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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琴音渺渺(四)

    正在思量间,身旁小姑娘忽然尖叫一声,徽音定晴一看,正看到那汉子手中多了一柄明晃晃细细的短剑,剑光闪闪向乔山连连发招,他身法极为奇特,连刺几剑后又躬身退后,忽然又突击冲刺,然后又是后退伺机。

    乔山手中没有武器,只有连连避让,他刚才施展碧波掌,已连续击中那汉子两掌。他与这批人并无冤仇,交手之后又有几分暗暗责怪自己今晚不够冷静,没来由地故意招惹欧阳霁,因此手下未加力,那汉子却以为自己在欧阳霁面前中招丢脸,羞怒之下,从腰中拔出软剑,只想刺中这胡的几剑,让他流血见红,才能在主人面前挣回面子。

    乔山见他手中之剑细细一条,剑尖不断颤动,忽然想起,这等突袭疾退的身法他眼熟之极,以前他不会武功,不能辨识各种武功的不同之处,这些日子来,有了蒋柏青柯东岳的指点,他的武学修为早已不复当年,因此他已认出,这汉子的拳法虽然寻常,但剑法和陆修身却是完全一样!

    当晚苏果被一剑断头的情形蓦然刀现心中,刹那间一股恨意涌满胸腔,要想立即将这汉子制服,只是手中没有弓箭兵器,一时倒也战胜不了这汉子。

    他继续与那汉子游斗,一瞥间见徽音远远站在一旁,怀抱那具琴,琴弦刚才翻船时已经断开几根,在夜风中飞舞,猛然想起乔家拳中有几式用钢丝弓弦等物突袭敌人之术,前几日还用杨慕楚送来的弓弦苦练了一阵。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几个退让闪避,已移身到徽音身旁。

    那汉子担心伤到徽音,不敢逼近上来,提剑骂道:“姓胡的小子,怎么往女人身边去躲,你小子太不地道!有种过来,跟俺再玩几招啊!哈哈,没用的东西!”

    乔山对徽音微微一笑,伸手将一根飞舞的琴弦扯下,又纵身跃回那汉子身前,冷冷道:“我看你才是可笑,大祸临头却不自知。”

    那汉子冷笑一声,挺剑上来疾剌,乔山不再避让,反而微微侧身快步上前,眼见那剑尖颤动中已快到自己肋下,拚着腰肋受伤,双臂一振一绕,已将那根琴弦套在了那汉子的腕上,毫不迟疑手上加力一勒。

    那汉子见剑尖已剌至对方肋下,心中一喜,他这种剑法与寻常剑法大为不同,此时一般剑法均是横削斜撩,而他只需手腕一抖,剑尖跳动便直剌对方肩井,便能立即废了对方一条胳膊。正要跳剑之时,忽然手腕一紧,还不及反应,手腕上便是一阵剧痛,他吃痛不住,惨叫一声,剑抛落在地上,抽回手一看,手腕间一圈深深的血痕,血流不止,试着伸曲手指,发觉手指居然无法动弹,想来是手腕处肌腱也给勒断了,心中大骇,只怕这手是给废掉了,将来再也使不得剑,禁不住斗志全失,仰天又发出一声悲号。

    乔山一招得手,更不犹豫,欺身上前拳掌连击,汉子全无抵抗之力,连受重创,又被乔山抡起压倒,重重一拳击在他胸口膻中穴上。乔山虽不会点穴,但这一拳在怒气之下力道沉重,那汉子一时间全身酥软,动弹不得。乔山将琴弦套入他颈中,一双眼睛血红,恨恨道:“休得废话!我本与你无冤无仇,但你动了杀机,我就不用容情了,告诉我!陆修身是你什么人?”

    这几下兔起鹘落,欧阳霁等人一时竟然未反映过来,直至那汉子被乔山压于地上,另几人才急急冲上来相救,乔山一手抓住琴弦,一手拾起那汉子掉落的剑,凭空虚劈,发出呼呼破空之响,指着那几人厉声道:“谁过来,谁就死!”

    那几人均是围在欧阳霁身边帮闲凑趣之辈,哪有什么过硬的武功,见乔山双眼发红,一脸凶横残酷之状,竟然不敢上前。欧阳霁也是惊慌失措,嗫嗫嚅嚅道:“这个,还请胡兄手下留情,我等并未得罪胡兄啊,胡兄有事直言便是,不必兵刃相见啊。”

    乔山道:“欧阳公子,我与你素无瓜葛,也无恩怨,你不必担忧。今日之事,是这人的武功家数与在下有深仇大恨,江湖恩怨,你不要参与为好。”欧阳霁犹豫了一番,本想早早离去,又觉留下那汉子一人在此太不仗义,那汉子看得明白,高声道:“欧阳公子,不必为俺这个废人纠结,你自己回去便是。“

    欧阳霁犹豫了一番,讷讷无语,甚是尴尬,乔山冷笑道:“在下就是一亡命天涯的江湖人,欧阳公子若是非要来凑这个趣,就别怪老子杀红了眼不认人!”

    那汉子又道:“不错!这是咱们江湖上的恩怨,请欧阳公子离去。江湖事,江湖了,公子不要参与的好。“

    欧阳霁定了定神,无奈道:“既然王兄能顾全大局,我们就先行暂离,在府内恭候王兄归来!”转身带了众人离开。

    乔山又那地上的汉子道:“原来你姓王,王兄,我与你并无往日恩怨,今日之事。只怪你恃武欺人,你是奉了主人的意思行事,那倒也不必追究。但你学错了武功,又先起杀机,那就怪不得我了。告诉我!陆修身是你什么人?”

    那王姓汉子十分硬朗,高声道:“老子姓王名清全,技不如人,要杀便杀,江湖规矩老子清楚,何必这么废话!”乔山冷笑道:“你给我讲江湖规矩?江湖规矩就是欺负弱小女子?江湖规矩就是武功强者说话?”王清全道:“那是自然,不然咱们苦苦练武为了什么!。”

    乔山点头道:“那好,现在我占强,就由我说话!”将剑缓缓放到王清全左腕上,微微加力,又道:“我先废掉你的左手,再跟你说我的规矩!”

    徽音一直在一旁观看,忽然出声道:“胡……胡大哥!你……你怎可如此残忍?”

    乔山闻言一惊,蓦在想起静姝也几次提醒自己心中恨意太深,迟疑着将剑收了回来。徽音缓缓上前,先施了一礼才道:“这位大哥刚才虽然有意将船弄翻,却只是为了将我骗上岸来,并无害我性命之举。他这样的习武之人,右手已然受伤,你再废去他这只手,他以后岂不是全无立足之地?小女子斗胆恳请胡公子放了这位大哥。”

    乔山向她一瞪,厉声道:“你既是知道我是何人,你,你……”话未说完,见徽音身子一颤,睁大眼睛,泪光莹莹,似乎被自己样子吓住,心中一阵波澜起伏,便缓下口气道:“既然……是徽音姑娘出言求情,在下自当遵从。”将剑倒置,递到王清全手中,道:“我敬你是条汉子,你自行去吧,他日若要向我寻仇,我不怪你,你找胡七就行了。”

    王清全本来是抱必残之心,不想刚才受他欺负的徽音居然为他求情,这姓胡的小子居然立即也答应了,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左手将剑提了站起来,向徽音深深一揖道:“俺刚才只知忠于主人,但翻船之举,实在是得罪了姑娘……俺向你陪个不是,以后俺决不再做得罪姑娘之事。”又向乔山道:“姓胡的,俺技不如人,回去之手自当左手练剑,但向你报仇之事,俺是不会做了。”

    乔山淡淡一笑,挥手让他离去。王清全木然呆立了片刻,又道:“唉,俺受不得别人的恩惠,我还是不要欠你和姑娘这个情份。都给你说了吧,俺是东海一座岛上的岛民,从小就服侍一位练剑的高手起居,后来那剑客偶尔高兴,便随意教了我一些粗浅的剑法,我这些糊涂的剑术还不算他老人家的弟子。陆修身原来是崆峒弟子出身,后来改向他那位剑客学剑,这剑法是那剑客在海外习得,陆修身要比我学得好很多。去年陆修身不知为何断了右臂,看来俺以后也得与他一起重新练习左手剑了。”

    乔山道:“教了你剑法,也算是你不记名的师父了,王兄,尊师现在何处,可否赐教?”王清全道:“他老人家现在东海之中的一处岛上,姓胡的,你若要找陆师弟报仇,那是你们的事。俺不会把那岛名告诉你,省得你给俺师父找麻烦。你若是再要强逼,俺也只得将这条性命给你。”

    乔山淡淡道:“你走吧,徽音都说了话,我不会再逼问你的。”

    王清全呆了一会,叹了口气,佝偻着身子,慢慢走得远了。

    乔山看着他的背影,想到那一处小岛,心中已有了几分主意,便对徽音道:“这船太重,我也翻不过来,请老丈将它系好,明日找人来帮忙吧,徽音姑娘,我送你回去吧。”二人刚刚走出几步,徽音便道:“乔公子……”话一出口,眼泪便掉落下来,又道:“今日终于得知公子安然无恙,徽音心中,实在是万分……悲喜交集……”

    乔山微笑道:“徽音不必悲伤,乔家遭遇不幸,我不得不远离逃避,其间我曾两次在此处听你弹奏《忆故人》,琴中之意,我完全理会得到。”

    徽音点点头,将脸上的泪水拭去,把那具琴抱起道:“乔公子,这琴中其实……”忽然想起刚才乔山逼问王清全时的神情,心中一凛,暗道:“此事万分紧要,乔公子如今心绪大变,我可不能这时候乱了方寸,倘若那人真的是他,日后我再告诉他这个秘密。”便改口道:“这琴今日弦断五根,徽音不便弹琴给你听了,请公子见谅。”

    乔山道:“你的琴音常常在我心中响起,有不有弹,那也不重要了。今日与你相认,纯属意外,是我说话的声音被你认了出来,否则即便是我出手相助,我怎么也不会露出本来面目,我毕竟还是朝廷钦犯,不便之处甚多,徽音……我已身入江湖,恐怕以后的日子更为艰险,你自己还得好自为之。对我,你不必挂念太深,以后深夜来此抚琴,我看是没这必要了。”

    徽音低下了头,默默不语,二人缓缓沿着西湖向非花舫走去,那小姑娘接了琴抱在怀中,远远跟在二人身后。夜风一吹,徽音便打了一个冷战,乔山解下外袍,给她披在身上,徽音心中暖意流过,转过脸看他,泛起一脸笑意,犹如春花绽放。

    乔山心中一荡,暗道:“徽音实在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对我也是颇有情愫,只可惜乔家未败之时,我没在意过她,眼下无权无钱,想要相助也是无力了。今日相见,今晚便得和她明明白白地分开,不要让她为我痴恋。既然与她无缘再会,今晚我得待她好些。”便道:“徽音,陆兄待你如何?”

    徽音道:“陆公子待我很好,从不强迫我去给那些……人弹琴,欧阳公子虽然不算大度,总还是明事理的人,但有些客人比欧阳公子还要讨厌,陆公子总是替我出面周旋。他还说,再过得一两年,他便把这两只船转手了,还要出钱给我开个琴坊,教人抚琴之技,不再做这些伺候他人之事。”

    乔山点头道:“华轩虽然八面玲珑,但心肠很好,他如此待你,我就很放心。”徽音笑道:“其实呢,陆公子总是说,是看在你的份上才这样做,说我是你……”她想到这里,脸上忽然红了,又道:“说我是托你了的福呢,她看到我就想到你,他对我好就是因为他想对你好!”

    乔山道:“你又美貌又聪明又善良,琴技更是无人可及,大家都会对你好的,刚才就连那江湖汉子王清全,对你也是恭恭敬敬的,也没有一丝轻视。”

    徽音听他赞扬,微带羞涩,低了头不说话。乔山笑道:“大事上有华轩罩着你,你也不用不惧怕江湖人物用强,有杨慕楚那样的硬手保护你,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敢动你……说实在的,有这样两个人时常在你身边,我也很放心……”

    徽音点头道:“杨将军待我的确很好,只是我怕有负他这般用心……乔公子,我有一句话不吐不快,我知道你家中遭遇大难,你的样子也变了许多,但是徽音觉得你的心思也变了,就算你要报仇雪恨,你也不要变成嗜血嗜杀的江湖汉子,那样对你不好。”

    乔山道:“我此间的经历,远非常人所能想象,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离我远去,我认识的人,一个个都欺我骗我,我能活到今天与你相见,全仗那江湖讹传,说我有一本什么神奇的天书,能够知晓未来,那些阴险凶悍之人才没有下狠手,容我活下来。嘿嘿!他们容我活下来,也不是异想天开,想从我这里寻这本书罢了。因此我有切切恨意,是人之常情。徽音,我且问你一句,倘若令尊当日不是因意外火灾,而是遭人纵火杀害,若你的仇人便在眼前,你还能这般宽容吗?”

    徽音沉默不语,二人默默前行,不多时已到了非花舫泊船之处,徽音在岸边一处长椅上坐下,挥手将那小姑娘招来,将琴置放于膝上,道:“琴上还有两弦,我就再为公子抚琴一曲,我听人说江湖险恶,刀光剑影,拚杀无数,徽音别无他能,唯有此技祝福公子一切安康。”

    静夜寂寂,徽音双手放于余下两根弦上,沉吟了片刻,琴声响起,清净流畅,宛若落叶飘入溪水,随波缓缓流淌,虽有孤寂之忧,却也安详宁静。乔山闭目聆听,感觉乐音温馨,仿如有柔软水波一遍一遍在心中冲刷,渐渐也觉平淡自若。不多时,琴曲终了,徽音道:“这短曲是我近日所谱,名为《静心曲》,请公子品评。”

    乔山沉吟道:“琴为心声,徽音此曲还微有生涩之感,我想应当是刚才这短短一刻,徽音专为我现谱现弹,乔山愧不敢当。微音琴上的造诣越来越惊人,短短时间便能胸中成谱。”徽音脸上一红,她自称近日新谱,其实真的如乔山所说,刚才立时谱曲弹奏,现谱现弹对她而言本是小技,但这琴只余了两弦,便有了难度,那一点细微的生涩手法竟然给乔山听了出来。

    乔山将她的手握住,温言道:“徽音,今日能与你相见相认,已是幸运之至,我身负重担,亡命江湖,只怕再难与你相见,今夜一别,你须得多多珍重,不必再为我挂念。倘若有缘,咱们将来自会相见,倘若上天让咱们缘尽,此生不再相见,我会常常想起你这番……这番心意的。”说了此话,他起身便走,隐约中似乎听到微音嘤嘤哭泣之声,却不再回头,也不加快脚步,只朝着黑暗无光之处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