻抚太子头顶：“天地间时光荏苒、花开花谢，转眼就是千年。你我都不过是天地这盘棋上小小的棋子罢了，又有什么可执著的呢？若能调顺阴阳，平衡人神力量，岂非伟业一件？”
太子双眉一扬：“弟子追随恩师多年，恩师谆谆教导弟子做人光明磊落、做事胸怀坦荡，‘心静便见归宿，心安即是我家’，但求问心无愧而已。可今日却教弟子这许多无耻阴谋和残忍手段，弟子宁死也不忍为！”语气坚决、掷地有声。
金星走近狱栏，厉声道：“擦干眼泪，为师要给你上最后一节课，也是最重要的一堂课！”见师傅面色大变、仪态威严，太子心中一凛，不由得后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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