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墨染腊月雪中人
洛颜笑着走了进来，启皇抬头道：“你怎么来了？”
洛颜从我身边走过，她一下子倒在了启皇的怀里，娇声道：“妾这不是太想念陛下了嘛。”
此情此景我已不能直视，呆在这里也着实是煎熬，但起身就走却也不合礼数，无奈只能继续呆在一旁研着墨。
启皇道：“吾正在批奏折，吾要见你时自会去找你。”
洛颜的身子僵了一下，旋即她慢慢从启皇的身上站了起来，然后行了一礼道：“是洛颜扰了陛下，洛颜这就走。”说罢，洛颜抬头看了眼启皇，而启皇此刻已经在继续批阅奏章了。见启皇这副模样，洛颜微低着头离去了。
“看什么？继续研墨。”
启皇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我赶忙将视线从洛颜离去的背影上收了回来。
墨块儿抵着砚台一圈又一圈地划着，清水混进墨水里，最后也变成了墨水。一圈又一圈，彷佛记忆的年轮在不停地旋转，怎么也停不下来。
在静安寺时，我也曾给温瑜研过墨。
九皇子从蛇口下救了我后，便因中了蛇毒而昏迷了好久。慧空小师父摘来药草为他煎熬，并为他外敷。我因心中愧疚便一直待在他床边陪着他。
九皇子本来就不像是一个身体强健之人，后来他虽然挺过了蛇毒，但身体却更加虚弱了。他整日面色苍白，唇色惨淡，双眼疲倦不堪，面颊也消瘦了许多。我总有一种他会在我不经意间就离开人世的感觉，因此常常胆战心惊，他但凡说出一个字，我也是用尽全力去倾听。
住持说九皇子需要大补，但寺里平日就是粗茶淡饭，少有油盐。我想着如何给九皇子弄些油水来。
寺里派出了八位僧人去城里化缘，我伪装成寺里的小和尚，带着自己的画也跟着一起去了，想着到时将这些画都卖掉，好赚些钱财换取一些补物。
僧人都是步行去往城里的，带的干粮也只能在饿的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吃上几口。等到了山脚下的村子时，僧人们又去挨家挨户地敲门化缘，可是村子里的人平时日子过得也很紧实，能拿出来的并不多。
好不容易撑到镇上的时候，化缘得来的食物才开始多了起来，偶尔也能得到些钱财。又走了时日，我和僧人们才抵达最近的雁萧城。
僧人们去化缘了，我则在城里找到一家画馆，那画馆的主人直接将我的画以每幅五两银子的价格收走了。我虽知用这些画换这二十两银子不值当，但那画馆的主人是个爽快人，我便同意了。
临了晚上的时候，僧人们并没有用化缘得来的钱去住客栈，而是选择了睡在大街上。好在是夏日，夜晚并不会太冷，再加上夜晚有凉风徐徐，并没有白日里那般炎热。
僧人们在此处停留了两日，敲完了城里所有人的门后这才返程回去。我背着买到的肉食，跟着一路上竟把脚给磨破了，虽算不上十分疼痛，但却也是让人难以忍受的。
行进了些时日，终于走到了大梁山山脚下，又走了些时辰，终于回到了静安寺中。我跟着几个僧人走进静安寺，远远地便看见九皇子跟着住持在地里挖菜。
我走过去，瞧着他瘦削的脸庞问道：“殿下，您好些了吗？”
九皇子瞧着我这副僧人的装束，笑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扮起了和尚？”
本还关心着他的身体，见他这样取笑我，我心里颇有不快。
我道：“殿下莫要取笑我了。”
九皇子突然凝了神色，他丢下锄头从菜地里走了出来。我瞧他用这副神情看着我，不禁有些奇怪。
他走过来将我打横抱起，我一时惊叫出声，却想到这样会惊动别人便立即捂住了嘴。
我问道：“殿下你做什么？你快放我下来！”
我胡乱晃动着，殿下抱着我的手和胳膊更加用力了，将我紧紧禁锢在他怀中。此刻我是怎么都不觉得他是个瘦弱之人了。
“别动！”他呵斥道。
厉声喝斥之下，我也不敢不听命。
殿下说道：“你鞋子上有血，怕是脚磨破了，我带你去上药。”
我仰起脸，他瘦削的下巴近在咫尺，我忍不住道：“殿下，我只是一个画师，您不必这样对我。”
殿下他直视着前方，汗水渗出他的额头，他沉默着。
我本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然而他说道：“我从不是什么皇子，只是活在这世上的一个人罢了。”
殿下将我抱到我屋内，用盆子装了一盆清水端了过来。我知他是何意，迅速移开脚道：“殿下不可！”
殿下笑道：“想什么呢，你自己洗，我去找住持拿药。”
殿下走到门口又折过来叮嘱道：“不要让水碰到伤口。”
霎时我红了脸。殿下分明就是个懂礼数的人啊，终究是我想多了。
殿下很快就拿着药过来了，他来时我还在清洗双脚。倒不是我动作慢，而是这伤口总会在无意中沾到些水，稍沾些水了就会有些疼痛。
我见殿下来了，急忙将脚藏了起来。
殿下走进我后单膝跪在地上，他抬起我的一条腿，将我的脚放在他的腿上。看到殿下蹲下的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
殿下将捣烂的药草敷在我的伤口处，然后他用一段银丝云暗纹白绸进行了包扎。这段绸布看着很是熟悉，仔细想想，似乎是殿下当日从宫里出来时穿的那身衣服。我记得那身衣服是皇后娘娘亲赐的。
我惊道：“殿下，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赐的衣服？”
殿下他无所谓般说道：“一件衣服罢了。”
“殿下……”我正想说损坏娘娘赐予的东西是大罪，却殿下说道：“你不说我不说，皇后娘娘就不会知道。”
殿下他抬起头看着我笑道：“难不成你想日后在皇后娘娘面前告我的状？”
我收回自己的脚，道：“这……自然不会。”
殿下问道：“你为何会和那几位僧人一齐下山？”
我这才想起来我那包裹里的东西，我将包裹递给殿下，殿下一脸狐疑地接了过去。殿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儿品相极好的五花肉。
殿下又重新将包裹系了起来，他复又抬头问我道：“李姝，你可还记得五年前你在宫里的池子中救了一人？”
“那人就是我。”
像是一颗石子跌落平静的湖面，扑通一声，随后湖面泛起了阵阵涟漪。
原来，当年那人就是殿下啊。
我看着这个蹲在我面前的少年，他的眼里闪烁着星光，叫人移不开眼。
我问道：“殿下……是如何认出我的？”
那晚天空那么黑，还下着大雨，他怎能确定那人就是我？
“你佩戴的荷包，上面绣了一个姝字。”
殿下说道：“你救过我一命，我帮你挡住毒蛇本就是应该的。所以……你不必觉得亏欠我。”
一叶知秋，这大梁山上的树叶逐渐泛黄，阵阵凉风吹过，便会有数片枯叶翩然落下。殿下每日清晨都会跪在佛祖的面前为大焽祈福，于是我便每日拿起扫帚清扫大殿前空地上的枯叶。
殿下每次都会跪上三个时辰，他祈愿的时候总是闭着眼睛，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有一日殿下祈福完毕后，住持走到他的面前告诉他他有佛缘，当时我手中的扫帚便掉落在地，他二人齐齐看向我，好不尴尬。
后来殿下请愿为寺里誊抄经书，以免孤本经书损毁后绝迹于世。殿下跪在佛前抄录经书，我便站在门外拿着扫帚远远地眺望他。
“进来帮我研墨。”
殿下说完这句话后我还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立即跑了进去，然后跪在殿下身边为他研墨。
殿下抄完一本，便会念诵一本，甚至于后来我都会背上几句了。
初冬还没到来的时候，最后一个从宫里来的内侍趁着夜色走出了静安寺。也不知他能否安全地下山，又能否找到自己的归处。
这寺里，除了本就生活在这里的僧人外，大抵就只剩下我和殿下了吧。
深冬寺里下了好大一场雪，好不容易等到了它停的那日，慧空小师父带我去了寺里的一面高墙处。这面高墙是寺里的僧人们才修补好的，这墙上还残存着从前佛画的记忆。
最近我在修补佛画时遇到一些问题，总是修补不来，想来慧空小师父是知道了我的难处后这才领我到此处的。
慧空小师父说：“不知这上面的佛像能不能帮助你修补佛画？”
我看了过去，这些残存的佛像从技法上来看，有些和之前画上的佛像有些相似，甚至还有更高画技的。想来我是可以费些时间钻研钻研的，此后我便常坐于此处看那墙上的佛像。
殿下来这里找我那日，空中下着鹅毛大雪。殿下一袭黑衣撑伞而来，伞上已积了一层薄雪。
殿下对我说：“阿姝，你帮我画幅像吧。”
我瞧着殿下略显悲凉的神情，问道：“殿下怎么今日想要画张像？”
我想起不日前来到寺里的那两人，当日我便瞧出殿下待他们时的神情有些不对，莫不是与那两人有关？
“你就帮我画一幅吧。”殿下仿似哀求般笑着说道。在这雪天里，他的笑显得那么隐忍。
我点点头，问道：“殿下想画什么样的？”
洛颜从我身边走过，她一下子倒在了启皇的怀里，娇声道：“妾这不是太想念陛下了嘛。”
此情此景我已不能直视，呆在这里也着实是煎熬，但起身就走却也不合礼数，无奈只能继续呆在一旁研着墨。
启皇道：“吾正在批奏折，吾要见你时自会去找你。”
洛颜的身子僵了一下，旋即她慢慢从启皇的身上站了起来，然后行了一礼道：“是洛颜扰了陛下，洛颜这就走。”说罢，洛颜抬头看了眼启皇，而启皇此刻已经在继续批阅奏章了。见启皇这副模样，洛颜微低着头离去了。
“看什么？继续研墨。”
启皇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我赶忙将视线从洛颜离去的背影上收了回来。
墨块儿抵着砚台一圈又一圈地划着，清水混进墨水里，最后也变成了墨水。一圈又一圈，彷佛记忆的年轮在不停地旋转，怎么也停不下来。
在静安寺时，我也曾给温瑜研过墨。
九皇子从蛇口下救了我后，便因中了蛇毒而昏迷了好久。慧空小师父摘来药草为他煎熬，并为他外敷。我因心中愧疚便一直待在他床边陪着他。
九皇子本来就不像是一个身体强健之人，后来他虽然挺过了蛇毒，但身体却更加虚弱了。他整日面色苍白，唇色惨淡，双眼疲倦不堪，面颊也消瘦了许多。我总有一种他会在我不经意间就离开人世的感觉，因此常常胆战心惊，他但凡说出一个字，我也是用尽全力去倾听。
住持说九皇子需要大补，但寺里平日就是粗茶淡饭，少有油盐。我想着如何给九皇子弄些油水来。
寺里派出了八位僧人去城里化缘，我伪装成寺里的小和尚，带着自己的画也跟着一起去了，想着到时将这些画都卖掉，好赚些钱财换取一些补物。
僧人都是步行去往城里的，带的干粮也只能在饿的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吃上几口。等到了山脚下的村子时，僧人们又去挨家挨户地敲门化缘，可是村子里的人平时日子过得也很紧实，能拿出来的并不多。
好不容易撑到镇上的时候，化缘得来的食物才开始多了起来，偶尔也能得到些钱财。又走了时日，我和僧人们才抵达最近的雁萧城。
僧人们去化缘了，我则在城里找到一家画馆，那画馆的主人直接将我的画以每幅五两银子的价格收走了。我虽知用这些画换这二十两银子不值当，但那画馆的主人是个爽快人，我便同意了。
临了晚上的时候，僧人们并没有用化缘得来的钱去住客栈，而是选择了睡在大街上。好在是夏日，夜晚并不会太冷，再加上夜晚有凉风徐徐，并没有白日里那般炎热。
僧人们在此处停留了两日，敲完了城里所有人的门后这才返程回去。我背着买到的肉食，跟着一路上竟把脚给磨破了，虽算不上十分疼痛，但却也是让人难以忍受的。
行进了些时日，终于走到了大梁山山脚下，又走了些时辰，终于回到了静安寺中。我跟着几个僧人走进静安寺，远远地便看见九皇子跟着住持在地里挖菜。
我走过去，瞧着他瘦削的脸庞问道：“殿下，您好些了吗？”
九皇子瞧着我这副僧人的装束，笑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扮起了和尚？”
本还关心着他的身体，见他这样取笑我，我心里颇有不快。
我道：“殿下莫要取笑我了。”
九皇子突然凝了神色，他丢下锄头从菜地里走了出来。我瞧他用这副神情看着我，不禁有些奇怪。
他走过来将我打横抱起，我一时惊叫出声，却想到这样会惊动别人便立即捂住了嘴。
我问道：“殿下你做什么？你快放我下来！”
我胡乱晃动着，殿下抱着我的手和胳膊更加用力了，将我紧紧禁锢在他怀中。此刻我是怎么都不觉得他是个瘦弱之人了。
“别动！”他呵斥道。
厉声喝斥之下，我也不敢不听命。
殿下说道：“你鞋子上有血，怕是脚磨破了，我带你去上药。”
我仰起脸，他瘦削的下巴近在咫尺，我忍不住道：“殿下，我只是一个画师，您不必这样对我。”
殿下他直视着前方，汗水渗出他的额头，他沉默着。
我本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然而他说道：“我从不是什么皇子，只是活在这世上的一个人罢了。”
殿下将我抱到我屋内，用盆子装了一盆清水端了过来。我知他是何意，迅速移开脚道：“殿下不可！”
殿下笑道：“想什么呢，你自己洗，我去找住持拿药。”
殿下走到门口又折过来叮嘱道：“不要让水碰到伤口。”
霎时我红了脸。殿下分明就是个懂礼数的人啊，终究是我想多了。
殿下很快就拿着药过来了，他来时我还在清洗双脚。倒不是我动作慢，而是这伤口总会在无意中沾到些水，稍沾些水了就会有些疼痛。
我见殿下来了，急忙将脚藏了起来。
殿下走进我后单膝跪在地上，他抬起我的一条腿，将我的脚放在他的腿上。看到殿下蹲下的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
殿下将捣烂的药草敷在我的伤口处，然后他用一段银丝云暗纹白绸进行了包扎。这段绸布看着很是熟悉，仔细想想，似乎是殿下当日从宫里出来时穿的那身衣服。我记得那身衣服是皇后娘娘亲赐的。
我惊道：“殿下，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赐的衣服？”
殿下他无所谓般说道：“一件衣服罢了。”
“殿下……”我正想说损坏娘娘赐予的东西是大罪，却殿下说道：“你不说我不说，皇后娘娘就不会知道。”
殿下他抬起头看着我笑道：“难不成你想日后在皇后娘娘面前告我的状？”
我收回自己的脚，道：“这……自然不会。”
殿下问道：“你为何会和那几位僧人一齐下山？”
我这才想起来我那包裹里的东西，我将包裹递给殿下，殿下一脸狐疑地接了过去。殿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儿品相极好的五花肉。
殿下又重新将包裹系了起来，他复又抬头问我道：“李姝，你可还记得五年前你在宫里的池子中救了一人？”
“那人就是我。”
像是一颗石子跌落平静的湖面，扑通一声，随后湖面泛起了阵阵涟漪。
原来，当年那人就是殿下啊。
我看着这个蹲在我面前的少年，他的眼里闪烁着星光，叫人移不开眼。
我问道：“殿下……是如何认出我的？”
那晚天空那么黑，还下着大雨，他怎能确定那人就是我？
“你佩戴的荷包，上面绣了一个姝字。”
殿下说道：“你救过我一命，我帮你挡住毒蛇本就是应该的。所以……你不必觉得亏欠我。”
一叶知秋，这大梁山上的树叶逐渐泛黄，阵阵凉风吹过，便会有数片枯叶翩然落下。殿下每日清晨都会跪在佛祖的面前为大焽祈福，于是我便每日拿起扫帚清扫大殿前空地上的枯叶。
殿下每次都会跪上三个时辰，他祈愿的时候总是闭着眼睛，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有一日殿下祈福完毕后，住持走到他的面前告诉他他有佛缘，当时我手中的扫帚便掉落在地，他二人齐齐看向我，好不尴尬。
后来殿下请愿为寺里誊抄经书，以免孤本经书损毁后绝迹于世。殿下跪在佛前抄录经书，我便站在门外拿着扫帚远远地眺望他。
“进来帮我研墨。”
殿下说完这句话后我还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立即跑了进去，然后跪在殿下身边为他研墨。
殿下抄完一本，便会念诵一本，甚至于后来我都会背上几句了。
初冬还没到来的时候，最后一个从宫里来的内侍趁着夜色走出了静安寺。也不知他能否安全地下山，又能否找到自己的归处。
这寺里，除了本就生活在这里的僧人外，大抵就只剩下我和殿下了吧。
深冬寺里下了好大一场雪，好不容易等到了它停的那日，慧空小师父带我去了寺里的一面高墙处。这面高墙是寺里的僧人们才修补好的，这墙上还残存着从前佛画的记忆。
最近我在修补佛画时遇到一些问题，总是修补不来，想来慧空小师父是知道了我的难处后这才领我到此处的。
慧空小师父说：“不知这上面的佛像能不能帮助你修补佛画？”
我看了过去，这些残存的佛像从技法上来看，有些和之前画上的佛像有些相似，甚至还有更高画技的。想来我是可以费些时间钻研钻研的，此后我便常坐于此处看那墙上的佛像。
殿下来这里找我那日，空中下着鹅毛大雪。殿下一袭黑衣撑伞而来，伞上已积了一层薄雪。
殿下对我说：“阿姝，你帮我画幅像吧。”
我瞧着殿下略显悲凉的神情，问道：“殿下怎么今日想要画张像？”
我想起不日前来到寺里的那两人，当日我便瞧出殿下待他们时的神情有些不对，莫不是与那两人有关？
“你就帮我画一幅吧。”殿下仿似哀求般笑着说道。在这雪天里，他的笑显得那么隐忍。
我点点头，问道：“殿下想画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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