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忘情箭 » 第六十五章 沧浪箭誓(一)

第六十五章 沧浪箭誓(一)

    次日醒来,乔山自知身负弓箭佩刀太过张扬,便去厨房中寻了一柄陈旧破损的雕花刀藏于腰间,便向静姝家中而去。

    这一日临安起了大雾,西湖之上白茫茫一片,多处花舫皆不可见,想起昨晚离去之时,徽音在身后隐约的哭泣之声,心中反倒觉得一阵轻松,自己身上背负的情义越多,反而不能坚韧行事,忘却得越多,身上就更为轻松,前行愈加快捷。

    沿着西湖到了灵隐寺一带,后面的几条小巷面目相似,乔山一时不能确认,转了好几圈,终于找到自己上次做了记号那扇小铁门。叩门好久,里面一直悄无声息,又在门外坐了好久,不断叩门,直到大雾破开,日光初现时,一位家仆模样的老者打开了门,迷迷糊糊道:“什么人哪,哪有敲侧门找人的道理?”乔山道:“在下是静姝姑娘的朋友,有急事求见,烦老丈通报一声。”

    老家仆一脸迷惘之色,道:“我家没有叫做静姝的姑娘,看来阁下是找错了门了。”说完便将门掩上栓住,任凭乔山呼喊也不回应。再仔细看那记号,确认是自己做的无疑,又伫立良久,眼见这小门的墙并不高大,比之乔家后院的高墙要矮上许多,便纵身跃上墙头。

    这一跃上墙头才发现,这道墙内居然又几道高墙,高低各不相同。幸而每道墙之间均有内墙连接,沿着这内墙行走,倒能向里面通行,乔山踩了墙走,他虽不擅长轻功,却是柯东岳指点的功法,正适合这等墙间屋顶的纵窜跳跃,虽然行走得歪歪斜斜,也还算顺畅,遇到高低不平时,他便连连跃起,终于到了最高的墙头环顾四周。

    这一片墙密密麻麻,看似随意排列,但布局却极为精巧,竟然暗合八卦之象,乔山对八卦一道虽未精研,但心中也大致有数,那日这栋大宅中的紫衣婢女送他出来,经过了一大宽阔的空旷草地,此时站在最高处远远眺望,便知西北方向便是那片草地,便循了方向而去,眼看不过几十丈的距离,顺着这墙头走,居然好久未走过去,每到关键之处,两道高墙间便没有内墙连接。

    这两道高墙间相距离有十来丈,凭轻功决计不能一跃而过,若是落入下面的庭院中,每座庭院间四方都开有门,更加会识不得方向。乔山心中焦急,暗道:“这布局奇妙,静姝看来并非出自什么富贵人家,难道她是武林世家之后,她如此待我,难道另有居心……”

    想到这个才认识的少女有了居心,他心中感到一丝说不明白的悲凉,冷笑一声,定下心神,站在墙头细细观看,过得片刻,心中大喜。这墙间的排列是按先天八卦所排,自己站的是正东震位,要直接走到乾位实在不能,只需到达坎位,跃入地上,便可从一处半月门穿过到达,那日紫衣婢女引他行走,记得进入的第一道门也是半月之形。

    有了方向,几个起落便走出了这段高墙与门洞排列的阵型,走到了那片空旷的草地边。但见草坪枯黄,平整宽大,只有边界上的几棵柏树郁郁葱葱,这时他心神一动,生出到一种从来有过的感触,似乎头脑中开启了一分光明,随即耳中又听到细微的一声。

    这声音他是极为熟悉的,是弓弦颤动之音,乔山脑中刚才那分开启的光明忽然放大,仿佛是一道紧闭的大门被弓弦颤动声猛然推开,犹如置身于万籁无声的一个光明空间,一切都在他眼前都是凝固的状态,他要有所动,周遭的一切才会缓慢移动,他若不动,万物皆定。这一动一定之间,全由他神思所控。

    这时便看到前方有三枝利箭缓慢飞来,犹如有一只无形之手托举一般,乔山心中一阵狂喜,在此之前,他一直孜孜不倦、苦思无限,都没能明白这个道理,便在这一瞬间,他仿如从跨入了另一层境界,真真实实明白到了自己从前那种偶尔才能产生的“无心之射”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由何而生。

    这感觉是他心中的神思所控,要在让这世间一切皆成无物,唯存自己、弓箭、敌人及及空间中飞行的武器。他略微放松心神,那三枝箭立即变得速度极快,来势凌厉,乔山却心中嘹亮,略一凝神,神至意变,那三枝箭又仿如缓缓空中凝结了一般,他从腰间拔出那柄雕花刀,这小刀是乔家的厨师平常在瓜果上雕刻花样所用,久已不用,锈迹斑斑,又薄又脆,原本是无法与利箭相抗的。但此时他轻轻出手一拨,将先射到那枝箭拨偏,第二三枝箭几乎同时射到,他身子微侧,用刀柄在其中一箭的箭杆上一敲,又将此箭敲落,这正是乔家拳中的手法,用来得心应手。待要继续击落第三枝箭时,心念一闪,想起那日在灵鹫峰上杨慕楚与高立群对决之时,高立群用一只圆溜溜的铜球发出锋锐之力,剖开了杨慕楚的快箭,心中涌出一个念头,便将小刀握紧,提气灌力,对准箭簇剌去,也想将箭剖为两半。

    只觉手掌一麻,那柄小刀啪的一声断为几截,手掌一阵震痛,那枝箭也被他击中反弹,只是力道未用对方位,向前斜斜地飞出一段,一声轻响裂为三截,跌落在草地上。

    远处传过来一人击掌喝彩之声,只见一高高瘦瘦的汉子缓缓从那柏树后走出,手中提了一张弓,随手将弓往地上一丢,道:“来者可是乔公子?”他边说边走,快步而来,话音未落人已迈过草坪,走到乔山面前。

    乔山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够控制箭意,尚在惊喜之中,愣愣地站在那里,心神尚未完全收敛回来,仿佛痴呆到了一般,直到那汉子走到面前才回过神,连忙垂首拱手道:“晚辈乔山见过前辈。只因寻友心切,擅闯贵宅,还请前辈见谅。”

    那人道:“嗯,你这小子见识也不算太差,既然过得了那稀奇古怪的墙阵,又能挡开我的连环三箭,我也不拦你了。你自称姓乔,来此处可是要找静姝那丫头?”

    乔山道:“正是如此。”抬起头来,见那汉子年近五旬模样,衣著单薄,面容消瘦,肤色黢黑,一脸风霜之色,唇上胡须已见星点斑白,但一双眸子极有神采,透出一股剽悍凌厉之气,他盯着乔山看了半晌,唔了一声,淡淡道:“静姝那丫头识人眼光也太差……”

    乔山微微发窘,以为他说静姝“眼光太差”是指自己,便道:“这个……晚辈愚笨庸碌,形貌粗糙,原本如此,怪不得静姝姑娘。”

    那汉子哈哈一笑道:“乔公子想到哪里去了,我听静姝说起过你,那丫头说你武功平庸,及不上她一半,但刚才你击落老夫射出那三箭,却是眼光快捷,身手利落,完全不是她说的那个样子,因此我的意思是指她识人武功的眼光不行。乔公子的才华风貌名满天下,老夫岂敢有轻视之意。来,乔公子这边请,老夫姓年,名大桐,大小之大,梧桐之桐,静姝这多嘴丫头定然在你面前提到过我。”

    乔山赶紧欠身道:“年前辈。晚辈的确听到静姝多次提到‘年伯伯’,那肯定是前辈您了。”年大桐微笑点头,引乔山穿过那片草坪,进入另一处小院,正是乔山上次昏迷之后住的那间院子。

    年大桐道:“静姝一早外出办事,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乔公子等她一会吧,倘若有急事,直接向老夫说话也可。嘿嘿,老夫也曾你这般年轻过……咱们江湖儿女,可不必那么拘谨。”

    乔山看他眼中似乎另有深意,心道:“听他之言,似乎以为我与静姝之间有什么儿女私情,这可真是从何说起……”忽然想起那日在灵鹫峰上,静姝便是奉了年大桐之命而去,自己要从静姝口中探寻高立群,倒还不如直接问这年大桐,他既然是静姝的长辈,又有抚养之恩,想来也不至于对自己有许多恶意,大不了又是问自己要那本《天眼拾遗》,反正自己也没有,就不会有什么失去。打定了主意,便道:“晚辈此来,是有一事向静姝请教,既然年前辈在场,那是再好不过,不知前辈能否指点一二。”

    年大桐道:“都说了咱们江湖儿女不必拘谨,乔公子有事直接开口。”乔山道:“前辈是武林名宿,又居江南之地,想必听说过青沧?”年大桐点头道:“嗯,那是一个蜀中唐门弟子搞的一个什么玩意,妄想干预朝政,高立群这小子志向不小啊,青沧这几年倒也网罗了不少人才,不过唐门弟子遵循祖训,不得涉足官场,唐门早几年前已将他逐出门墙,不认他了。”

    乔山道:“晚辈今日正想询问此人,这位高君心怀奇志,晚辈前些日子穷困潦倒之际,曾蒙高君照料,对晚辈算得上情谊深重。不过听说这些日子来,高君忽然在临安失去了讯息,去向不明,生死不知,晚辈受朋友之托,想打探一下高先生的消息,不知年前辈可否赐教。”

    年大桐道:“原来你找静姝就是相询问此事……”,摇了摇头,却不说话,神情冷淡了许多。乔山听他语气忽然冷淡下来,颇为尴尬,只得道:“这些江湖秘事牵涉颇多,前辈不愿赐教,晚辈不敢强人所难。”

    年大桐沉吟道:“那也未必,乔公子登门造访,老夫可不敢怠慢,若是静姝那丫头知晓了,恐怕不会给我好脸色看,呵呵。今天乔公子运气颇好,我这边恰巧另有一人也在此处,高先生之事,问他最为清楚。”说罢他站起身对那婢女道:“你去把看小舒走没有,没走把他叫过来。还有一事,我须得细细给你说。”他将那婢女带到门外,低头说了不少话,乔山听不清楚,也不想了解太多,只得闷坐等待。

    那紫衣婢女退了出去,年大桐道又:“高立群那小子自以为精通命理之学,却不知世间万物也有异变,命理之说不可全信,故此他免不了受些挫折,听说他与朝廷中一些官员过往甚密,近日却起了纠纷。但眼下他人在何处,老夫的确所知有限,这位舒兄对朝廷与青沧之事所知甚多,乔公子与他可以攀谈,或许能有助于公子找寻高立群。”

    不多时,紫衣婢女引了一年约三旬的汉子进来,黑黑胖胖,五官生得颇为秀气,看到乔山便堆起一脸笑容,乔山一见忽然明白过来,年大桐所称的“小舒”竟然就是他嘉兴返回临安途中认识的商人舒展,他曾去舒老板的店隆庆号中购置茶叶,发现那老板是一个老者,迷惑之时,又在那里意外察觉到青沧的蛛丝马迹,那个右手骈指贴左臂的暗号便是在隆庆号学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