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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青青子衿(四)

    他在邻近处寻了一处赌注小的桌子,随意丢些铜钱下注,也不在意输赢,只关注着老赵,半个时辰过去,居然还赢了一百多文铜钱,身旁一赌场的侍奉姑娘见他手气好,便一直陪侍在旁,上茶递水,帮他出主意道:“大哥手气真好,不如下一把加些注吧!”

    乔山微微一笑,见这姑娘肌肤白皙,眉清目秀,颇有几分秀丽,摸了一两银子出来押上,果然这一把又赢了,那姑娘兴奋之极,又笑又是拍掌,如同自己赢钱了一般,乔山抓了一把铜钱给她,那姑娘收入怀中笑道:“趁手红,掌灯笼,大哥不妨再加押一把重注,赢了咱们就换桌子,再玩其它的。”乔山被她情绪感染,心中也有所动,便取了一锭五两的银子押上,这张桌子赌注较小,多以铜钱和碎银子落注,五两银子算是顶级大注了。

    不料这下开出来,乔山却是输了,那姑娘也是一脸颓色,仿如自己输的钱一样,又不停安慰鼓励他,乔山却心知肚明自己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当,便不动声色,也不再加押银两,只用铜钱下注,不多时便又赢了些回来。

    过了片刻,沙家兄弟果然如约到场,找到老赵约他赌牌九,乔山便离开买大小的赌桌,跟了这三人去,围在旁边观看。那老赵果真是嗜赌如命之人,拿着一副牌九,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咬牙切齿,眼睛仿佛落在了牌上,其它之事一概不管。沙家兄弟倒是轻松随意,二人装作不认识,喝茶吃糕饼,嘻嘻哈哈地与他对赌,沙老二更是厚着脸皮与赌坊的姑娘肆意调笑,乐不可支。

    开始几把,双方互有输赢,渐渐沙家兄弟略略占了些赢面,又赢了三两多银子,沙老大道:“邵爷何必如此紧张嘛,看你满头的汗水,待会我若赢钱了,便请你与这位兄弟出来喝酒。”沙老二道:“那小弟先谢过兄台了,既然要喝酒,咱们这样几钱几钱地下注可不爽快,不如来几注大的吧。”

    老赵嘿嘿一笑,大声道:“你们两小子哪知赌钱的乐趣,输赢皆是小事,紧要的还是这看牌开牌的过程,你以为在赌场真能赢多少,嘿嘿,邵爷我告诉你,一天两天,一月两月那还真看不出来,这一年下来,只有这赌场的张老板是赢钱的,大家都输给他了!”众人见他说得在理,纷纷鼓起掌来。少顷便有赌场的小厮送了果子按酒上来,说是张老板谢他吉言。

    乔山悄悄走到沙老二身边,小声告诉他了松风酒楼的位置,沙老二听他声音未变,面目全非,一番疑惑之后,心中对这个神秘莫测的胡七哥哥更是万分佩服。

    乔山到了松风酒楼,先将十两银子压在柜台,掌柜乐呵呵叫了一女子过来相陪,被乔山谢绝,独自一人在酒家中自斟自饮,等候了大半个时辰,沙家兄弟果然带了老赵进来,沙老二见了乔山,惊呼道:“哎呀胡大哥,你怎么也在此处,今日真是有缘。”乔山也道:“幸会幸会,在下一人独酌,十分无趣,不如三位一并来喝上几杯吧。”

    三人笑呵呵地围坐了过来,老赵纵然已算得上暴发户,但毕竟见识有限,所知的酒菜无非是多加几斤五香牛肉,炖鸡烧鸭,品味格调却比之以前作马夫未有几分提升,此时见了这些红木桌椅,精致杯盏,已有些不知所措,沙老大分别给二人引见,老赵居然有些不适场合,显得十分拘谨。

    乔山招呼了一声,小厮们随即上了热毛巾擦脸,清茶洁口,又来了冷盘果子,小二报了菜名:“春藕鹅梨饼子、甘蔗乳梨、月儿红柿子切绿橘、生藕铤子”盛菜的器皿皆是银光闪闪,老赵闻所未闻,看得两眼发直,少顷又有温酒上来。乔山给四人都倒了一杯,又一拍手掌,两个妖娆女子盈盈走出,分别坐到了老赵左右,老赵见了女人,油亮的脑袋越发光可鉴人,乐呵呵地和两个女子调笑起来,渐渐放开心胸,和乔山和沙家兄弟攀起了亲热。

    乔山跟柯氏兄弟学得些嘉兴口音,自然还是冒充了来自嘉兴的胡七,不知怎么谈到了七里庄的韩家的那些神骏非凡的马匹,老赵一时兴致颇高,乔山便如实说到韩家那匹浪里白条,上山下水履平地,来去如风漫卷沙尘,老赵听得入迷,不断问起此事,乔山便添油加醋说起了马匹的事,他博览群书,口才又好,这会刻意吹牛更是精彩万分,把老赵听得一愣一愣的。

    沙老二见两个女子均是风骚放浪,心痒难搔,趁机将一女子的位置移至自己身旁,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开玩笑。乔山知道拚酒量非己所长,便不断劝众人喝酒,自己浅尝辄止,那两名女子之前得他吩咐,不住地轮番劝老赵喝酒。

    几巡酒下来,老赵渐渐酒意浓厚,已有些兴奋难当,话语不绝,可惜说的均是酒色赌博之事,说得豪气干云,似乎已忘记了他半年之前是个娶不起媳妇的马夫。沙老二更是昏混沉沉,拉住那女子耳鬓厮磨。倒是沙老大清醒,一手扶着沙老二,另一手拉了老赵,说是要换了地方再喝。

    几人下了酒楼,寒气便侵了过来,沙老二给寒风一激,居然在街边就吐了,沙老大扶他自行离去,乔山见老赵酒兴未尽,便挽了他手臂道:“邵爷,今日胡七与你一见如故,那俩小子喝酒是不行了,咱们去城东老王小酒馆再喝上几杯,暖一暖身子,若刚才那两女子邵爷瞧得上,呵呵,兄弟即刻让她们来陪邵爷你。”

    老赵红着眼大笑道:“喝上几杯倒是可以,那两个骚娘们就算了吧,我家中还有母老虎等着我喂食呢……哈哈哈中!胡老弟你爽快,我老邵也不是含糊人,明日我回请老弟你,还是这松风酒楼!”

    到了老王小酒馆一番酒再喝下来,老赵已经开始神智含糊,说话也不利索了,乔山问道:“闻说邵爷去年在赌场发了好大一笔财,兄弟便想向邵爷讨教一番,如何才能在赌场发财?”老赵小口抿酒,笑咪咪看着他摇头,小声道:“胡老弟,想在赌场发财……给你说句实在话,除非你……你祖坟上……冒了青烟,十赌九输啊……我老赵,哦不,我是邵爷……我邵爷可不是傻瓜……老子这么多银子,每次上赌局,老子都没输上过……二十两,对对,二十两,过了二十两,老子就走人……哈哈。”

    乔山又给他倒满酒道:“原来邵爷另有发财之道,小弟请邵爷指点一二,要不让小弟也跟邵爷沾点光。”老赵怔了半晌,却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这财发得不容易啊……”双眼定定地望着酒杯,把酒喝了,又道:“不容易啊……”

    乔山道:“万事皆难,邵爷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老赵听了此言,双眼居然然莹莹发光,似乎要掉出泪来,乔山道:“邵爷,咱们做爷们的,有话就讲,何苦为难自己!”

    老赵张开嘴,忽然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自己倒酒喝,手不稳定,眼泪鼻涕酒水满脸皆是,抱着乔山哭道:“胡老弟,不容易啊……我劝你不要发我这份财了,我老赵这心里……一直不好受啊……”周围还有几桌客人,见他这般模样,均是侧目相视,一脸厌恶之色。

    乔山满腔恨意,也顾不上老赵的眼泪鼻涕粘在身上恶心,连忙把他扶起,结了账走人,二人歪歪倒倒出了东青门,又走到了北土门。每逢大年前十五天,临安内城都暂停霄禁,故此门边军士只管值守,不管出入,二人便在外城的城墙边坐下,乔山轻拍老赵的一年肩膀道:“邵爷,有什么话说出来,说出来就不难受了。”

    老赵把蚕丝大袄的下摆抬起,胡乱在脸上抹去酒水泪水,道:“胡老弟,你真是个……好人,我这些话憋在肚子里不能说……好生难受……我老赵今晚就给你说了……我去年,去年……一下子,就挣了这个数!”伸出两个指头,得意地笑道:“一千两白银,一千两啊……老子先前一个月才四两银子的工钱……四两,还算我东家大方,那些做马夫的,一个月才一两五钱!这一千两是我两辈子的工钱!”

    乔山道:“那邵爷以前的东家对你不错嘛。”老赵点头道:“那还真不错……”忽然怔了半晌,又开始哭了起来,边哭边对着夜空叫喊:“老爷,我对不起你啊……老爷,我哪里知道他们要赶尽杀绝啊,他们骗我说,他们只要你房中暗藏的银子,他们骗我说不杀人,要杀最多杀一两个武师的……天杀的,你们这些骗子……”哭嚷间他忽然开始呕吐,将一大堆秽物吐了出来。

    乔山强忍住恶心和恨意,轻轻拍得老赵后背上,老赵吐了一气,似乎清醒了许多,回过头来,一脸感激之色望着乔山,乔山道:“他们是谁,咱们把他找出来,狠狠揍一顿,替你出这口气!”老赵握住乔山的手道:“多谢胡老弟……我不能给你说……说……说了我就完蛋了。”说完歪歪斜斜站起身道:“我得回家了,母老虎要吃了我……嘿嘿……母老虎……”

    乔山哪能容他走开,一把抓住他胸襟推他顶到城墙上,揭下脸上的面具,低声喝道:“狗贼,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老赵不能动弹,脸露恐惧之色,出了一身大汗,又更清醒了许多,打量了良久道:“你是……小人眼拙,认不得你是哪位大爷?”乔山嘿然一笑,恢复了自己本来嗓音道:“那这句话你总记得吧:老爷若是问起,就说是我带你们骑马摔伤了,老爷必不见怪,要见怪也怪我老赵……?”

    这话是去年他和苏果与小混混打架之后,老赵对说他们的话,这时复述说出来,老赵睁大眼睛,颤声道:“少爷……是你!少爷!!”忽然放声大哭起来,身子一软,顺着墙瘫坐于地上。老赵垂头道:“少爷,少爷,你真是我家少爷!看到你还活着,说真的,我实在很高兴……我对不起老爷夫人,对不起你,对不起果少爷,对不起乔家这些……”

    乔山道:“哭泣有何用处,你告诉我是谁安排你在我家做的内应,你帮他们做了哪些伤天害理之事?”

    老赵呜呜地哭了一会,慢慢安静下来,伸手握住乔山的手,乔山将他手一甩,怒道:“只管说话,休得碰我!”老赵满脸惭色,低下头道:“去年端午的样子,我在祥云赌坊认识了一人,那日我……赌钱又输了,这人便说要给我一个发财的机会,把我们乔府的院宅布局画出来给他,当时我财迷心窍,便答应了他。少爷,我知道现在我辩解也是没有什么用处,但那时我的确相信他只想盗些我们乔家的财物,我想老爷挣了这么些钱,有那么大的产业,就算是给人偷去一点,我们乔家也没有……”乔山忽然一记耳光抽在他脸上,怒道:“我们乔家!你有什么资格敢称我们乔家!”这一掌力道甚足,打得老赵躯体一晃,嘴角立即淌下一线血水,吭吭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