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逐阴魂大风殒命，叹家国强良自戕
诗曰：
陋室当年笏满床，空堂曾为歌舞场。
昨夜破袄今紫蟒，终为他人作嫁裳。
上回书说到，后羿一行来到羽山山下，强良前来火并。后羿不忍伤害他，直战得精疲力竭。这时大风从滚滚乌云中杀出，恶狠狠扑向众人。各位看官：这个大风堪称当时天空的霸主，个头大，展开双翅就像是一块巨大乌云；它力大无穷，尖喙利爪，纵横千年，在天上人间从来没有遇到过敌手。要不是遇到了实在厉害的后羿，天庭轻易不会派大风出马。
葛天氏在半空中哈哈长笑：“真他娘的热闹，今天有如此奇遇，今生也不枉了！不怕死的跟我来！”他长鸣一声，展翅直扑上去，幸存的三十余名羽民卫士紧随其后。大风“啧啧”怪笑，晃动尖喙迎面猛击，几名羽民卫士躲闪不及，脑浆横流、栽落在地。其余卫士扭身急避，沉身下冲。大风翅大速疾，晃动利爪在后面紧追不放，几名卫士惨叫，被撕得四肢开裂，血肉随着纷飞的羽毛坠落尘埃。
葛天氏痛叫一声：“避开正面，从侧后方攻击！”率领十余名卫士远远飞开，兜到大风尾部直扑上去。大风“啧啧”怪笑，身体团团旋转，巨翼像硕大的风车翩翩飞舞。一股强大气流从天而降，尘沙卷地而起，天地间混沌一片。
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被吹得东倒西歪，急忙抱住大树和巨石，趴在地上不敢轻动。
羽民卫士在空中被吹得动摇西晃、团团翻滚，直掼下来，摔得血肉模糊。葛天氏满腔悲愤，哀鸣一声，奋力稳住双翼，纵身直插向大风腹部。大风铁爪劈面抓来，葛天氏翻身躲过，随即挥出流星锤，重重击向大风哽嗓。
后羿见状大喜，高声喝道：“好！”话音未落，却见大风“啧啧”高飞，葛天氏竟如断线的风筝倒栽下来。后羿大惊，跃身奋力去接住。葛天氏重重砸在后羿怀中，后羿闷声向后栽倒。众人急忙跑来，遭到重击的后羿耳鼻中鲜血滴滴渗出，急忙扶起。后羿推开众人，爬身来看，见葛天氏早已绝气身亡，哽嗓上插着一支短箭。转眼间葛天氏与百余名羽民卫士全部遇难，尸身狼藉一地，羽毛犹在空中纷纷扬扬。后羿痛叫一声，众人潸然泪下。
空中一声凄厉的尖啸，大风转身又飞掠而来。
后羿大吼一声：“逆贼！”抓下背后彤弓，抽出素缯。双膀叫力，怎奈神力消尽，连日奔波，又刚刚经历一番剧斗，两臂绵软无力，只将彤弓拉开小半，素缯飞至半空便坠落于地，根本够不着大风。大风挟着怪风飞扑下来，众人一阵乱箭。狂风横扫而至，乱箭纷纷跌落。大风“啧啧”怪笑中振翅高飞，巨翅掠过羽山山巅，复又钻入滚滚乌云中。
在漫天飞火和怪鸟飓风的刺激下，猰貐急躁不安，在山脚下狂奔窜跃，咆哮连连。
后羿抖擞精神，奔至山脚，想攀崖而上。怎奈力不从心，双腿麻软，爬不上几步便摔滚下来。
“我来助你！”强良刀插背后，一把夹住后羿，足下发力，手攀藤条、脚蹬山石，猿猴般辗转腾挪而上。
虽然刚刚正午，可是乌云如墨，紧扣在山巅上，天地间一片阴沉。
两人手脚并用，奋力爬上山巅。山势高峻，顶上光秃秃一片空地，正中傲立一块十几丈高的巨石。山巅风势更劲，呼啸而来，满地石块被刮得咕噜噜乱滚。
后羿点指巨石道：“大风再来，必过此处。我隐身石后，待其掠过时一箭射杀。”
强良道：“连番恶斗已将你神力耗尽，愚兄愿替你开彤弓射杀这个畜生。”
后羿摇头道：“此弓箭识主，旁人开它不得。”
强良横刀贴石而立：“好吧，我为你看守门户。”
后羿道：“我识人不少，但紧要关头出现在身边的总只大哥一个。”
强良笑道：“岂不闻，上阵父子兵？”
后羿接道：“打仗亲兄弟！”
二人双手紧扣，相视大笑。
山脚下的猰貐不见了主人，受惊更甚，野性大发，红着眼睛、咆哮着冲向众人。巨槊见其来势凶猛，不敢正面硬接，舞动大棍、护着罔像且战且退。两名炎黄武士冲上拦阻，猰貐神力惊人，一头撞翻武士，重重踩下，武士肚皮爆裂，肠子和内脏流了一地。罔像、巨槊和最后一名武士大惊，跑进乱石丛中东躲西闪，一时险象环生。
后羿在山顶看见，回头急道：“大哥赶紧下山，三人危在旦夕！”
强良作难道：“大风马上扑来，你……”
后羿急道：“我一人对付它绰绰有余，你赶紧下山救人。”
强良只得点头，纵身跃下山巅。
远处乌云裂开缝隙，阳光闪耀处大风展翅飞出，驱动狂风扑来。石块和树枝激射而至，后羿急躲在巨石后，闭目调整紊乱气息。沉重的破空声和尖锐的翎羽震动声转瞬飞至，后羿晃身从巨石后闪出，一道荧光直插大风哽嗓。大风万分惊惧，急扇双翼高飞躲避，素缯闪电般扑至。“叮”的一声脆响，素缯忽然跌落。大风左翼横掠而来，将半截巨石轰然击碎，“啧啧”怪笑着冲上高空。
后羿从地上拾起一支短箭，与葛天氏咽喉上的一般无二。狠狠道：“果是这逆贼到了！”
“啧啧”怪叫声中，大风闪出乌云缝隙，再度扑来。
后羿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双臂，颤巍巍将彤弓拉得半开。他身上创口迸裂，血珠漉漉滴出。他跳身跃出山石，高喝声：“之子于飞！”两支素缯一前一后激射而出，前箭尖啸刺耳、佯攻大风双目，被一支敌箭迎面撞落。后箭拉出细细的长丝，低飞着直奔大风双足。
大风惊叫一声、振翅扶摇直冲霄汉。后羿扔掉弓箭，右手持剑，左手紧攀细丝，随大风冲上云层。后羿随之飞出阴暗乌云，但见云层之上太阳光华烁烁。大风惊叫着，振翅直飞，敛翅俯冲，旋翅翻滚，又抓又咬，却始终不能摆脱紧缠在脚上的杀手。后羿手足并用，拉着细丝攀援而上，迅捷越过利爪，爬上其腹部。忽听破空声响、劲风拂面，后羿急舞昆吾，将一支暗箭击落。后羿大怒，揪着长长的翎羽，奋力跳上大风硕大的后背。他看罢愕然，鸟背上竟空无一人！他无暇多想，奔至大风脖颈，怒喝声“畜生纳命来！”手起剑落，红光崩现，大鸟一声悲鸣，身首异处，从云层上急掼下去。
鸟首摔在羽山脚下，“嘎巴”一声将刑天棺材砸得粉碎。硕大的鸟身重重跌在羽山山巅，沙石迸飞，光秃秃的空地被硬生生被砸出一个巨坑。后羿从鸟身上一头栽倒在地，全身麻木，动弹不得。他浸泡在大风腥臭的血液中，眼睛里的天空、山林和峰峦一片鲜红。
后羿神思恍惚，似乎看见嫦娥在乌黑的阴云中嫣然而笑、频频招手，自己挣扎着要破体飞去。他知道这种迷幻是死亡的大门，赶紧在鲜血淋漓的创口上狠抓了一把，剧痛让他全身巨颤，顿时清醒。眼前红光和荧光交相辉映，他转头看见彤弓素缯就在左近。
眼前的鸟尸突然剧烈晃动，尾部翘起，“噗嗤”一声涌出一堆一人多高的大便。大便哗然倒塌，中间缓缓站起一人，细腰匝背，手持单刀一步步逼来。他黑布蒙面，浑身裹满焦黄的鸟粪，恶臭扑鼻。
他来至后羿跟前，四目相对，彼此凝视片刻，蒙面客缓缓把刀抵在后羿咽喉，哑着嗓子道：“交出印玺，留你一个全尸！”
后羿仍是手足绵软、全无知觉，勉力笑道：“你堂堂炎黄族的汉子，却做了神族的大便，不嫌恶臭吗？”
蒙面客冷冷道：“为了成功，这又算得了什么？阁下倒是英雄无双，可惜传奇就此结束了。除了谈资，你又能给后人留下什么呢？”
后羿感到手足的知觉在一点一点恢复，身上的散乱的力气在一点一点汇集，心里暗喜。怒斥道：“一个小小的印玺值得你尊严扫地、铤而走险吗？”
蒙面客冷哼道：“你哪里知道权势在人族眼睛中的分量？所以你只能做得传奇中的英雄，却做不得现实里的帝王。”
后羿笑道：“为何不露出脸来，是脸难看还是见不得人？我早想到是你在背后捣鬼，可没想到你下贱至斯！”
蒙面客眼神一阵惊恐，旋即重归镇静，怪笑道：“既早猜到我，为何又有今日之败？”
后羿感到手脚已能轻轻抬动，叹道：“我原以为你为人不坏，为了炎黄族的福祉，我和你一定能求同存异、荣辱与共。却没想到你为了权势，把自己的灵魂都出卖了！”
蒙面客手中刀向前一送，轻轻扎进后羿脖颈皮肉中，一丝血线顺着刀身潺湲滴下：“你的愚蠢就在于根本不了解人族，动不动就说做事但求无愧于心，哪里知道人族中又有几个无愧于心的？废话少说，速速交出印玺！！”
后羿道：“无愧于心未必就是愚蠢！”颤抖着探手入怀，拿出印玺。印玺光华闪闪，蒙面人眼前大亮，怔怔出神。
后羿右手一扬，将玉玺狠狠摔向前面巨岩，喝道：“快抢！”
蒙面人惊叫一声，纵身去抓印玺。后羿闷哼一声翻身坐起，抓过彤弓就是一箭，正钉在蒙面人屁股上。他大叫一声跌落在地，却已硬生生将印玺抓在手里。
后羿奋力站起，拄着昆吾剑摇摇晃晃来到蒙面人前，满眼鄙夷、怜悯和愤怒。
蒙面人高举印玺，歇斯里地大笑道：“我得到印玺了！人王是我的了！”
后羿痛声道：“没有了灵魂，要这石头又有什么用？”
头顶的乌云忽的猛烈旋转起来，哄然裂开一个大洞，一股飓风伴随一道强烈光柱横扫而至。大风尸身和蒙面客陡然飞起，似被一只无形巨手一把揪进了乌云中。飓风直扑山巅，将后羿狠狠掼了下去。
后羿顺着陡坡骨碌碌直滚下来。众人大惊失色。强良高高跃起，奋力接住。后羿摔得全身如血葫芦一般，已然昏厥。众人围过来，呼叫多时，他才缓缓睁开双眼。他七窍中血珠点点，眼神迷离得扫扫众人，含混道：“不妨事……”
巨槊和罔像喜极而泣。
闭眼休息片刻，后羿大口喘息道：“不碍事，大家动手埋葬各位勇士吧。”
巨槊、罔像等起身打扫战场。羽山脚下尸体遍地，葛天氏、百余名羽民卫士和三名炎黄武士并排僵卧。
后羿躺在强良怀中笑道：“不想还能活着见到大哥……”
强良佯怒道：“老二你要死了，岂不辜负姮娥？我必一刀把你杀了！”
后羿道：“等我死后，任你千刀万剐！”
两人相视大笑。
强良道：“你接连恶战，神力消尽，透支气力，现在又重伤了腑脏，万万不可再逞强斗狠了。”
后羿苦笑道：“江湖险恶，我是人王，进退岂能自由啊！”
强良心有所感，叹道：“你当了人王，别人看你高高在上，可在我眼里和进了囚牢相似。”
后羿感到身上恢复了一丝力气，想要翻身坐起，却又“哎呦”一声歪身摔在强良臂弯里。
强良急道：“老二不可轻动！”
后羿叹道：“坐卧都不能自主，岂不成了废人一个？”眼望强良关切道：“此次截杀不成，天帝决不会放过你，大哥该何去何从呢？”
强良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接到天庭指令时，我知道不能对老二你下手，一定不能再归天庭，所以来时已将家人遣散、余资散净。真羡慕老父亲死得早，死了死了，一死百了。”
后羿悲从中来，想放声痛哭，可七窍疼痛欲裂，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抽泣道：“父亲和大哥落得这个下场，都是小弟牵连……”
强良摇头道：“还是父亲说得好，你我不过是一支箭，飞行的方向岂是我们可以决定的？老二，我们没做错什么，可这恰恰就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沦落的原因。”
后羿期盼道：“大哥可以和我与姮娥厮守在一起。虽然炎黄族最终要化为黄土，但快乐三五十年，岂不是足够了？”
强良道：“我不愿加入人族。”
后羿不悦：“大哥看不起凡间众生？”
强良摇头：“人族乃众神之源，我怎敢轻视？”
后羿不解：“那为何要拒绝和我们在一起？”
强良痛切道：“我信不过人族。人族贪婪、阴险而势力，哪里又比神族强了？今日我因神族贪鄙而背叛，他日我再因此而背叛人族么？就拿今日之战来说，射杀葛天氏的一箭、挡开你素缯的两箭，皆极其神妙。我虽离得远，却也看得清清楚楚，我自己都没有这种射术。我统领天军多年，敢肯定天地间除了老二你，再难找到这种箭术高手。如我所猜不错的话，一定是凡间高手觊觎你的权位，联合神族下的毒手吧。”
后羿遥望天上滚滚乌云，沉默不语。
强良冷冷道：“如此看来，人族和神族不过形异而质同。我等不为神族所容，又岂能为凡间众生所容？”
后羿劝道：“大哥不能这样悲观。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有阳光但也飘荡着尘沙。如果眼里容不得沙子，那我们只能永远闭上眼睛。”
强良点指头上缓缓流动的乌云，愤激道：“方才的蒙面人和大风尸身到哪里去了？阳光或许还不如尘沙干净。尘沙只是噎得你吃不好饭，可阳光却能将人烧的连灰都不剩。除恶不尽，必受其殃，可惜当日你只射下了九个太阳！”
巨槊带领武士掘出大坑，将众勇士尸身放入。罔像年老体弱，坐在路旁山石上闭目无语，似乎没有听见后羿和强良的话语。
后羿沉吟片刻：“既如此，大哥作何打算？”
强良略加沉吟道：“我和你一起西去昆仑山。”
后羿大喜，差点翻身坐起，连声道：“好！好！好！好！”
强良微微一笑：“我见你的队伍伤亡惨重，算上你也不过四人了。罔像老滑头只是个包袱，真正能保护你的也只剩下手拿巨棍的大个子。西去路上一步一个陷阱，你又重伤，那怎么行？我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西王母乃神族的第一智者，能得王母指点前程那是最好，不然的话……”
后羿忙问：“怎样？”
强良扬眉立目、豪气勃发道：“那我他娘的就前往北冥苦寒之地，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凡间猎人吧！北冥虽然苦寒，却终年白雪皑皑，是天地间最干净之处。死后大雪一盖，岂不干净？！”他幽幽低叹道：“如今看来，死亡倒比活着更美好。”
后羿心里也一阵迷茫，不知该说些来劝劝自己的大哥。
山脚下“咔吧”一声脆响，刑天的无头尸身忽地破棺跳出，立在当地。全身膨胀如球，青筋纵横。肚皮陡然胀裂、像一件破烂的衣服被划的撕开，从中跳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来。孩子落地，迎风便长，转眼便成了一个魁伟青年，赤脚蓬发，眉宇间酷似鲧。
巨槊和罔像见之大骇。
陋室当年笏满床，空堂曾为歌舞场。
昨夜破袄今紫蟒，终为他人作嫁裳。
上回书说到，后羿一行来到羽山山下，强良前来火并。后羿不忍伤害他，直战得精疲力竭。这时大风从滚滚乌云中杀出，恶狠狠扑向众人。各位看官：这个大风堪称当时天空的霸主，个头大，展开双翅就像是一块巨大乌云；它力大无穷，尖喙利爪，纵横千年，在天上人间从来没有遇到过敌手。要不是遇到了实在厉害的后羿，天庭轻易不会派大风出马。
葛天氏在半空中哈哈长笑：“真他娘的热闹，今天有如此奇遇，今生也不枉了！不怕死的跟我来！”他长鸣一声，展翅直扑上去，幸存的三十余名羽民卫士紧随其后。大风“啧啧”怪笑，晃动尖喙迎面猛击，几名羽民卫士躲闪不及，脑浆横流、栽落在地。其余卫士扭身急避，沉身下冲。大风翅大速疾，晃动利爪在后面紧追不放，几名卫士惨叫，被撕得四肢开裂，血肉随着纷飞的羽毛坠落尘埃。
葛天氏痛叫一声：“避开正面，从侧后方攻击！”率领十余名卫士远远飞开，兜到大风尾部直扑上去。大风“啧啧”怪笑，身体团团旋转，巨翼像硕大的风车翩翩飞舞。一股强大气流从天而降，尘沙卷地而起，天地间混沌一片。
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被吹得东倒西歪，急忙抱住大树和巨石，趴在地上不敢轻动。
羽民卫士在空中被吹得动摇西晃、团团翻滚，直掼下来，摔得血肉模糊。葛天氏满腔悲愤，哀鸣一声，奋力稳住双翼，纵身直插向大风腹部。大风铁爪劈面抓来，葛天氏翻身躲过，随即挥出流星锤，重重击向大风哽嗓。
后羿见状大喜，高声喝道：“好！”话音未落，却见大风“啧啧”高飞，葛天氏竟如断线的风筝倒栽下来。后羿大惊，跃身奋力去接住。葛天氏重重砸在后羿怀中，后羿闷声向后栽倒。众人急忙跑来，遭到重击的后羿耳鼻中鲜血滴滴渗出，急忙扶起。后羿推开众人，爬身来看，见葛天氏早已绝气身亡，哽嗓上插着一支短箭。转眼间葛天氏与百余名羽民卫士全部遇难，尸身狼藉一地，羽毛犹在空中纷纷扬扬。后羿痛叫一声，众人潸然泪下。
空中一声凄厉的尖啸，大风转身又飞掠而来。
后羿大吼一声：“逆贼！”抓下背后彤弓，抽出素缯。双膀叫力，怎奈神力消尽，连日奔波，又刚刚经历一番剧斗，两臂绵软无力，只将彤弓拉开小半，素缯飞至半空便坠落于地，根本够不着大风。大风挟着怪风飞扑下来，众人一阵乱箭。狂风横扫而至，乱箭纷纷跌落。大风“啧啧”怪笑中振翅高飞，巨翅掠过羽山山巅，复又钻入滚滚乌云中。
在漫天飞火和怪鸟飓风的刺激下，猰貐急躁不安，在山脚下狂奔窜跃，咆哮连连。
后羿抖擞精神，奔至山脚，想攀崖而上。怎奈力不从心，双腿麻软，爬不上几步便摔滚下来。
“我来助你！”强良刀插背后，一把夹住后羿，足下发力，手攀藤条、脚蹬山石，猿猴般辗转腾挪而上。
虽然刚刚正午，可是乌云如墨，紧扣在山巅上，天地间一片阴沉。
两人手脚并用，奋力爬上山巅。山势高峻，顶上光秃秃一片空地，正中傲立一块十几丈高的巨石。山巅风势更劲，呼啸而来，满地石块被刮得咕噜噜乱滚。
后羿点指巨石道：“大风再来，必过此处。我隐身石后，待其掠过时一箭射杀。”
强良道：“连番恶斗已将你神力耗尽，愚兄愿替你开彤弓射杀这个畜生。”
后羿摇头道：“此弓箭识主，旁人开它不得。”
强良横刀贴石而立：“好吧，我为你看守门户。”
后羿道：“我识人不少，但紧要关头出现在身边的总只大哥一个。”
强良笑道：“岂不闻，上阵父子兵？”
后羿接道：“打仗亲兄弟！”
二人双手紧扣，相视大笑。
山脚下的猰貐不见了主人，受惊更甚，野性大发，红着眼睛、咆哮着冲向众人。巨槊见其来势凶猛，不敢正面硬接，舞动大棍、护着罔像且战且退。两名炎黄武士冲上拦阻，猰貐神力惊人，一头撞翻武士，重重踩下，武士肚皮爆裂，肠子和内脏流了一地。罔像、巨槊和最后一名武士大惊，跑进乱石丛中东躲西闪，一时险象环生。
后羿在山顶看见，回头急道：“大哥赶紧下山，三人危在旦夕！”
强良作难道：“大风马上扑来，你……”
后羿急道：“我一人对付它绰绰有余，你赶紧下山救人。”
强良只得点头，纵身跃下山巅。
远处乌云裂开缝隙，阳光闪耀处大风展翅飞出，驱动狂风扑来。石块和树枝激射而至，后羿急躲在巨石后，闭目调整紊乱气息。沉重的破空声和尖锐的翎羽震动声转瞬飞至，后羿晃身从巨石后闪出，一道荧光直插大风哽嗓。大风万分惊惧，急扇双翼高飞躲避，素缯闪电般扑至。“叮”的一声脆响，素缯忽然跌落。大风左翼横掠而来，将半截巨石轰然击碎，“啧啧”怪笑着冲上高空。
后羿从地上拾起一支短箭，与葛天氏咽喉上的一般无二。狠狠道：“果是这逆贼到了！”
“啧啧”怪叫声中，大风闪出乌云缝隙，再度扑来。
后羿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双臂，颤巍巍将彤弓拉得半开。他身上创口迸裂，血珠漉漉滴出。他跳身跃出山石，高喝声：“之子于飞！”两支素缯一前一后激射而出，前箭尖啸刺耳、佯攻大风双目，被一支敌箭迎面撞落。后箭拉出细细的长丝，低飞着直奔大风双足。
大风惊叫一声、振翅扶摇直冲霄汉。后羿扔掉弓箭，右手持剑，左手紧攀细丝，随大风冲上云层。后羿随之飞出阴暗乌云，但见云层之上太阳光华烁烁。大风惊叫着，振翅直飞，敛翅俯冲，旋翅翻滚，又抓又咬，却始终不能摆脱紧缠在脚上的杀手。后羿手足并用，拉着细丝攀援而上，迅捷越过利爪，爬上其腹部。忽听破空声响、劲风拂面，后羿急舞昆吾，将一支暗箭击落。后羿大怒，揪着长长的翎羽，奋力跳上大风硕大的后背。他看罢愕然，鸟背上竟空无一人！他无暇多想，奔至大风脖颈，怒喝声“畜生纳命来！”手起剑落，红光崩现，大鸟一声悲鸣，身首异处，从云层上急掼下去。
鸟首摔在羽山脚下，“嘎巴”一声将刑天棺材砸得粉碎。硕大的鸟身重重跌在羽山山巅，沙石迸飞，光秃秃的空地被硬生生被砸出一个巨坑。后羿从鸟身上一头栽倒在地，全身麻木，动弹不得。他浸泡在大风腥臭的血液中，眼睛里的天空、山林和峰峦一片鲜红。
后羿神思恍惚，似乎看见嫦娥在乌黑的阴云中嫣然而笑、频频招手，自己挣扎着要破体飞去。他知道这种迷幻是死亡的大门，赶紧在鲜血淋漓的创口上狠抓了一把，剧痛让他全身巨颤，顿时清醒。眼前红光和荧光交相辉映，他转头看见彤弓素缯就在左近。
眼前的鸟尸突然剧烈晃动，尾部翘起，“噗嗤”一声涌出一堆一人多高的大便。大便哗然倒塌，中间缓缓站起一人，细腰匝背，手持单刀一步步逼来。他黑布蒙面，浑身裹满焦黄的鸟粪，恶臭扑鼻。
他来至后羿跟前，四目相对，彼此凝视片刻，蒙面客缓缓把刀抵在后羿咽喉，哑着嗓子道：“交出印玺，留你一个全尸！”
后羿仍是手足绵软、全无知觉，勉力笑道：“你堂堂炎黄族的汉子，却做了神族的大便，不嫌恶臭吗？”
蒙面客冷冷道：“为了成功，这又算得了什么？阁下倒是英雄无双，可惜传奇就此结束了。除了谈资，你又能给后人留下什么呢？”
后羿感到手足的知觉在一点一点恢复，身上的散乱的力气在一点一点汇集，心里暗喜。怒斥道：“一个小小的印玺值得你尊严扫地、铤而走险吗？”
蒙面客冷哼道：“你哪里知道权势在人族眼睛中的分量？所以你只能做得传奇中的英雄，却做不得现实里的帝王。”
后羿笑道：“为何不露出脸来，是脸难看还是见不得人？我早想到是你在背后捣鬼，可没想到你下贱至斯！”
蒙面客眼神一阵惊恐，旋即重归镇静，怪笑道：“既早猜到我，为何又有今日之败？”
后羿感到手脚已能轻轻抬动，叹道：“我原以为你为人不坏，为了炎黄族的福祉，我和你一定能求同存异、荣辱与共。却没想到你为了权势，把自己的灵魂都出卖了！”
蒙面客手中刀向前一送，轻轻扎进后羿脖颈皮肉中，一丝血线顺着刀身潺湲滴下：“你的愚蠢就在于根本不了解人族，动不动就说做事但求无愧于心，哪里知道人族中又有几个无愧于心的？废话少说，速速交出印玺！！”
后羿道：“无愧于心未必就是愚蠢！”颤抖着探手入怀，拿出印玺。印玺光华闪闪，蒙面人眼前大亮，怔怔出神。
后羿右手一扬，将玉玺狠狠摔向前面巨岩，喝道：“快抢！”
蒙面人惊叫一声，纵身去抓印玺。后羿闷哼一声翻身坐起，抓过彤弓就是一箭，正钉在蒙面人屁股上。他大叫一声跌落在地，却已硬生生将印玺抓在手里。
后羿奋力站起，拄着昆吾剑摇摇晃晃来到蒙面人前，满眼鄙夷、怜悯和愤怒。
蒙面人高举印玺，歇斯里地大笑道：“我得到印玺了！人王是我的了！”
后羿痛声道：“没有了灵魂，要这石头又有什么用？”
头顶的乌云忽的猛烈旋转起来，哄然裂开一个大洞，一股飓风伴随一道强烈光柱横扫而至。大风尸身和蒙面客陡然飞起，似被一只无形巨手一把揪进了乌云中。飓风直扑山巅，将后羿狠狠掼了下去。
后羿顺着陡坡骨碌碌直滚下来。众人大惊失色。强良高高跃起，奋力接住。后羿摔得全身如血葫芦一般，已然昏厥。众人围过来，呼叫多时，他才缓缓睁开双眼。他七窍中血珠点点，眼神迷离得扫扫众人，含混道：“不妨事……”
巨槊和罔像喜极而泣。
闭眼休息片刻，后羿大口喘息道：“不碍事，大家动手埋葬各位勇士吧。”
巨槊、罔像等起身打扫战场。羽山脚下尸体遍地，葛天氏、百余名羽民卫士和三名炎黄武士并排僵卧。
后羿躺在强良怀中笑道：“不想还能活着见到大哥……”
强良佯怒道：“老二你要死了，岂不辜负姮娥？我必一刀把你杀了！”
后羿道：“等我死后，任你千刀万剐！”
两人相视大笑。
强良道：“你接连恶战，神力消尽，透支气力，现在又重伤了腑脏，万万不可再逞强斗狠了。”
后羿苦笑道：“江湖险恶，我是人王，进退岂能自由啊！”
强良心有所感，叹道：“你当了人王，别人看你高高在上，可在我眼里和进了囚牢相似。”
后羿感到身上恢复了一丝力气，想要翻身坐起，却又“哎呦”一声歪身摔在强良臂弯里。
强良急道：“老二不可轻动！”
后羿叹道：“坐卧都不能自主，岂不成了废人一个？”眼望强良关切道：“此次截杀不成，天帝决不会放过你，大哥该何去何从呢？”
强良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接到天庭指令时，我知道不能对老二你下手，一定不能再归天庭，所以来时已将家人遣散、余资散净。真羡慕老父亲死得早，死了死了，一死百了。”
后羿悲从中来，想放声痛哭，可七窍疼痛欲裂，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抽泣道：“父亲和大哥落得这个下场，都是小弟牵连……”
强良摇头道：“还是父亲说得好，你我不过是一支箭，飞行的方向岂是我们可以决定的？老二，我们没做错什么，可这恰恰就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沦落的原因。”
后羿期盼道：“大哥可以和我与姮娥厮守在一起。虽然炎黄族最终要化为黄土，但快乐三五十年，岂不是足够了？”
强良道：“我不愿加入人族。”
后羿不悦：“大哥看不起凡间众生？”
强良摇头：“人族乃众神之源，我怎敢轻视？”
后羿不解：“那为何要拒绝和我们在一起？”
强良痛切道：“我信不过人族。人族贪婪、阴险而势力，哪里又比神族强了？今日我因神族贪鄙而背叛，他日我再因此而背叛人族么？就拿今日之战来说，射杀葛天氏的一箭、挡开你素缯的两箭，皆极其神妙。我虽离得远，却也看得清清楚楚，我自己都没有这种射术。我统领天军多年，敢肯定天地间除了老二你，再难找到这种箭术高手。如我所猜不错的话，一定是凡间高手觊觎你的权位，联合神族下的毒手吧。”
后羿遥望天上滚滚乌云，沉默不语。
强良冷冷道：“如此看来，人族和神族不过形异而质同。我等不为神族所容，又岂能为凡间众生所容？”
后羿劝道：“大哥不能这样悲观。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有阳光但也飘荡着尘沙。如果眼里容不得沙子，那我们只能永远闭上眼睛。”
强良点指头上缓缓流动的乌云，愤激道：“方才的蒙面人和大风尸身到哪里去了？阳光或许还不如尘沙干净。尘沙只是噎得你吃不好饭，可阳光却能将人烧的连灰都不剩。除恶不尽，必受其殃，可惜当日你只射下了九个太阳！”
巨槊带领武士掘出大坑，将众勇士尸身放入。罔像年老体弱，坐在路旁山石上闭目无语，似乎没有听见后羿和强良的话语。
后羿沉吟片刻：“既如此，大哥作何打算？”
强良略加沉吟道：“我和你一起西去昆仑山。”
后羿大喜，差点翻身坐起，连声道：“好！好！好！好！”
强良微微一笑：“我见你的队伍伤亡惨重，算上你也不过四人了。罔像老滑头只是个包袱，真正能保护你的也只剩下手拿巨棍的大个子。西去路上一步一个陷阱，你又重伤，那怎么行？我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西王母乃神族的第一智者，能得王母指点前程那是最好，不然的话……”
后羿忙问：“怎样？”
强良扬眉立目、豪气勃发道：“那我他娘的就前往北冥苦寒之地，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凡间猎人吧！北冥虽然苦寒，却终年白雪皑皑，是天地间最干净之处。死后大雪一盖，岂不干净？！”他幽幽低叹道：“如今看来，死亡倒比活着更美好。”
后羿心里也一阵迷茫，不知该说些来劝劝自己的大哥。
山脚下“咔吧”一声脆响，刑天的无头尸身忽地破棺跳出，立在当地。全身膨胀如球，青筋纵横。肚皮陡然胀裂、像一件破烂的衣服被划的撕开，从中跳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来。孩子落地，迎风便长，转眼便成了一个魁伟青年，赤脚蓬发，眉宇间酷似鲧。
巨槊和罔像见之大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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