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真好看
午后的街道人群稀疏，除了奔波在外忙于生计的，大多数闲人不是窝在家里，就是游走在各个酒馆饭店之间。
一身鹅黄色衣服，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带着一身暑气进入了一家繁忙的酒楼。
十三今日没有穿她平日里母亲准备的花里胡哨，长到绊脚的罗裙。她觉得那种东西华而不实，碍事得很。
这身是她前年生辰镖局桦伯伯送她的生辰礼，一件专门为她习武而用，收腰窄袖的衣服。十三唯一觉得这颜色太亮了些，总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就弄脏了它。
进入酒楼后，十三的眼睛就在其中飞速地流转，似乎在观察什么，又好像在找寻什么。
一阵过堂风袭来，吹散了小姑娘身上不少的热气，同时不知从何带来了丝丝寒意。
突然一个视线定格在二楼西边拐角，十三脚步生风般朝自己的目标靠近。
“对对，就这样不错。这次机会难得……”
“……接下来我们可以继续……。”
一个身影挡住了眼前的去路。正在交涉的两人原本看到美人挡道均是一愣，仔细一看，原来是老熟人，其中一个立刻换上了颇不耐烦地语气道：“怎么又是你？”
“果然是从穷乡僻壤之地出来的，一个两个都没教养。”
十三盯着眼前二人，美目流转，那眼神盯得人不自觉心里发毛。
“没教养？那作为城内大酒楼的东家，是什么教养，居然连欠债还钱的道理都不知道？”十三插着腰，昂首挺胸，直截了当道：“我的确有人养，没人教。怎么？你老人家也是？”
民乐村百姓的经营属于自给自足的模式，不存在什么竞争和资源垄断。
就像十三家里酿酒卖酒为生一样。村民中有种粮卖粮，织布售布，还有些是离乡发展的等等。那些货物的销售地除了在村子内部，还有些分布在四周小城。
虽说同在一个地域内，但城乡之间的建设和发展方式还是有着天差地别。城镇没有乡村的朴实恬静，乡村没有城镇的繁华热闹。
城内的大小店铺除了那些世代营生的老牌子，有绝大部分的商人货源都是从附近村子里买进的。这其中的好处不言而喻，不仅货品质量有保障，供货渠道也稳定。
然而和商人打交道就像是水中看月，镜中看花，你永远也看不到那真实的一面。
“你个小崽子胡说些什么呢？”
酒楼老板像是被踩到痛脚一样，从刚才待客的慈眉善目，到如今的面目狰狞，“什么欠钱，根本没有的事。原先是我看你们家酒还算不错，价格也便宜，才一直照顾你们生意。没想到我们这儿的老主顾在你们家的酒里喝出脏东西来，人家当即翻脸要求索赔，还向外流传出不少败坏我们酒楼声名的谣言。你说说这里面的损失，我向你们要赔过没有。如今怎么，我吃了亏，还要倒贴给你们钱？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话一出，四周原本等着看好戏的人，一下子明白了事情原委，私下里嘀嘀咕咕，
“唉，啥脏东西啊？你晓得不？”
“不清楚，不清楚——好像是只蟑螂？”
“什么呀！明明是只死耗子，而且还是残身断肢的那种，可恶心啦！”
“啊？！”
“怎么会有这种人？她们家都喝出死老鼠了，还脸振振有词地站在这儿？”
“要不是人家酒楼老板心善，早该上报官府抓人了。人家替她赔钱又赔名，如今反而狗咬吕洞宾，真是世风日下。”
一片唏嘘。
虽然早知道是这样的局面，但是十三还是有些反胃。有些人就是这样，只相信他们看到的，听到的。以他们自以为的标准来评判一个人，有点风吹草动就一旁煽风点火。这样的嘴脸，真恶心。
摧毁一个人，有时候言语伤害要比行为伤害来得更无息，更可怕。
酒楼老板在一旁人地安抚下，逐渐平息情绪，“我本不想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可是我的仁善却不是你们可以肆无忌惮的资本。这个月，你明里暗里联合西街的镖局散布谣言，劫走酒楼的物资，妄图这样来威胁报复，别以为我不知道。”
二楼过道本就不算宽大，站了几个人，又聚了几个人，便显得异常紧凑，突兀。拐角的地方，衍生出一片扇形空地，栏杆被珠帘扫抚，向外界隔绝了这一小块地方。
一道明晃晃的身影透过珠帘映照出来，格外显眼。
十三眨了眨眼，立刻换了一副神情，一脸无辜道：“什么？”
“也许是我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也不会说话，说的话总让人误会了意思。”
十三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虽然我什么都不懂，但母亲说过人要学会知错就改。之前的事都是因为我胡闹贪玩，所以才给大家带了很多麻烦。今天十三是特意来赔罪的，别看我小，洗洗碗，端个菜什么的，肯定没问题。再说了我一个小孩子能报复什么呢？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难不成……”
十三故作停顿，恰当好处。可能是因为她独天得厚的长相，加上身量比同龄人都要瘦小，单纯幼小，天真无邪的模样蒙蔽了众人的眼睛，她的三两句话瞬间就改变了舆论的方向。
“啧，就是个小孩子，不用这么严厉吧。”
“你懂什么，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扮猪吃老虎？现在小孩可鬼精灵的。”
“那也不能什么都怪在一个孩子头上，瞧她小小个一只，说话也柔柔弱弱的，就算有什么错，也是她们家大人的问题……”
“就是就是，跟个孩子较什么劲。”
酒楼老板没有料想到对方会这样应答，倒是被这小姑娘诚恳的模样弄得一愣，还没回过神来。
“我知道这样做根本比不上酒楼的损失，但是我总想着能做一点是一点，这样我们的心里也会舒服一些。”十三抿了抿嘴，继续道。
“你！”酒楼老板微抖的手指着面前的小姑娘，原本要说些什么，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鼠眼微密，向前几步，用几不可闻的音量警告道：
“小鬼别以为这样说几句话就能改变什么，激怒我对你们没什么好下场。今日我心情好，不想跟你计较什么。别忘了，你的母亲——”
突然一股作用力从后袭来，像是被人推了一掌般，酒楼老板话还没说完，便重心不稳地向前栽去。
身体下意识地做出反应，堪堪拽住栏杆的时候，他才好像朦胧地听到一声“救命”。
不好。
被算计了。
伴随着哗啦的珠子碰撞声，那道明晃晃的身影自二楼一角坠落。
十三只能感觉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不断下坠的身体，掠过耳边的疾风，吹散飞舞的青丝，以及一丝飘入鼻息若有似无的香气。
酒楼老板紧捏着心脏，缓缓地探出头。
无论这小鬼跌下楼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时机都选的太好了。
刚才那一幕放在众人眼里，一定会误以为是他恼羞成怒，推了一个小姑娘，想要杀人灭口。
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若是这人死了倒也还好，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是黑是白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凭他三寸不烂之舌，黑的都能诌成白的。怕只怕，人没死成，还少胳臂少腿的，那这后半辈子不得赖上他了。
虽说一家酒楼发生命案对它的名声或多或少有些影响，但人都是健忘的。就像是虫类有趋光性，只要给他们一道更耀眼的火光，他们就会为之吸引，谁还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
然而他预想的两种可能都没有到来。
慕卿荣原本和对面的人正好好的聊着天，只听西边一处传来人群惊呼声，一口茶还未咽下，对面的人便带起一阵风，朝那边飞去。
“主子！”身边的侍卫惊道。
被光晕染的发丝瀑布般倾泻而下，扫过鼻尖，落入一片雪白的衣袖之间。
“小丫头？醒醒。”一个温柔又成熟的声音将十三摇醒。
羽扇轻拍，眼眸之中是一位长相极好的男人。浅色的眼瞳镀上薄薄的金光，挺拔的山根生长出高耸的雪松，近距离还能看到那人鼻翼一侧一点若隐若现的痣。
十三觉得，这应该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以后也不会有人能比得过他了。
很多年后，十三仍能记得那一天。她忘却了具体是哪一天，忘记了那天为了什么事，也忘了与之相关的人，却始终记得那张脸，伴随着那人的声音，在脑海中愈发清晰。
一身鹅黄色衣服，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带着一身暑气进入了一家繁忙的酒楼。
十三今日没有穿她平日里母亲准备的花里胡哨，长到绊脚的罗裙。她觉得那种东西华而不实，碍事得很。
这身是她前年生辰镖局桦伯伯送她的生辰礼，一件专门为她习武而用，收腰窄袖的衣服。十三唯一觉得这颜色太亮了些，总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就弄脏了它。
进入酒楼后，十三的眼睛就在其中飞速地流转，似乎在观察什么，又好像在找寻什么。
一阵过堂风袭来，吹散了小姑娘身上不少的热气，同时不知从何带来了丝丝寒意。
突然一个视线定格在二楼西边拐角，十三脚步生风般朝自己的目标靠近。
“对对，就这样不错。这次机会难得……”
“……接下来我们可以继续……。”
一个身影挡住了眼前的去路。正在交涉的两人原本看到美人挡道均是一愣，仔细一看，原来是老熟人，其中一个立刻换上了颇不耐烦地语气道：“怎么又是你？”
“果然是从穷乡僻壤之地出来的，一个两个都没教养。”
十三盯着眼前二人，美目流转，那眼神盯得人不自觉心里发毛。
“没教养？那作为城内大酒楼的东家，是什么教养，居然连欠债还钱的道理都不知道？”十三插着腰，昂首挺胸，直截了当道：“我的确有人养，没人教。怎么？你老人家也是？”
民乐村百姓的经营属于自给自足的模式，不存在什么竞争和资源垄断。
就像十三家里酿酒卖酒为生一样。村民中有种粮卖粮，织布售布，还有些是离乡发展的等等。那些货物的销售地除了在村子内部，还有些分布在四周小城。
虽说同在一个地域内，但城乡之间的建设和发展方式还是有着天差地别。城镇没有乡村的朴实恬静，乡村没有城镇的繁华热闹。
城内的大小店铺除了那些世代营生的老牌子，有绝大部分的商人货源都是从附近村子里买进的。这其中的好处不言而喻，不仅货品质量有保障，供货渠道也稳定。
然而和商人打交道就像是水中看月，镜中看花，你永远也看不到那真实的一面。
“你个小崽子胡说些什么呢？”
酒楼老板像是被踩到痛脚一样，从刚才待客的慈眉善目，到如今的面目狰狞，“什么欠钱，根本没有的事。原先是我看你们家酒还算不错，价格也便宜，才一直照顾你们生意。没想到我们这儿的老主顾在你们家的酒里喝出脏东西来，人家当即翻脸要求索赔，还向外流传出不少败坏我们酒楼声名的谣言。你说说这里面的损失，我向你们要赔过没有。如今怎么，我吃了亏，还要倒贴给你们钱？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话一出，四周原本等着看好戏的人，一下子明白了事情原委，私下里嘀嘀咕咕，
“唉，啥脏东西啊？你晓得不？”
“不清楚，不清楚——好像是只蟑螂？”
“什么呀！明明是只死耗子，而且还是残身断肢的那种，可恶心啦！”
“啊？！”
“怎么会有这种人？她们家都喝出死老鼠了，还脸振振有词地站在这儿？”
“要不是人家酒楼老板心善，早该上报官府抓人了。人家替她赔钱又赔名，如今反而狗咬吕洞宾，真是世风日下。”
一片唏嘘。
虽然早知道是这样的局面，但是十三还是有些反胃。有些人就是这样，只相信他们看到的，听到的。以他们自以为的标准来评判一个人，有点风吹草动就一旁煽风点火。这样的嘴脸，真恶心。
摧毁一个人，有时候言语伤害要比行为伤害来得更无息，更可怕。
酒楼老板在一旁人地安抚下，逐渐平息情绪，“我本不想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可是我的仁善却不是你们可以肆无忌惮的资本。这个月，你明里暗里联合西街的镖局散布谣言，劫走酒楼的物资，妄图这样来威胁报复，别以为我不知道。”
二楼过道本就不算宽大，站了几个人，又聚了几个人，便显得异常紧凑，突兀。拐角的地方，衍生出一片扇形空地，栏杆被珠帘扫抚，向外界隔绝了这一小块地方。
一道明晃晃的身影透过珠帘映照出来，格外显眼。
十三眨了眨眼，立刻换了一副神情，一脸无辜道：“什么？”
“也许是我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也不会说话，说的话总让人误会了意思。”
十三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虽然我什么都不懂，但母亲说过人要学会知错就改。之前的事都是因为我胡闹贪玩，所以才给大家带了很多麻烦。今天十三是特意来赔罪的，别看我小，洗洗碗，端个菜什么的，肯定没问题。再说了我一个小孩子能报复什么呢？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难不成……”
十三故作停顿，恰当好处。可能是因为她独天得厚的长相，加上身量比同龄人都要瘦小，单纯幼小，天真无邪的模样蒙蔽了众人的眼睛，她的三两句话瞬间就改变了舆论的方向。
“啧，就是个小孩子，不用这么严厉吧。”
“你懂什么，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扮猪吃老虎？现在小孩可鬼精灵的。”
“那也不能什么都怪在一个孩子头上，瞧她小小个一只，说话也柔柔弱弱的，就算有什么错，也是她们家大人的问题……”
“就是就是，跟个孩子较什么劲。”
酒楼老板没有料想到对方会这样应答，倒是被这小姑娘诚恳的模样弄得一愣，还没回过神来。
“我知道这样做根本比不上酒楼的损失，但是我总想着能做一点是一点，这样我们的心里也会舒服一些。”十三抿了抿嘴，继续道。
“你！”酒楼老板微抖的手指着面前的小姑娘，原本要说些什么，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鼠眼微密，向前几步，用几不可闻的音量警告道：
“小鬼别以为这样说几句话就能改变什么，激怒我对你们没什么好下场。今日我心情好，不想跟你计较什么。别忘了，你的母亲——”
突然一股作用力从后袭来，像是被人推了一掌般，酒楼老板话还没说完，便重心不稳地向前栽去。
身体下意识地做出反应，堪堪拽住栏杆的时候，他才好像朦胧地听到一声“救命”。
不好。
被算计了。
伴随着哗啦的珠子碰撞声，那道明晃晃的身影自二楼一角坠落。
十三只能感觉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不断下坠的身体，掠过耳边的疾风，吹散飞舞的青丝，以及一丝飘入鼻息若有似无的香气。
酒楼老板紧捏着心脏，缓缓地探出头。
无论这小鬼跌下楼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时机都选的太好了。
刚才那一幕放在众人眼里，一定会误以为是他恼羞成怒，推了一个小姑娘，想要杀人灭口。
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若是这人死了倒也还好，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是黑是白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凭他三寸不烂之舌，黑的都能诌成白的。怕只怕，人没死成，还少胳臂少腿的，那这后半辈子不得赖上他了。
虽说一家酒楼发生命案对它的名声或多或少有些影响，但人都是健忘的。就像是虫类有趋光性，只要给他们一道更耀眼的火光，他们就会为之吸引，谁还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
然而他预想的两种可能都没有到来。
慕卿荣原本和对面的人正好好的聊着天，只听西边一处传来人群惊呼声，一口茶还未咽下，对面的人便带起一阵风，朝那边飞去。
“主子！”身边的侍卫惊道。
被光晕染的发丝瀑布般倾泻而下，扫过鼻尖，落入一片雪白的衣袖之间。
“小丫头？醒醒。”一个温柔又成熟的声音将十三摇醒。
羽扇轻拍，眼眸之中是一位长相极好的男人。浅色的眼瞳镀上薄薄的金光，挺拔的山根生长出高耸的雪松，近距离还能看到那人鼻翼一侧一点若隐若现的痣。
十三觉得，这应该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以后也不会有人能比得过他了。
很多年后，十三仍能记得那一天。她忘却了具体是哪一天，忘记了那天为了什么事，也忘了与之相关的人，却始终记得那张脸，伴随着那人的声音，在脑海中愈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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