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靥与魇（二）

    从前有一只鼋，生活在昭明斋的一方池塘里，受香火侵染，渐渐有了灵性，后来它瞧上了一位女弟子，就有了修炼成人的野心，不是化出个人形，而是成为真正的、实实在在的人，可一年一年踏踏实实的修炼，何时才能修成人，鼋就动了别的心思。他化出人形，来到村子里，专门打听谁家出了大事，还真被他打听到了，村东头赵寡妇的独子生了重病，赵寡妇哭的眼睛都快瞎了，每天嚷嚷着儿子若死了她也不活了，鼋一听，这是要开张了，便趁夜里钻进了赵寡妇的梦境，梦里鼋化作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对赵寡妇道：“我是天上的神仙，可以救你儿子一命，只不过你儿子寿数已尽，若救他，便得用别人的命顶上，你可愿意吗？”，赵寡妇忙不迭的点头道：“愿意愿意，还请神仙救命”，就这样，鼋得到了一条心甘情愿献出的灵魂，吸收了这条灵魂，鼋觉得功力倍增，这吸收灵魂果然比自己修炼要快的不只一点，鼋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想出了这样绝好的主意，既不用杀人，又可以得到灵魂增长功力，只是答应赵寡妇的事还是要办到的，做妖要言而有信，于是鼋背起赵寡妇的儿子上了昭明斋，求当时的掌门真人救小郎君一命，掌门真人没见着，就被弟子们挡在了门外，其中一位弟子道：“赵娘子前几日背着这位小郎君来过，掌门真人看了，说治不好，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是回天乏术，鼋精，我知道你心肠好，想救他，可人的命是有定数的，我们真的救不了他”，什么？他们来过？而且连这道观里的真人都救不了他？不可能，这不可能……鼋懵了，他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弟子们还小声道：“这鼋精还挺善良的”，只有鼋自己知道，原来他太单纯了，或者说又蠢又坏，既收了人家母亲的命，又救不了人，鼋背着赵小郎君回到家中，葬了赵寡妇，又亲自端水端药伺候了赵小郎君两日，赵小郎君便一命呜呼了，鼋将他们母子二人葬在一处，又磕了两个头，但他并不是改过自新，以后不再换取人的魂魄，而是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确定事情能办再吸人魂魄，决不可再莽撞了。

    可村里人并不知他这一番心思，只道这个外乡小伙子心地好，为素不相识的可怜母子下葬，也并不深究赵寡妇的死因，只道是忧思过甚，竟死在了儿子前头，亏得有这个小伙子帮忙，鼋生的身强力壮，胡编道自己是来村里找活儿干的，一时许多人家争着要他做帮工，鼋也没细想，就随便挑了一家住下了。这家有个女儿叫小花，鼋第一次看见她，就觉得她像清澈的山泉水，小花问鼋：“哥哥，你叫什么名字”，鼋道：“我叫鼋……”，小花道：“圆？你叫圆圆？那不是女孩子的名字吗？”说罢咯咯的笑起来，那笑声也似泉水叮咚，鼋涨红了脸道：“不是，我是叫……叫元宝”，小花道：“哦，原来是元宝哥哥呀”，从这天起，鼋就有了名字，叫元宝。元宝在小花家里做起了长工，平日里和其他长工坐在地头闲聊，也总能听到些谁谁家又出了什么事的消息，一有目标便夜里潜出去，用心愿换灵魂，元宝的修为越来越高，毕竟人的灵魂对于妖而言是最好的补品，只是村里的人越死越多，邻村也开始有人离奇死亡了，人们都开始恐慌起来，也有人怀疑元宝，毕竟他是个外乡人，而且也是从他来后村里开始死人，但小花却相信元宝，她对元宝道：“元宝哥哥，你是好人，我相信你”，元宝道：“你为什么相信我，我们也才认识了不久啊，你又不了解我”，小花道：“你若是坏人便不会说刚才那番话，元宝哥哥，我就知道我没有信错人，你就是好人”，元宝愣住了，心里怪怪的也暖暖的，多年以后他知道了，那是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而这感觉他再也不曾拥有过了。

    不知不觉，他已经不再是为了谁而想要变成人了，他甚至不再想变成人了，他只是沉迷于强大的感觉，沉迷于这种不劳而获的走捷径的感觉，他不再满足于等待别人遇到困难，而是为别人制造困难，甚至窥探人心，去发现人心底深处的渴望，然后利用它。村子里有人想去昭明斋求救，可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他们都被等在那儿的元宝换取了灵魂，他们有人说要下辈子荣华富贵，有人说要换取家人的平安，元宝都满口答应了下来，可他哪有能力管的了来世呢，他又哪会细心分辨谁是谁的家人，他只是杀红了眼。最后，小花来了。

    小花道：“元宝哥哥，真是你？”，元宝看见小花失望的眼神，不由移开了目光道：“你有什么心愿？”，小花道：“元宝哥哥，你是不是被逼的，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元宝道：“我是自愿的，我没有苦衷，是你太傻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小花听了沉默了许久，元宝看到她的眼泪晶莹剔透的滚落出来，一颗一颗有如千钧重担砸在了他的心上，过了一会儿，小花道：“我的心愿是，希望元宝哥哥不要再害人了，我要你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元宝愣住了，他的脑子空了好久，才有渐渐有了意识，他的心突然像是被攥紧了一般疼痛，痛得他喘不过气，小花闭上了眼睛，她在等他拿走自己的灵魂，片刻，元宝喘上来一口气道：“我不要你的灵魂，我要你的人，我要你陪着我一辈子，亲眼看着我，监督我做一个好人”，小花道：“非得如此？”，元宝道：“非得如此”，小花叹了口气道：“好，我答应你”。

    从那儿以后，小花嫁给了元宝，元宝也依照诺言再也没害过人，而是勤勤恳恳的修炼，努力去做小花想让他成为的那样的人，只是小花再也没笑过，她再也没有了那样清脆的笑声，那样清澈的眼眸，她讲话的声音也不再活泼可爱如黄鹂鸟儿一般，无论元宝怎样热心快肠的去帮助别人，怎样一根筋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都再也没有换来小花一个真心的笑容，他们就这样相伴了三十余年，小花在她人生的第四十四个年头郁郁而终了，她临去之前躺在元宝怀里道：“我是真心爱着你的，我也相信你是真的改过自新了，只是你杀的人里，有我自小一同长大的朋友，有疼爱我的大伯大娘，那些低头不见抬头见，共同生活了十四年的人们，都死在了你手里，我每日走过田间地头，曾经那些快乐的、无忧无虑的画面就闪现在我的脑海里，那都是我再也回不去的，我思念了一生的人和事，我爱你，我也恨你，所以我不会笑了，你能明白吗？”说罢，小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元宝也在不能彻底获得小花的原谅了，无论他再如何悔不当初，再如何嚎啕不止，事情也终究无可挽回。

    “后来呢？”我道，鸣玉真人道：“后来，元宝潜心修炼，一心向道，终于得以修成人身，成为了真正的、实实在在的人”，我道：“他明明可以直接修炼成仙啊，为何非要成人呢，人有什么好的”，鸣玉真人道：“或许他想体会一遍生老病死，能够真实的、有血有肉的过完一生吧”，这时衡华君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又瞟了我一眼，我才发现不知不觉我已经挤到了各位掌门的桌子上，还一脸真情实感的望着鸣玉真人，我赶忙尴尬的向后退了几步，和齐师兄站在一起。贺盟主道：“真人讲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这跟降服魇妖有什么关系？”，鸣玉真人道：“今夜，我去会一会这魇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