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恐惧与归来
“滴滴答答。”
天空下起沥沥细雨，海边潮湿的空气蒙上了一层水雾，背靠赤山，三面环海的石鱼港被冲刷的焕然一新，冲淡了海风的腥气，浑浊的天光透过云雾投射而出，远处赤山脚下的锻铜神像蒙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辉，于水雾中若隐若现。
日新月异，城市中日益垒高的大楼，交错穿行的车流，更便捷的通话方式让世界变得更拥挤，陆地已对人类敞开心扉，毫无秘密可言，人类将手伸向幽暗深邃的海洋，各种海洋资源被发现运用，驰骋海域的霸主生物们被端上餐桌，淡水资源的紧缺迫使人类不得不提炼海水生存。
物种灭绝，环境污染，海洋被折磨的痛不欲生，海啸，台风等自然灾害愈加频繁。
沿海地区的受灾非常严重，时常有处于睡梦中的临海居民被海啸吞没，对凶险海浪的恐惧使被遗忘的海洋信仰在沿海地区重新焕发生机。
经研究发现，灾害在信仰地区的发生概率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明显差别，但是信仰者们的精神面貌普遍较好，极少存在心理疾病，也许信仰只是面对灾害的一种心里慰藉。信仰日月星辰和江河湖泊的自然信仰开始成为潮流，五花八门的信仰统计使人焦头烂额，最后建议折中，信仰者们的象征统一以象形符号表示。
多种信仰者的合理存在，借助信仰符号代言广告，对信仰的不同理解，这些使自然信仰更加广泛的流通。
当局对于自然信仰的人群并没有更多管控，只是当做一类遵纪守法的特殊群体，规定信仰团体不可聚集资金，不可持有枪支弹药，不可从事官方工作，不可强迫他人信仰，不可超过规定人数，仅仅当做一种公益组织存在。
……
石鱼港临近赤山风景区，仿佛被时代所抛弃，依旧维持十年前的风格，时常有港外城市的人来体验原始的捕渔、钓鱼，稀稀散散的人群经过铜像脚下的广场时会祭拜一二，以求来年风调雨顺，之后攀爬赤山游览寺庙、俯瞰风景，从山顶坐缆车离去。
雨渐歇，唐海站在铜像脚下的广场拾阶而上，抖落水珠的黑伞被放进双肩包里，浓密的黑色短发湿哒哒的贴在额头，深棕色的眼眸随香烛烟气飘向铜首，藏蓝色的短袖遮不住被晒得黝黑的皮肤，金色、蓝色交织的细线在胸口绣出一团大日出海图。
“十多年不见了，海神。”
巨型铜像脚下，唐海鞠躬参拜，喃喃自语。
并没有人回应。
旁边上香的游客，广场上稀散的人群动作照旧。
唐海摇摇头，转身离开，前往自己港口的那个家，爷爷见到自己一定很高兴吧。
……
十年前，唐海祖孙三代住在石鱼港靠打渔为生，偶尔编制些小玩意带到城里去卖，7岁大的时候，每逢唐海从城里上的小学放假回来，会黏着爷爷带自己在海滩上捡贝壳，各种颜色形状的贝壳被串成一串项链，之后在海边的日子贝壳项链一直挂在脖颈上。
海边的气候多变异常，上午阳光明媚，下午就暴雨如瀑，这样的条件下渔民们相信海神会保佑平安且丰收归来，每次捕鱼大丰收，渔民都会立即祭拜，感谢海神的祝福。
唐非鱼年轻时候是石鱼港最好的水手，一身的腱子肉赢得不少姑娘的青睐，每次出海都能满载而归，简直是大海天生的宠儿，同样唐非鱼也是虔诚的海神信徒，一直不曾改变，对于自己唯一的孙子是宠爱有加，希望也能获得祝福，将信仰传承下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
还记的那天，爷爷唐非鱼第一次带自己出海捕鱼，为了孙子安全，小渔船只在浅海区飘荡，捕捞一些小鱼小虾。
“小海，来试试看。”
唐非鱼雄浑有力的嗓音传来，手中的渔网递给唐海，渔网的重量对于8岁只有120厘米的唐海来说还是有点沉重的。
按照爷爷教授的撒网技巧，唐海左手握渔网蹶子和约三分之一的网口处于身体左侧右旋甩出，渔网飞跃而出，后面坠着一个小尾巴落入水中。
“噗通，噗通。”
渔网顺利入水，不过渔网没有完全张开。
唐海也落入水中，手脚并用于水中扑通，唯有脑袋露出水面，爷爷教授唐海不少游泳方式，但过于紧张嗷嗷大哭下只剩下狗刨式的本能。
“爷爷，爷爷…。”
唐海焦急的喊着，夏日的海水依旧冰凉，海水从唐海的耳朵、鼻孔，嘴巴涌入，刺激的眼睛睁不开，口中本能的向爷爷求救。
“小海，站起来，站起来！”
浅海没有很深，唐海站起来水流刚刚好粘到下巴，一切都是恐惧、不熟练导致自乱阵脚。
唐非鱼不断呼喊，唐海并没有反应的继续扑通，看来是听不到声音，唐非鱼拽住唐海的手臂将其抱起，撑船回到岸上。
怀里的唐海年纪还小，第一次出海便溺水的经历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伤害，也触发了对深海的恐惧，失了智般浑身颤抖着。
唐非鱼将唐海抱回屋，屋里一对年轻夫妇看到面色凝重的中年壮汉，忙上前查看发生何事。
“爸，小海这是呛水了，情况严不严重啊？”
灰色长衫套在身上的青年男人放下手中的硬壳书本，可以看到书页上绘制着许多海洋生物插图，男人走上前拉老父亲坐下歇会儿，摸了摸唐海，将其递给焦急踱步的女人。
“没事没事，呛水吓到了。”
“是我的疏忽，不该带小海出去的。”
唐非鱼张了张口，只吐出这句话。
男人看出唐非鱼心情有些沉重，把造成问题的原因大包大揽归到自己身上，需要他人的一点责备才会好受些，不然会觉得孩子心里一直怪罪自己。
男人严肃开口：“爸，孩子还小，以后像这种事情，可不许了。”
身后的年轻女人从男人手中接过不停抽涕的唐海，暗暗松口气，哭的这么有力，看来只是呛水了，女人用热毛巾擦拭唐海全身后帮换了身干净衣服，又裹了一层毛毯。
唐非鱼应声回复，两人都松了口气。男人感觉唐非鱼这边情绪平定了，赶忙跑到妻子那边照看孩子。
兴许是哭累了，小唐海睡着了。
“唐桥，孩子你都不关心了，还能不能好了。”
“芊云，咱爸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容易钻牛角尖。”
女人皱着眉头盯着唐桥，带着一些责怪的情绪，男人边安慰妻子边解释。
“假期待的挺久的了，我们该回去工作了。”杨芊云看似询问着男人的意见，布满阴云的面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杨芊云很不满，简直要气炸了，两人好好的城里生活不过，非要来这破地方，空气咸腥，气候反复，吃啥没啥，天天不是海鲜就是鱼干，渔民又没素质又没文化，这次孩子差点没了，她忍好久了好吧！
杨芊云内心怒吼：“这什么破地方，破地方，破地方啊！我再也不来了！”
“好，好吧！”
唐桥知道妻子因为孩子溺水的事情怨念很深，加上诸多事情的影响，情绪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
信仰的不同并没有影响两人的结合和感情，夫妻两人在城里有着体面的工作，杨芊云经营着一家阳光宠物医院，唐桥在一家海洋生态馆工作，弹性工作制，没有资金上的困难，假期也多，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工作。
两人多次想接唐非鱼去城里生活，老人却对这片海滩和港口爱的深沉，不想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同样也不想干扰两人的幸福生活。
所以拗不过男人的坚持，两人每月都会抽时间来看望海港独自一人生活的老人，或许这次过后再一家人坐一起吃团圆饭可凑不齐了。
邻屋刚换完干净衣服的唐非鱼，靠在门后一言不发，两人的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爸，我和芊云要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唐桥对着里屋大喊。
“吃完晚饭再走，我亲手下厨做一顿好的。”唐非鱼面带笑容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头胖头鱼和一串蒜头。
“行，我俩帮忙。”唐桥乐呵呵的拿过主料清洗，芊云挤出一抹笑容参与其中。
很快一桌子美味便备齐了，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吃着晚餐。
明日一早两人带着唐海驱车驶离石鱼港，身后的老人站在晨曦中挥手，渐渐缩成一颗黑点消融在光芒里。
……
从回忆中醒来的唐海已经走到港口的家门口，一座翻新过多次的黑色木头宅子立在身前，门口立着两只鲤鱼石雕，小时候经常骑着它们玩耍。
近乡情更怯，唐海的心脏“咚咚咚”的跳动着，血液被泵到脸颊，烧的通红。
由于离开港口之后，溺水的阴影一直伴随了自己两年之久，据医生说是一种小时候溺水经历造成的对海水的恐惧和内心封闭的症状，称为深海恐惧症。
妈妈更不敢放自己去海边，也不让看一些海洋元素的图片等等，爸爸也默默辞去了海洋馆的工作，在家画海洋生物的漫画，希望能早日驱散唐海对海洋的恐惧。
十多年没有见到爷爷了。
如今唐海已经成为21岁的小伙子，是一名即将毕业的物理学光学方面的学生。更加成熟稳重，继承了父母的信仰，早已对深海不再恐惧，甚至充满了好奇心，晒太阳成了自己每天坚持的事情。
要不是这次听说爷爷生病，估计还要好久才能见面。
“咣当咣当。”
“爷爷，你在家嘛，我是小海啊，小海来看你了。”
门扇上挂着生锈的黄铜环被唐海拍的发出响声，掺杂着唐海的喊声妄图叫醒耳朵不太灵光的老人。
“咣当咣当。”
“爷爷，你不吱声我进来了，真的进来了！”
破旧的木门不堪重负，被唐海直接拍开，望着敞开的门扉，唐海跃跃欲试。
唐海抬脚走入院内，看到走过来的唐非鱼，老少两人大眼瞪小眼。
唐非鱼看着熟悉的面孔，从记忆里搜寻青年的名字，或许年纪太大了，头发和眉毛已经全白，身子不似十年前壮实，干皱的皮肤贴在骨架上，突然的想起眼前人小时候的样子，热泪盈眶。
“小海，好些年没来了，你就不想爷爷嘛，或许再等几年，再等几年，就见不得了吧！”
老人摸着年轻人的脸颊，声音低沉，有些不圆润，脸上激动的表情感染着唐海的情绪。
“这不是来看您了，今年爸爸没来，以后每年就是我来看您了。”
“爷爷，听妈说你生病了？”
唐海将背包放下，坐在桌边陪爷爷聊天，目光扫视客厅，房顶的木梁长出了零零散散的木耳，属实是屋子湿气过重。
“前段时间感染了风寒，小毛病不碍事。”
唐非鱼感染风寒的时间有点长了，伴随着膝盖的轻微疼痛，怀疑有其他毛病，经常性的忘记一些事情。
“怎么能是小毛病呢，我带你去镇上医院看看。”
“不去了不去了，去医院又能怎么样呢！”
唐非鱼显然是去过医院的。
唐海有些疑惑，又觉得老爷子有些犟，跟爸一样，妈不喜欢来看爷爷，他就一个人来，每年都来，真是驴脾气一家人。
“行，爷爷这次我来会待一段时间，也是毕业前的假期旅行。”
“有什么需要和我妈说的嘛？我捎话给他们。”
“……”
唐海吧啦吧啦的说了很多话，唐非鱼坐在一边面带微笑，听着孙子汇报这些年发生的趣事，生活的经历，信仰的变更等等。
“挺好的，跟着你妈信太阳教安稳。”
老人绝口不提当年的愿望，他的生命已经临近终点，信什么不重要，孙子活的开心就好。
“是啊，同样我也信仰“海神”，来的时候还拜会过赤山海神。”唐海指着胸口的大日出海图展示给爷爷。
老人看到图案后，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虽然孙子说的信仰海神和自己要求的不一样，但至少没有忘记，信仰传承了下来，就算无数年后只剩下象征意义，那本不是自己该考虑的事情。
爷孙两人从黄昏聊到深夜，海港的千家万户亮起灯光准备晚餐，无数点着烛火的纸船带着丰收的祝福飘荡在海面上，如星罗棋布。
天空下起沥沥细雨，海边潮湿的空气蒙上了一层水雾，背靠赤山，三面环海的石鱼港被冲刷的焕然一新，冲淡了海风的腥气，浑浊的天光透过云雾投射而出，远处赤山脚下的锻铜神像蒙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辉，于水雾中若隐若现。
日新月异，城市中日益垒高的大楼，交错穿行的车流，更便捷的通话方式让世界变得更拥挤，陆地已对人类敞开心扉，毫无秘密可言，人类将手伸向幽暗深邃的海洋，各种海洋资源被发现运用，驰骋海域的霸主生物们被端上餐桌，淡水资源的紧缺迫使人类不得不提炼海水生存。
物种灭绝，环境污染，海洋被折磨的痛不欲生，海啸，台风等自然灾害愈加频繁。
沿海地区的受灾非常严重，时常有处于睡梦中的临海居民被海啸吞没，对凶险海浪的恐惧使被遗忘的海洋信仰在沿海地区重新焕发生机。
经研究发现，灾害在信仰地区的发生概率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明显差别，但是信仰者们的精神面貌普遍较好，极少存在心理疾病，也许信仰只是面对灾害的一种心里慰藉。信仰日月星辰和江河湖泊的自然信仰开始成为潮流，五花八门的信仰统计使人焦头烂额，最后建议折中，信仰者们的象征统一以象形符号表示。
多种信仰者的合理存在，借助信仰符号代言广告，对信仰的不同理解，这些使自然信仰更加广泛的流通。
当局对于自然信仰的人群并没有更多管控，只是当做一类遵纪守法的特殊群体，规定信仰团体不可聚集资金，不可持有枪支弹药，不可从事官方工作，不可强迫他人信仰，不可超过规定人数，仅仅当做一种公益组织存在。
……
石鱼港临近赤山风景区，仿佛被时代所抛弃，依旧维持十年前的风格，时常有港外城市的人来体验原始的捕渔、钓鱼，稀稀散散的人群经过铜像脚下的广场时会祭拜一二，以求来年风调雨顺，之后攀爬赤山游览寺庙、俯瞰风景，从山顶坐缆车离去。
雨渐歇，唐海站在铜像脚下的广场拾阶而上，抖落水珠的黑伞被放进双肩包里，浓密的黑色短发湿哒哒的贴在额头，深棕色的眼眸随香烛烟气飘向铜首，藏蓝色的短袖遮不住被晒得黝黑的皮肤，金色、蓝色交织的细线在胸口绣出一团大日出海图。
“十多年不见了，海神。”
巨型铜像脚下，唐海鞠躬参拜，喃喃自语。
并没有人回应。
旁边上香的游客，广场上稀散的人群动作照旧。
唐海摇摇头，转身离开，前往自己港口的那个家，爷爷见到自己一定很高兴吧。
……
十年前，唐海祖孙三代住在石鱼港靠打渔为生，偶尔编制些小玩意带到城里去卖，7岁大的时候，每逢唐海从城里上的小学放假回来，会黏着爷爷带自己在海滩上捡贝壳，各种颜色形状的贝壳被串成一串项链，之后在海边的日子贝壳项链一直挂在脖颈上。
海边的气候多变异常，上午阳光明媚，下午就暴雨如瀑，这样的条件下渔民们相信海神会保佑平安且丰收归来，每次捕鱼大丰收，渔民都会立即祭拜，感谢海神的祝福。
唐非鱼年轻时候是石鱼港最好的水手，一身的腱子肉赢得不少姑娘的青睐，每次出海都能满载而归，简直是大海天生的宠儿，同样唐非鱼也是虔诚的海神信徒，一直不曾改变，对于自己唯一的孙子是宠爱有加，希望也能获得祝福，将信仰传承下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
还记的那天，爷爷唐非鱼第一次带自己出海捕鱼，为了孙子安全，小渔船只在浅海区飘荡，捕捞一些小鱼小虾。
“小海，来试试看。”
唐非鱼雄浑有力的嗓音传来，手中的渔网递给唐海，渔网的重量对于8岁只有120厘米的唐海来说还是有点沉重的。
按照爷爷教授的撒网技巧，唐海左手握渔网蹶子和约三分之一的网口处于身体左侧右旋甩出，渔网飞跃而出，后面坠着一个小尾巴落入水中。
“噗通，噗通。”
渔网顺利入水，不过渔网没有完全张开。
唐海也落入水中，手脚并用于水中扑通，唯有脑袋露出水面，爷爷教授唐海不少游泳方式，但过于紧张嗷嗷大哭下只剩下狗刨式的本能。
“爷爷，爷爷…。”
唐海焦急的喊着，夏日的海水依旧冰凉，海水从唐海的耳朵、鼻孔，嘴巴涌入，刺激的眼睛睁不开，口中本能的向爷爷求救。
“小海，站起来，站起来！”
浅海没有很深，唐海站起来水流刚刚好粘到下巴，一切都是恐惧、不熟练导致自乱阵脚。
唐非鱼不断呼喊，唐海并没有反应的继续扑通，看来是听不到声音，唐非鱼拽住唐海的手臂将其抱起，撑船回到岸上。
怀里的唐海年纪还小，第一次出海便溺水的经历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伤害，也触发了对深海的恐惧，失了智般浑身颤抖着。
唐非鱼将唐海抱回屋，屋里一对年轻夫妇看到面色凝重的中年壮汉，忙上前查看发生何事。
“爸，小海这是呛水了，情况严不严重啊？”
灰色长衫套在身上的青年男人放下手中的硬壳书本，可以看到书页上绘制着许多海洋生物插图，男人走上前拉老父亲坐下歇会儿，摸了摸唐海，将其递给焦急踱步的女人。
“没事没事，呛水吓到了。”
“是我的疏忽，不该带小海出去的。”
唐非鱼张了张口，只吐出这句话。
男人看出唐非鱼心情有些沉重，把造成问题的原因大包大揽归到自己身上，需要他人的一点责备才会好受些，不然会觉得孩子心里一直怪罪自己。
男人严肃开口：“爸，孩子还小，以后像这种事情，可不许了。”
身后的年轻女人从男人手中接过不停抽涕的唐海，暗暗松口气，哭的这么有力，看来只是呛水了，女人用热毛巾擦拭唐海全身后帮换了身干净衣服，又裹了一层毛毯。
唐非鱼应声回复，两人都松了口气。男人感觉唐非鱼这边情绪平定了，赶忙跑到妻子那边照看孩子。
兴许是哭累了，小唐海睡着了。
“唐桥，孩子你都不关心了，还能不能好了。”
“芊云，咱爸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容易钻牛角尖。”
女人皱着眉头盯着唐桥，带着一些责怪的情绪，男人边安慰妻子边解释。
“假期待的挺久的了，我们该回去工作了。”杨芊云看似询问着男人的意见，布满阴云的面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杨芊云很不满，简直要气炸了，两人好好的城里生活不过，非要来这破地方，空气咸腥，气候反复，吃啥没啥，天天不是海鲜就是鱼干，渔民又没素质又没文化，这次孩子差点没了，她忍好久了好吧！
杨芊云内心怒吼：“这什么破地方，破地方，破地方啊！我再也不来了！”
“好，好吧！”
唐桥知道妻子因为孩子溺水的事情怨念很深，加上诸多事情的影响，情绪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
信仰的不同并没有影响两人的结合和感情，夫妻两人在城里有着体面的工作，杨芊云经营着一家阳光宠物医院，唐桥在一家海洋生态馆工作，弹性工作制，没有资金上的困难，假期也多，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工作。
两人多次想接唐非鱼去城里生活，老人却对这片海滩和港口爱的深沉，不想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同样也不想干扰两人的幸福生活。
所以拗不过男人的坚持，两人每月都会抽时间来看望海港独自一人生活的老人，或许这次过后再一家人坐一起吃团圆饭可凑不齐了。
邻屋刚换完干净衣服的唐非鱼，靠在门后一言不发，两人的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爸，我和芊云要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唐桥对着里屋大喊。
“吃完晚饭再走，我亲手下厨做一顿好的。”唐非鱼面带笑容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头胖头鱼和一串蒜头。
“行，我俩帮忙。”唐桥乐呵呵的拿过主料清洗，芊云挤出一抹笑容参与其中。
很快一桌子美味便备齐了，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吃着晚餐。
明日一早两人带着唐海驱车驶离石鱼港，身后的老人站在晨曦中挥手，渐渐缩成一颗黑点消融在光芒里。
……
从回忆中醒来的唐海已经走到港口的家门口，一座翻新过多次的黑色木头宅子立在身前，门口立着两只鲤鱼石雕，小时候经常骑着它们玩耍。
近乡情更怯，唐海的心脏“咚咚咚”的跳动着，血液被泵到脸颊，烧的通红。
由于离开港口之后，溺水的阴影一直伴随了自己两年之久，据医生说是一种小时候溺水经历造成的对海水的恐惧和内心封闭的症状，称为深海恐惧症。
妈妈更不敢放自己去海边，也不让看一些海洋元素的图片等等，爸爸也默默辞去了海洋馆的工作，在家画海洋生物的漫画，希望能早日驱散唐海对海洋的恐惧。
十多年没有见到爷爷了。
如今唐海已经成为21岁的小伙子，是一名即将毕业的物理学光学方面的学生。更加成熟稳重，继承了父母的信仰，早已对深海不再恐惧，甚至充满了好奇心，晒太阳成了自己每天坚持的事情。
要不是这次听说爷爷生病，估计还要好久才能见面。
“咣当咣当。”
“爷爷，你在家嘛，我是小海啊，小海来看你了。”
门扇上挂着生锈的黄铜环被唐海拍的发出响声，掺杂着唐海的喊声妄图叫醒耳朵不太灵光的老人。
“咣当咣当。”
“爷爷，你不吱声我进来了，真的进来了！”
破旧的木门不堪重负，被唐海直接拍开，望着敞开的门扉，唐海跃跃欲试。
唐海抬脚走入院内，看到走过来的唐非鱼，老少两人大眼瞪小眼。
唐非鱼看着熟悉的面孔，从记忆里搜寻青年的名字，或许年纪太大了，头发和眉毛已经全白，身子不似十年前壮实，干皱的皮肤贴在骨架上，突然的想起眼前人小时候的样子，热泪盈眶。
“小海，好些年没来了，你就不想爷爷嘛，或许再等几年，再等几年，就见不得了吧！”
老人摸着年轻人的脸颊，声音低沉，有些不圆润，脸上激动的表情感染着唐海的情绪。
“这不是来看您了，今年爸爸没来，以后每年就是我来看您了。”
“爷爷，听妈说你生病了？”
唐海将背包放下，坐在桌边陪爷爷聊天，目光扫视客厅，房顶的木梁长出了零零散散的木耳，属实是屋子湿气过重。
“前段时间感染了风寒，小毛病不碍事。”
唐非鱼感染风寒的时间有点长了，伴随着膝盖的轻微疼痛，怀疑有其他毛病，经常性的忘记一些事情。
“怎么能是小毛病呢，我带你去镇上医院看看。”
“不去了不去了，去医院又能怎么样呢！”
唐非鱼显然是去过医院的。
唐海有些疑惑，又觉得老爷子有些犟，跟爸一样，妈不喜欢来看爷爷，他就一个人来，每年都来，真是驴脾气一家人。
“行，爷爷这次我来会待一段时间，也是毕业前的假期旅行。”
“有什么需要和我妈说的嘛？我捎话给他们。”
“……”
唐海吧啦吧啦的说了很多话，唐非鱼坐在一边面带微笑，听着孙子汇报这些年发生的趣事，生活的经历，信仰的变更等等。
“挺好的，跟着你妈信太阳教安稳。”
老人绝口不提当年的愿望，他的生命已经临近终点，信什么不重要，孙子活的开心就好。
“是啊，同样我也信仰“海神”，来的时候还拜会过赤山海神。”唐海指着胸口的大日出海图展示给爷爷。
老人看到图案后，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虽然孙子说的信仰海神和自己要求的不一样，但至少没有忘记，信仰传承了下来，就算无数年后只剩下象征意义，那本不是自己该考虑的事情。
爷孙两人从黄昏聊到深夜，海港的千家万户亮起灯光准备晚餐，无数点着烛火的纸船带着丰收的祝福飘荡在海面上，如星罗棋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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