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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皇帝隐痛

    年关将至,白清芷将写好的对联小心翼翼地摊在书案上晾晒,上面写着‘春风送暖,大地回春;百花齐放,万木争荣’,简简单单几个字却是笔酣墨饱、美女簪花。

    昨夜刚下了一场雪,庭院里冰凝雪积,还未来得及打扫,目之所及尽是银光耀眼,玉树银花,好看极了。她推开窗户,也不怕冷,就那样两手托腮趴在窗棂上,心不在焉的欣赏着。

    眼前浮起小时候的某日,也是在这样的雪天,满地银霜中,她和叶修远在院中那棵松柏树下堆了个小巧可爱的雪人。

    那时候叶修远也不过是一个垂髫小童,粉妆玉琢、娇小玲珑,十分惹人喜爱。他怕雪人冷,非要将身上的肨袄脱下来给雪人穿上,结果那次染了很重的风寒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险些去掉半条小命,她也因此被爹爹教训了一通。

    那时她也尚年幼,不懂让枣推梨,也不懂玉叶金柯,只道因为阿远她被爹爹训了,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任由小跟屁虫在后面“芷儿姐姐芷儿姐姐”的喊着,就是不去理睬他。

    白清芷嘴角不觉浮出笑意,看着两个小娃娃在雪地中叽叽喳喳地嬉闹,从岁暮天寒奔向春暖花香,从鸠车竹马步入豆蔻舞勺,一路嬉笑怒骂,发荣滋长。

    “在想什么呢,这么好笑。”

    叶昭风站在窗外不远处,提着一包糕饼向她晃了晃,身后是一长串踏雪而来的脚印。大雪盈尺,脚印深深,那人清新俊逸,和柔温顺,将她从记忆的思绪中拽了出来。

    仆从将茶和糕饼奉上后退了出去。

    两人相对而坐,叶昭风反客为主的给白清芷斟了茶,又将盛着几块精致糕点的白瓷碟往白清芷面前推了推:“这是御厨为年夜宫宴新做的流心酥,尝尝看。”

    白清芷的双手在桌下绞着衣摆道:“下次你若找我,差人给我捎个信即可,不用亲自前来。”

    叶昭风奇道:“为何?”

    白清芷脸颊生晕,踌躇半响道:“我爹几次三番问起你的事,他大概是误会了……”后面的话却是说不出口。

    叶昭风起先还不明白,思忖了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神色也有了些不自然:“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以后不会了。”

    白清芷不清楚这股瞬间的失落之感是怎么回事,她强装镇定的问:“今日来可是有事?”

    叶昭风现在无法将“只是想带糕饼给你尝尝”这种话说出口了,于是胡乱扯了个事由,“嗯……阿云让我带话给你,他说……他说叶修远年节回不来了。”

    其实前几日叶景云已经告诉过她禹州的匪患已经解决,大军不日就要启程回京,只是路途遥远外加大雪阻路,过年怕是赶不上了,如果一切顺利,大约初春就能回来。

    白清芷当时有点愕然,叶修远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未给她来信了,是以得胜回朝这等大事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叶昭风是在场的,他几时记性变得这样差了?

    “哦,是吗?那今年可就少了很多乐趣。”白清芷佯装不知。

    两人之间没了话,正尴尬之际,忽而听门外有人小声唤“殿下”,叶昭风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朝门外道:“进来。”

    门轻轻被推开,一个身穿劲装的男子走入,此人身材瘦削,气质冷厉,行步如飞。

    他很快来到桌前,视线没往白清芷这里投一眼,直接对叶昭风附耳低语。

    叶昭风起先心不在焉的听着,渐渐的两道好看的浓眉蹙起,指捏成拳,待那男子直起身时,叶昭风垂着眼,浓长的睫毛铺散开来,遮住了一双阴沉的眸子。

    不及她问,对方就开了口:“宫中有事,我先走了,改日再约。”

    白清芷点了点头,想起身送送对方,还没等她动作,两人便一阵风似得刮了出去,留她一人僵在那里半天未动。

    朱墙黄瓦,檐牙高啄,宫人们正小心翼翼的将万寿灯挂起,眼角瞧见有人匆匆行来,忙躬身行礼。

    “见过三殿下。”

    叶昭风无暇理会,他走得飞快,眨眼便来到了一处朱漆殿门前,他抬头看着殿门顶端悬着的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的提着“和清殿”三个大字,一直沉着的脸色愈发难看。

    猛力推开殿门,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里面的人,他们纷纷回头,惊怒不定地盯着这个胆大包天之人。

    一个身着湖蓝锦袍的男子不满道:“三皇弟好大的脾气,父皇在此焉敢无礼!”

    叶昭风目光落到地上跪着的少年身上,只见其背部已被鲜血浸透,整个人细微地发着抖,一副摇摇欲坠之态。

    他收回目光,神色平静地走到御前恭敬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御座上的人一袭金丝绣花明黄龙纹袍,头束金冠,头发花白,面容清癯却不失威严,正是当今圣上叶宏初。

    他微微点了点头,语气波澜不惊:“你来了。”

    “是。儿臣斗胆请问六弟犯了何事,需要受此杖责。”

    先前说话的那男子立刻答道:“他欺负九皇妹,对我亦不讲礼数。此等狂妄无礼、目无尊长之人,现在不给他点教训,日后岂不是丢了天家颜面!”

    叶昭风回头瞪向他,平时温润如玉的面庞此刻凝着风刀霜剑,凌厉的眼神似要把对方千刀万剐:“我在与父皇答话,二哥莫要僭越。”

    “你!”

    坐在一旁的九公主撅着嘴不悦道:“二哥哥说的是。三哥你何必这么凶,这个娼……六哥对我下手很是重。喏,你看看,”说着将袖子卷起,露出的皓白手腕上赫然一块深青色淤痕,“可痛死我了。二哥哥刚好看到便说了他几句,谁知他又对二哥哥出言不逊,还差点打起来呢。”

    九公主叶采棠的母亲乃柳贵妃,素来受皇帝宠爱,在宫中作威作福惯了,是以这位小公主学的有模有样,长到十二岁了还不知婉淑,空有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却是娇蛮跋扈,十分不讨喜。

    地上跪着的少年垂着头一语不发,叶昭风将他扶起,轻声道:“撑得住吗?”

    少年忍着痛艰难地起身,却不忘安慰对方:“不打紧。昭风哥哥不要和他们起冲突,也不要开罪皇上。”

    叶昭风刚要点头,就听二皇子叶辰柏阴阳怪气道:“三弟,父皇还没让他起身呢,你这样做是不把父皇放在眼里吗?”

    叶昭风不屑理他,只沉着一双眸看向御前。

    御座上那人挥了挥手,淡淡道:“都下去吧。老盛你扶小六回去,给他找御医瞧瞧,老三留下。”

    “父皇!”

    “退下!”

    叶辰柏跟叶采棠不甘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只得向叶宏初行了礼退出去。

    那名唤“老盛”的内官上前接过叶景云,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对方轻挪脚步,一边缓声道:“六殿下慢点走,仔细伤口。”

    殿门一关顷刻安静,就连细不可闻的呼吸心跳似乎都能清楚的听到。

    良久,叶宏初开口道:“坐吧。”

    叶昭风不动,他就那样站着,身姿俊秀挺拔,却看起来孤零零的。

    叶宏初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丝疲态:“你一向聪慧敏捷,率礼不越,今日却是冲动了。”

    叶昭风冷笑一声并未答话。

    “你可是怪我罚了小六。”

    叶昭风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父皇贵为九五之尊,行生杀大权,儿臣怎敢对父皇不满呢?”

    叶宏初的眉头皱了皱,叶昭风以为他终于忍不住要出言斥责的时候,却见他又舒了眉头,颇为无奈道:“老二最近跟柳贵妃母家走得频繁。有些事即使身为皇帝,也是不得不为之的。”

    柳贵妃的母家……

    于爻?

    叶昭风不动声色道:“父皇竟也如此忌惮于丞相。”

    “于家独大,不可不防。”

    “所以宁可自己儿子受委屈?”

    “……”

    “还是,”叶昭风微眯双眼,不无嘲讽的说,“你也和别人一样,嫌弃阿云的出身。”

    “住口。”

    “可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弟弟。”

    叶宏初微怔,沉默的气息在两人间流动。许久,他才喃喃道:“并无相像之处,除了眼睛,他与音儿——”

    “闭嘴!”

    叶昭风打断他的话,胸腔中有一股恨意滋生,他声音极冷,一字一顿道:“你没资格提音儿。”

    无人看到,平时不恶而言的帝王,竟在儿子失仪的愤怒中狼狈不堪,他嘴唇紧抿,面无人色。

    “风儿……”

    叶昭风在这一声颤抖的呼唤中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