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真实&虚假的记忆
干净整洁的实验研究室中，房间的正中央有一块由特殊合金制造而成的长方形金属板，金属板上有根据人体四肢的部位而特意制造的闪烁冷光的银白色锁套。
室内的其余位置则摆放了一台台普通人明显接触不到的高精尖科技产物，形状各异，有类似装载机械臂的电动四轮台座，悬吊在天花板上的裸露电线的吊灯，挂在墙壁上银白色的液压钳。
“嗒哒——”
这件研究室里唯一的铁门被打开了，在门外来者的轻轻推动下，铁门缓缓朝内侧转动，仅仅能通过一人大小的铁门却有着超乎想象的半米宽厚。
“真是的！现在情况那么紧急，大木博士怎么还有心思让我们干这种差事？”
半开的门外传来某人的一句抱怨声。
“明明从其他地区抽调的人手都不够用了！”
“嘿哟？这么个好差事你还不乐意？”
“21834说的没错，我可不想再回到城外的临时安置区了，被人呼来喝去的脚都快跑断了！”
一位身着黑色皮衣的神秘人首先推门走了进来，带着一口低沉浑厚，富有磁性的中年男子口音。
继他之后，陆续有另外两名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肩上抗着一只体态娇小的人行宝可梦。
负责看护运送的三名男人穿着同样的制服，带着墨镜和浅蓝色医用口罩，看不清到底样貌如何。
“哎小心小心！别撞着了！”
走在队伍第二位的黑衣男提醒身后的同伴弯下腰。
“知道啦～你倒是往里边儿走啊！”
两人将肩头的娇小身体卸下，一人搂着腋下，一人抱起双脚，小心翼翼避开门框走了进去。
待到两人将‘货物’平稳放置在金属板上后，又依次为其戴上镣铐，按下藏在内部的电源开关。
那三名黑衣人围在实验桌台左右，直至代表功能正常的光源亮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真可怜，也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见到它完好无损地走出来。”
“喂喂！我警告你可别乱说啊。”
“这有什么说不得的，咱部门里哪个不知道大木博士的手段？”
之前排在队伍最末端的黑衣人明显动了恻隐之心，语气中颇有些忿忿不平的意味。
“嘁——，你也别装什么好人，我们仨处理掉的人造宝可梦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收起你那点微薄的善心吧……”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啦？”
似乎发生了争执，其中一名黑衣男迈动脚步走向门栏处，探出脑袋左右张望，确定附近并没有人走过，这才继续看向研究室内。
“那些人造宝可梦本来就活不长，更别说脱离维生设备和培养基液了……但这只宝可梦是被活生生抓进来的啊…”
“你刚才真的…真的一点也没想过吗？”
一直在维护他们运送‘货物’的黑衣男情绪略显激动，转身双手搭在金属板两侧的护栏上，变得沉默不语。
室内的气氛一时间凝固下来，最开始冷嘲热讽的黑衣男也沉默了，低头与同事一起观察起了被自己亲手送进地狱的可怜虫。
刻薄男望着它不禁怔怔出神，忽然想起自己刚从学院毕业时的那份热情，怀揣对宝可梦的热爱与决心要守护它们的心意进入联盟特事部，那流淌在血液中的热意，不知何时冷却了下来。
也许是进入部门的第一天，被同行的前辈派去收容误入人类社会的戴鲁比……
那天的景象他依旧历历在目，戴鲁比慌乱的表情，为了保护自己而误伤不知情径直上前抚摸的小男孩后，看着他坐在地上大哭而不知所措的无辜表情。
呆愣在原地被自己从后方偷袭，一网抄进捕兽杆中，戴鲁比突然回过神来撕咬起编制网，神情凶恶又有着一丝茫然。
感受着手中剧烈的抖动，自己一时间却狠不了心按下通电按钮，就在戴鲁比即将脱困的前一刻，前辈骂骂咧咧将套杆从他手中抢过，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在他畏惧如虎的按钮。
当在场所有人都欢呼着恶兽被制服，受伤男孩的奶奶泪如雨下，步履蹒跚走上前牵起自己和前辈的手，在闪烁蓝色电流的网套为背景下，他不明白自己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
是自尊心作祟吧……
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犬类形态终究没能引起他内心的共情。
第一次他成功收容了戴鲁比，第二次他幸运抓捕了隆隆岩，第三次有惊无险击毙了火爆猴，后来……
后来他因为业绩突出，被大木博士选中，调派到研究所内替人收尾打杂。
是什么时候习以为常，熟视无睹了呢？
难道仅仅因为这次处理的‘货物’有着一副酷似人类小孩的外表吗？
陷入昏迷中的神奇宝贝幼崽无意识扭动起身体，不舒服地抓挠脖子上的异物，半截耷拉在外的尾巴微微抽动，深褐色的小脸蛋上写满了难受。
不知名的娇小身形在冰冷的金属板上显得是那般无助，明明已经昏迷不醒，被‘好意’送到这里治疗，却不像是位病人，反倒如同被小心对待的易碎的货物。
“这该死的世道！”
过往回忆的触动让那名黑衣男的心情烦闷起来，狠狠跺了一脚，转身径直走出门外，不再向身后平躺着的娇小身影投去视线。
其余两人不在多言，一起离开了弥漫着压抑气氛的房间。
厚重的铁门缓缓关闭，在隔绝最后一丝从实验室逃逸出的光线后，响起属于机括传动时的咔哒声。
……
三人或是蹲坐在地，或是站得笔挺，或是精神萎靡的倚靠在墙面上。
所有人都默默不语，唯独之前‘大发善心’的黑衣男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边，继而又准备从另一个裤袋里摸出打火机。
实验楼的地下室实在是太冷了，即使外界怎样的酷暑难耐、夏日炎炎，温度也丝毫传递不进这方空间。
该死！这里的墙真是有够冷的！怎么刚进来的时候没感觉？空气也是冷嗖嗖的。
半靠着墙面的黑衣男打了个哆嗦，右手举起的打火机也颤巍巍的，总是对不准烟头的位置。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与‘心脏’也跟着一起冻结了。
“唔…唔……”
黑衣男嘴角抽动，烟头对准打火机，在香烟被点燃的前一刻，突然感觉嘴唇一空，抬头后发现自家队长已经将香烟拿走了，连带着他手中攥着的打火机也被一起没收了。
“你脑子被泥驴仔踢了吗？还是说突如其来的慈悲心让你昏了头？也不看看这是哪儿！博士的研究所里也敢抽烟！”
被队长狠狠斥责了一番，左手摸着后脑勺讪讪一笑，略带歉意地表示自己接受教训，双手插进裤兜后低头沉默了下去。
披肩短发遮住了他的面容，隐匿之下无声嘟囔着，用着谁也听不清的口音。
这该死的世道……
—————————
意识在混沌的海洋里起起伏伏，随着波浪无序地飘荡，像是浴池中的一只小黄鸭，既无法控制自己的去向，亦无法凭自己的意志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停下，每每触及到‘浴池’的边沿，又会被回落的潮水推开。
不知何时，混沌海洋的不可目视的黯黑深处蔓延出几根颜色深邃的海带，绕着小黄鸭周围转起圈来，无声无息，动作轻柔优雅。
小黄鸭惊惧万分，想要拨动脚蹼迅速逃离此地，却下意识忘了它是一只橡皮鸭子，就连身体两侧的翅膀也不过是画上去的。
小黄鸭害怕极了，张大嘴巴便要呼救。
救命！救命！
它在心底大声叫着，呼喊着，然而不管怎样也发不出哪怕一点声音。
因为它的嘴巴总是扁扁的合在一起，嘴角两侧向上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容。
唯有两颗水灵灵的乌黑眼珠泛起惶恐的余光。
小黄鸭总是在笑的，从它被制造工人赋予使命时便开始笑了，直到被‘孩子’从货架上挑选出来时，直到‘孩子’洗浴结束后被孤零零丢在浴池水面上飘荡时，直到橡胶的躯体上爬满霉斑褪去色彩时，直到小黄鸭终于不再凫水，沉入死寂的水底时……
小黄鸭终于不笑了，鲜艳的颜料在水流无休止的冲刷下变成一道道泪痕。
…………
光阴荏苒，日月交替，在历经数不尽的沧桑后大海也终于干枯了。
海底变成了沙漠……
接下来的日子中，小黄鸭无聊地数着眼前一粒粒被朔风吹走的沙子……
偶然间，小黄鸭听到远方传来了脚步声，急促的脚步声带来一丝生气的同时，也带给小黄鸭一丝若有若无的期望。
那个陌生人是来找我的吗？
……
唔……我只是一个被人抛弃…掩埋在沙漠中的橡皮小鸭…怎么会有人特地到沙漠里来找我呢……
然而脚步的踩踏声由远及近，清脆的哒哒声逐渐变得清晰，在荒凉寂寥的沙漠里一点也不显得违和。
他/她是来找我的。
小黄鸭这般想着。
脚步声的主人走到小黄鸭身边，将它重新拾捡起，温柔地抚摸，轻轻地吹走它身上覆满的沙尘，缠绕在身体表面的海带早已干枯，原本坚韧的枷锁在来者的揉捏下发出破碎的声响。
……
“抱歉，我来晚了。”
—————————
“哈姆…”
“白白的天花板哈姆？”
小安微微睁开朦胧的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房间洁净无尘的顶部。
随后又蜷缩起身子，阖上双眸，将身体朝向更温暖的一面，嘴角流下一注口水，痴笑着无意识喃喃道。
“嘿嘿…宝可梦中心的床真暖和……”
“嘿嘿…乔伊…乔伊姐姐等会儿…等会儿要给小安做羞羞的事哈姆…”
半梦半醒间的小安突然感到地震袭来，同时蜗居在温柔乡中小憩的他被一只大手揪住了脸颊，对方没有留丝毫情面，径直将他从‘树洞’里拽了出来。
“小安你睡够了没有！你说你要和乔伊姐姐做什么羞羞的事情啊啊———？！”
“哎疼疼疼疼疼——！”
睡意朦胧的小安顿时人间清醒，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吓得他一骨碌跌倒在地，突然惊醒的小安双手撑地，神情惶恐的快速左右摇头看向四周，连着打了好几个哆嗦。
直到将视线转向声音的来源，这才发现刚才对自己恶言相向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小霞！
“哇～！小霞～！”
“你终于来了！”
小安的双眼忽然就模糊了，饱含氤氲热气的双眼盯着小霞看了几秒，终于再也兜不住眼眶中的热流，一个虎扑扑到小霞身上，半空中撒下几滴晶莹的泪花。
之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如隔三秋，和同伴分离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度日如年。
“喂喂喂！你在干什么呐——！”
小霞看着冷不丁扑向自己，像八爪鱼一样死死勒住她腰间的小安顿时乱了分寸，扑扇起双掌就要把小安给打下去。
可不管她如何用力，这位平日里十分稳健的伙伴仍旧牢牢挂在她的腰间，好似一只双手锁死在树干上的懒人猿。
“不要随便抱着人家女孩子不放手啊！”
小霞的面庞一片通红，犹如夕阳下被晚霞烧得滚烫的火烧云。
慢慢的小霞不再试图挣脱伙伴的拥抱了，即使身边还有其他人在注视着。她感觉自己胸前湿漉漉的，埋头一看，发现小安把鼻涕和泪水全抹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始作俑者’此时正泪眼汪汪的仰头，与她四目相对。
‘始作俑者’哽咽起嗓子，抽抽搭搭地如是说道。
“小霞～你倒好～头往下一倒就昏过去了～顶多摔大包～你知道我过的有好辛苦吗～”
小安抽噎着，稍稍擤了擤鼻涕，埋头又在小霞的衣服上蹭了蹭，仰头继续哭诉起来。
“你知道被天王渡追捕的感觉有多恐怖吗～差一咳咳差一点我就没命了～”
“他找不到我就～就在大马路上放毒～吸得我头晕眼花～找不着北～”
小安没有留意同伴小霞此刻是何等尴尬，用免费‘卫生纸’又擦了擦，自顾自的说道。
“还有～还有～呜呜呜～”
“希罗娜姐姐养的那条臭狐狸可把我坑惨了咳咳～”
“把我骗到郊外～还给我的手臂咬了个洞～呜呜呜～真的就是个洞啊～手都给咬穿了～疼死我了呜呜呜～”
听到同伴提起希罗娜这个名字，小霞身体顿时一僵，向侧后方转过头，眼神不善地瞪向同样偏过脑袋，单手捂住脸颊的神奥联盟冠军。
希罗娜手指缝隙间露出的绯红色更加浓郁了，头顶隐约冒出一缕青烟。
“好啦好啦，已经没事咯，小安乖，小安乖———”
尝试着用手抚了抚怀中人深褐色的头发，小霞心中是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这和她预料的完全不一样嘛……
“本来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哪知道～哪知道火箭队那仨个衰神又蹿了出来呜啊啊啊～”
“可能你觉得他们很菜嘛～你那回看我一下子咻———的就把他们打飞了嘛～”
‘火箭队？’
了解火箭队三人组真正实力的小霞反而有些不解，区区不入流的小喽啰能在冠军面前翻起什么风浪？
不过现在时间是属于小安的，小霞也只好耐心倾听伙伴接下来的话。
呃…如果他能安分坐在椅子上，而不是像个溺水小孩拼命抓住唯一一块浮在水面的木板那样抱着自己……就再好不过了…
“他们请代打呜呜～！他们开外挂呜呜呜～！”
“明明大家说好的～要一起齐心协力打败那个邪神～呜呜呜～没想到小智那个没良心的前脚刚走～祂就来了呜呜～”
小安一边抽噎着，一边语无伦次，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般含糊不清低声抱怨起来。
但言语中包含的‘邪神’字眼瞬间触发了小霞的应激敏感区域，吓得她一个机灵跳了起来，失声尖叫道。
“邪神——？！”
“就就就是你说过的——毁灭世界的邪神——光明兽？！”
房间内除了小安与小霞，剩下的两人反倒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激得身体一僵。
希罗娜重新侧过身，额头上皱起一道道与她年龄不相符的皱纹，神情凝重，右手两根玉指捏住下巴开始沉思。
“邪神…光明兽……”
除去家喻户晓的联盟冠军这一身份，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自己还是一名神话历史研究员，通晓各种古代秘闻的她几乎走遍了宝可梦世界的每个角落。
可为什么…这位神祇的讳名…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希罗娜绞尽脑汁回忆着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各种线索，封存往昔十几年旧事的‘图书馆’再次开启，那些记载着她不愿再回想起的心酸往事的记忆之书浮现，哗啦啦飞速翻动起来。
邪神…
是指毁灭世界的神兽么？
拖动大陆板块的雷吉奇卡斯？操控人心的三圣菇？寄宿于反转世界中的骑拉帝纳？噬人无数的酋雷姆？为生灵带来寂灭的伊裴尔塔尔？
总不会是从古至今就一直在争夺自然能量的那俩傻子吧……
希罗娜事无巨细排查起任何一丝或许有用的线索，然而思考良久，除了旅行中发现的某些意义不明的遗迹，再无嫌疑。
可怜的神奥冠军只觉得一阵阵偏头痛传来，跌宕的痛感如潮水般冲击着自己的精神防线。
那是…她最绝望压抑的回忆……
被献祭的女孩、禁闭在最底层的实验体、在野外遇害路人残缺不全的遗体，以及刚认识不久的新朋友死在自己手中，瞥向她的最后一眼。
各种负面情绪侵染了希罗娜的思维，一道道冷汗湿透了衣背，希罗娜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狭小房间内的时空紧跟着扭曲了。
“喂！小姐你没事吧！”
“希罗娜女士你怎么了？忘记按时摄入足够的糖分了吗？”
小霞和大木博士焦急的问询声在耳边回荡，希罗娜脚下踉跄，身体摇摇晃晃倚靠在墙上，倔强地谢绝了大木博士的好意，一巴掌扇在博士递来的手掌上。
“哼！”
“我还没有沦落到需要你的帮助！”
大木博士也不恼怒，讪笑着收回了手。小霞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歪歪头，觉得不明所以。
而此时，希罗娜的精神世界内，一本发散妖异紫色气息的奇怪书本悄然浮现，时虚实现，仅仅过了几秒便凝聚成型，无风自动，沙沙翻过一页又一页册页。
背靠墙壁的希罗娜女士忽然抬起头，眼神涣散，低声喃喃道。
“光明兽……”
“我…想起来了……”
室内的其余位置则摆放了一台台普通人明显接触不到的高精尖科技产物，形状各异，有类似装载机械臂的电动四轮台座，悬吊在天花板上的裸露电线的吊灯，挂在墙壁上银白色的液压钳。
“嗒哒——”
这件研究室里唯一的铁门被打开了，在门外来者的轻轻推动下，铁门缓缓朝内侧转动，仅仅能通过一人大小的铁门却有着超乎想象的半米宽厚。
“真是的！现在情况那么紧急，大木博士怎么还有心思让我们干这种差事？”
半开的门外传来某人的一句抱怨声。
“明明从其他地区抽调的人手都不够用了！”
“嘿哟？这么个好差事你还不乐意？”
“21834说的没错，我可不想再回到城外的临时安置区了，被人呼来喝去的脚都快跑断了！”
一位身着黑色皮衣的神秘人首先推门走了进来，带着一口低沉浑厚，富有磁性的中年男子口音。
继他之后，陆续有另外两名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肩上抗着一只体态娇小的人行宝可梦。
负责看护运送的三名男人穿着同样的制服，带着墨镜和浅蓝色医用口罩，看不清到底样貌如何。
“哎小心小心！别撞着了！”
走在队伍第二位的黑衣男提醒身后的同伴弯下腰。
“知道啦～你倒是往里边儿走啊！”
两人将肩头的娇小身体卸下，一人搂着腋下，一人抱起双脚，小心翼翼避开门框走了进去。
待到两人将‘货物’平稳放置在金属板上后，又依次为其戴上镣铐，按下藏在内部的电源开关。
那三名黑衣人围在实验桌台左右，直至代表功能正常的光源亮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真可怜，也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见到它完好无损地走出来。”
“喂喂！我警告你可别乱说啊。”
“这有什么说不得的，咱部门里哪个不知道大木博士的手段？”
之前排在队伍最末端的黑衣人明显动了恻隐之心，语气中颇有些忿忿不平的意味。
“嘁——，你也别装什么好人，我们仨处理掉的人造宝可梦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收起你那点微薄的善心吧……”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啦？”
似乎发生了争执，其中一名黑衣男迈动脚步走向门栏处，探出脑袋左右张望，确定附近并没有人走过，这才继续看向研究室内。
“那些人造宝可梦本来就活不长，更别说脱离维生设备和培养基液了……但这只宝可梦是被活生生抓进来的啊…”
“你刚才真的…真的一点也没想过吗？”
一直在维护他们运送‘货物’的黑衣男情绪略显激动，转身双手搭在金属板两侧的护栏上，变得沉默不语。
室内的气氛一时间凝固下来，最开始冷嘲热讽的黑衣男也沉默了，低头与同事一起观察起了被自己亲手送进地狱的可怜虫。
刻薄男望着它不禁怔怔出神，忽然想起自己刚从学院毕业时的那份热情，怀揣对宝可梦的热爱与决心要守护它们的心意进入联盟特事部，那流淌在血液中的热意，不知何时冷却了下来。
也许是进入部门的第一天，被同行的前辈派去收容误入人类社会的戴鲁比……
那天的景象他依旧历历在目，戴鲁比慌乱的表情，为了保护自己而误伤不知情径直上前抚摸的小男孩后，看着他坐在地上大哭而不知所措的无辜表情。
呆愣在原地被自己从后方偷袭，一网抄进捕兽杆中，戴鲁比突然回过神来撕咬起编制网，神情凶恶又有着一丝茫然。
感受着手中剧烈的抖动，自己一时间却狠不了心按下通电按钮，就在戴鲁比即将脱困的前一刻，前辈骂骂咧咧将套杆从他手中抢过，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在他畏惧如虎的按钮。
当在场所有人都欢呼着恶兽被制服，受伤男孩的奶奶泪如雨下，步履蹒跚走上前牵起自己和前辈的手，在闪烁蓝色电流的网套为背景下，他不明白自己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
是自尊心作祟吧……
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犬类形态终究没能引起他内心的共情。
第一次他成功收容了戴鲁比，第二次他幸运抓捕了隆隆岩，第三次有惊无险击毙了火爆猴，后来……
后来他因为业绩突出，被大木博士选中，调派到研究所内替人收尾打杂。
是什么时候习以为常，熟视无睹了呢？
难道仅仅因为这次处理的‘货物’有着一副酷似人类小孩的外表吗？
陷入昏迷中的神奇宝贝幼崽无意识扭动起身体，不舒服地抓挠脖子上的异物，半截耷拉在外的尾巴微微抽动，深褐色的小脸蛋上写满了难受。
不知名的娇小身形在冰冷的金属板上显得是那般无助，明明已经昏迷不醒，被‘好意’送到这里治疗，却不像是位病人，反倒如同被小心对待的易碎的货物。
“这该死的世道！”
过往回忆的触动让那名黑衣男的心情烦闷起来，狠狠跺了一脚，转身径直走出门外，不再向身后平躺着的娇小身影投去视线。
其余两人不在多言，一起离开了弥漫着压抑气氛的房间。
厚重的铁门缓缓关闭，在隔绝最后一丝从实验室逃逸出的光线后，响起属于机括传动时的咔哒声。
……
三人或是蹲坐在地，或是站得笔挺，或是精神萎靡的倚靠在墙面上。
所有人都默默不语，唯独之前‘大发善心’的黑衣男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边，继而又准备从另一个裤袋里摸出打火机。
实验楼的地下室实在是太冷了，即使外界怎样的酷暑难耐、夏日炎炎，温度也丝毫传递不进这方空间。
该死！这里的墙真是有够冷的！怎么刚进来的时候没感觉？空气也是冷嗖嗖的。
半靠着墙面的黑衣男打了个哆嗦，右手举起的打火机也颤巍巍的，总是对不准烟头的位置。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与‘心脏’也跟着一起冻结了。
“唔…唔……”
黑衣男嘴角抽动，烟头对准打火机，在香烟被点燃的前一刻，突然感觉嘴唇一空，抬头后发现自家队长已经将香烟拿走了，连带着他手中攥着的打火机也被一起没收了。
“你脑子被泥驴仔踢了吗？还是说突如其来的慈悲心让你昏了头？也不看看这是哪儿！博士的研究所里也敢抽烟！”
被队长狠狠斥责了一番，左手摸着后脑勺讪讪一笑，略带歉意地表示自己接受教训，双手插进裤兜后低头沉默了下去。
披肩短发遮住了他的面容，隐匿之下无声嘟囔着，用着谁也听不清的口音。
这该死的世道……
—————————
意识在混沌的海洋里起起伏伏，随着波浪无序地飘荡，像是浴池中的一只小黄鸭，既无法控制自己的去向，亦无法凭自己的意志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停下，每每触及到‘浴池’的边沿，又会被回落的潮水推开。
不知何时，混沌海洋的不可目视的黯黑深处蔓延出几根颜色深邃的海带，绕着小黄鸭周围转起圈来，无声无息，动作轻柔优雅。
小黄鸭惊惧万分，想要拨动脚蹼迅速逃离此地，却下意识忘了它是一只橡皮鸭子，就连身体两侧的翅膀也不过是画上去的。
小黄鸭害怕极了，张大嘴巴便要呼救。
救命！救命！
它在心底大声叫着，呼喊着，然而不管怎样也发不出哪怕一点声音。
因为它的嘴巴总是扁扁的合在一起，嘴角两侧向上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容。
唯有两颗水灵灵的乌黑眼珠泛起惶恐的余光。
小黄鸭总是在笑的，从它被制造工人赋予使命时便开始笑了，直到被‘孩子’从货架上挑选出来时，直到‘孩子’洗浴结束后被孤零零丢在浴池水面上飘荡时，直到橡胶的躯体上爬满霉斑褪去色彩时，直到小黄鸭终于不再凫水，沉入死寂的水底时……
小黄鸭终于不笑了，鲜艳的颜料在水流无休止的冲刷下变成一道道泪痕。
…………
光阴荏苒，日月交替，在历经数不尽的沧桑后大海也终于干枯了。
海底变成了沙漠……
接下来的日子中，小黄鸭无聊地数着眼前一粒粒被朔风吹走的沙子……
偶然间，小黄鸭听到远方传来了脚步声，急促的脚步声带来一丝生气的同时，也带给小黄鸭一丝若有若无的期望。
那个陌生人是来找我的吗？
……
唔……我只是一个被人抛弃…掩埋在沙漠中的橡皮小鸭…怎么会有人特地到沙漠里来找我呢……
然而脚步的踩踏声由远及近，清脆的哒哒声逐渐变得清晰，在荒凉寂寥的沙漠里一点也不显得违和。
他/她是来找我的。
小黄鸭这般想着。
脚步声的主人走到小黄鸭身边，将它重新拾捡起，温柔地抚摸，轻轻地吹走它身上覆满的沙尘，缠绕在身体表面的海带早已干枯，原本坚韧的枷锁在来者的揉捏下发出破碎的声响。
……
“抱歉，我来晚了。”
—————————
“哈姆…”
“白白的天花板哈姆？”
小安微微睁开朦胧的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房间洁净无尘的顶部。
随后又蜷缩起身子，阖上双眸，将身体朝向更温暖的一面，嘴角流下一注口水，痴笑着无意识喃喃道。
“嘿嘿…宝可梦中心的床真暖和……”
“嘿嘿…乔伊…乔伊姐姐等会儿…等会儿要给小安做羞羞的事哈姆…”
半梦半醒间的小安突然感到地震袭来，同时蜗居在温柔乡中小憩的他被一只大手揪住了脸颊，对方没有留丝毫情面，径直将他从‘树洞’里拽了出来。
“小安你睡够了没有！你说你要和乔伊姐姐做什么羞羞的事情啊啊———？！”
“哎疼疼疼疼疼——！”
睡意朦胧的小安顿时人间清醒，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吓得他一骨碌跌倒在地，突然惊醒的小安双手撑地，神情惶恐的快速左右摇头看向四周，连着打了好几个哆嗦。
直到将视线转向声音的来源，这才发现刚才对自己恶言相向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小霞！
“哇～！小霞～！”
“你终于来了！”
小安的双眼忽然就模糊了，饱含氤氲热气的双眼盯着小霞看了几秒，终于再也兜不住眼眶中的热流，一个虎扑扑到小霞身上，半空中撒下几滴晶莹的泪花。
之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如隔三秋，和同伴分离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度日如年。
“喂喂喂！你在干什么呐——！”
小霞看着冷不丁扑向自己，像八爪鱼一样死死勒住她腰间的小安顿时乱了分寸，扑扇起双掌就要把小安给打下去。
可不管她如何用力，这位平日里十分稳健的伙伴仍旧牢牢挂在她的腰间，好似一只双手锁死在树干上的懒人猿。
“不要随便抱着人家女孩子不放手啊！”
小霞的面庞一片通红，犹如夕阳下被晚霞烧得滚烫的火烧云。
慢慢的小霞不再试图挣脱伙伴的拥抱了，即使身边还有其他人在注视着。她感觉自己胸前湿漉漉的，埋头一看，发现小安把鼻涕和泪水全抹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始作俑者’此时正泪眼汪汪的仰头，与她四目相对。
‘始作俑者’哽咽起嗓子，抽抽搭搭地如是说道。
“小霞～你倒好～头往下一倒就昏过去了～顶多摔大包～你知道我过的有好辛苦吗～”
小安抽噎着，稍稍擤了擤鼻涕，埋头又在小霞的衣服上蹭了蹭，仰头继续哭诉起来。
“你知道被天王渡追捕的感觉有多恐怖吗～差一咳咳差一点我就没命了～”
“他找不到我就～就在大马路上放毒～吸得我头晕眼花～找不着北～”
小安没有留意同伴小霞此刻是何等尴尬，用免费‘卫生纸’又擦了擦，自顾自的说道。
“还有～还有～呜呜呜～”
“希罗娜姐姐养的那条臭狐狸可把我坑惨了咳咳～”
“把我骗到郊外～还给我的手臂咬了个洞～呜呜呜～真的就是个洞啊～手都给咬穿了～疼死我了呜呜呜～”
听到同伴提起希罗娜这个名字，小霞身体顿时一僵，向侧后方转过头，眼神不善地瞪向同样偏过脑袋，单手捂住脸颊的神奥联盟冠军。
希罗娜手指缝隙间露出的绯红色更加浓郁了，头顶隐约冒出一缕青烟。
“好啦好啦，已经没事咯，小安乖，小安乖———”
尝试着用手抚了抚怀中人深褐色的头发，小霞心中是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这和她预料的完全不一样嘛……
“本来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哪知道～哪知道火箭队那仨个衰神又蹿了出来呜啊啊啊～”
“可能你觉得他们很菜嘛～你那回看我一下子咻———的就把他们打飞了嘛～”
‘火箭队？’
了解火箭队三人组真正实力的小霞反而有些不解，区区不入流的小喽啰能在冠军面前翻起什么风浪？
不过现在时间是属于小安的，小霞也只好耐心倾听伙伴接下来的话。
呃…如果他能安分坐在椅子上，而不是像个溺水小孩拼命抓住唯一一块浮在水面的木板那样抱着自己……就再好不过了…
“他们请代打呜呜～！他们开外挂呜呜呜～！”
“明明大家说好的～要一起齐心协力打败那个邪神～呜呜呜～没想到小智那个没良心的前脚刚走～祂就来了呜呜～”
小安一边抽噎着，一边语无伦次，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般含糊不清低声抱怨起来。
但言语中包含的‘邪神’字眼瞬间触发了小霞的应激敏感区域，吓得她一个机灵跳了起来，失声尖叫道。
“邪神——？！”
“就就就是你说过的——毁灭世界的邪神——光明兽？！”
房间内除了小安与小霞，剩下的两人反倒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激得身体一僵。
希罗娜重新侧过身，额头上皱起一道道与她年龄不相符的皱纹，神情凝重，右手两根玉指捏住下巴开始沉思。
“邪神…光明兽……”
除去家喻户晓的联盟冠军这一身份，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自己还是一名神话历史研究员，通晓各种古代秘闻的她几乎走遍了宝可梦世界的每个角落。
可为什么…这位神祇的讳名…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希罗娜绞尽脑汁回忆着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各种线索，封存往昔十几年旧事的‘图书馆’再次开启，那些记载着她不愿再回想起的心酸往事的记忆之书浮现，哗啦啦飞速翻动起来。
邪神…
是指毁灭世界的神兽么？
拖动大陆板块的雷吉奇卡斯？操控人心的三圣菇？寄宿于反转世界中的骑拉帝纳？噬人无数的酋雷姆？为生灵带来寂灭的伊裴尔塔尔？
总不会是从古至今就一直在争夺自然能量的那俩傻子吧……
希罗娜事无巨细排查起任何一丝或许有用的线索，然而思考良久，除了旅行中发现的某些意义不明的遗迹，再无嫌疑。
可怜的神奥冠军只觉得一阵阵偏头痛传来，跌宕的痛感如潮水般冲击着自己的精神防线。
那是…她最绝望压抑的回忆……
被献祭的女孩、禁闭在最底层的实验体、在野外遇害路人残缺不全的遗体，以及刚认识不久的新朋友死在自己手中，瞥向她的最后一眼。
各种负面情绪侵染了希罗娜的思维，一道道冷汗湿透了衣背，希罗娜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狭小房间内的时空紧跟着扭曲了。
“喂！小姐你没事吧！”
“希罗娜女士你怎么了？忘记按时摄入足够的糖分了吗？”
小霞和大木博士焦急的问询声在耳边回荡，希罗娜脚下踉跄，身体摇摇晃晃倚靠在墙上，倔强地谢绝了大木博士的好意，一巴掌扇在博士递来的手掌上。
“哼！”
“我还没有沦落到需要你的帮助！”
大木博士也不恼怒，讪笑着收回了手。小霞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歪歪头，觉得不明所以。
而此时，希罗娜的精神世界内，一本发散妖异紫色气息的奇怪书本悄然浮现，时虚实现，仅仅过了几秒便凝聚成型，无风自动，沙沙翻过一页又一页册页。
背靠墙壁的希罗娜女士忽然抬起头，眼神涣散，低声喃喃道。
“光明兽……”
“我…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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