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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逝如朝露(四)

    忽听得蒋柏青仰头大笑几声,沉声道:“小子!看你如此萎靡不振,老子就不和你比了,你比比我那妻子,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应是百折不挠,岂能逆来顺受,就此沉沦。”

    乔山心中一凛,忙道:“多谢前辈提醒,乔山决不是遇难辄退的人。刚才前辈说到蹊跷之处甚多,还望能一一告知。”

    蒋柏青道:“八月十三那天,以我平日的习惯,还是在你乔府之后伴那老柳树度过,但那日我外出归来之时,在那狗窝中见到一纸笺,上面写到:‘三十年生死茫茫,今夜相约保俶塔后,不见不散。’落款是一个柳字。当时我便慌了神,如眉我是亲手葬在保俶塔后,尤其是这一个柳字,那时我只以为天可怜见,让如眉在天之灵知我三十年承诺如期守满,以她的魂魄托人与我相聚。心中真是起伏澎湃,那一天就早早地去了保俶塔相守,苦苦守候到子时过后,却无人与我相见,待我回来,才知道你家出了大事。我才明白那纸笺的目的便是将我引走,以免我忽然出手坏事,我在临安已经隐姓埋名三十年,连老子的底细也被其知晓,有此能耐者,绝非寻常江湖中人。”

    乔山道:“以前辈所见,这些奸贼深谋远虑,环环相扣,所为何来呢?”

    蒋柏青道:“百虎寨当年内斗,平百城丢了双腿怀恨在心,为复仇而来是说得通的,你乔家富甲江南,若说那些丧尽天良的狗官谋财而来,也是说得能通的。但我听你说到那晚的细节,这些人当晚对其它人任意屠戮,反而并未立时取了你父子的性命,这就让人猜测不透了,难道是你父子手中还握有什么隐密?”

    乔山摇头道:“我家只是平常的商人,先父或许曾经和绿林有关,但现在无论是与朝廷还是江湖,都没有什么瓜葛。”

    蒋柏青道:“这几日我暗中留意,乔府虽然被封,但连接这几日均有江湖中人在府中流连查寻,你家的银两财物早被官府带走,这些江湖人物若不为财,必定还有其它的图谋,我看仍然还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乔山低下头,无言以对。蒋柏青道:“也罢,即便是有什么秘密,恐怕牵涉到三十年前的旧事,我想你也并不知情。如今之计,咱们还有两处途径可以着力,一是平百城这些年在江湖中隐藏不露,别人都还以为他当年已命丧百虎寨,这次忽然现身,手下又有众多高手,其中必有诡异之处,那些江湖人士留守乔家大院,咱们由此入手查寻,定然会有机会。其二,便是官府这边,我已寻查到那晚带兵的军官是什么人,哼,他不仁,咱们也不讲什么道义了,对这混蛋施以手段,总能寻得些线索。”

    他伸出手,握在乔山手上,用力点头。乔山只觉胸中涌起一片暖意,站起身来长长一揖,蒋柏青扶住他道:“阿山,你我年龄虽有差异,但以朋友相交,你就不用谢我了。反正老子这三十年承诺已满,如眉永存在我心中,正好无事可做,我便助你一臂之力。才十来天不见人我,我见你模样已变了不少,刚才拉你飞奔之时,也觉察到你脉象有异,是受伤了还是中毒所致?”

    乔山便将那日逃脱之事一一讲述,隐去了向方子腾姓名,只说是林自乐找大夫配制的药方。蒋柏青听完之后替他诊脉,又细细察看几处伤口,道:“我并不擅长医术,后来如眉当年不幸……我后来潜心研究,略有心得,刚才我看了你的伤患之处,你小子命中似有神助,你右臂中的飞刀之毒甚是厉害,幸好那飞刀只是划过手臂,后来与那蜂毒似乎相克,否则当日你便一命归西了。眼下这奇异之毒已深入七经八脉,完全清毒已是极难之事,不过这毒损你发肤相貌,倒一时不致于性命……只是……”说罢他站起身来,不停搓动双掌来回走动,似乎有一件极是为难之事,如此如走动了半炷香的时分,忽然又坐下闭目瞑思,又过了好久,蒋柏青睁开双眼,一拍大腿道:“行了,这一节也想通了!”

    他面带兴奋之色,走到乔山身边道:“我出身少林,未得师门恩准,武功是不能私传他人的。你身无武功,又患有伤病,若想行事方便,不练些武功是寸步难行的。幸好我入少林之前已练有多年家传武功,咱们就这样,我传你少林内功心法,再辅以我蒋氏的家传武功,刚才我已将二者融合之处想通,这样就算不得将少林武功外传。你在临安城中已暴露了踪迹,咱们就暂且在此在此地呆上些日子。你小子聪颖无比,想来习武也不会很差吧。”

    乔山想也没想,伏下身子拜了下去,原本他对武功一事并无兴致,但经历这一大劫,深知世道险恶,那些满腹的锦绣文章、惊人的文韬武略如今已不如会些初浅的武功有用。蒋柏青只受了他一拜,便将他搀起道:“你我是忘年之交,并无师徒之名,刚才受你这一拜,是我代少林的恩师受的,日后有缘再见我恩师,我自当向他禀明此事,授你内功心法只是权宜之计,助你抗毒而用,你须得明白,你还算不得少林弟子。”乔山正色道:“晚辈谨记于心。”

    蒋柏青又道:“此外还有一节,此处已是嘉兴附近,距离临安已有些里程,咱们暂避于此,还是须得掩人耳目,老子身上只有十来个铜板,你若身上无钱,咱们就只能乞讨为生了,老子当乞丐是当惯了的,你小子一生未经苦难,可愿意做这肮脏卑贱的乞丐?”

    乔山却凛然道:“你看我这模样,一日不如一日,过些日子,我自己也不认得我是谁了,别人视我为乞丐无妨,但我自己决计不会去做那些乞讨之事。”

    蒋柏青微微一笑,也不再提此话,当晚便将入门的吐纳呼吸之法传给乔山,乔山果真聪慧之极,片刻便领会得其中精要,次日并可自行修习。蒋柏青暗暗称奇,他当年入少林之时,已有相当的根基,也需要三日之后才可自行修习,在少林的前辈名宿眼中已算是难得的练武之材。

    这一月间,乔山便在这铁枪庙中跟随蒋柏青习武,起初修习内功之时他进展奇快,一日顶得上常人一月之功,六日之后,他已可调用搬运内息,但也是此时,他的进展便放缓了下来。蒋柏青反而明白过来,少林内功系佛门一系,须得内心沉静安定,乔山过于聪慧,心中杂念又多,要保持精进的状态着实不易,便开始传授乔山的拳法,先是授了一套少林长拳。

    少林长拳是少林派入门的粗浅拳法,早已被数代的少林俗家弟子广传于中原武林,天下习武的人会者众多,蒋柏青也算不上私传武功,乔山练习拳法也具灵慧,不会蛮干硬来,颇知变幻灵动之意,但与他修习内功相比,进展却是远远不如。

    乔山日夜勤练不缀,起初几日他还换下衣衫去铁枪庙后的小溪中洗净晾干,梳发洁面,但日子稍久,林自乐给他的粗布衣衫便已破烂,每每在小溪中看到自己的头发越来越少,眉毛几乎掉光,面孔浮肿难消,活脱脱便是一个面容可憎的乞丐,便不想再看到自己的面容,慢慢也适应了这等模样,只是他头顶后背的几处蜂毒留下的肿包,每隔数日便要肿胀发红,痒痛难忍,几日溃烂发臭,然后结痂掉落,好上几日又重复一次,日子久了也习惯于此。

    蒋柏青常常外出,先是带回铁锅碗筷,又带回些残羹剩饭,乔山着实有些难以下口,但日日习武体能消耗极大,饿了几日后便开始狼吞虎咽。但他始终不愿与蒋柏青一路外出乞讨,宁可跑到附近农家去帮助锄田耕地,他从未做过农活,那些农人让他干了几次便不要他做,乔山便用身上余下的银两去换些食物旧衣,蒋柏青见他如此坚决,也只得苦笑由他了。

    如此过了三月,乔山内功居然已有小成,再未出现那种烦闷之后知觉未失却不能控制身体的状况,蒋柏青已将少林长拳和家传的碧波掌传授给他,又将那日他用过的逍遥游传授,乔山果然异于常人,一学便会,数日之后,若不比拼内力单是招式较量,还可与蒋柏青拆上十数据招才落败。

    这时天已渐凉,他身上的十数两银子所剩无几,好在这铁枪庙虽然破败,但还偶有香火,嘉兴毕竟是江南鱼米之乡,附近的农家每逢初一十五,还有来庙中烧香还愿之人,见到这一老一少的乞丐在破庙栖身,便有善良之人给上一些衣物食品,乔山不愿低头乞讨,但送上来的东西倒也不至于扔掉,二人这几月倒也衣食无忧。

    这一日蒋柏青外出归来之后,笑嘻嘻对乔山道:“三月时间已过,临安的风声已悄然平息,你的武功虽说仍然十分糟糕,但要对付街头混混倒也勉强一斗,寻常的高手也可寻机逃脱,我们三日后便离开此地回临安。”

    乔山心中一动,道:“你是不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蒋柏青嘿嘿一笑,道:“说来也真是巧,前两天遇到一位老朋友,真是没想到,我老蒋在这江南之地还可见到三十年前的旧识,他是百虎寨的旧人,或许咱们可以从他那里知百虎寨当年之事,我已约好他明日相见。三日后咱们回临安去,说不准还可找到一位武功强悍的帮手呢!”他眯起双眼,出神了一会,语气忽然变得柔和起来,道:“嗯……老子在临安一呆就是三十年,帮你了断这件事后,我也该回河南老家去一趟了。我父母早亡,家中还有一位姐姐,抚养我长大,几十年不通音讯,她也是年近古稀的人了,也不知她眼下是否安好?”

    乔山心中只是猛然一跳,这几月来他一心沉迷于练习武功,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伤痛的事,逃避得远一些,愤恨就更麻木一些,蒋柏青此时提起回到临安,他才恍然明白,自己身上还负担着许多事务,临安是他永远也无法逃避的地方。

    这一瞬间,那些往事一一涌上心头,潇洒倜傥的风流过往,父亲粗豪爽朗的面容,阿莲甜美清纯的笑容,徽音技压古今的琴音,仿如梦中的片断影像,在他眼前脑中不断飞过。乔山摸了摸自己头顶稀稀疏疏的几绺头发,默默对自己道:从前的日子已不可再现了,这次我回到临安,我也再不是从前那个乔山了,我要做的就是杀死平百城,为乔家几十条人命讨回公道!

    这一夜他思绪无限,直到东方已显出淡淡曙光才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得蒋柏青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小子醒来!情形有变,附近有不少高手出没,我先去应付一下子……倘若我支持不了,你万万不可透露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