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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恩义难了(二)

    雪野茫茫,一队骏马从雪地中驰入一片密林,领头的是一位身着貂裘的少年公子,面如冠玉,雍容华贵,他左手扬弓,右手挥鞭策马,神情极为兴奋。身后那群人随他进入树木后,便分作三队,一队跟随在那公子身边,另外两队分左右快速向前绕行。走得片刻,那贵公子将手一举,驻马停下。

    左右两队继续绕行了片刻,一人发出号令,两队人马一起高声呐喊,又擂起鼓来,密林中顿时一片喧闹,那贵公子身旁一人道:“看!好大只野兔赶出来了。”那公子嗯了一声,弯弓搭箭射对准那野兔射去,野兔在密林中颇为灵活,左纵右窜,这一箭居然未射中。那公子纵马上前追上,又连发两箭,终于一箭射中野兔后腿。

    野兔在地上一滚,跛了腿继续带箭逃窜,贵公子呵呵一笑,双腿一夹,纵马跟了上去,随从一并打马跟上,眼见野兔奔跑之力已弱,忽然又在地上一滚,高高跃起又摔倒下来,似乎是被夹板之类的捕兽工具夹住,跟即前方掠过一条瘦小的身影,一把抓起地上的野兔,又一个翻滚躲到了大树之后。这身影快捷非常,贵公子身旁的马上立即飞起两条人影,一前一后纵跳至树后,树后传来一声尖叫,听来十分童稚。

    那贵公子眉头一皱道:“且慢!”。跳下马来,便见那两名随从带了一个矮小的男童从树后走出,那男童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模样,蓬头垢面,衣上穿了件宽大不合体的豹皮背心,背负一只长弓,松松垮垮的几乎有他整个人那么大,一只手紧紧捏住那只野兔,野兔的后腿上插了一枝箭,前腿上带着一副铁夹板,还在一下一下地扑腾,看来刚才是被那男童埋下的铁夹捕住了。

    那贵公子见刚才那迅捷的身影居然是个如此幼小的小孩,便面露笑容,温言道:“小兄弟,这野兔先被我射中,然后才被你的铁夹子夹住,你说该归你呢还是该归我。”

    男童低下头,抿紧了嘴唇不说话,将那只捏住野兔之手慢慢背到后面,过了会又慢慢递了出来,递至那贵公子面前,低声道:“爹爹说过,猎物要给初见面的朋友……”贵公子点头赞许,心中颇为欣喜,正要伸手去接,忽然男童裂开嘴哭了出来:“可是……我好饿,饿了快两天了……还有我的小妹妹,快要饿死了……”

    贵公子听到此言,微微一惊,看到那男童背负的弓显然是成人所用,便蹲下身子又道:“你的爹爹和娘亲呢?”那男童边哭边说,前言不搭后语,贵公子听了好久终于明白,那男童的父亲是附近的乡民,以捕猎为生,前些日子因病在床不起,家中困顿不已,母亲便跟人跑了,上个月父亲终于不治而亡,家中只剩下这男童和他妹妹,余下的粮食前些日子已经吃完,只余下半碗面糊,这男童便带了父亲什么留下的弓箭和捕兽夹来树木中,想要捕得一两只小兽充饥,今日在密林中又冷又饿守了半日,才捕捉到这只野兔。

    贵公子听他说完,站起来愤然将马鞭一挥,厉声道:“岂有此理!这地方官干什么吃的!只知高唱歌舞升平,哪里知道民间疾苦!”那些随从见他发火,都垂下头肃立。男童抬头看他,忽然拉住他的手道:“救我妹妹,她才三岁……她真的快要饿死了……”贵公子点头道:“小兄弟你且放心,今日我既然遇上了你,绝不会让你们兄妹二人饿着,你先带我到你家去。”

    那男童的家便在树林之外的不远处,在一处斜坡下依山而建,十分简陋,那男童走在前面,把埋在门前的三处捕兽夹清理了,才引众人入内。房内果然有一个三岁上下的幼女窝躺在床上的棉被中,一条绳索将她连在床头上,男童道:“我出去打猎,怕有狼来,万一小妹自己跑出去就坏事了……所以把她连在了床上。”

    那幼女虽然十分瘦弱,面容居然十分洁净,一双大眼晶莹剔透,很是灵活,想来是这男童照料有加,幼女见来者众多,胆怯地缩在棉被中只是“哥哥,哥哥”地叫唤,那男童笑道:“小妹不怕,哥哥今天打着兔子了,还遇上这些好心的哥哥叔叔,咱们不会挨饿了。”幼女眨着一双大眼,虽未完全明白,但见到哥哥脸上的喜色,自然也开心起来,发出咯咯的笑声。

    贵公子身后一名随从道:“大伙儿听了,这对兄妹实在可怜,咱们把身上的干粮全部留下,我老年身上的银子也留在这里,诸位若有心的,也把银两铜钱留下吧。”

    贵公子思忖了一番,道:“诸位心中还有良善之心,令人欣慰。不过这兄妹二人如此年幼,留下银两恐怕也没什么用处,这些干粮毕竟有限,他们干粮吃完又如何求生呢,不如……我把他们二人走,诸位意下如何?”他身旁一人道:“这个……主人还请三思,如今正是立储之紧要关节,主人切莫多作主张,以免多生事端。”

    那些随从中站出一人,白面微须,长得颇为文雅,他曼声道:“孟子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兄妹二人其情可敬,其况可怜。在下倒有一法子,我看这男童智勇仁义,沉着果断,乃是可造之材。正好舍妹膝下无子,去年患病后更不能生育,我可带这孩子去让舍妹收为义子,抚养成人,授他文武之道,定然让他将来有所成就。”

    贵公子道:“孔兄此法甚妙,那这小女孩呢?”

    那群随从面面相觑,无一人出言,半响那最先拿出银两的汉子道:“那两个文人如果随便带一小姑娘回家,恐怕不好给夫人交差,惹来一身麻烦。咱们这几个江湖汉子追随主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带个这么一个幼女在身边,实在是不好办……在下的师姐在重庆缙云山收有不少女弟子,或许是一个去处,只是让这小小女孩入了江湖,唉……”

    贵公子沉吟了片刻,道:“年兄此法也可。”转过身去,将此事告诉那男童,那男童生于乡间村野,蒙昧无知,大概明白了意思,也不知如何回复,只是道:“只要小妹不挨饿,吃饱饭,不受人欺负,我怎么都可以!”贵公子摸了摸他的头道:“小妹肯定不挨饿,你也不会挨饿。”

    那男童点点头,忽然爬在地上,贵公子以为他要跪谢,连忙屈身去扶他。不料那男童却是钻到床底下,摸索了好久,一身尘土地爬出来,拿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打开了好几层,里面包的是一对玉石手镯,镶有一段黄金,玉质寻常,做工粗劣,想来也是附近村镇工匠的手艺,那男童道:“各位大哥大叔,我家没有钱,什么也没有,谢谢大哥大叔救了妹妹。这对手镯是爹爹留下来的,爹爹说过不可白白受人恩惠,手镯请哪位大叔大哥收下!”

    说罢他跪在地上,低下头双手高高举起那对手镯,眼泪却忍不住流淌出来,毕竟他也只得七八岁年龄,这眼泪一流,跟着就开始抽泣,接着又哭出了声音,那幼女更是懵懂无知,见哥哥一哭,赶紧爬下床来,也抱住那男童跟着大哭起来。

    一众随从皆是官场浮沉,江湖搏命之人,早已见惯了人世间悲喜无数,这时见这对幼小的兄妹相拥哭泣,心下居然都有了几分恻隐之心。

    那贵公子将他扶起,将一对手镯接过来,递给刚才姓孔那文士,道:“让他们兄妹骨肉分离,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孔大人,让这小女孩和这小兄弟在你府上共同生活半年,以享天伦之乐,半年之后地他们二人送到各自归处,兄妹分手时,你便将两只手镯分给他们一人一只,以待来日相见。”

    他又蹲下来,对那男童道:“小兄弟,你帮你妹妹收拾好东西,咱们立刻便走,我带你去可以吃饱穿暖的地方。一会再去你爹爹坟前磕些头吧,你们兄妹会很久很久都不能回来的。”

    那男童应了,便去收拾兄妹二人的衣物,但这家人实在贫困,两人几乎只有一身不太全体的衣裳,连幼童的玩具也没有一件,一个小小的包袱便装下了兄妹二人所有的东西,那男童便将那张父亲留下的弓背在身上,抱起小女童,与贵公子一众人出来。

    他领了众人转过山坳,走了百来步,在一处山崖之下,指了一处小小的坟包道:“各位大叔大哥,我爹爹就埋在那里。”看成着坟包,他眼中又流出一行清泪,道:“我家很穷,周围又没什么亲戚,没有棺木葬爹爹,我是用草席裹了……爹爹埋下去的。”

    贵公子见那处坟包建造得极为草率,便招呼身边之人动手,在周边采石砌坟,这一众人中有不少江湖好手、勇健武士,各人使展兵器,一个时辰不到便将这处小小的坟茔垒了起来。

    贵公子问:“小兄弟,你告诉我你爹爹的姓名,过几日我差人来给令尊立一座碑。你兄妹二人成人之后,须得常常回来拜祭你爹爹。“

    那男童眨了眨眼睛,嗫嚅道:“我不知道,他们叫爹爹楚二哥,我家总是姓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