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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风吹散过往

    一座摩天接地的巨峰悍然拔地而起,横亘天地之间,只见浮云为之飘带,日月为之珠钗,煌煌雄威横慑八荒,纵镇千古。正是这十万大山之龙脉,八百洞寨之祖庭,承天镇地之神柱,日月轮转之所在,神话之起源,传说之归处——大天山。

    其山之雄浑浩瀚,哪怕相隔万里之遥,一眼望去都为其神威所摄,震慑心魄。

    也正是少年此前以傩神术模拟之神威出处。

    “可惜了,老头儿,大天山相隔万里,可我还要留在这里。若不然将你从哪山顶洒下,俯瞰十万大山,那般风景定然是极美的。”

    少年站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巅,跨越万里峰峦,举目望向那仿佛横亘天地中央,日月环绕其巅的神山。

    手中轻抚着一个人头大小的陶罐,神色中带着伤感和缅怀。

    “不过这里也不错,我可是走遍了这连月峰方圆百里的山脉,也就这里孕养出一只灵鹿来,论风景秀丽,灵气盎然,就连连月峰都不一定比得上这里。”

    转而他又一笑,带着些安慰道,也不知是在安慰谁。

    他伸手想要将罐中骨灰洒出,但手伸一半却又停住。

    “等等吧,等朝霞,你一生洒脱,唯爱朝霞。”

    少年望向神山之顶,眼看日月轮转,一轮煌煌大日即将升起,暗淡月光渐渐虚无。

    眼中渐渐浮现出追忆的神色。

    …………

    《万重山阙志》开篇有言:

    神圣大天,万神源祖。

    十万神灵,列坐神庭。

    众生俯首,乞蒙神恩。

    这其中神圣、神灵、众生,指代的便是山峦。

    因此,十万大山只是对这片浩瀚山地的概称。

    并非说这片山地就只有十万座大山,而是说在这里,有名有姓的灵山便有十万座。

    灵山之外,还有更加广阔的无名山川,拱卫灵山。

    而这些灵山地占据者,这片山地的统治者,便是凶残无比专修血祭之术的八百洞寨。

    洞寨之下,还有聚村结寨者,抱团取暖。

    在此之外,还有方外野民,汇成部落,流窜求生。

    而少年与他的师父,便是方外野民的一员,只不过不同的是,他师父有一手祭祀占卜之术,能让他们两人在这血祭之风盛行的十万大山中坑蒙拐骗,吃个肚儿溜圆。

    直到数日前,他们来到这连月洞寨地界……

    “老头!老头!那该死的傩术我终于练成了!快出来把这两只杂毛鹤烤了庆祝庆祝!”少年一手提着一只彩羽鹤,兴冲冲地跑进一处洞穴。这是一座荒山,他们来此找到的落脚之处。

    他今晨入山捕猎,恍惚之间瞥见大天山上日月轮转,顿时仿若天神降祉,拨开迷雾,习练了十年之久的傩术顿时一朝功成,凝聚术种!

    过往十年,老头只让他习练这傩术一种,其他任何术都不让碰。

    现在终于练成了这该死的傩术。

    顿时兴奋不能自已,便草草捕了两只彩羽鹤回来,想要和老头道喜。

    同样也是想要嘚瑟一番,再修些别的术。

    可是这黑黢黢的洞穴之中却也无回应,甚至连火光都无,只有少年兴奋的声音独自回荡。

    “老头?老头?师父?!”忽然,已经成功凝成术种的少年,敏锐的嗅到一丝血腥之气。

    他心中冒出不祥的预感,要知道十万大山可非什么良善之地,杀戮成风,这也是为何他师徒二人要住在这偏僻的山洞之中。

    老头又手无缚鸡之力……

    “该死的!”

    他的身上顿时涌出漆黑灵光,将他的气息尽数掩盖,将他整个人融入黑暗之中,悄无声息地向洞中走去。

    洞穴很深,蜿蜒曲折,随着不断渗入,鼻尖的血腥味愈加浓郁,少年心中愈加沉重。

    “不错,不错。”

    忽然,一道苍老中透露着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欣慰。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少年猛地转头。

    只见黑暗的角落中,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虚弱地倚靠着洞壁。

    他身前由胸到腹裂开的一条狰狞的伤口,伤口中露出森白的骨茬,枯萎的脏器,但渗出的血液却并不多,只是堪堪染红胸前发黑结毡的袍子。

    显然是枯瘦的身体中血液早已枯竭。

    但此刻的他却面带笑意,欣慰地看着少年。

    刚才少年的搜寻竟没寻到他!

    但此刻这一幕却映入已有夜视之能的少年眼中。

    “师父!”他连忙上前,手不住地颤抖着,想要查看老头的伤势。

    但紧接着,似乎是想起什么,连忙起身,急头急脑地就想要往洞穴更深处而去。

    “啪!”

    枯瘦的手抓住了想要离去的少年,老头摇了摇头。

    “莫要做无用功了,老夫算了一辈子命,早已经算出今日命当绝矣。”

    说着,他看向少年身上涌现的漆黑灵光,一张老脸沟壑舒展,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

    “不错,不错,十六年前你还在襁褓之中被老夫捡到时,便觉得你目泛灵光,天生聪颖,没想到十年你竟真练成了这巫觋傩术。”

    少年却听不进去这些话,想要挣脱,却发现那枯瘦如鸡爪一般的手臂竟不知为何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一般,让他挣不得出。

    老头还想再说话。

    少年却赤红着双眼看向老头,打断道:“是谁干的?是谁?!”

    见少年癫狂至此,老头面色一凝,沉声道:“左宗岐!老夫就要死了!听老夫说话!你想要老夫死不瞑目吗?!”

    听见这话,左宗岐当即待在原地,良久后,方才咽声道:“好,你说,你说。”

    老头从怀里掏出一枚绸缎般顺滑的黑色兽皮囊,交到左宗岐手中。带着释然道:

    “蝉于地下孕育十个春秋,争鸣却不过朔望。老夫已经活得够久了,尤其还将你养育成人,死了便更不冤了,所以不用为老夫悲伤。”

    “老夫知道你看似性喜安逸,但实则心藏野望,但这十万大山看似广阔,实则却是一座囚牢,所以师父为你找到了一个离开这座囚牢的机会,原委都写在这凿空袋之中,以后的路,你便要独自走下去了。”

    说着,老者挥了挥手,示意让少年走开。

    “待老夫死后,便将老夫骨灰洒向这山峦大地吧。蝉,终归还是要回到大地的。”

    “师父!”

    左宗岐双目含泪,死死攥着手中的凿空袋,看向老头。

    老头却只是双目微阖,轻声吟诵起一首诗来。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苍老的声音带着遗憾、哀然。

    但紧接着,他将头颅高高昂起,语气一变,激昂慨然中带着强烈不甘的声音回荡在洞穴之中:“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若有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一声落下,他垂下高昂的头颅。

    话尽。

    气绝。

    枯瘦身躯顿时干枯生脆,而后,化作一堆粉末扑簌簌落地。

    …………

    “十万灵山均有其灵,一尊山灵并可以造就一尊强者,八百洞寨只不过是这十万灵山,十万尊山灵的看守者,等待着每五百年一次的采灵季,而他们能够采摘的唯有驻守灵山之山灵。

    这也是他们能够作为八百洞寨的底气和缘由。

    于是老夫便养出了一尊伪山灵,将之透露给连月洞寨,为的便是引得他们抢走,并在他们炼化此灵的最后关头,引发将之驱散,伪装成此灵逃出十万大山之景象,连月洞寨之人必然不会放过此灵,而后私自开阵送族人出山,寻找此灵,这便是你离开此地的机会。

    师父留。”

    璀璨金光宛如利剑般穿透万里云层,直刺左宗岐眼眸。

    他手中冒出橘红火焰,手中兽皮顿时冒出缕缕黑烟,被焚烧殆尽。

    而后他将陶罐中灰白色的骨灰捧在掌心,山顶的狂风呼啸,顿时将之卷荡着,不知吹向何处。

    “再见了,师父。”

    随着他在这十万大山中活过十六年的唯一痕迹融入天地之间,他过往的一切都随风飘散。

    左宗岐下意识摸了摸眼角,朝阳太过刺眼,竟刺得人生出泪花。

    不由得将视线转向一旁。

    只见那夜里只见其形的连月峰此刻才露出全貌。

    腥红的血色布满了奇异山峰的每一处,使得这形如弯月的山峰,此刻宛如一轮血月扎在一片青绿之色的群山之中。

    仿佛昨夜的残月坠落在地,又被人刷上血色一般。

    散发出阵阵嗜血之意。

    山峰之上,隐隐还可以看到,血色波光粼粼,显然是在驱动什么阵法一般。

    左宗岐从凿空袋中拿出那个装着灵鹿灰烬的盒子,又掏出一模一样的九只盒子,将那灵烬均分到每一只盒子中。

    十只骨灰盒子摆在一起。

    他凭空眺望,数出十座分布四方,将连月峰围绕而起的山峦,这些山峦每一座中都有连月洞寨之下的村寨存在。

    平静的眼神中隐隐泛出凶光,宛如一只狩猎的大虎。

    “万事皆备,接下来,就该布下疑冢,开始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