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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故人故园(二)

    乔山道:“咱们做叫化子的,有什么大名,叫我……”想了半天,他摸摸自己的几乎掉光的头发,笑道:“就叫我癞头阿三吧,阿三初来临安,请胡兄多多提点关照。”说完在怀中一摸,将仅余这十来个铜板向胡七手中一塞道:“小弟身上还有这点铜钱,勉强可买来些许酒水,今晚无事,咱们便来大醉一番如何?”

    胡七接过铜钱,先是惊讶,继而又微笑摇头,将铜板又塞回乔三手中,正色道:“阿三,我看你不象咱们这种命苦卑贱的叫化子,倒象是个潦倒的读书人,这些铜钱若要买酒,就算最差的劣酒也买不了一斤,怎么去大醉一番?你还是留在身上,捱不下去了、兴许能买些馒头填饱肚子……你若真要喝酒,看你胡七哥哥的,今晚保管寻来酒菜,咱们好吃好喝一番。”

    他将那包袱中解开,取出木盒打开,忽然一笑,神情颇为神秘,然后挟起包袱出了窝棚。

    乔山独自倦缩在窝棚内,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蒋柏青尚在人世时,他还指望尽早练好武功,伺机报仇雪恨,如今蒋柏青一去,他明白自己身上学到的这些微末的武功,只能与胡七这种丝毫不会武功之人一较长短,别说是与平百城、杨慕楚这些人相比相差千里,即便是陆修身,甚至那日偶然一现的柯辟邪,也实在是差之极远。茫茫天地之间,虽说有了这狗窝般的容身之处,但要报仇雪恨,要洗清乔家的冤屈,也不知有什么法子可想,有什么路子可走。

    就这样呆坐到黄昏,胡七回到窝棚内,手中果然提了一壶酒,还有一包千香斋牛肉,一瓶临安出名的杜记豆腐乳,乔山奇道:“这酒菜多多少少也得上百文铜钱才能买来,胡兄自称是乞讨为生,虽然讨些饭菜不是太难……但是这铜钱怎么会说有就有呢?”

    胡七嘿嘿一笑道:“所以呢,我昨天一看你就不是做叫化子的料,所谓贼有贼路,鼠有鼠道,你胡七哥哥身高体胖,若真要在临安城中见人就喊‘大爷,大爷,赏个小钱使使’那可讨不来铜钱,要想讨来钱使,有两条路子可走,一是加入丐帮,二是得有自己的法门。那丐帮自命什么侠义帮派,加入它不仅受人管束,还提受人指派做事,我胡七可不愿意受人管事,好在我少年时学会了一项本事,倘若使出来保管能讨到铜钱使,运气好时,还有人给我银子使呢,不是我胡七哥哥吹牛皮,前年中秋之时,我在西湖的断桥之后乞讨,咱们临安的乔公子,就给了我一锭银子,足足有十两重!这乔公子名满天下,你是读书人,就算不认识也是知道他的名头的。”

    说到此时,他忽然压低声音道:“他的院宅,便在咱们身后这高墙之内,只可惜,天不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唉,说来你也不知,咱们不说这个了。”

    乔山见他提到自己,心中只是微微一动,以前他出手阔绰,布施给一个乞丐十两银子之事虽然记不清楚,倒是大有可能。

    胡七仍是一脸得意之色,在窝棚内找出两只破碗,倒入酒水,伸手抓起牛肉吃,又道:“阿三,我见你为人仗义,说话斯文,手上也很有也几下子,似乎也放不下脸去当这个乞丐,你是如何沦落至此呢?”

    乔三沉吟良久,道:“不瞒胡兄,在下本来是湖州人氏,只是家中长辈替我物设了一相貌不佳之女子,非要我娶她为妻……在下无用,只好逃了出来……百无一用是书生,想来真是好生惭愧。”

    胡七呵呵大笑道:“原来是逃婚出来的……不过不是我说你,老弟你也太死心眼,这事何必逃出来呢,要娶便娶,娶了便休,如若休不了,正好就再娶个三四个小妾,我不信那女子还能把你怎样!”

    乔山只是笑笑,这原本是他随口一编的理由,也不在意胡七取笑,学着他用手抓牛肉大嚼,又大碗喝酒,熏熏然中似乎自己真成了那个逃婚的书生,临安的乔山与自己毫无瓜葛。二人酒量均好,连连举碗痛饮,那一壶酒不多时便已喝完。

    胡七抹了抹嘴道:“阿三,看不出你一读书人,酒量居然蛮好,你稍坐片刻,我去再买些酒来,咱哥俩今日非得喝倒不可。”乔山忽然想起自家的地窖中一向储有好酒,自己的书房中似乎也还有几坛藏在不易寻找之处,便道:“在下也听说过这乔家之事,以在下想来,乔家虽然被抄,但富人之家,窖藏些好酒乃是常事,不如咱们翻墙进去找找,说不定还有遗漏的好东西呢。”

    胡七连连摇头道:“这个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说完将头伸出窝棚四处瞧了瞧,面露惊恐之色,压低嗓音道:“这个主意不是你一个人想到,乔家犯了事之后,一直有官府的人在府中守候,一月之后才撤离,那些官府中人,这一月间还不把乔家翻了个底朝天?我看一个铜板也留不下来!这倒也罢了,我还听说乔家之人是被冤枉的,府中有大量冤魂不散,官兵撤离后,便有几伙小贼想进去捞点油水,结果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前前后后有三四起人吧,头一天进去,第二天就暴尸在乔府大门前,全身没一处伤痕,大家都说是被那些曲死的冤魂害死的,那以后便再没有人敢进去了。莫说是有好酒,就是有金山银山,我胡七可没那个胆子进去,我看你也不必冒这个险吧?”

    乔山点头道:“既是如此,那咱们今天就暂且到此为止,胡兄既然轻易讨到铜钱,咱们倒也不用急于一时,日后有的是机会。在下还有一事,想请胡兄指点一二。”

    胡七笑道:“你说吧,不过我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叫化子,可不要问我什么费脑子的事。”乔山道:“在下沦落至此,身上也只余下这十多个铜板,如果不去乞讨,还有什么求生之道呢?”

    胡七懒洋洋地往地上一躺,道:“求生之道倒也不是没有,做苦力替人背东西,不过我看你身板单薄,那些工头未必要你。你是读书人,能识文断字,也可以去西湖边的几家画社,卖画卖字,要不就去妙明寺外,替人写信读信,大概也能混口饭吃吧。”

    他翻了个身,又低声道:“你只是逃婚而已,说不准过不多久你便会回你的湖州,何必如此顾惜你的脸面呢,如果是我,就抓把泥在脸上一抹,随便取个名儿,就可以上街乞讨了……”语音越来越低,渐渐地发出了鼾声。

    乔山心中暗想:“搬运货物这等用蛮力的事非我所长,卖字卖画倒是举手之劳,只不过我的字画临安颇有些人能识得,容易露了形迹,那帮人写信应是最佳选择了,明日便去妙明寺前转转,男子汉大丈夫,不去乞讨照样能活下来!”

    次日清晨,乔山早早起来,胡七仍是呼呼大睡,窝棚内无镜可鉴,便到西湖边以水作镜,认认真真梳洗了一番,看着湖水中的自己面容奇特怪异,说不出是丑是俊,心中忽然生出憎意,伸手一掌向湖面拍去,见自己的模样在波纹中碎开,才站起身来,沿着西湖走去,在湖边那几家他颇为熟悉的岫云画社、春郊画社去了一趟,画社内仍旧挂有他自己以前的画,标价居然翻了几倍,达到了八百两银子。

    乔山凝视自己的画,只觉又是好笑又是可悲,平日里对他笑脸相迎掌柜店员虽未将他赶走,但一脸之上皆是不屑憎恶之色,乔山既不能购物又不无画可卖,自觉也是无趣之极,便入城向妙明寺而去。

    临安城内寺庙众多,如阐符寺、仙林寺、石佛寺等等不胜枚举,妙明寺在其中香火最为旺盛,寺前有一大片空地,那些杂耍卖艺、看相说书的便在空地上摆摊谋生,乔山不需有人引路,便来到替人写信之处,见一须发皓然的老者坐于一只小凳之上,身前是一小几,几上笔墨纸砚俱全,正摇头晃脑给一老妪读信,边读边用临安方言解释,老妪听完之后,面露喜悦之色,从怀中摸出铜板,数了五文给那老者。

    乔山上行施了一礼道:“老丈有礼了,不知代写书信酬金如何收取?”那老者抬起头,眯眼打量了一下,不紧不慢道:“读信释义,只需五文铜钱,代写书信,二十文铜钱起算,若是要写讼状,可得一百文起算了,不知小哥有何见教?”

    乔山深深一揖道:“小弟家道中落,流落至此,身无一技之长,唯能粗通笔墨,识得几个字,小弟也想于此地代写书信谋生,换得一餐一宿足矣,还望前辈容纳……”话间未落,那老者忽地颤微微地站起来,双目圆睁,怒道:“原来是想来抢老夫饭碗来的,老夫于此间代写书信已有五年之久,临安每日到这妙明寺前来代写书信之人原本寥寥,挣不了几个铜钱,你若再来,岂不是让老夫这等古稀高龄,还无容身之所!你年纪轻轻,好手好脚,却来打老夫的主意,世风日下、世风日下,不可教也……”

    乔山没料到他脾气竟然如此之大,一时面色通红,说不出话来。周围那卖炸果子的小贩,取痣算命的跛子见了老者发怒,纷纷过来帮着他怒斥起来,乔山一时抵挡不住众人围攻,低头快步逃离,耳中听得那老者犹在喋喋不休怒骂,奔走了一段才放慢步履,没料到想挣得一餐一饭,居然如此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