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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烟雨弥天(四)

    此时又听到前方竹林方向传来人声呼号,短短几声之后,一条人影如同弹丸般迅捷无比地从竹林中掠出,转眼已冲至柯家院前,一黑衣人挥刀迎上前正欲截住,只听得一声短促的号叫,那黑衣人不知为何忽然仰身倒在地上,看来已是气绝身亡,那条人影却并不停歇,又冲入了院内,众人正在惊疑间,柯镇恶大笑道:“是我爹爹回来了,大伙儿打起精神,不要让这些恶人跑了。”

    柯辟邪也道:“的确是家父回来了,诸位师兄弟,请三人一组,靠背站立,护住自己紧要之处。”说是三人一组,院前也只余下六名柯家武功稍强的弟子,其余人等已是非死即伤了。

    那空手的黑袍客依然纵声长笑道:“久闻当年百虎寨的柯东岳是山东绿林第一杀手,勇武果决,所向无敌,手上沾满了上千人的鲜血,老夫倒想与这等以杀人为目标的武功切磋切磋。”

    乔山道:“尊驾的千魔手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武功,那日在铁枪庙被人点中穴道的滋味只怕也是切磋武功得来了吧,哈哈。”那黑袍客微微抬起斗笠的帽檐,一双如冷电的眼睛扫了一眼乔山,冷冷道:“刚才听闻阁下自称乔公子,在下却不敢相信,风流俊俏的江南四大公子之首,怎会是阁下这般奇异容貌。”

    乔山正要反唇相讥,便听到柯东岳的声音道:“在容貌外观上斤斤计较,岂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柯东岳武功低微,可也不敢去练那些损及后代的武功。”那黑袍客听到此言,似乎怒气忽然上涌,双手不停颤抖,却未说出话来。

    乔山有所不知,修习千魔手极为困难,自此武功创出百余年来,极少有人练成,并非修习它需要奇高的天分毅力,也不是修习过程中需要服毒泡毒难以忍受,而是千魔手须得二十年以上的修习期,而从修习开始便不能生育后代,倘若强行生育,后代必是畸形,因此正常武林中人,无人愿意以断子绝孙为代价来修炼,通常修炼成功者,必是有难言之隐无法生育后代之人。

    此时柯东岳一身湿透,全身上下处处皆是血迹,看来刚才在湖滨已经过一场生死搏杀,手中提了一柄不足两尺长的短刀,刀身乌黑,晦暗无光,刀柄系有细细的铁链,缠绕在他手臂之上。柯东岳缓步前行,沉声道:“我柯东岳虽出身绿林,但这几十年来,不问江湖之事已久,诸位何故如此屠杀我的弟子,我教他们习武,也不过是让他们强身健体,手脚灵便,他们只是务农捕鱼的寻常之人,又有何处惹恼了各位?人说身在江湖,身不由已。江湖之事,只由我柯东岳一人承担,戕害无辜,岂是男儿所为!”

    他一一走过那些躺于在上无法动弹的弟子,道:“辟邪、镇恶,你们扶起这些伤残之人回院内先行治疗,乔贤侄,你暂且到我身后,余下之事由柯某一人承担。”说罢提起那柄乌黑的短刀,指那些黑衣人道:“柯某不管诸位是何原因,受人之托也罢,受人钱财也罢,今日之事,血债身偿!千魔手,接招吧!”

    那擅用千魔手的黑袍客抬起头,丢下斗笠,露出一张青灰的面孔,须发苍然,年纪看上去与柯东岳相差无几,仰头大笑,笑声始出,柯东岳大喝一声:“笑你妈个鸟!,看刀!”也未见他手脚如何动作,那柄黑沉沉的短刀忽然飞出,刀柄上的铁链发出铛铛不绝之声,千魔手笑声止住,倏地向前斜走两步,哪知柯东岳手臂微微一动,那刀忽然在空中改变方向,加速飞向他身后另一名黑衣人,刀刃破空,铁链铿锵,气势极为夺人。

    那黑衣人手执钢刀,眼见链子刀飞至,便矮身挥刀阻隔,那刀仿佛知他心意,忽然在空中一顿,向上跳起,躲开他的格挡,黑光一闪,斜斜地从他肩膀砍下来,那黑衣人避之不及,竟然被由右肩至左腰划成两半,五腑六脏撒了一地,下身居然立地未倒,倒在地上的半截身子尚未失去知觉,还在翻滚挣扎,双眼环睁,口出也发出嗬嗬之音,看上去极为恐怖。

    那飞出的链子刀并不停歇,在那使剑的黑袍客眼前一转,黑袍剑客见到同伴的惨状,强压惶恐举剑一挑,链子刀却不与他相抗,向上一冲,飞回了柯东岳手中。柯东岳执刀指着千魔手,双眼喷火,声音颤抖道:“柯某退出江湖已久……柯某退出江湖已久……拙荆只是寻常的乡村妇人,你们为何不放过她!”

    柯辟邪听到此言,惊道:“爹爹,我娘怎么了?”

    柯东岳并不回头,沉声道:“辟邪、镇恶,爹爹今天没有保护好你们的娘,我们从嘉兴返回时在湖上遭敌人劫杀,你们的娘落入敌人之手,她丝毫不会武功,为了爹爹不受敌人所制,投湖自尽了。”柯镇恶闻言放声大哭,抱住柯辟邪道:“大哥,咱们的娘……我再看不见娘了!”柯辟邪也是双目含泪,哽不成声,只是抱住柯镇恶不住拍他肩膀安慰,柯镇恶哭得几声便止住,提起铁鞭向好些黑衣人冲去。

    柯东岳一把将他抓住拖回,轻轻道:“这是爹爹的错,由爹爹来向你娘赎罪。”说完缓缓举起那柄刀,左手轻轻从刀背上抚过,低声道:“当年我在嘉兴置地安家,心中已暗暗立誓不再用此刀杀人……你们为何逼我!”

    话音一落,他忽然暴跃而起,落入那余下几名黑衣人中,只见刀光飞舞,柯东岳只是简单地刷刷两刀,又纵身起来,跃回刚才站立之地,众人正在惊疑,黑衣人中有两人忽然摔倒在地,鲜血从二人左胸喷射而出。

    乔山与柯镇恶返回时,黑衣人共有六人在战,他射倒二人,柯东岳在刚才片刻间掌毙一人,刀屠三人,柯家院前,目前便只余下那三名戴了斗笠的黑袍客。柯东岳问道:“辟邪,我方死伤如何?”

    柯辟邪和乔山刚才已将死伤情况清理一遍,强忍悲痛道:“敌人来袭时,我方共有十八人应战,眼下还有六人完好,八人受伤……徐三哥,韩六哥、小虎子、韩二宝都……救不活了,受伤的人中,恐怕还有几人将来会残掉……”

    柯东岳冷冷看着那三名黑袍客道:“柯某寄身于这七里庄,虽是外姓,却无人当我是外人,邻里乡亲送他们的儿子兄弟随我习武,想的是或许考取功名,至少也能强身壮体,保护家人……我如何向他们父母交待……现在我已无法向他们的父母交待……只有用几位的性命来作交待!”

    柯镇恶大声道:“还有我娘!韩大叔家的大黄和小花!你们这些贼人,死一万个了比不上我娘一个!”柯辟邪刚才以一人之力组织对抗,心力交瘁,此刻见父亲归来,以他的武功阅历已能保住余下之人,心神一松,忽然全身瘫软,坐在地上,忍不住心中痛楚,一字一句道:“还有……阿,莲……”说出这个名字,他一拳狠狠击打在地上,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柯镇恶大吃一惊,问道:“他们连阿莲也要杀?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狗贼,阿莲是个连武功也不会的捕鱼姑娘!”乔山也是一惊,他虽与阿莲今日才相见,却有相识多年之感,在他心中已有几分将她当作横渡阿莲的影子,忽闻她的死讯,哪有不痛之理。

    柯辟邪抬起手,指了一下后面,乔山果然见阿莲仰面躺在柯家门前,面容苍白,双目紧闭,神情安宁,仿如还带有一丝微笑,不禁身子一晃,

    那三名黑袍客武功高强,但对柯东岳这种一刀毙敌,招招夺命的武功颇为心悸,听到他们说起阿莲,使剑的黑袍客道:“那位姑娘之死,在下心中的确有几分愧疚,本来……”千魔手忽然打断他的话道:“江湖搏命,刀口舔血,本来就是如此,何须愧疚!”伸手向后背一摸,只听到嗖的一声,一道红色火焰在啸叫声中冲天而起。

    柯东岳冷冷道:“招呼同伴,哼哼,在我眼中无非是在此刀上多添杀孽,我家娘子既已为我先走一步,柯某也不再眷恋余下残生,辟邪、镇恶、乔贤侄,你们只管离开,有我在此,谅这三人也无力拦住你们。”

    柯镇恶道:“我不走,我要和爹爹一起杀这些狗贼!”柯辟邪也道:“上阵父子兵,岂有丢下爹爹逃生之理。”乔山道:“我既已回来,就没有打算要走,再说这些人就算放你走,也不会放我走的。”

    这时便听得远方传来桀桀怪笑声,笑声中只见一辆轮椅在四名紫袍青年的扶持下脚不沾地般飞腾而来,飘然落地,后面紧紧跟随两名灰袍客,那轮椅上坐了一名秃顶老者,额上尽是皱纹,一部白多黑少的长须,正是与乔家刻骨仇恨的平百城。

    四名紫袍青年将轮椅置放平稳,便低手垂手站立不动,平百城笑声止住,音调却不再怪异,轻轻道:“小柯,这么些年不见,你可老多了,还能认得出我吗?”

    柯东岳颤声道:“你……是平四爷?”

    平百城仰头向天,无声大笑,先指了指自己的秃头,又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裤管,道:“小柯,我记得那时你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跟令郎现在的模样相差无几啊,虽然你衰老甚多,可相貌神情可没有变多少,而我……嘿嘿,你是真的认出了我,还是猜测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