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外乡人
此时正值春日，村子里熙熙攘攘地，都是劳作的人，随着早晨光景的散去，很多人都结束了短暂的劳作，陆陆续续返回了家中，很快四处冒起烟气。
再看刘一，打了上午铁的他终于得到了短暂的休息，低头坐在破旧的门槛上，用手在地上画着什么，反反复复。而老石头躺在一旁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喝着用破旧的壶装着的酒。两人都不爱说话，有时候这样没活的时候，两个人都能坐一天。村里的人对于这一对铁匠，都时常觉得存在感很低，只有想到要农具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时候，才会来这里，所以往往开张一天，吃三天，但终归还是有收益，可以养活两个人，所以刘一对现状还算满意。
突然一旁喝酒的老石头眼神一凝，好像看到了什么，扭头看了一眼旁边坐在门槛上的刘一，对他说道：“今天你可以先回去了，下午没什么事了，那边架子上有给方少贤的剑，你带上，你下午可以去书堂那边旁听一下。”
刘一听后明显一愕，老石头给自己放假很少的事，但一般都是一次性放几天，这样突然像心血来潮一样的，好像还是头一回，但刘一也不多问，走到里屋的架子前，摘下方少贤定制的剑，用双手抱着，沿着街道，缓缓离去。
老石头则是闭目养生神，小口小口地抿着壶里的老酒，过了一会儿，一个青衣青年悄悄然地从房后一侧走来，到老石头面前，对着他一拜，行了一礼，然后看向刘一离去的方向，轻声道：“石前辈，好久不见，刚才那个少年便是你在此间寻得的缘吗？”
老石头猛的灌了一口酒，没有回答，反倒问道：“你既然来此，想必已经是三方达成了什么协议吧？”
青年诚恳地回答：“是道国牵头的，不然圣王朝和离国这边都不松口，他们那边向两方施压了。”
老石头眯着眼睛，道：“这样啊，道国按理早就对这里没了兴趣的，为什么现在派人来插一脚，不然圣王朝和离国肯定不会派人进来的。”
青年苦笑一声，道：“高层之事，晚辈自然不能了解。”
“是方若海叫你来找我的吗？”
青年思考了一下，还是点头。
“这些年在这里，的确是有考虑过这件事，但既然你寻了，便已经知晓其中的利害，所以这件事的因果，只能算在你头上，便是你已经失了此间的缘了，如此，你还要执意要求吗？”
青年思考片刻，一咬牙，他在来前自然是已经了解了全部情况，但既然家师多年的布局，自己必然不能回绝，不过如今亲耳听到，还是有所不忍，可终归只是说道：“无妨，既是家师之命，机缘之事，得之吾幸，失之吾命，前辈大可交予我，我自会带他去见家师。”
老石头摆了摆手，明白了年轻人的决心，也不多说，只道：“你先去吧，待离开之际，我会告知你的。”
青年再次对老石头行了一礼，一个转身，便消失在转角，不知所踪。只剩下老石头躺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喃喃道：“不能久留了吗？。”抬头望着天空，半晌没了动静，许久，才慢慢抬起酒壶，喝了一大口。
这边，方少贤端坐学堂之上，全神贯注于听讲，一刻都不敢松懈。在学堂最前方，一把硕大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徐徐讲着，形貌老态龙钟，可细看，其皱纹间迸射出的眼神却出奇地有神，他头上一块牌匾写着郎当几个大字——立心立命。
老者名叫黄士奇，已经在春育村教书几十年，现在村里很多人都忘了，老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春育村，只知道已经过了很久。
黄士奇在台上一字一顿地讲着儒家典学，台下稀稀落落坐着十数个学童，大多不认真听讲，只有方少贤在内的少数几人在听课，其他人都是窃窃私语。
好像提前知道了什么，黄士奇抬头看向窗外，马上就看到刘一抱着一把剑向着学堂走来，同时注意到这件事的还有方少贤。
黄百士没有理会径直蹲在墙角的刘一，而是继续不紧不慢地讲着儒家思想，只有方少贤坐在前排，看到刘一来后，频频回头，被分神了不少。
其他人也很快注意到了刘一，他时常来学堂旁听，所以很多人一开始还会议论纷纷，现在就很少说什么，已然习以为常。但刘一的到来还是引得众人回头。
刘一蹲在墙角，也不说什么，就听黄士奇在台上讲课，也不管方少贤回头疯狂向他挤弄眼神，好像想表达什么。虽然台上先生讲的内容晦涩难懂，可能刘一根本还没有搞懂，黄百士就已经下课，而他还是听得入神，看起来整个人津津有味。
黄士奇站起身来，大家都知道下课了，方少贤当即就想着要去和刘一要回自己的剑，但黄士奇却要方少贤跟自己来，有话对他说，方少贤只好遵循，乖乖跟着去了。
黄士奇带着方少贤来到一旁的侧屋，缓缓坐下，倒了一杯茶自己喝了起来，方少贤虽然有点焦急，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站着，等待黄百士说话。
过了好久，黄士奇终于开口问道：“你已经读圣贤书多久了？”
方少贤不明白黄士奇的话，为什么要问这件事，但还是想了一下，回答：“回先生的话，自出生三岁识字起，已是十年有余。”
“哦。”黄士奇摸了摸下巴的胡子，嘴上念叨着：“已是那么久了吗？便是如此，这圣贤之书，算得上到古稀之年，还要读六十年整，你可知道？”
方少贤明显一愕，还是说道：“如果按先生这般说法，的确如此，可不知先生何意？”
“人生不过就那么几十年，十年之后，还有几个十年。那你回答我，你读圣贤，因何而起，所为何事，日后又因何而终。
方少贤脑袋顿时嗡嗡作响，一时间不知道黄士奇这般何意，确实，自己读书好像开始的确是父母之意，后来自己就觉得有趣，慢慢也无需旁人督促，自发也能闲暇之际去读这圣贤之理，好像还有其他原因，但思忖片刻，终是答道：“年幼之际，父母之命，吾当从之，年岁渐长，所图功名，不由自身所起，往后之事，更是迷茫，便付之一生，书海之大，仍恐难知其一角，不知所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求功，图名，无可厚非，但无愧本心，最是难得，你我很快就会离别，你是我最后一个弟子，日后你会知道，但有一点，切莫百无一用，当需牢记。”
听到这里，方少贤明显被惊到了，为何分别？黄士奇的话显然不是方少贤可以理解的，便急忙问道：“先生是要离开？”
黄士奇摇头。方少贤更是迷茫，继续追问：“可先生这是何意？”
“不是我，是你。”
“我？！”方少贤明显怔住了，低下头，拱手道：“请先生明示。”
黄士奇仍是摇头，不想细说，道：“你自会知道，当问本心。你就先去吧。”
方少贤虽是一头雾水，黄士奇的话只叫他不明所以，为什么自己会离开，方少贤显然是没有头绪，但还是向黄士奇再行礼，默默退下。只留下黄先生悠哉地默默喝着凉茶。
从黄士奇那里离开的方少贤不断思考着他的话，想着黄先生的话绝非空穴来风，他向来为人庄穆，不甚玩笑，与人和善，自然没理由对自己说谎，或者骗自己，那么就更是叫方少贤不解。走到学堂时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只有刘一还抱着剑坐在门槛上。
方少贤走过去对着刘一后面来了一脚，给刘一吓了一跳，直接就跳了起来。他回头看见是方少贤也不生气，直直地将剑递给方少贤，道：“你的剑。”
方少贤接过来，也没查看，径直就给挂在了腰间，配上他的气质，俨然一副儒生剑客的模样。
刘一见方少贤已经收到了剑，转身就要离去，方少贤一把拉住刘一，问道：“你去哪？”
刘一看了一眼方少贤，还是老实地回答道：“回家去。”
“正好，一起，不知道你急什么，家里又没有新媳妇，倒也从来没见过你去其他地方。”
刘一嘿嘿一笑，也只是乖乖跟着方少贤，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方少贤不时拔出剑，有模有样地举着对空气挥砍。
方少贤有时候觉得刘一其实挺聪明的，只是在装傻，虽然他的行为确实看起来像个蠢笨的家伙，但方少贤可不认为傻子会跑到学堂来旁听，所以他时常会对刘一旁敲侧击，有些时候他也会挺羡慕刘一自由自在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总之，他其实不那么讨厌刘一，只是觉得他老实，好欺负，忍不住拿他开心。
刘一在后面当然不知道方少贤在想什么，他偶尔抬头看见方少贤挥剑的模样，想到方少贤每天和自己的对话，他其实也知道方少贤不是什么坏人，他也很崇拜方少贤，感觉他知道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有时候方少贤就会讲给自己听，这让刘一更加喜欢方少贤。
“喂，刘一，你有没有发现今天村里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方少贤突然回头对着刘一说道。
刘一明显不知道方少贤的意思，想了一下，还是摇头。
方少贤一脸恨铁不成钢，嗔怒道：“你笨啊!没有发现今天村里有不少外来人吗？“
刘一经方少贤这样提醒，很快就环顾四周，果然就看到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江湖算命先生朝着他们二人走来，行色匆匆。
方少贤也注意到了那个人，趁他没完全靠近，用剑指着，呵斥道：“你要干嘛？”
那个算命先生呆了一下，没理会，以最快速度接近二人，立马开口问道：“我初见小友便觉倍感亲切，看到小友手中之剑，更是觉得其气质不凡，甚是喜爱，不知小友这剑可有打算卖给我，贫道可出黄金百两。”
“什么？！”不只是方少贤，连一旁的刘一也怀疑自己的耳朵，黄金百两？这足以使方少贤富甲一方，这是什么概念，估计整个村子的人加起来，都难拿出黄金百两，而眼前的这个看起来穷酸至极的算命先生，他怎么看都不像能掏出黄金百两的人。
方少贤先是怀疑自己可能听错了，缓了一下，脑子飞速运转，想到这家伙可能只是个骗子，于是哈哈大笑，打趣道：“黄金百两？我这宝剑夺天地之造化，千年玄铁，绝世高手亲自锻造而成，便是千两也不卖。”
算命先生明显脸色变得苍白，懊恼至极，满脸失望，“这样啊，是我唐突了，虽然买卖不成，贫道还是有几分算命的本事，这次帮二位小友算上一卦，也算结缘，如何？”
方少贤漏出戏谑的表情，他此时对于这个江湖骗子更加感兴趣，想看看他有什么花招，而一旁的刘一则是问道：“要花钱吗？”
算命先生连忙摆手，道：“无需，无需，完全是与二位小友一见如故，只要二位肯让我来算这一卦。”
没等刘一有所回答，方少贤率先伸手过去，笑嘻嘻地说道：“好啊，免费的谁不喜欢。”
算命先生双手合十，道：“多谢小友成全。”
方少贤愈发感到这个江湖骗子的不靠谱，怎么连佛家的那套动作都出来了，但他还是让那个算命先生给自己看上一卦。
只见算命先生先是掏出一个罗盘，上下摆弄，嘴里念念有词，又是一个签筒，念叨着上下摇晃，说着又拉过方少贤的手看了一眼。
方少贤等了一会儿，他还在摇头晃脑，神神叨叨地，有点不耐烦，问道：“还没好吗？”
算命先生没有回话，只是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突然，他睁眼一喝，一个卦签从筒中掉了出来，算命先生捡起一看，上上签，大吉。
顿时算命先生喜笑颜开，道：“小友真是真龙下凡，大吉之兆啊，日后必然飞黄腾达，是贫道沾了小友之光，只是一点儿，也感激不尽。”
方少贤虽然不信这一套，但听到是好话，也是露出满意的笑容，不去计较这个骗子前面的话。
至于刘一在一旁看到这一切，也把手递给算命先生，想着自己也算上一卦。
那个算命先生也没有含糊，对着刘一又是开始装神弄鬼，上下摆弄，谁知道，没一会儿，算命先生手中罗盘嗡嗡作响，那算命先生当即脸色大变，看向刘一的目光变得惶恐，对着二人连连鞠躬，嘴上飞速地道歉：“对不住二位小友，在下突发有事，这次便作罢，如若有机会，定当还此承诺。”语毕，便慌忙离去。
留在原地的刘一和方少贤面面相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刘一看着自己的手，想到算命先生惊恐的表情，若有所思。
反观方少贤则是对此嗤之以鼻，对刘一说：“真是个江湖骗子，走吧。”
刘一也不想太多，点了点头，二人继续结伴离去。
在街道的拐角，刚才的算命先生大口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喃喃道：“本以为遇到大吉之人，便想着从他身上借些气运，谁知道另外一人竟是大凶，差点便要为其分担凶兆，罪过罪过。”
算命先生掐指，继续暗自想到：“此间天地聚集气运，怎会生出大凶之人，此事蹊跷，必然有人将其气运尽数夺取，如此残忍，小友恐怕日后灾祸连连。”
算命先生思考片刻，一咬牙，暗道：“这就算还你承诺之愧，我便为你只身犯险。”
想到这里，算命先生也不顾地上灰尘，一屁股坐下掏出各式道具，在地上画出符箓，双手反转，嘴上念念有词，半晌，双目一怔，指尖向前一指，“哇！”顿时一口鲜血喷出。
算命先生连忙跪地，头紧贴地面，高声道：“晚辈秦于，祁连道国三华道君之徒，无意冒犯前辈，愿割晚辈气运及此处机缘赔罪于前辈，恳请前辈高抬贵手，若前辈不嫌，可告知晚辈姓字，晚辈必然告知于家师，日后登门道谢。”
秦于只觉得有双眼睛狠狠地从自己头顶直指自己的灵魂，让他一动不敢动，秦于将自己全身的气运散开，包括从方少贤那里借来的，一并奉上，只要那双眼睛的主人想，便可全部拿走，但过了许久，直到秦于感到那股威压全部消失，才敢抬头，而他的气运也没有被拿去，这让他稍感欣慰。
“那个少年究竟做了什么，居然会惹上这般存在，又将其气运尽数窃取，真是可怜，我与你也只是萍水相逢，日后只是两不相欠，既然没有沾惹了因果，小友就自求多福吧。”说着秦于双手合十，低声道了句“阿弥陀佛”。
刘一和方少贤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事情，二人此时已经来到了自家巷口，此时在方少贤家门站着两个陌生的黑衣男子，正在同方少贤的父母交谈，方少贤见状就走了过去，而刘一则是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家中。
那两位黑衣人看到方少贤回来，眼中不可避免地漏出喜悦。
这时方少贤的母亲连忙喊方少贤过来，方少贤也没犹豫，乖乖地走了过去。
没等方少贤母亲开口，其中一个黑衣人便问道：“不知小友手中这剑可打算让与我们，价格完全不用担心，不知道十两黄金可够？”
方少贤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的话，如果说之前那个江湖骗子是在逗自己开心，那么现在又来人要花高价买自己的剑就足以说明，这不是玩笑。
这次方父，方母显得不可置信，如果不是那两个黑衣人早早来到这里，提前和他们交涉许久，突然的这一句话，换谁也不可能相信。
虽然相较于之前的一百两，即便是十两，一柄他们只花了一两银子请老石头锻造的剑，也根本不足以值这个价钱。
黑衣人见一家三口都不说话，顿时有些焦急，不知道他们怎么想，催促道：“小友是否接受这个交易？”
这时，方父反应过来，用手戳了一下方少贤，道：“给他吧，少贤，之后爹再给你弄一把。”
方少贤呆滞地点了点头，倒不是他不愿意，只是有些匪夷所思，他现在愈发觉得村子变得不对劲，让他感觉很陌生。
黑衣人得到方少贤明确的回答，连忙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布袋，递给方父。方父接过来连忙打开，一看，立马果然有着整整十两黄金，当时方父方母，就说不出话来，两人不住地望向对方，试图理解，这的确不是梦。
黑衣人见一家人呆若木鸡，连忙开口问道：“现在可以把剑交给我们了吗？”
“哦，哦。”方父推了一下方少贤，示意他把剑交给两人，方少贤恍然大悟，将剑递给二人，两个人拿到剑后，对着他们一拱手，脸上欣喜的表情按捺不住，便匆匆离去。只留下同样欣喜的方家，准备去弄点好菜好酒，来庆祝一顿。
再看刘一，打了上午铁的他终于得到了短暂的休息，低头坐在破旧的门槛上，用手在地上画着什么，反反复复。而老石头躺在一旁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喝着用破旧的壶装着的酒。两人都不爱说话，有时候这样没活的时候，两个人都能坐一天。村里的人对于这一对铁匠，都时常觉得存在感很低，只有想到要农具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时候，才会来这里，所以往往开张一天，吃三天，但终归还是有收益，可以养活两个人，所以刘一对现状还算满意。
突然一旁喝酒的老石头眼神一凝，好像看到了什么，扭头看了一眼旁边坐在门槛上的刘一，对他说道：“今天你可以先回去了，下午没什么事了，那边架子上有给方少贤的剑，你带上，你下午可以去书堂那边旁听一下。”
刘一听后明显一愕，老石头给自己放假很少的事，但一般都是一次性放几天，这样突然像心血来潮一样的，好像还是头一回，但刘一也不多问，走到里屋的架子前，摘下方少贤定制的剑，用双手抱着，沿着街道，缓缓离去。
老石头则是闭目养生神，小口小口地抿着壶里的老酒，过了一会儿，一个青衣青年悄悄然地从房后一侧走来，到老石头面前，对着他一拜，行了一礼，然后看向刘一离去的方向，轻声道：“石前辈，好久不见，刚才那个少年便是你在此间寻得的缘吗？”
老石头猛的灌了一口酒，没有回答，反倒问道：“你既然来此，想必已经是三方达成了什么协议吧？”
青年诚恳地回答：“是道国牵头的，不然圣王朝和离国这边都不松口，他们那边向两方施压了。”
老石头眯着眼睛，道：“这样啊，道国按理早就对这里没了兴趣的，为什么现在派人来插一脚，不然圣王朝和离国肯定不会派人进来的。”
青年苦笑一声，道：“高层之事，晚辈自然不能了解。”
“是方若海叫你来找我的吗？”
青年思考了一下，还是点头。
“这些年在这里，的确是有考虑过这件事，但既然你寻了，便已经知晓其中的利害，所以这件事的因果，只能算在你头上，便是你已经失了此间的缘了，如此，你还要执意要求吗？”
青年思考片刻，一咬牙，他在来前自然是已经了解了全部情况，但既然家师多年的布局，自己必然不能回绝，不过如今亲耳听到，还是有所不忍，可终归只是说道：“无妨，既是家师之命，机缘之事，得之吾幸，失之吾命，前辈大可交予我，我自会带他去见家师。”
老石头摆了摆手，明白了年轻人的决心，也不多说，只道：“你先去吧，待离开之际，我会告知你的。”
青年再次对老石头行了一礼，一个转身，便消失在转角，不知所踪。只剩下老石头躺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喃喃道：“不能久留了吗？。”抬头望着天空，半晌没了动静，许久，才慢慢抬起酒壶，喝了一大口。
这边，方少贤端坐学堂之上，全神贯注于听讲，一刻都不敢松懈。在学堂最前方，一把硕大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徐徐讲着，形貌老态龙钟，可细看，其皱纹间迸射出的眼神却出奇地有神，他头上一块牌匾写着郎当几个大字——立心立命。
老者名叫黄士奇，已经在春育村教书几十年，现在村里很多人都忘了，老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春育村，只知道已经过了很久。
黄士奇在台上一字一顿地讲着儒家典学，台下稀稀落落坐着十数个学童，大多不认真听讲，只有方少贤在内的少数几人在听课，其他人都是窃窃私语。
好像提前知道了什么，黄士奇抬头看向窗外，马上就看到刘一抱着一把剑向着学堂走来，同时注意到这件事的还有方少贤。
黄百士没有理会径直蹲在墙角的刘一，而是继续不紧不慢地讲着儒家思想，只有方少贤坐在前排，看到刘一来后，频频回头，被分神了不少。
其他人也很快注意到了刘一，他时常来学堂旁听，所以很多人一开始还会议论纷纷，现在就很少说什么，已然习以为常。但刘一的到来还是引得众人回头。
刘一蹲在墙角，也不说什么，就听黄士奇在台上讲课，也不管方少贤回头疯狂向他挤弄眼神，好像想表达什么。虽然台上先生讲的内容晦涩难懂，可能刘一根本还没有搞懂，黄百士就已经下课，而他还是听得入神，看起来整个人津津有味。
黄士奇站起身来，大家都知道下课了，方少贤当即就想着要去和刘一要回自己的剑，但黄士奇却要方少贤跟自己来，有话对他说，方少贤只好遵循，乖乖跟着去了。
黄士奇带着方少贤来到一旁的侧屋，缓缓坐下，倒了一杯茶自己喝了起来，方少贤虽然有点焦急，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站着，等待黄百士说话。
过了好久，黄士奇终于开口问道：“你已经读圣贤书多久了？”
方少贤不明白黄士奇的话，为什么要问这件事，但还是想了一下，回答：“回先生的话，自出生三岁识字起，已是十年有余。”
“哦。”黄士奇摸了摸下巴的胡子，嘴上念叨着：“已是那么久了吗？便是如此，这圣贤之书，算得上到古稀之年，还要读六十年整，你可知道？”
方少贤明显一愕，还是说道：“如果按先生这般说法，的确如此，可不知先生何意？”
“人生不过就那么几十年，十年之后，还有几个十年。那你回答我，你读圣贤，因何而起，所为何事，日后又因何而终。
方少贤脑袋顿时嗡嗡作响，一时间不知道黄士奇这般何意，确实，自己读书好像开始的确是父母之意，后来自己就觉得有趣，慢慢也无需旁人督促，自发也能闲暇之际去读这圣贤之理，好像还有其他原因，但思忖片刻，终是答道：“年幼之际，父母之命，吾当从之，年岁渐长，所图功名，不由自身所起，往后之事，更是迷茫，便付之一生，书海之大，仍恐难知其一角，不知所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求功，图名，无可厚非，但无愧本心，最是难得，你我很快就会离别，你是我最后一个弟子，日后你会知道，但有一点，切莫百无一用，当需牢记。”
听到这里，方少贤明显被惊到了，为何分别？黄士奇的话显然不是方少贤可以理解的，便急忙问道：“先生是要离开？”
黄士奇摇头。方少贤更是迷茫，继续追问：“可先生这是何意？”
“不是我，是你。”
“我？！”方少贤明显怔住了，低下头，拱手道：“请先生明示。”
黄士奇仍是摇头，不想细说，道：“你自会知道，当问本心。你就先去吧。”
方少贤虽是一头雾水，黄士奇的话只叫他不明所以，为什么自己会离开，方少贤显然是没有头绪，但还是向黄士奇再行礼，默默退下。只留下黄先生悠哉地默默喝着凉茶。
从黄士奇那里离开的方少贤不断思考着他的话，想着黄先生的话绝非空穴来风，他向来为人庄穆，不甚玩笑，与人和善，自然没理由对自己说谎，或者骗自己，那么就更是叫方少贤不解。走到学堂时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只有刘一还抱着剑坐在门槛上。
方少贤走过去对着刘一后面来了一脚，给刘一吓了一跳，直接就跳了起来。他回头看见是方少贤也不生气，直直地将剑递给方少贤，道：“你的剑。”
方少贤接过来，也没查看，径直就给挂在了腰间，配上他的气质，俨然一副儒生剑客的模样。
刘一见方少贤已经收到了剑，转身就要离去，方少贤一把拉住刘一，问道：“你去哪？”
刘一看了一眼方少贤，还是老实地回答道：“回家去。”
“正好，一起，不知道你急什么，家里又没有新媳妇，倒也从来没见过你去其他地方。”
刘一嘿嘿一笑，也只是乖乖跟着方少贤，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方少贤不时拔出剑，有模有样地举着对空气挥砍。
方少贤有时候觉得刘一其实挺聪明的，只是在装傻，虽然他的行为确实看起来像个蠢笨的家伙，但方少贤可不认为傻子会跑到学堂来旁听，所以他时常会对刘一旁敲侧击，有些时候他也会挺羡慕刘一自由自在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总之，他其实不那么讨厌刘一，只是觉得他老实，好欺负，忍不住拿他开心。
刘一在后面当然不知道方少贤在想什么，他偶尔抬头看见方少贤挥剑的模样，想到方少贤每天和自己的对话，他其实也知道方少贤不是什么坏人，他也很崇拜方少贤，感觉他知道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有时候方少贤就会讲给自己听，这让刘一更加喜欢方少贤。
“喂，刘一，你有没有发现今天村里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方少贤突然回头对着刘一说道。
刘一明显不知道方少贤的意思，想了一下，还是摇头。
方少贤一脸恨铁不成钢，嗔怒道：“你笨啊!没有发现今天村里有不少外来人吗？“
刘一经方少贤这样提醒，很快就环顾四周，果然就看到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江湖算命先生朝着他们二人走来，行色匆匆。
方少贤也注意到了那个人，趁他没完全靠近，用剑指着，呵斥道：“你要干嘛？”
那个算命先生呆了一下，没理会，以最快速度接近二人，立马开口问道：“我初见小友便觉倍感亲切，看到小友手中之剑，更是觉得其气质不凡，甚是喜爱，不知小友这剑可有打算卖给我，贫道可出黄金百两。”
“什么？！”不只是方少贤，连一旁的刘一也怀疑自己的耳朵，黄金百两？这足以使方少贤富甲一方，这是什么概念，估计整个村子的人加起来，都难拿出黄金百两，而眼前的这个看起来穷酸至极的算命先生，他怎么看都不像能掏出黄金百两的人。
方少贤先是怀疑自己可能听错了，缓了一下，脑子飞速运转，想到这家伙可能只是个骗子，于是哈哈大笑，打趣道：“黄金百两？我这宝剑夺天地之造化，千年玄铁，绝世高手亲自锻造而成，便是千两也不卖。”
算命先生明显脸色变得苍白，懊恼至极，满脸失望，“这样啊，是我唐突了，虽然买卖不成，贫道还是有几分算命的本事，这次帮二位小友算上一卦，也算结缘，如何？”
方少贤漏出戏谑的表情，他此时对于这个江湖骗子更加感兴趣，想看看他有什么花招，而一旁的刘一则是问道：“要花钱吗？”
算命先生连忙摆手，道：“无需，无需，完全是与二位小友一见如故，只要二位肯让我来算这一卦。”
没等刘一有所回答，方少贤率先伸手过去，笑嘻嘻地说道：“好啊，免费的谁不喜欢。”
算命先生双手合十，道：“多谢小友成全。”
方少贤愈发感到这个江湖骗子的不靠谱，怎么连佛家的那套动作都出来了，但他还是让那个算命先生给自己看上一卦。
只见算命先生先是掏出一个罗盘，上下摆弄，嘴里念念有词，又是一个签筒，念叨着上下摇晃，说着又拉过方少贤的手看了一眼。
方少贤等了一会儿，他还在摇头晃脑，神神叨叨地，有点不耐烦，问道：“还没好吗？”
算命先生没有回话，只是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突然，他睁眼一喝，一个卦签从筒中掉了出来，算命先生捡起一看，上上签，大吉。
顿时算命先生喜笑颜开，道：“小友真是真龙下凡，大吉之兆啊，日后必然飞黄腾达，是贫道沾了小友之光，只是一点儿，也感激不尽。”
方少贤虽然不信这一套，但听到是好话，也是露出满意的笑容，不去计较这个骗子前面的话。
至于刘一在一旁看到这一切，也把手递给算命先生，想着自己也算上一卦。
那个算命先生也没有含糊，对着刘一又是开始装神弄鬼，上下摆弄，谁知道，没一会儿，算命先生手中罗盘嗡嗡作响，那算命先生当即脸色大变，看向刘一的目光变得惶恐，对着二人连连鞠躬，嘴上飞速地道歉：“对不住二位小友，在下突发有事，这次便作罢，如若有机会，定当还此承诺。”语毕，便慌忙离去。
留在原地的刘一和方少贤面面相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刘一看着自己的手，想到算命先生惊恐的表情，若有所思。
反观方少贤则是对此嗤之以鼻，对刘一说：“真是个江湖骗子，走吧。”
刘一也不想太多，点了点头，二人继续结伴离去。
在街道的拐角，刚才的算命先生大口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喃喃道：“本以为遇到大吉之人，便想着从他身上借些气运，谁知道另外一人竟是大凶，差点便要为其分担凶兆，罪过罪过。”
算命先生掐指，继续暗自想到：“此间天地聚集气运，怎会生出大凶之人，此事蹊跷，必然有人将其气运尽数夺取，如此残忍，小友恐怕日后灾祸连连。”
算命先生思考片刻，一咬牙，暗道：“这就算还你承诺之愧，我便为你只身犯险。”
想到这里，算命先生也不顾地上灰尘，一屁股坐下掏出各式道具，在地上画出符箓，双手反转，嘴上念念有词，半晌，双目一怔，指尖向前一指，“哇！”顿时一口鲜血喷出。
算命先生连忙跪地，头紧贴地面，高声道：“晚辈秦于，祁连道国三华道君之徒，无意冒犯前辈，愿割晚辈气运及此处机缘赔罪于前辈，恳请前辈高抬贵手，若前辈不嫌，可告知晚辈姓字，晚辈必然告知于家师，日后登门道谢。”
秦于只觉得有双眼睛狠狠地从自己头顶直指自己的灵魂，让他一动不敢动，秦于将自己全身的气运散开，包括从方少贤那里借来的，一并奉上，只要那双眼睛的主人想，便可全部拿走，但过了许久，直到秦于感到那股威压全部消失，才敢抬头，而他的气运也没有被拿去，这让他稍感欣慰。
“那个少年究竟做了什么，居然会惹上这般存在，又将其气运尽数窃取，真是可怜，我与你也只是萍水相逢，日后只是两不相欠，既然没有沾惹了因果，小友就自求多福吧。”说着秦于双手合十，低声道了句“阿弥陀佛”。
刘一和方少贤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事情，二人此时已经来到了自家巷口，此时在方少贤家门站着两个陌生的黑衣男子，正在同方少贤的父母交谈，方少贤见状就走了过去，而刘一则是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家中。
那两位黑衣人看到方少贤回来，眼中不可避免地漏出喜悦。
这时方少贤的母亲连忙喊方少贤过来，方少贤也没犹豫，乖乖地走了过去。
没等方少贤母亲开口，其中一个黑衣人便问道：“不知小友手中这剑可打算让与我们，价格完全不用担心，不知道十两黄金可够？”
方少贤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的话，如果说之前那个江湖骗子是在逗自己开心，那么现在又来人要花高价买自己的剑就足以说明，这不是玩笑。
这次方父，方母显得不可置信，如果不是那两个黑衣人早早来到这里，提前和他们交涉许久，突然的这一句话，换谁也不可能相信。
虽然相较于之前的一百两，即便是十两，一柄他们只花了一两银子请老石头锻造的剑，也根本不足以值这个价钱。
黑衣人见一家三口都不说话，顿时有些焦急，不知道他们怎么想，催促道：“小友是否接受这个交易？”
这时，方父反应过来，用手戳了一下方少贤，道：“给他吧，少贤，之后爹再给你弄一把。”
方少贤呆滞地点了点头，倒不是他不愿意，只是有些匪夷所思，他现在愈发觉得村子变得不对劲，让他感觉很陌生。
黑衣人得到方少贤明确的回答，连忙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布袋，递给方父。方父接过来连忙打开，一看，立马果然有着整整十两黄金，当时方父方母，就说不出话来，两人不住地望向对方，试图理解，这的确不是梦。
黑衣人见一家人呆若木鸡，连忙开口问道：“现在可以把剑交给我们了吗？”
“哦，哦。”方父推了一下方少贤，示意他把剑交给两人，方少贤恍然大悟，将剑递给二人，两个人拿到剑后，对着他们一拱手，脸上欣喜的表情按捺不住，便匆匆离去。只留下同样欣喜的方家，准备去弄点好菜好酒，来庆祝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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