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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快乐时光

    我又开始失眠了。辗转反侧间,我回想着我和ZH结婚这两年有过的快乐时光。

    我们的蜜月,就是领证那天去了华南植物园。

    我非常喜欢这个被誉为永不落幕的“万国奇树博览会”的植物园。

    我们在高大美丽、充满异国情调的棕榈树和大王椰下吃着面包和白开水,你一段我一段地轮流读叶芝的诗。

    我说:“我在图书馆查资料,发现叶芝的《当你老了》有好几个版本的中文翻译。”我拿出我抄写在日记本上的这些译诗递给ZH说:“我喜欢冰心的译本,比较柔美,有意境。你选一个你喜欢的。”

    ZH看了几遍不同的译文说:“我觉得都差不多,我们学理科的,讲究实在。”

    “不行,一定要选!”我歪着头跟他撒娇,还拧了一下他的胳膊。

    ZH大叫:“哎呦,别拧我,疼——”

    我大笑:“哈哈——你是大诗人啊!和徐志摩所见略同啊,徐志摩有一首诗就叫《别拧我,疼》”

    我卖弄起来:“这首是他跟陆小曼在一起时写的。——

    别拧我,疼……

    你说,微锁着眉心,

    那‘疼’,一个精圆的半吐,

    在舌尖上溜--转。

    一双眼也在说话,

    睛光里漾起

    心泉的秘密。

    梦

    洒开了

    轻纱的网

    ‘你在哪里?’

    ‘让我们死’你说。”

    ……

    我没想到的是,我嬉皮笑脸背出的诗,ZH竟然听得潸然泪下。

    我害怕了,不敢说话,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望着远方,没有焦点。

    该死的,我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兮兮,我知道他也是。

    我明白了:我不该得意忘形地背这首死啊死啊的诗,我说:“对不起。”

    他拿起了《叶芝诗集》,转移了话题:“你喜欢叶芝的《当你老了》吗?我却觉得这个好呢——《偷走的孩子》:走吧/人间的孩子/走向那荒野和河流/与一个精灵手牵手/因为这个世界的悲伤太深了/而你不能懂”。

    我当时并没有注意这首诗的意思,现在想起,我突然明白了: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记得我当时说:“可以把叶芝的诗谱上曲子来唱呢!”

    “哦?哪首?”ZH问。

    “《当你老了》”我说。

    “好主意!”他说。

    20多年后,当我真的老了的时候,《当你老了》被一个不太老的歌手弄成了一首流行歌。我在太平洋彼岸看中国春晚,听到这首歌时,哑然失笑:没想到,我这么快就真的老了啊。

    我的生日是一月一日,12月31日晚,我们去乘坐了中国内地第一条双层巴士线路。

    这是1985年G市市政府从香港引入的旧双层巴士,已被香港淘汰的双层巴士走在G市街头相当耀眼,车里的标牌说明保留了繁体字,坐双层巴士兜风成为当时青年人的时髦玩意。

    我高兴地冲上二层,然后回头很正经地对跟在我屁股后头的兮兮说:这第二层没人开。”

    ZH笑起来:“猪(这是结婚后他对我的昵称),够傻啊,怎么还能考上研究生!”。

    我当时真不是开玩笑,我真以为二层也会有司机。

    我们在街上的大排档吃了炒河粉当晚餐,ZH说:“你能不能点贵的,我给你买个蛋糕?”

    我说:“我才不要蛋糕,这炒河粉才是我最爱吃的食物。”

    我又想起了兮兮。来Z大之前我没吃过河粉,第一次吃炒河粉是引领的。她还告诉我河粉的正宗全名叫沙河粉,简称为河粉。因为G城沙河那个地方是原产地,那里的水做出的粉最好吃。

    在给妈妈的信里,我这样描述了这个食品:一种用大米粉做的面条,像炒菜一样炒着吃,可以放肉,也可以素炒……

    还有我很喜欢的小菜——本地话叫“咸(读han)酸”,其实就是腌青木瓜、腌萝卜,比家里吃的咸菜好吃,5分钱一蝶。

    我们吃大排档都是兮兮付账,兮兮总是在我还吃得腮帮子鼓鼓的时候就玉手潇洒地一挥喊着:“买单。”

    我嘴里含着饭,很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兮兮咯咯笑着摇着一个装满钢镚儿的小钱包对红说:“嘁,有钱!”

    其实兮兮也不是什么有钱人,那个年代中国没有“有钱人”这个概念。

    兮兮总是说我太瘦了,跟电影《烈火中永生》里的小萝卜头似的,细脖子巴掌脸,一双眼角飞入额角的大眼睛,因近视而迷茫着,很令人心疼。

    她还说我高兴了就眉飞色舞,生气了就挥手跺脚,梦幻起来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说出的话都是书面语,真实起来得嬉笑怒骂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

    兮兮说她喜欢我这个爱笑又爱哭的女同学。

    我呢,当然更喜欢兮兮。我对所有发育良好、外部性特征明显的人都喜欢加羡慕。中学时我曾经喜欢过全班第一个长青春痘的班长,对体育很白痴的我有一个学期每天放学后去篮球场看班长打篮球,可是班长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这个长得像小学生一样的女生。

    兮兮齿白唇红、曲线玲珑,我见到她的第一眼,脑袋里就蹦出了“活色生香”这个词。兮兮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明眸善睐的眼睛、鲜艳欲滴的嘴唇,都是我身上缺少的、自卑的、向往的。

    当然我最喜欢兮兮的,还是她知道自己漂亮,但从不像一些漂亮女生那样不可一世地仗着漂亮欺负别人。

    兮兮对每个人都亲切友好,她一出现,周围的空气都温暖起来了,兮兮的笑容就是一笑倾城二笑倾国的最有力的注脚。

    看到兮兮吃饭,所有人都会开胃的。

    兮兮吃饭时,漂亮的小嘴鼓鼓的,脸蛋红红的,吃到高兴时,眼神一飘,简陋的大排档立马蓬荜生辉。

    我注意到,每个大排档的老板,只要兮兮冲他们一笑,就会多送一碟“咸酸”,无论老板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兮兮鼓着嘴问我炒河粉好吃不,我也鼓着嘴使劲点头:“好吃好吃,炒河粉加咸酸,绝配!”我伸出大拇指。

    兮兮打了一下我的头:“笨,也不喜欢贵点的。”

    唉,这一切,已成历史。

    ZH带我到草暖公园过生日。

    1987年建成的草暖公园,是中国第一例采用西式方法营造的城市园林,曾在全国园林界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其中室内音乐喷泉深受当时的G市市民追捧,买票入场的人群络绎不绝。票很贵,但我们是有钱的。

    这里真漂亮!那音乐喷泉随着音乐起舞,彩灯变换,那舞池也比学校的豪华很多。

    我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东看西看,脸上兴奋地放光,嘴上叽叽喳喳。

    我和ZH下了这里的大舞池跳交际舞,我想起了“四小天鹅”关于“华丽的交媾”的夜聊,不禁在在ZH的双臂中满场旋转着傻笑。

    新年倒数的时候,我们还在舞池里。没有大钟,也没有倒数仪式,只是不知谁喊了一句:还有一分钟,新年就来了。

    这一嗓子,好多人听到了,大家都停下舞步,屏息等待。

    陌生的人们围成了一个圆圈,倒数起来——

    5-4-3-2-1——新年快乐!

    我又跳又叫,紧紧抱着ZH——我的老公亲吻起来。

    周围的人都看我们,那个时代,我们这行为的确有点前卫。

    ZH在我耳边说:“猪,生日快乐!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快乐!”

    热气呵得我耳朵痒痒的,我拼命点头。

    “我当然会快乐,怎么会不快乐?只要有你在,我何时何地都快乐!”我想都没想就这么说了。

    ZH没有回话,用舞步带着我卷入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