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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旧梦醒时故国亡

    姚姐姐每次来宫里的时候都会给我带些新奇的玩意儿,上次那两只鸽子飞走后,姚姐姐又给我带了些书籍,可惜我并不怎么识字,但在这轩墨阁待久了,上面有些字还是有些印象的。

    姚姐姐知晓后便开始耐心教导我认字,这几年她待在宫里的日子比以往多了许多,只是大多时间她都去了太后的慈宁宫。

    倒是周鸿文,他来找姚姐姐的次数少了,甚至我已很久没看到他再来这里了。有时候我一个人见到他的时候,与他打招呼他会笑着回我。可是当我跟姚姐姐一同走的时候,他便会一脸严肃地向周姐姐行标准的礼仪,然后就称有事先走走一步。

    姚姐姐也是满脸的无奈,眉眼间略显忧伤。

    庆云这个活泼的人一时间也沉寂了许多,她每次看向姚姐姐的神情中都会带着怜悯和悲伤。

    我不知她们如何突然变成了这样,但在我得知姚姐姐要嫁人的消息后,一切都明了了。

    我八岁那年,丞相府和陈国公府筹备了两年的昏礼开始了。

    听说早几天这两家就已经张灯结彩了,陈国公府远在青州,国公府的大公子骑着马,带着彩礼和一众奴仆前来迎接。

    等陈国公的大公子到的时候,丞相家的大小姐已被送至花轿。听当时看到的人说,新娘子一身正红礼服,头戴独尾金凤钗,以金边绸扇掩面,虽看不清容貌,但单看身形也觉风姿绰约,是个绝佳的美人。

    而那陈国公家的大公子也是气宇轩昂,一表人才,众人皆说这二人乃是天作之合。

    陈国公家为了不让障车的习俗耽误了吉时,在大街上没少撒钱。转毡时,更是给新娘子铺上了狐皮毡。

    我记得,那日太后也一早就出了宫,听说是去相府为姚姐姐送行。

    我还听说,这门亲事就是太后促成的。

    自姚姐姐嫁入陈国公府后,我便再未见过她了,连带着周鸿文我也很少见到了。

    我开始专心研习书画,也会时长读一些姚姐姐留下来的书,偶尔也会看下姚姐姐走前送给我的画,有时我还会在纸上画出姚姐姐的模样,但总画得不甚如意。

    我本以为以后便都是如此,没想到在一年后的宫宴上我又见到了姚姐姐。只是她已将青丝挽了起来,打扮成妇人的模样,举手投足间更是多了几分温和。陈国公的大公子看似对她极好,两人相敬如宾,像极了神仙眷侣。

    那日周鸿文也出现了,他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瞧着那边好久。夜晚时,我带着姚姐姐送与我的礼物回到轩墨阁,清冷的月色下,我看见周鸿文趴在桌子上喝得酩酊大醉。

    轩墨阁里就属我待的那处最为清净,距上次见到姚姐姐已经又过去了一年,我也开始学着他们将自己的画呈给陛下,然而呈过之后我才发现这其中还有许多弯弯绕绕的东西。

    就比如说我前几次呈画的时候,那个负责呈画的内侍还让我多给些银子。幸好此前有宫女姐姐找我画相,否则我这没有俸禄的怕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在经过几次呈画后,我的画终于得到了陛下的嘉赏,而我也终于在轩墨阁有了些许名气。

    然而,同年,有一位花名“飞鸿公子”的人在民间名声大噪。据传闻,他每次现身都会戴上斗笠,因此无人见过他的真实面貌。并且他的周身会有一股酒气,有人凭此在各大酒坊蹲他,却从未见他去过。陛下也曾多次命人邀他入轩墨阁,他却从未答应。

    “阿姝,醒醒…阿姝…”

    感觉有人在叫我,我废力地睁开双眼,小莲正担忧地看着我。

    我看着一片漆黑的四周,放眼望去隐约间可见几颗枝繁叶茂的树木。稍抬眼看远方的天空,无数星星映入眼底。下一秒,我却看到远处划破黑夜的火光和连天的黑烟。

    我想起来了,大焸亡国了。那么我刚才所见到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吗?

    我痛苦地放声大哭了起来,小莲无措地看着我,好一会儿她将我搂入怀中,用手轻抚我的背,以此来安抚我的情绪。

    大焸建国三百五十七载,如今所有的一切付诸火海。大焸的上万士兵们葬身战场,白骨累累,尸横遍野。大焸的数万百姓死于敌人的刀剑之下,家破人亡,血流成河。纵民兵一心,仍守不住这百年基业,护不住这十三州亲人。

    十三州覆灭,大焸不再。

    大焸的王室以剑自刎,我亲眼看见我的姚姐姐一身素衣站在皇宫的城墙之上,她看着这曾经的辉煌向后倾倒下去。

    我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她,却在她消失在城墙上的那一瞬昏了过去。

    我以为这一切都只是梦,然我方才梦到的那些却才是真的梦。

    我抱着小莲放声大哭,远处的火光映入我的眼底,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大焸亡国的这一天,忘不掉那漫天的大火,忘不掉四处都响起的哀嚎声。

    不久,灭焸的启宣布大焸灭亡,原属地十三州尽归启所有,原百姓归入启,由焸人变为启人。

    启国皇帝命人将焸皇室的头颅悬挂在焸都的城墙上,剩下的尸体鞭尸三日,已示国威。

    我和小莲都打扮成平民百姓的样子进入焸都,城墙上挂着的头颅并不完全,少了大焸九皇子和三公主的。想必他二人仍存活在世。

    早年间就有人传闻,启国庾亲王垂涎焸都第一才女的芙蓉之貌。如今启灭了焸,庾亲王在灭焸之日和启王一并入了焸都,然第一才女却香消玉殒。

    我是极担心姚姐姐的尸身的,屠宫那日我便看到那些启国士兵见着女子就用尽手段对其侮辱,更有甚者连尸体都不放过。

    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姚姐姐的尸身,坐在茶馆里我也是满心焦急。本来还担心是那庾亲王给弄走了,却不小心听到旁侧的几名启国人说,可惜了那美人儿,风华正盛时就草草了了性命。也不知那天是哪儿来的疯子,竟然一把火把尸体给烧了。

    突然,眼泪啪嗒一下滴在了桌子上,小莲握住我的手,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神情,连忙用手拭去眼里的泪。刚想从凳子上站起身,屁股刚离开就又不受控制地坐了回去,把我自己也给吓了一跳。我看着正担忧着我的小莲,复又站起身来,好在这次是站好了。

    小莲说这几日焸都只进不出,我想这是启皇要抓住仍逃窜在外的大焸九皇子和三公主罢。既然不能出,我和小莲就只能先暂居在焸都内。

    我告诉小莲,温瑜他还活着。小莲告诉我,她也这样认为。

    温瑜,大焽的九皇子——宗政温瑜,我本以为我最初认识他是在十岁那年离宫赴楚州的路上,然而他告诉我,他就是我五岁那年在宫里从荷花池里救出的那个人。

    许是我在轩墨阁自由惯了,那日,我为了避暑便带了一盒糕点去了鸳鸯湖。那碧鸳湖是个乘凉的圣地,每逢夏日,湖里的荷花就开得格外盛,碧绿的莲叶一片贴着一片铺在湖面上,愣是看不到丁点儿湖水,衬得整个碧鸳湖绿油油的,看着好不清爽。然而因那里离各宫较远,在炎日里到不怎么有人会专程来到此处乘凉。

    我坐在湖中心的亭子里趴在圆石桌上,阵阵清风吹来,拂走了我心头的闷热与燥动。这样舒适的环境真是让人容易产生睡意。睡意朦胧之际,一声呵斥声把我给吓得打了个激灵。

    “你是什么人?梨妃娘娘来了还不起开!”

    我看着眼前这个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婢女,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再一看,她身后竟站着一群浩浩荡荡的人,为首那人衣冠华贵,神情不屑,睥睨之间满是不爽。

    我赶紧站起来迅速跪下高呼:“轩墨阁李姝拜见梨妃娘娘!”

    梨妃带着人走了过来,婢女立即将桌椅都擦试了一遍,梨妃方才坐下。

    梨妃问道:“你就是轩墨坊的李姝?”

    我回道:“是的,娘娘。”

    此时我再看她时,她的神情到没了先前的不屑,倒是淡然了许多。

    梨妃又问道:“本宫常听宫里的人说你尤擅画人像。”

    我回道:“娘娘谬赞了,擅长二字还谈不上,只是时常为各位姐姐们画过一些罢了。”

    梨妃讶异道:“哦?你为什么人画过?莫不是各宫的宫女?”

    我伏在地上不敢作声,那些来找我作画的姐姐们来找我作画的原因无非就是要将自己的画想办法呈给陛下,梨妃向来痛恨别人与她争圣宠,我这等行径必然会引得她生气。这次可真是撞在火口上了。

    梨妃见我不语,讥讽道:“果真如此,本宫就知道其他宫的妃子们要想画像也不会找你。”

    梨妃又道:“听说你之前画的一副佛像受到了陛下的赞赏,想来你还是有些功底的。既如此,那你便为本宫画一幅像吧。”

    她瞧着发愣的我道:“画的好重重有赏。”

    梨妃身边的宫女倒是伶俐,她才刚说完没多会儿的功夫,就有一个宫女拿来了笔和墨。

    我正给梨妃画着像,几个内侍便搬着一大块儿冰过来了,他们把冰放在桌子上,然后小宫女用扇子从旁侧将凉气给扇过去。梨妃坐在那里边吃着水果边等着我的画。

    一年前跪在落梨宫门口的那个内侍我瞧一眼便注意到他了,瞧见他穿的那身比其他内侍都好看的衣服,我就知道他已然升了职位。

    我把画好的画拿给宫女,宫女再将画拿给梨妃,梨妃细细看了一遍后又将画递给了那个内侍。

    梨妃说:“博容,你看看。”

    徐博容接过看后道:“画的还可,只是平时练少了,作画时手抖了一下划了一条曲线。幸好她聪明,在这里画了一片芭蕉叶掩盖了错误。”

    我本以为他的话到这儿就结束了,没想到他后面的话令我心神一紧。

    “但她并没有将娘娘方才的神情真正展现于画中,反倒是为了衬这幅画故意画出一副娇媚可人的姿态来。”

    梨妃道:“本宫怎能成这衬托之物?来人,把这画给我烧了。”

    我心惊,梨妃娘娘要把我的画烧了,岂不就是在说我画的不好?虽她方才只说画得好有赏,未曾说画得不好会怎样,可梨妃是宫里出了名的狠辣的主儿,或不致死,但惩罚肯定是逃脱不了的了。

    梨妃又道:“你虽入了轩墨坊,但终究只是个宫女。本宫可是大焽的梨妃,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宫女可以随意编排的?来人,把她给本宫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我一听整个人都吓傻了,眼泪不争气地啪嗒啪嗒往外流。

    徐博容拦下了上前要抓走我的宫女,对梨妃说道:“娘娘,此事还请您慎重。”

    梨妃问道:“为何?”

    徐博容道:“您现在风头正盛,皇后那边正在寻您的把柄,若是因此而落了一个狭隘的口舌,皇后日后难免不会以此做文章。更何况她是陛下领进轩墨坊的,此前还得到了陛下的嘉奖,您要是因画而罚了她也是在扫陛下的颜面。”

    “她作的画拉低了本宫的身份,本宫还罚不了她了?”

    “不是不罚,而是要罚的不落人口实。”

    梨妃皱着眉带着不悦的语气道:“你说说看。”

    “奴听闻陛下已命九皇子带人前去楚州静安寺为大焽祈福,而这静安寺墙壁上的佛画已损坏多年未曾修补。若是您推荐她去,既能讨得陛下欢心,还能将她从此抛在宫外。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您还能举着引荐的名号得一个赏识才人的美誉……”

    梨妃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连带着一个如花的笑颜也跟着展开。

    梨妃笑道:“一箭双雕,好计谋。”

    梨妃笑着对我说道:“你可听明白了,今晚本宫就举荐你去静安寺修补佛画,你可愿意?”

    此番就算是我不愿意也必须得说愿意,于是我连连磕头高呼“谢梨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