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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渺渺,八卦老头熬浆糊

    青山渺渺,夜雪初霁。

    玉隐峰间,一缕细细的青烟,夹着一丝幽幽的淡蓝色的光芒看似孱弱却又倔强地直冲云端。

    冒出青烟的是一只古朴的香炉,材质殊异,乍一看像个再普通不过的泥塑香炉,点燃以后,通体剔透水润,恍若一块上好的美玉。

    香炉置于一张白玉塌的一头,玉塌上处处圆润自然,冒着异常柔和的幽光。在这一片幽幽的白光中,躺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双目紧闭,原本已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随着逐渐增强的青烟和白光渐渐恢复、平稳。

    咕嘟咕嘟,一阵响声从离少女三步远的地方传来……不远处坐着一位白发老叟,正生着一个火堆,火堆上架着一个圆圆的锅子,锅子里煮着黑黑的糊状物,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总算开始了,也不知还要多久。不论要多久,都要把阿姊重新找回来。”老叟望了一眼少女,嘟囔着。

    “爷爷……”随着少女睁开眼睛,青烟和白光骤然消失,香炉和玉塌也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泥炉和石塌。

    少女揉了揉眼睛,起身看了一下四周,说道:“我终于回家了,爷爷你那个阵法不太对……我怎么会被传送到回魂林中?哦对了,小白和阿花他们许是去了昆仑山了,得抽空把他们给接回来,我这一趟着实是受了许多惊吓,咱家还能继续住吗?”

    “不急,他们几个都无恙,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咱家自然是可以继续住的。”

    少女闻言,深呼吸了一下,稳了稳心神。

    “爷爷你怎么在煮浆糊……莫非咱们家也要跟山下五柳村的村民一样贴对联了吗?”

    老叟:“……”

    “爷爷你这锅浆糊的颜色很是别致,就是水放多了,我觉着再熬干点会比较好糊。”

    老叟:“小阿月,你刚醒来,先躺一会吧,我用今早取的雪水熬了棠梨子羹,一会你先盛一碗喝了吧,剩下的我拿去酿酒。”

    少女皱眉看了眼锅子里颜色不明的糊状物,

    “爷爷,我不饿。”

    老叟眼睛一眯,叹了口气道:“噢?你不想喝?嫌我做得难吃?”

    “不,我喝我喝!”少女十分勉强地从塌上跳下来,带着踉跄来到小几边,皱着眉头一勺一勺地往嘴里灌着碗里的“浆糊”。

    老叟一边一边用勺子搅着锅子里剩下的梨膏,一边问:

    “跟我说说,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少女轻轻舒了一口气,抬眼看着爷爷说到:“爷爷,您听说过上古斑寇灵族吗……”

    ……

    我叫凉月,与爷爷在玉隐峰上相依为命。玉隐峰是一个世外之地,除了爷爷和我,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个外人,山间常年被一大片雾包围,被称为迷雾森林,森林里生活着各种鬼怪妖兽,受结界所限,它们走不出迷雾;对于结界外面的活物而言,如果手中没有可以克制迷雾结界的法器便只能只进不出,山下的村民也因此世代禁止靠近迷雾森林。从迷雾森林到我们住的地方之间还隔着一片白梅林,林中有一眼泉水,常年灵气充沛,滋养着梅林里的小动物和神兽。走出梅林便是一条山间小道,顺着小道往前走一段路,便能瞧见一株红梅,离红梅数十步远的地方,便是我和爷爷的家。家里有几间木屋并一个宽敞的院子,建在玉隐峰一处山崖边的平台上。

    整个院子并院子下面的地窖都被一层禁制法阵包围着,是以除了住在院子里的人和小动物们,其他人看到红梅时,只觉是一株长在断崖边的红梅,并看不见红梅后面的院子。

    爷爷出门时,便会把梅林的禁制加多几重,防止我到处乱跑。是的,爷爷是个神族,懂得许多法术,但他从不提及自己的身世和师门,只是叮嘱我不可以告诉外人他是神族这事,怕引起山下凡人的骚动。对外也宣称他经常要出门打猎,据说实际上是出门公干(直觉告诉我只是出门游玩)。

    毕竟每次回家的时候,跟我讲的内容,基本上都和公干没什么关系,和山下村里的婶子们八卦的内容比较接近,

    “东海龙王家里那点破事,真的,传到凡间都可以演个话本子从年初演到年尾了。就这,他们家太子竟然还要继续娶新的小郎君,并且还要宴请各路亲朋好友,那脸皮厚得,都可以拿去九幽的边边上当结界了。”

    “还有那个苍梧山的老神君,我属实是搞不清楚他打的什么算盘,年年的地仙殿试魁首都被他捞过去了,年年拉着一群魁首干一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好好的青年才俊被他带得个个都跟个老妈子似的啰里啰嗦。”

    “隔壁澜沧山更不靠谱,一个小神君少年有为当了一宗之主开山立派,但是天天正事不干,整日地带着徒弟出门玩,哎那个辖地里乱得哦,每几千年就要出一个邪祟魔头,时不时地还要窜到苍梧的地界里去撒野,搞到老神君的魁首徒弟们时常要抓着魔头们去澜沧山讨要说法。那场面……一边是个顶个啰里啰嗦的老妈子,一边是成日里在外游历不以为然的浪荡子,真真是,我也不知道这种场面为何次次都要叫上我,但是又不好好备上瓜子和小板凳,搞到我每次都只能自备零嘴过去……”

    “天族蟠桃园里的桃子熟了,喊我们去吃,我不方便带上你去吃新鲜的,回头我自己捎带一筐下来给你吃个够,但是你不能给小院以外的人吃,我怕那些个凡人吃了以后长生不老会引起混乱,挺麻烦的。”

    “还有那个元始天尊的法会,真的,要多无聊有多无聊,我早就已经学成出山了,不知为何老是要喊我回去遭这种罪。还好司命今年也去了,听到了不少八卦,我跟你说,那个灵珑神女最近又去下凡历劫去了,哎,恋爱脑真的是要不得……”

    爷爷一说起这些四海八荒的八卦,总是滔滔不绝,忽略了对我这种一介凡人而言最为关键的问题:

    “爷爷,家里的米面还有肉都没了,你能不能把禁制打开,让我去山下买一些回来。我和小白还有小花已经吃了半个月的梅子了,牙根都吃软了。你看看它俩,脸都绿了,都瘦得皮包骨头了。出门的时候我不是拜托过爷爷么……”

    “咳咳……这……问题不大,我捻个诀。”

    “我也想学仙法,我能学吗?我也是神族吗?”

    “你学不来啊,你只是个凡人而已,还是等长大再说吧。这世道,做人还是低调点好。”每次都被这样敷衍过去。其实我心中一直都有个疑问,为什么神族的孙女,会是个凡人?莫非我是他老人家偷偷下界娶了个凡人娘子生的后代?是以要藏着掖着不能光明正大带出去见人?捋了几下,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没跑了。

    哎我个私生女,不对,私生孙女,命途多舛啊命途多舛。

    爷爷出门总是忘了带柴火和米面粮油回来,而且一去要多久还时常没个准数。有时备得少了用完了他也没回来,我既没法下山去买,又不能把房子给拆了,门口那株梅花树又没多少柴火可以捡的,砍也砍不得,作为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每次都要费心劳力地去林子里捡柴火,不然就没火煮饭,真的是很愁人呐。

    但是爷爷,就只需要捻个诀,柴火就有了。

    以及他只要捻个诀,柴火就劈好了还烘干了。

    捻个诀,就能生火。

    捻个诀,就能把树上的果子摘下来。

    虽然爷爷已经须发皆白了,但我对他的这种躺赢人生十分羡慕。多次表示不如让我也学学仙法傍个身。

    但爷爷说他的亲阿姊要求他必须等我十六岁以后再由我自己来决定是否要学习仙法,他必须得遵从,否则可能会被阿姊揍。

    我是真的很想问问这个姑奶奶,为什么要在我及早躺平享受生活的康庄大道上设置这种没啥意义的障碍。因为这个,我没少遭罪。

    比如那层禁制,就很烦人。有时想开个荤,追山鸡追兔子追着追着,它们往浓雾里一窜,就没有了,就只能回家啃萝卜了。尤其是到了冬天,连新鲜萝卜都没得啃,爷爷又经常不见踪影,愁人,甚是愁人呐。

    后来去山下五柳村学了腌萝卜,这冬天的口粮才勉强能凑一凑。

    五柳村就在山下,但需要穿过浓雾才能下山,村里的二狗子是我的好朋友,偶尔有那么几年的冬天,爷爷要出门,就把我寄养在二狗子家里,免得时间长了,把我的脸都饿绿了。

    爷爷经常不在家,出去玩也不怎么带上我,这十几年来拢共也就两年前带我去凡间历练了一个月不到就又把我关在家里了。

    除了那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下凡历练,我的活动范围,不过是玉隐峰,迷雾森林和附近的五柳村和槐花镇。

    今年冬天,大雪封山,爷爷照例又要出门。但这次他却没有让我去二狗子家。给我留了一屋子的柴火和干粮,叮嘱我只能待在小院寸步不离,他需要出去半个月左右,若半月后他还没有回来,便用他给的乾坤戒收了屋子里的阵法图和防身法器,带上小白和阿花,通过他给我留下的传送阵离开玉隐山脉,径直朝东走,去昆仑山投靠山上的昆仑神君,就说我是奉长辈之命前来拜师的,让他务必护我周全。

    这个叮嘱来得有点不太正常,但是以爷爷的路子,他越是不正常的时候,越是不能问他为什么,因为越问就越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应下来了,然后顿了顿,还是不太放心地问到:“爷爷,您终于要抛下我去外面逍遥快活了么?”

    爷爷:“噗……”一口水喷出来,猛地咳嗽了好多声……“你为何会这么觉得,我们爷孙俩相依为命十几年……老夫何曾要丢下你不管。”

    “我记得上次你回来以后昏睡了好几天,睡到一半忽然看到我,拉着我的手又哭又笑的,还说以后再也不会粘着我了,你会自己去游历修炼,绝不碍着我与小郎君花前月下。现下我也没有什么小郎君,您是等不及了吗?”

    “咳咳……这……那次是我受了……咳咳……受了风寒脑子烧迷糊了。”

    “那次我闻着您身上酒味挺重啊……那爷爷,这次你又要去哪里?会不会有危险?”

    爷爷眼含泪花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一把把我搂进怀里老泪纵横地说:“我终于听到了!我终于听到这句话了!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你从前就只是拧巴对么!我可是你亲……爷爷啊”

    我如往常般伸手摸了摸爷爷的胡子,复又站起来踮脚摸了下他的头顶说:“爷爷,往日里我也是关心你的,只是你捻诀的速度太快了,我来不及问出口。”

    爷爷:“咳咳……你放心,这次问题不大,就是有一点点的小麻烦,导致我可能一时半会不能马上察觉到你的情况,不能让你去山下解闷了。万一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回来晚了,你就赶紧照我说的去做。记得,危急关头务必先保住自己,只有保住自己才能有余力保护其它。”

    “那……院子里的老母鸡咯咯、阿花还有小白呢?”

    “其实这些鸡呀猫呀狗呀不用怎么管他们都行的,他们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想带就带上吧,保护好自己要紧。”

    “好的,爷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到时我……”话没说完,爷爷就捻了个诀,金光一闪,不见了。哎,一把年纪了,出个门永远这样冒冒失失的跟个愣头青似的。

    望着爷爷刚坐过的凳子发了半天呆,我检查了一遍屋子和院子以后,就上床睡觉去了。一夜无梦,天蒙蒙亮就自然醒了。醒来的时候,傻狗小白还在床边睡着,小猫阿花刚从窗户外面窜回来,正准备睡觉。

    “阿花,爷爷都说了让我们好好在家守着,你又上哪去了?大伙都在睡觉,你这半夜瞎溜达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被吵醒的我嘟囔着说到。

    懒洋洋地爬起身来,往窗外一看,昨夜爷爷出门的时候下起了鹅毛大雪,呼呼地下了一夜,院子外面一片白蒙蒙的,我起身穿上袄子,去院子一角的鸡舍查看,嗯,还好老母鸡咯咯也已经醒了,还照例下了个热乎乎的大鸡蛋。我把鸡蛋给捡了放怀里,又从架子上抓了一把爷爷从山下带回来的谷子仔细地喂了咯咯还给它整理了下鸡窝。按山下二狗子的说法,冬天下蛋的母鸡根本不可能存在,是以我非常珍惜这只完成了不可能的老母鸡。

    忙完这些以后,我便回屋洗漱,然后进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热乎乎的鸡蛋面。

    吃完早饭,往常循例我是得随身带上爷爷给的护身法器溜去山下找二狗子玩的,但是昨夜里爷爷特地叮嘱了,待他走后,万万不可走出小院。所以我只好斜倚在院子里的石塌上,温了一壶棠梨汁,看着外面的大雪纷飞,捧着平日里爷爷给我留下的阵法书,就着棠梨汁一本一本地看着。

    院子里放着一个石塌和小几,素日里爷爷在家时,总喜欢拉上我一起用院子里梅花树上收集的雪水煮棠梨汁喝,今年山上的棠梨子都长得特别好,熬出来的棠梨汁尤为清甜可口。爷爷昨夜离去前,在院子里设下了禁制,如今外面的雪花一丝都飘不进来,正是躺平发呆的好光景。

    想来阿花也是仗着外面有禁制在冻不着它,所以才敢半夜出来溜达吧。往常下大雪的时候,这厮比我还懒,就知道钻小白旁边取暖,动都懒得动一下。平时还喜欢跟小白吵架,吵完了就离家出走老半天找不着,哼哼唧唧的气消了又会在第二天一早自己冒出来。

    不知不觉,外面的雪停了一个时辰,复又下得更为猛烈了一些,到了中午,我去厨房把刚温好的干粮就着之前存好的甜酒又对付了一顿。

    回到屋里就着天光抄了几篇爷爷留下的经书,去地窖里重新码了一下存好的辣白菜和腌萝卜。第一次下山的时候,我就山下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地窖存白菜萝卜,偏我们家没有。大家到了冬天都一样会饿肚子,然而没有地窖的我饿得尤其惨烈。但是挖地窖毕竟是个体力活,爷爷一把年纪了,不知道吃不吃得消。因此我憋了好久酝酿了好多的说辞,等到我自己长到能扛得起最小的锄头帮忙干活的时候,终于逮到了一年冬天开口跟爷爷说:“爷爷,我看山下人人都有地窖,我也想在咱家挖一个……我……”

    爷爷没等我说完便笑着说:“不就是地窖,你去厨房看看。”

    然后这地窖便有了。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法术不仅仅可以用来瞬移,还能用来挖地窖。想想前面挨饿的好几年,对爷爷的不着调有了更深刻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