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涡河计捉天支祁，弱水搏杀缚修蛇
诗曰：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上回书说到后羿带领大禹、巨槊、罔像和最后一个炎黄族武士，闯过羽山，飞马向前。一路不停遇到小股天军和各种天怪阻击，众人一路走一路杀，奋战过关，不再赘述。转眼就是一个多月，这一天踏入一片沼泽，里面河汊纵横，道路泥泞不堪。马匹蹒跚难行，众人只得下马牵缰步行。沼泽中生长一种怪树，左扭右盘，树皮皲裂，泛着青黄色，如巨蟒蜷伏在水面上。每根树枝上都趴着数条怪蛇，长着四支透明的翅膀。见众人逼近，轰然飞在空中，闷声怪叫，声如敲击石磐。
巨槊点指前方道：“王上，咱们已经出了天庭控制的地盘，进入弱水地面，属于王母管辖。”
众人听了心里大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但越往前走，却觉得越诡异。现在天气晴好、碧空万里，弱水流域却雾气弥漫。白骨骷髅星星点点，在水面上浮动。越迫近弱水，雾气更浓，天地间白茫茫混沌一片。雾气流动盘旋，层层裹住众人头脸。
后羿感觉有异，挥手一抄，手背和掌中居然沾满了大把的飞虫。飞虫极小，洁白晶莹。
众人惶然一惊，这才知道白茫茫笼罩江河山川的不是大雾，竟是这些不计其数的飞虫。
后羿问：“这是什么虫子？”
巨槊惊惶道：“此虫名唤宓虫，是弱水特产，铺天盖地、遮蔽河道。闯入者迷失方向，不见前程，不知归路，只能坐地待毙，活活饿死。”
众人纷纷挥手，宓虫挥之不去、驱之不尽，上下左右，所在皆是。大家相顾骇然。
巨槊道：“弱水流域包括弱水和涡水两条大河，全由弱水女神管辖。”
后羿问道：“但不知女神是何等样人？”
巨槊摇头道：“我部落距此遥远，偶有族人来此渔猎，然千百年来却从未有人见过弱水女神，更未有人能够渡过弱水的。传言女神原为天上仙女，因痴生爱，因爱生恨，生出许多故事来，被天帝罚下界。后被西王母收为仆人，掌控弱水流域，护住昆仑门户，以不为外人骚扰。传说弱水女神有修蛇和天支祁两大怪兽充当侍卫，千百年中，西来拜求长生药而抵达弱水者何止千万。女神被爱所伤，迁怒于人，放两大怪兽吞食了所有男人，而女人都被赶回。”
众人听罢又惊又奇。
罔像别有意味地看向后羿：“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执著即生祸端，放下便是解脱。”
后羿尴尬一笑，问道：“弱水后面便是昆仑山吗？”
巨槊点头道：“传说中说是。昆仑巍峨冲天，咱们前几天走过的袅阳山和羽山，其实都是它的支脉。但进入弱水流域后诺大的昆仑却被宓虫遮掩，故我部族千年来，虽然偶有来这个地方的，但从不曾有人见过昆仑的真面目。”
大禹不解：“此处迷茫凶险，兄长的族人为何还敢来此渔猎？”
巨槊笑道：“常言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此处虽然凶险诡秘，然我族人来往多了路也就熟了。我族人深知弱水危险，从不敢像我等这般深入其中，更不敢贸然接近弱水，只在外围小河汊和沼泽中渔猎。西王母乃上仙，若不过分干扰，自然不会发威惩戒。”
众人这才明白，在巨槊带领下，继续摸索前行。地上白骨骷髅渐渐密集，最后竟然遍地皆是，大家每一脚踩下去，均“咯吱咔嚓”作响。众人毛骨悚然，却只能硬着头皮前行。
罔像叹道：“王母这个老太婆，做得如此过分，不过是故意装出和人族绝交的样子给天帝看，省得这个老匹夫再来找茬。”
忽见前面白雾中巨大人影晃动，众人一惊，各提刀枪，凝神戒备。雾中巨大人影转眼来至近前，倒头便拜，原是五个大人国士兵。
领头的向巨槊道：“早就听说大王护送王上西来，我等几人匆匆赶来护驾。”
巨槊将士兵扶起，给众人引见。
大禹问道：“既然要来，他奶奶的为何只有五人、不多带帮手？”
巨槊摇头道：“此处是王母地盘，岂可造次？大量士兵进入，形同宣战，我等岂敢如此？”
后羿点头道：“我们是来求助的，不是来打仗的。”转向大禹笑道：“你颇有心计，与鲧和刑天全然不同，让人刮目相看。”
大禹道：“他奶奶的，鲧和刑天因莽撞和草率屡屡吃亏，我怎么还能再吃这种恶亏？”
空中密密麻麻的宓虫陡然散开，转瞬复合，隐隐约约排成一个女人的身影，在空中飘忽抖动。众人一惊，定睛细看。宓虫却又一哄而散，女人身影消失不见了。
众人继续前行，遥遥听得水声激荡。远远看去，河水两岸垒有长长白堤，洁白整饬，漫延无际。走近看才知道是一堆堆白骨密密沿河摆开，不见首尾、状如河堤。置身如此广大的坟场，众人瘆得头皮都炸了起来。宓虫飞舞，笼罩河水，不见其全貌。只见近处河水碧青如玉，寒气阵阵，深不可测。水面急速旋转，形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观之令人头晕目眩。后羿拿起一根干枯树枝扔进水中，转眼便被漩涡吞没。众人见状倒吸一口凉气。
巨槊道：“王上，这应该就是弱水了。本地人传言‘弱水三千，鹅毛不浮’，看来是真的，千百年来从未听说有船能渡过弱水。”
众人神色一凛。
后羿不解：“弱水中怎会有如此多的漩涡？”
巨槊道：“听说是修蛇执掌弱水，见有人来就不停盘旋，故而造成无数漩涡。”
罔像骂道：“装腔作势，王母这个老太婆快成了老妖婆了！”
后羿打量弱水良顷，摘下背上的彤弓素缯和长弓刃箭，脱下衣服和鞋子。
众人赶紧围过来，罔像忙问：“羿儿你要做甚？”
后羿道：“要去昆仑必须渡过弱水，过弱水先要缚住修蛇。我下去看看。”
大禹急摇手道：“他奶奶的万万不可！王上近日连番恶斗，重伤未愈，怎么能再战？况且弱水三千，鹅毛尚且沉没，王上下去岂能再回？另外，我们不了解修蛇虚实，贸然下水，必然凶多吉少。”
巨槊和罔像均点头称是。
大人国士兵首领躬身道：“弱水寒气浓烈，以前听说，平日里修蛇总在正午出水晒太阳。但是我等在此恭候王上多天，却未见过它出水。”
后羿笑道：“这畜生并非凡物，自然极为灵异，一定是闻听我等将至，所以藏匿水中不出。我们的武器在水中速度迟缓，威力大减。看来，这畜生仗着熟知水势，想以己之长攻我们之短，倒也狡猾得很。”
大禹忙道：“王上说的甚是。你看两岸累累白骨，不知死了多少人，可见这畜生何等凶残。我们应从长计议，寻求万全之策才是。”
罔像道：“羿儿千万不能莽撞。”
众人点头。
后羿拔昆吾剑在手，扬眉笑道：“世界上那有什么万全之策？我们连万千天兵神将都不惧，还会怕一个无毛的畜生吗？我已经恢复了些时日，有了一些力气。我现在把一根素缯的长丝捆在腰上，你们拉住这端，关键时刻拉我出水，可保无虞。”
众人围上来苦劝，后羿不听，抽出一根长长的细丝系在腰间，另一头交给大禹。他拔动宝剑，深吸一口气，跃入水中。
弱水冷如坚冰，寒气浸入骨髓，后羿冻得牙关颤抖。他抖擞精神，屏气朝深水处游去。水中杂草密布，长长的茎叶左右盘旋，舞动着似要抓人一般。各种奇形怪状的鱼虾往来如织。前面一群水蛇游来，蛇身长约两尺，长着惨白的一张人脸，背生短短的双翼。他们看见后羿后一惊，呼哨着把他团团围住，翻着青蛙似的怪眼瞪视，张嘴呼啸，俨如婆娘骂街。
浪花响动，水流翻滚，一条巨大黑影从河底腾跃而起，迎面扑来。
后羿心知必是修蛇，忙横宝剑，凝神戒备。修蛇远远停下，盯着后羿左右游弋，似乎心存畏惧。
后羿见它身粗约一抱，长约十余丈，通体五彩斑斓。蛇首青黑，大过牛头。两只眼睛灼灼放光，好似两只灯笼在水中游动。蛇信啖闪，如火苗跳跃。白牙参差，尖如匕首。身下四爪干瘦修长，锋利如剑。
后羿缓缓逼向前，修蛇一晃，张嘴喷出一口黑雾便悠忽不见。碧青河水顿时漆黑一团，后羿直觉一股浓重血腥气直冲心肺。他瞪大眼睛四处搜寻，却不见修蛇踪影。忽然身后水流哗然涌动，后羿暗叫声“不好”，急忙缩头收肩，修蛇长爪紧贴头皮扫过，头发被打得披散开来。后羿急转身，朝黑影就是一剑，却见黑水翻涌，顿时不见了修蛇踪迹。
后羿左盼右顾之际，又一阵激流涌动，巨大的蛇尾拦腰扫来。后羿一惊，纵身上浮，身形略缓，蛇尾正砸脚踝上。他身体风车般团团旋转，急稳住身形再找修蛇，仍只见黑水茫茫。
后羿乏力疲软，心知此地不能久留，赶紧拽着长丝，疾速攀援而上。
再说弱水岸上，久久不见后羿踪影，众人面色焦躁。眼见河水动荡、波澜丛生，知道水中必是一番恶战，众人坐卧不安。
巨槊急道：“赶紧收回长丝，快快把王上拉出水面，否则凶多吉少。”
大禹忙摆手阻止：“不要莽撞。王上正与修蛇恶斗，我们贸然收紧长丝，极可能缠住王上，岂不是帮了倒忙？”
罔像望着大禹很是欣慰：“极是，极是。”
巨槊急道：“那我们就在岸上坐等王上遇险不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足无措。这时只见长丝剧抖，水声大响，后羿奋力跃出水面，一屁股摔在岸滩上。众人又惊又喜，忙围过来扶起，搀到岸上干燥处躺下。见后羿脸色苍白，手脚却乌黑一片，众人大骇。罔像掰开他的手脚仔细审视，拉到鼻子下闻闻，沉声道：“中蛇毒了！”
众人大惊。
罔像缓声安慰道：“蛇毒虽凶，不过好在喷在诺大的河水中而毒性大减。加以羿儿浸泡毒水时间短暂，不妨事的。”说着从身上褡裢中取出一个小包，里面排着十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罔像取出细长的一根，在后羿手足上的拇指、中指上先后扎下，黑色血液点点滴出，银针瞬间变得乌黑。手脚上的黑气渐渐退去，半顿饭功夫，后羿的脸色才红润起来。
众人如释重负。
后羿长长舒口气翻身坐起：“若非老先生在，我这条命恐怕要……”
罔像收针包好，笑道：“臭小子有什么好谢的？你从小到大，我给你治的病还少了吗？”
后羿紧皱眉头：“这畜生果然狡猾，缩在河里不出，再好的身手在水中也难以施展。它惯于背后偷袭，令人防不胜防。纵能躲过偷袭，喷出的毒液却使人四肢麻痹，难有还手之力。”
众人眉头紧锁。
大禹道：“他奶奶的，如果能找到照明和解毒之物就好了。”
罔像沉吟道：“世上万物相反相成、相生相克，比如最热之处必产解热圣物，极冷之地也必有防寒良药。老夫猜想修蛇剧毒，又久居在此，弱水阴暗，那么此地一定会有解毒和照明之物。”
巨槊思忖片刻，忽道：“老先生所料不差。我早年间听部族老人讲，距离弱水不远是涡水河，它附近林中有一种叫冉遗角的树蛙，就是解毒圣物，服之百毒不侵。涡水河底又长有一种叫迷谷的水草，在水中亮如火炬。佩戴此物，可破除瘴气、耀明阴暗。”
后羿大喜，霍地站起：“现在就去！”
巨槊伸臂拦住，忧虑道：“王上且慢。涡水水神叫做天支祁，听说生性暴躁，且力大无穷，恐不易对付。”
后羿笑道：“料不妨事！”
涡水距离弱水并不远，众人两天就到了。涡水也罩在厚厚的宓虫雾中，难见其全貌。和弱水漩涡丛生不同，涡水水面十分平静、水波不兴。大家仔细搜索河边林中，却不见一只树蛙，巨槊大感迷惑。后羿慢慢靠近河边，忽见水中一个巨大黑影闪动，悠忽不见。
后羿回到林中，唤集众人低声道：“我看见的巨大黑影，必定是天支祁。他只伏在水中不出，想是他料到我们必来取冉遗角，故而已将他们全部藏在水中了。”
大禹点头道：“一定如此。他奶奶的，他仗着熟悉水势，闭门不出，那该如何是好？”
后羿眼望湛蓝水面沉吟片刻，低声道：“冉遗角长年生活在树上，时间长了必浮出水面换气，我们正好打个埋伏……”向众人说出计划，众人听罢大喜，大声说说笑笑、大摇大摆地离开水岸。走到远处却又借着濛濛雾气潜行低伏折回，伏在岸边的树林和乱草中。后羿悄悄爬上河边大树的枝杈，隐身茂密绿叶中。
涡水平静如昔。两个多时辰过去，仍不见任何异常。大家心里焦灼之时，忽然水花炸开，水中大踏步走出一个怪物。他似猿像人，青躯白首，金睛雪牙，全身毛发直立，鼻子上穿着一个金环，脖子、手肘和脚踝上各套一个粗壮厚实、锈迹斑斑的铁环。身躯高大威猛，手横一柄金色钢叉，俨如半截黑塔插在水中。
后羿心知此必是天支祁，见他威猛雄壮如斯，不由暗暗喝彩。
天支祁双目瞪圆，细细打量周围，不见异常，这才神色大缓，张嘴连吼数声。河中水花翻涌，无数冉遗角缓缓浮出水面，爬上岸来，呼呼大喘。冉遗角蛙首龟身，背有绿色硬壳，双眼巨大，形状好似竖起的马耳朵，身后拖一条长大的青色鱼尾，扑棱棱摆动个不停。
天支祁忽听“嗤”的一声轻响，见左近树上荧光闪动，一只飞箭激射而出，正插在岸边一只冉遗角背上。冉遗角立时拔地而起，直飞进树丛中。
后羿跳下树杈，举着冉遗角拔脚飞奔。天支祁心知中计，怒吼连天，晃动钢叉，在后紧追。后羿放缓速度，天支祁转眼迫近。后羿忽地脚步急停、猛然转身，一招“犀牛望月”，两点寒光激射而出。天支祁双膝中箭，“普通”摔倒在地。
大禹和巨槊从左近草丛中一跃而出，抖动手中粗绳来捆。天支祁怒吼一声，翻身跳起，双手力拽粗绳，将二人摔了个大马趴。草丛中忽又跃出一人，纵身直扑过来。天支祁捡起地上钢叉劈面猛刺，一下把他钉在地上。狂吼声中他抓起地上尸体待要抛进河中，忽见眼前荧光闪闪，一只晶莹长箭抵在脑门。持箭者英气勃勃，目光如刀。天支祁心里冰凉、全身一震，哪敢再动。
巨槊和大禹翻身爬起，一拳打倒天支祁，三下两下将他绑在树上。
天支祁横眉竖目，破口大骂。巨槊大怒，抡起大棒当头砸去。
后羿急喝道：“住手！他是西王母的手下，不可伤害。”
巨槊余怒未消，从岸边抓了一把水草塞进天支祁口中，狠狠骂道：“这该死的怪物杀了一个兄弟。王上刚才不该用钝箭射他双膝，该一箭毙了他！”
大禹拍拍天支祁强横的躯体，由衷赞道：“这个怪物摔我俩就如摔小鸡，他奶奶的当真是神力！”
后羿来至武士身边，抚尸悲叹道：“西行之日，我从炎黄族挑选了五十名最精锐的兄弟。他们不避艰难、不离不弃，可是现在，除了姮娥带回的二十名，一个兄弟都没了……”
众人低头嘘唏，把最后一名炎黄武士葬在河边。
后羿扔下弓箭，脱下衣服，上下收拾停当，持剑跳入涡水。现在已经到了初冬，河水冰凉刺骨，后羿牙关战抖，手脚麻木。他强打精神，朝水深处游去。寻找多时，后羿遥见河水深处好像有点点繁星闪烁，心中大喜，纵身游过去。只见水底铺满一层矮树，形似荆棘，木纹漆黑，花朵硕大艳丽，放射出灼灼光华，将水底照耀得白昼一般，纤毫毕现。后羿大喜，心知这一定是谜谷，赶紧挥剑砍下大捆，缚在身上。
岸上众人围在水边，焦急地盯着水面。空中的宓虫散开又复合，隐隐约约幻成女人身影，影影绰绰漂浮在空中。
水花一翻，一堆光彩熠熠的鲜花浮出水面，后羿从花中伸出头来。他全身冻得青紫，手脚僵硬。众人赶紧把他拽上河岸，卸下谜谷，点起一堆篝火给他取暖。
天支祁被捆得粽子一般，见后羿砍了这么多的谜谷，又踢脚又晃头，含混不清地哇哇怪叫，看似怒不可遏。留下两个大人国武士看护天支祁，后羿率领众人急急赶回弱水。
宓虫飞舞、笼罩大地河川，光线暗淡，虽在下午，但弱水河边却暗如黄昏。初冬的寒风呼啸而过，弱水河上荡起层层涟漪。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上回书说到后羿带领大禹、巨槊、罔像和最后一个炎黄族武士，闯过羽山，飞马向前。一路不停遇到小股天军和各种天怪阻击，众人一路走一路杀，奋战过关，不再赘述。转眼就是一个多月，这一天踏入一片沼泽，里面河汊纵横，道路泥泞不堪。马匹蹒跚难行，众人只得下马牵缰步行。沼泽中生长一种怪树，左扭右盘，树皮皲裂，泛着青黄色，如巨蟒蜷伏在水面上。每根树枝上都趴着数条怪蛇，长着四支透明的翅膀。见众人逼近，轰然飞在空中，闷声怪叫，声如敲击石磐。
巨槊点指前方道：“王上，咱们已经出了天庭控制的地盘，进入弱水地面，属于王母管辖。”
众人听了心里大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但越往前走，却觉得越诡异。现在天气晴好、碧空万里，弱水流域却雾气弥漫。白骨骷髅星星点点，在水面上浮动。越迫近弱水，雾气更浓，天地间白茫茫混沌一片。雾气流动盘旋，层层裹住众人头脸。
后羿感觉有异，挥手一抄，手背和掌中居然沾满了大把的飞虫。飞虫极小，洁白晶莹。
众人惶然一惊，这才知道白茫茫笼罩江河山川的不是大雾，竟是这些不计其数的飞虫。
后羿问：“这是什么虫子？”
巨槊惊惶道：“此虫名唤宓虫，是弱水特产，铺天盖地、遮蔽河道。闯入者迷失方向，不见前程，不知归路，只能坐地待毙，活活饿死。”
众人纷纷挥手，宓虫挥之不去、驱之不尽，上下左右，所在皆是。大家相顾骇然。
巨槊道：“弱水流域包括弱水和涡水两条大河，全由弱水女神管辖。”
后羿问道：“但不知女神是何等样人？”
巨槊摇头道：“我部落距此遥远，偶有族人来此渔猎，然千百年来却从未有人见过弱水女神，更未有人能够渡过弱水的。传言女神原为天上仙女，因痴生爱，因爱生恨，生出许多故事来，被天帝罚下界。后被西王母收为仆人，掌控弱水流域，护住昆仑门户，以不为外人骚扰。传说弱水女神有修蛇和天支祁两大怪兽充当侍卫，千百年中，西来拜求长生药而抵达弱水者何止千万。女神被爱所伤，迁怒于人，放两大怪兽吞食了所有男人，而女人都被赶回。”
众人听罢又惊又奇。
罔像别有意味地看向后羿：“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执著即生祸端，放下便是解脱。”
后羿尴尬一笑，问道：“弱水后面便是昆仑山吗？”
巨槊点头道：“传说中说是。昆仑巍峨冲天，咱们前几天走过的袅阳山和羽山，其实都是它的支脉。但进入弱水流域后诺大的昆仑却被宓虫遮掩，故我部族千年来，虽然偶有来这个地方的，但从不曾有人见过昆仑的真面目。”
大禹不解：“此处迷茫凶险，兄长的族人为何还敢来此渔猎？”
巨槊笑道：“常言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此处虽然凶险诡秘，然我族人来往多了路也就熟了。我族人深知弱水危险，从不敢像我等这般深入其中，更不敢贸然接近弱水，只在外围小河汊和沼泽中渔猎。西王母乃上仙，若不过分干扰，自然不会发威惩戒。”
众人这才明白，在巨槊带领下，继续摸索前行。地上白骨骷髅渐渐密集，最后竟然遍地皆是，大家每一脚踩下去，均“咯吱咔嚓”作响。众人毛骨悚然，却只能硬着头皮前行。
罔像叹道：“王母这个老太婆，做得如此过分，不过是故意装出和人族绝交的样子给天帝看，省得这个老匹夫再来找茬。”
忽见前面白雾中巨大人影晃动，众人一惊，各提刀枪，凝神戒备。雾中巨大人影转眼来至近前，倒头便拜，原是五个大人国士兵。
领头的向巨槊道：“早就听说大王护送王上西来，我等几人匆匆赶来护驾。”
巨槊将士兵扶起，给众人引见。
大禹问道：“既然要来，他奶奶的为何只有五人、不多带帮手？”
巨槊摇头道：“此处是王母地盘，岂可造次？大量士兵进入，形同宣战，我等岂敢如此？”
后羿点头道：“我们是来求助的，不是来打仗的。”转向大禹笑道：“你颇有心计，与鲧和刑天全然不同，让人刮目相看。”
大禹道：“他奶奶的，鲧和刑天因莽撞和草率屡屡吃亏，我怎么还能再吃这种恶亏？”
空中密密麻麻的宓虫陡然散开，转瞬复合，隐隐约约排成一个女人的身影，在空中飘忽抖动。众人一惊，定睛细看。宓虫却又一哄而散，女人身影消失不见了。
众人继续前行，遥遥听得水声激荡。远远看去，河水两岸垒有长长白堤，洁白整饬，漫延无际。走近看才知道是一堆堆白骨密密沿河摆开，不见首尾、状如河堤。置身如此广大的坟场，众人瘆得头皮都炸了起来。宓虫飞舞，笼罩河水，不见其全貌。只见近处河水碧青如玉，寒气阵阵，深不可测。水面急速旋转，形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观之令人头晕目眩。后羿拿起一根干枯树枝扔进水中，转眼便被漩涡吞没。众人见状倒吸一口凉气。
巨槊道：“王上，这应该就是弱水了。本地人传言‘弱水三千，鹅毛不浮’，看来是真的，千百年来从未听说有船能渡过弱水。”
众人神色一凛。
后羿不解：“弱水中怎会有如此多的漩涡？”
巨槊道：“听说是修蛇执掌弱水，见有人来就不停盘旋，故而造成无数漩涡。”
罔像骂道：“装腔作势，王母这个老太婆快成了老妖婆了！”
后羿打量弱水良顷，摘下背上的彤弓素缯和长弓刃箭，脱下衣服和鞋子。
众人赶紧围过来，罔像忙问：“羿儿你要做甚？”
后羿道：“要去昆仑必须渡过弱水，过弱水先要缚住修蛇。我下去看看。”
大禹急摇手道：“他奶奶的万万不可！王上近日连番恶斗，重伤未愈，怎么能再战？况且弱水三千，鹅毛尚且沉没，王上下去岂能再回？另外，我们不了解修蛇虚实，贸然下水，必然凶多吉少。”
巨槊和罔像均点头称是。
大人国士兵首领躬身道：“弱水寒气浓烈，以前听说，平日里修蛇总在正午出水晒太阳。但是我等在此恭候王上多天，却未见过它出水。”
后羿笑道：“这畜生并非凡物，自然极为灵异，一定是闻听我等将至，所以藏匿水中不出。我们的武器在水中速度迟缓，威力大减。看来，这畜生仗着熟知水势，想以己之长攻我们之短，倒也狡猾得很。”
大禹忙道：“王上说的甚是。你看两岸累累白骨，不知死了多少人，可见这畜生何等凶残。我们应从长计议，寻求万全之策才是。”
罔像道：“羿儿千万不能莽撞。”
众人点头。
后羿拔昆吾剑在手，扬眉笑道：“世界上那有什么万全之策？我们连万千天兵神将都不惧，还会怕一个无毛的畜生吗？我已经恢复了些时日，有了一些力气。我现在把一根素缯的长丝捆在腰上，你们拉住这端，关键时刻拉我出水，可保无虞。”
众人围上来苦劝，后羿不听，抽出一根长长的细丝系在腰间，另一头交给大禹。他拔动宝剑，深吸一口气，跃入水中。
弱水冷如坚冰，寒气浸入骨髓，后羿冻得牙关颤抖。他抖擞精神，屏气朝深水处游去。水中杂草密布，长长的茎叶左右盘旋，舞动着似要抓人一般。各种奇形怪状的鱼虾往来如织。前面一群水蛇游来，蛇身长约两尺，长着惨白的一张人脸，背生短短的双翼。他们看见后羿后一惊，呼哨着把他团团围住，翻着青蛙似的怪眼瞪视，张嘴呼啸，俨如婆娘骂街。
浪花响动，水流翻滚，一条巨大黑影从河底腾跃而起，迎面扑来。
后羿心知必是修蛇，忙横宝剑，凝神戒备。修蛇远远停下，盯着后羿左右游弋，似乎心存畏惧。
后羿见它身粗约一抱，长约十余丈，通体五彩斑斓。蛇首青黑，大过牛头。两只眼睛灼灼放光，好似两只灯笼在水中游动。蛇信啖闪，如火苗跳跃。白牙参差，尖如匕首。身下四爪干瘦修长，锋利如剑。
后羿缓缓逼向前，修蛇一晃，张嘴喷出一口黑雾便悠忽不见。碧青河水顿时漆黑一团，后羿直觉一股浓重血腥气直冲心肺。他瞪大眼睛四处搜寻，却不见修蛇踪影。忽然身后水流哗然涌动，后羿暗叫声“不好”，急忙缩头收肩，修蛇长爪紧贴头皮扫过，头发被打得披散开来。后羿急转身，朝黑影就是一剑，却见黑水翻涌，顿时不见了修蛇踪迹。
后羿左盼右顾之际，又一阵激流涌动，巨大的蛇尾拦腰扫来。后羿一惊，纵身上浮，身形略缓，蛇尾正砸脚踝上。他身体风车般团团旋转，急稳住身形再找修蛇，仍只见黑水茫茫。
后羿乏力疲软，心知此地不能久留，赶紧拽着长丝，疾速攀援而上。
再说弱水岸上，久久不见后羿踪影，众人面色焦躁。眼见河水动荡、波澜丛生，知道水中必是一番恶战，众人坐卧不安。
巨槊急道：“赶紧收回长丝，快快把王上拉出水面，否则凶多吉少。”
大禹忙摆手阻止：“不要莽撞。王上正与修蛇恶斗，我们贸然收紧长丝，极可能缠住王上，岂不是帮了倒忙？”
罔像望着大禹很是欣慰：“极是，极是。”
巨槊急道：“那我们就在岸上坐等王上遇险不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足无措。这时只见长丝剧抖，水声大响，后羿奋力跃出水面，一屁股摔在岸滩上。众人又惊又喜，忙围过来扶起，搀到岸上干燥处躺下。见后羿脸色苍白，手脚却乌黑一片，众人大骇。罔像掰开他的手脚仔细审视，拉到鼻子下闻闻，沉声道：“中蛇毒了！”
众人大惊。
罔像缓声安慰道：“蛇毒虽凶，不过好在喷在诺大的河水中而毒性大减。加以羿儿浸泡毒水时间短暂，不妨事的。”说着从身上褡裢中取出一个小包，里面排着十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罔像取出细长的一根，在后羿手足上的拇指、中指上先后扎下，黑色血液点点滴出，银针瞬间变得乌黑。手脚上的黑气渐渐退去，半顿饭功夫，后羿的脸色才红润起来。
众人如释重负。
后羿长长舒口气翻身坐起：“若非老先生在，我这条命恐怕要……”
罔像收针包好，笑道：“臭小子有什么好谢的？你从小到大，我给你治的病还少了吗？”
后羿紧皱眉头：“这畜生果然狡猾，缩在河里不出，再好的身手在水中也难以施展。它惯于背后偷袭，令人防不胜防。纵能躲过偷袭，喷出的毒液却使人四肢麻痹，难有还手之力。”
众人眉头紧锁。
大禹道：“他奶奶的，如果能找到照明和解毒之物就好了。”
罔像沉吟道：“世上万物相反相成、相生相克，比如最热之处必产解热圣物，极冷之地也必有防寒良药。老夫猜想修蛇剧毒，又久居在此，弱水阴暗，那么此地一定会有解毒和照明之物。”
巨槊思忖片刻，忽道：“老先生所料不差。我早年间听部族老人讲，距离弱水不远是涡水河，它附近林中有一种叫冉遗角的树蛙，就是解毒圣物，服之百毒不侵。涡水河底又长有一种叫迷谷的水草，在水中亮如火炬。佩戴此物，可破除瘴气、耀明阴暗。”
后羿大喜，霍地站起：“现在就去！”
巨槊伸臂拦住，忧虑道：“王上且慢。涡水水神叫做天支祁，听说生性暴躁，且力大无穷，恐不易对付。”
后羿笑道：“料不妨事！”
涡水距离弱水并不远，众人两天就到了。涡水也罩在厚厚的宓虫雾中，难见其全貌。和弱水漩涡丛生不同，涡水水面十分平静、水波不兴。大家仔细搜索河边林中，却不见一只树蛙，巨槊大感迷惑。后羿慢慢靠近河边，忽见水中一个巨大黑影闪动，悠忽不见。
后羿回到林中，唤集众人低声道：“我看见的巨大黑影，必定是天支祁。他只伏在水中不出，想是他料到我们必来取冉遗角，故而已将他们全部藏在水中了。”
大禹点头道：“一定如此。他奶奶的，他仗着熟悉水势，闭门不出，那该如何是好？”
后羿眼望湛蓝水面沉吟片刻，低声道：“冉遗角长年生活在树上，时间长了必浮出水面换气，我们正好打个埋伏……”向众人说出计划，众人听罢大喜，大声说说笑笑、大摇大摆地离开水岸。走到远处却又借着濛濛雾气潜行低伏折回，伏在岸边的树林和乱草中。后羿悄悄爬上河边大树的枝杈，隐身茂密绿叶中。
涡水平静如昔。两个多时辰过去，仍不见任何异常。大家心里焦灼之时，忽然水花炸开，水中大踏步走出一个怪物。他似猿像人，青躯白首，金睛雪牙，全身毛发直立，鼻子上穿着一个金环，脖子、手肘和脚踝上各套一个粗壮厚实、锈迹斑斑的铁环。身躯高大威猛，手横一柄金色钢叉，俨如半截黑塔插在水中。
后羿心知此必是天支祁，见他威猛雄壮如斯，不由暗暗喝彩。
天支祁双目瞪圆，细细打量周围，不见异常，这才神色大缓，张嘴连吼数声。河中水花翻涌，无数冉遗角缓缓浮出水面，爬上岸来，呼呼大喘。冉遗角蛙首龟身，背有绿色硬壳，双眼巨大，形状好似竖起的马耳朵，身后拖一条长大的青色鱼尾，扑棱棱摆动个不停。
天支祁忽听“嗤”的一声轻响，见左近树上荧光闪动，一只飞箭激射而出，正插在岸边一只冉遗角背上。冉遗角立时拔地而起，直飞进树丛中。
后羿跳下树杈，举着冉遗角拔脚飞奔。天支祁心知中计，怒吼连天，晃动钢叉，在后紧追。后羿放缓速度，天支祁转眼迫近。后羿忽地脚步急停、猛然转身，一招“犀牛望月”，两点寒光激射而出。天支祁双膝中箭，“普通”摔倒在地。
大禹和巨槊从左近草丛中一跃而出，抖动手中粗绳来捆。天支祁怒吼一声，翻身跳起，双手力拽粗绳，将二人摔了个大马趴。草丛中忽又跃出一人，纵身直扑过来。天支祁捡起地上钢叉劈面猛刺，一下把他钉在地上。狂吼声中他抓起地上尸体待要抛进河中，忽见眼前荧光闪闪，一只晶莹长箭抵在脑门。持箭者英气勃勃，目光如刀。天支祁心里冰凉、全身一震，哪敢再动。
巨槊和大禹翻身爬起，一拳打倒天支祁，三下两下将他绑在树上。
天支祁横眉竖目，破口大骂。巨槊大怒，抡起大棒当头砸去。
后羿急喝道：“住手！他是西王母的手下，不可伤害。”
巨槊余怒未消，从岸边抓了一把水草塞进天支祁口中，狠狠骂道：“这该死的怪物杀了一个兄弟。王上刚才不该用钝箭射他双膝，该一箭毙了他！”
大禹拍拍天支祁强横的躯体，由衷赞道：“这个怪物摔我俩就如摔小鸡，他奶奶的当真是神力！”
后羿来至武士身边，抚尸悲叹道：“西行之日，我从炎黄族挑选了五十名最精锐的兄弟。他们不避艰难、不离不弃，可是现在，除了姮娥带回的二十名，一个兄弟都没了……”
众人低头嘘唏，把最后一名炎黄武士葬在河边。
后羿扔下弓箭，脱下衣服，上下收拾停当，持剑跳入涡水。现在已经到了初冬，河水冰凉刺骨，后羿牙关战抖，手脚麻木。他强打精神，朝水深处游去。寻找多时，后羿遥见河水深处好像有点点繁星闪烁，心中大喜，纵身游过去。只见水底铺满一层矮树，形似荆棘，木纹漆黑，花朵硕大艳丽，放射出灼灼光华，将水底照耀得白昼一般，纤毫毕现。后羿大喜，心知这一定是谜谷，赶紧挥剑砍下大捆，缚在身上。
岸上众人围在水边，焦急地盯着水面。空中的宓虫散开又复合，隐隐约约幻成女人身影，影影绰绰漂浮在空中。
水花一翻，一堆光彩熠熠的鲜花浮出水面，后羿从花中伸出头来。他全身冻得青紫，手脚僵硬。众人赶紧把他拽上河岸，卸下谜谷，点起一堆篝火给他取暖。
天支祁被捆得粽子一般，见后羿砍了这么多的谜谷，又踢脚又晃头，含混不清地哇哇怪叫，看似怒不可遏。留下两个大人国武士看护天支祁，后羿率领众人急急赶回弱水。
宓虫飞舞、笼罩大地河川，光线暗淡，虽在下午，但弱水河边却暗如黄昏。初冬的寒风呼啸而过，弱水河上荡起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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