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伟大的浪漫 » 伟大的浪漫(第十九章)

伟大的浪漫(第十九章)

    朱希希来到位于陆家嘴金融区的MIF影视投资基金公司,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她轻轻地敲了敲敞开着的大门。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是一位精瘦的五十岁上下的男性,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此时他正在看书,听到敲门声他抬头看了看朱希希,点头示意她过来坐。

    “张总,您好!我是朱希希!”朱希希说着,在张树清的面前坐下。

    朱希希的到来似乎打断了张树清看书,他点着头,眼睛却并不从书本上移开。稍晌,他把这本打开着的书递到朱希希面前,“你对这段话怎么看?”他从眼镜上边看着朱希希。

    这本书是美国批判家尼尔*波兹曼的《娱乐至死》,翻开的那一页有一段话用笔划了出来:“这是个娱乐的时代。一切公众话语都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我们的政治、宗教、新闻、教育、商业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毫无怨言,甚至无声无息,其结果使我们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

    朱希希感到一阵庆幸,“这本书我看过。”她说。

    张树清点点头,“你怎么看?”他又一次问。

    “我对作者的洞见感到惊讶,对他的批判精神感到敬佩。”朱希希说。

    张树清沉吟片刻,“不认同?”他问。

    “嗯......老实说,我对一切绝对的说法都抱有某种警惕。”朱希希说,“作者说电视这种媒介将新闻、教育、政治等所有公共行业都变成了娱乐业,我部分赞同。”

    “哦?”张树清挪动了一下身体,“你不赞同的是什么?”

    “全盘否定技术进步。”朱希希说。

    “我们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你怎么看?”张树清说。

    “我觉得翻译有误。”朱希希笑了一下,“不过,就算是毁于、死于我们热爱的东西,这也是种幸福。”

    张树清从眼镜后面盯着朱希希。

    “你不觉得娱乐至死是有问题的?”他问。

    “有问题!只是说,毁于娱乐和毁于热爱的东西有本质差别。”朱希希说,“我不喜欢只是描述客观现象的文章。当然,有能力发现问题是可贵的,但也应该挖掘问题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社会现象?我们更需要解决问题的答案。”

    “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张树清问。

    “当然是人类社会前所未有的发展速度引发的社会竞争和压力!”朱希希一口气说着,那语气就像是张树清的提问是多余的一样,“人们需要喘息,需要欢乐,所以对于很多人来说,娱乐就是生活。”

    “但是,人类越来越不会深度思考了。认同吗?”张树清问。

    “认同。”朱希希说。

    “你认为解决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张树清又问。

    “多看书。”朱希希说。

    张树清久久不说话,他看着眼前的朱希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既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然后,他说“你知道,当我讲话的时候,没有人敢反驳我,你是个例外!但是,有点意思,你这人有点意思。”

    朱希希感到诧异——自始至终,自己并没有反驳他,她只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你可以走了。”张树清说。

    朱希希“哦”了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迟疑着迈开一只脚。

    “张总,那项目......”朱希希问。

    张树清又从眼镜上方看着她,“等公司召开投资委员会和项目说明会你再来吧。”他说。

    纵然朱希希做了充分的准备,准备滔滔不绝跟张树清讲述自己的影视项目、讲述自己的格局和情怀,她也始终没有机会讲述一个字。就这么结束了?她有些泄气,但是想到日后还有机会,便不得不强迫自己释然。

    走出到停车场,手机“叮咚”一声响,一条短信推到朱希希面前:“在忙吗?去喝茶吧!”是陈健凌!朱希希本能地想推脱,但是转念一想,此刻自己心头的郁闷正无处开解,于是回复了消息,发动车子驶向陈健凌发送的位置。

    朱希希来到市中心一处居民区,在这闹中取静的地方赫然矗立着一扇高大厚重的实木大门,推门进入其内,只见店内古香古色,头顶是楠木雕刻的藻井,大厅摆放了楠木雕刻的衣带翩翩的观音佛像,楠木包金的龙椅依墙而立,豪华中透着威严。水池中锦鲤游曳,在袅袅升腾的水雾之中,光洁黝黑的大理石踏板就像浮在空中,似有平步青云的祥瑞意涵。

    朱希希被身着汉服的女子带到一间茶室,陈健凌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把我当你的客户了?”朱希希问。

    “坐!坐坐!”陈健凌一边招呼着朱希希,一边扭头问汉服女子,“有什么茶?特色的!推荐一下!”

    “雌雄乌龙茶,”汉服女子说,“是我们这里独有的。”

    “就这个!”陈健凌说,“茶点你看着配几样。”

    “两位吗?”汉服女子问。

    “对,就两个人。”陈健凌说。

    不多时,那位汉服女子走进来摆置了几道极其精美的宫廷茶点,接着走进来另外一位汉服女子,穿着与先前女子又有不同,服饰看上去更为雍容与考究,她微微点头欠身,然后款款坐下,熟练而恭敬地展示着茶道技艺——先是净手赏器,再是温壶烫杯,然后是马龙入宫,接下来是洗茶,冲泡,一招春风拂面更是表现了熟稔的技巧,之后封壶浇水,再来是分杯,紧接着玉液回壶,分壶入闻香杯,最后是奉茶。茶师的整套动作似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朱希希凝气出神。此时她见茶师将茶奉至自己面前,于是略一欠身,将闻香杯拿起,用双手指尖一边轻搓一边轻嗅。闻香杯中温热的花香飘入鼻腔、直抵心脾,朱希希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放下闻香杯,她和陈健凌取品茗杯轻啜慢饮,一时间房屋内竟显得格外寂静。

    “谢谢!”陈健凌对茶师说。

    茶师微微一笑,轻轻地向前欠身,“请慢用!”说着便站起身来轻脚离去。

    “有心事嘛!”朱希希看着陈健凌说道。

    “还是逃不过你的眼!”陈健凌叹了口气,“心里难受。”

    “什么情况?”朱希希问。

    “我的一个同学,离世了。”陈健凌说。

    朱希希听罢,默默地给他和自己添上茶水。

    半晌,见陈健凌不语,于是打破沉默,“给我讲讲他的故事吧!”她说。

    “他是我的初中同学,在学校的时候关系一般,”陈健凌终于开口,“毕业很多年都没有联系过。有一天,他突然找到我,说要我帮帮他。”陈健凌缓缓地说,“他听说同学之中,只有我的经济条件最好,自己得了病没钱治,已经走投无路。我问他需要多少钱,二话没说就给了他。”

    “然后呢?病好了吗?”朱希希忍不住问到。

    “后来,他时不时地请求我的帮助,同学一场,我也乐于资助他。”陈健凌苦笑了一下,“再后来,我就定期给他汇款。也不多,每个月汇个三五千块,就这样持续了两三年。直到两个月前,她的老婆找到我,说要借十万块钱。”说道这里,陈健凌停了下来。

    “你给了吗?”朱希希急切地问。

    “没有。”陈健凌声音低沉,“这么多年第一次,我犹豫了,然后找个理由拒绝了她。”

    “她为什么借那么多钱?”朱希希问。

    “她说,我同学需要这笔钱做手术,但是不好意思张口,于是她就自己来了。”陈健凌说。

    朱希希屏住了呼吸......

    “然后,两个月后的今天,我又想起了这件事,于是就给同学打电话,想跟他聊两句。他老婆接的......”陈健凌说着,把整个脸深深地埋进了双手,“她说,那次借钱回去后,没过一个月我同学就走了......”

    朱希希一动不动地看着陈健凌。

    “我真的很难受......”陈健凌抬起头,湿润的眼睛红红的。

    朱希希揉了揉眼睛,叫来服务员要了一杯温热的黄酒,又要了一枚生鸡蛋。她把鸡蛋打入杯中,然后递给了陈健凌。

    “喝了吧。”朱希希说。

    “啊?这什么呀?”陈健凌问。

    “黄酒鸡蛋。”朱希希说。

    “不是喝茶吗?怎么改喝黄酒了?”陈健凌说。

    “喝吧你!”朱希希又说。

    陈健凌蹙着眉头,仰起头一口气喝光了半玻璃杯的黄酒,温热的酒气直冲脑门而上,滑糯的酒体混合着冰凉爽滑的生鸡蛋,让人来不及细品与捕捉那滋味,便一股脑地从口腔到喉咙順落而下,带给陈健凌一种奇妙的感受。

    “还得是你!”陈健凌使劲晃了晃脑袋,“知道怎么治我!的病!”

    “我可治不了你!”朱希希说,“你那是心病!”

    “我好多了!”陈健凌长吁一口气,“我好了!”他说,“我饿了,叫碗米粉吃。”

    陈健凌就像没事儿人一样大口唆着米粉,“吃啊!你也吃!点心动都没动!”他边吃边嚷嚷着。

    朱希希看着他哭笑不得,“你这样的,就该成功!”她说。

    “我哪样的?”陈健凌问。

    “心大。”朱希希微笑,“你是咱们班事业上最成功的一个吧!”

    “那可不敢当!”陈健凌说,“人家官做的大的可比我强多了!”

    他扒拉一口米粉,“我是进贡的,当官的都是我爷爷!”

    “贪官是有,那又不是主流,你不要搞极端!”朱希希轻啜一口茶。

    “你不懂!我可见得多了。”陈健凌说着突然来了兴趣,“你说说看,为什么大贪官都出身于农村?先声明,我可没有歧视的意思!”

    “先说什么是大贪官?”朱希希说。

    “就是一打开门,整个房间都堆满了钱。”陈健凌比划着说,“你电视剧里看过吧!”

    朱希希歪着头,“因为穷过。”她说,“你觉得呢?”

    “我曾经想象过,如果自己出身于极度贫寒的家庭,面对许多金钱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陈健凌说。

    “什么感觉?”朱希希问。

    “梦想照进了现实!”陈健凌说。

    朱希希点点头,“人人都需要钱!但是出身对于大贪官的养成有什么特别的影响?”

    “匮乏感!”陈健凌说,“贪官都有极度的匮乏感,不够,永远都不够!哪怕并不真的需要那些金钱、奢侈品,哪怕只能摆在房间里看看,还是不够!内心有个黑洞,怎么都填不满,越填越空虚,直到把自己吞噬!”

    朱希希打了个激灵,“是这么回事。”她说,“所以,保持对自己的觉知很重要。”

    “你就是我的觉知。”陈健凌说,“有你在,不犯错!”

    “又来!”朱希希挑起了眉头,“你有完没完!”

    回到公司,推开门的那一刻,朱希希就感到了异样的氛围,每个人的表情似乎都讳莫如深。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只见潘晓路和柏子仁正坐在茶桌边喝茶聊天。

    看到这一幕,令朱希希感到熟悉而温暖,“你怎么来了?戏拍完了?”朱希希问柏子仁。

    “我们的剧要开播了,回来配合一下宣传。”柏子仁说。

    朱希希的脑子有几秒钟的空白,随即又反应了过来,柏子仁说的是他们合作的第一部剧集《边塞风云录》。

    “做好挨骂的准备吧!”朱希希说,“不知道有多少人看。”

    潘晓路此时看了看柏子仁,那眼神,和刚刚公司其他人看朱希希的眼神一模一样。

    朱希希看着潘晓路,“你想说什么?”她问。

    “希希姐,这部剧的收视率说不定会很高!”潘晓路说。

    “哦?”朱希希有些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看来你还不知道。”潘晓路说。

    “知道什么?”朱希希问。

    柏子仁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

    “到底什么情况?说啊!”朱希希催促着。

    潘晓路把手机上的一篇新闻打开,递给了朱希希。

    一张照片映入眼帘,照片上是两个人的背影,正勾肩搭背地走着。朱希希感觉有些眼熟,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和柏子仁!再往下翻,或远或近的角度显示了酒店里的环境,最后一张则是两人站在门口准备进入房间的画面。

    “这不是我们聚餐那天吗?”朱希希说。

    “网上都传开了。”潘晓路说。

    “然后呢?”朱希希问。

    “有,很多网文。”潘晓路说着把手机拿了过去。

    “什么情况?”朱希希又问。

    潘晓路和柏子仁面面相觑。

    “希希姐,那些文章你也不要当真!你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说什么的都有。”潘晓路说。

    “那都说什么了?”朱希希看看潘晓路,又看看柏子仁。

    “也没什么!很正常!”柏子仁笑着说,“我怎么不知道那天是你送的我呢?喝断片儿了!有没有占我便宜?你说!”

    此刻的朱希希根本笑不出来,她一把夺过潘晓路的手机,循着刚刚看过的网页,翻看着那些新闻标题——

    《柏子仁深夜买醉,和一名神秘女子同住一个房间!》、《实锤!知名已婚女作家搭上当红男星!》、《柏姓男星和女编剧共度良宵》......

    朱希希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你送我的时候都哪几个在场?”柏子仁问朱希希。

    “不应该啊!不会是我们的人。”看朱希希不作声,潘晓路说。

    “你是说?”柏子仁看着潘晓路。

    “这照片都拍了多久了?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在网络上?”潘晓路说。

    柏子仁笑着点点头。

    “什么意思?”朱希希问,“现在出现?”朱希希感到自己僵硬的大脑在经历了休克以后轻微地苏醒了,“《风云录》上映的时候?”

    潘晓路和柏子仁默不作声。

    “我被人算计了!还是自己人?”朱希希喃喃地说,“为了流量?”

    “正常操作吧!”柏子仁说,“我是无所谓,只是委屈了你了。”

    “正常操作?歪门邪道吧!”一口恶气憋得朱希希无比难受,“到底谁拍的?”朱希希正说着,脑子突然一激灵,欲言又止......

    “其实,真想知道的话也很好查证!”潘晓路说,“关键是查到了又能怎么样?”

    “还是别费那功夫了,清者自清、越描越黑。”柏子仁说,“不过对于我来说,黑粉也是粉!对吧?”他笑着问朱希希。

    手机铃声响起,潘晓路接通了电话,只听他对电话那头说道,“程青吗?啊,没事,希希姐她......还好,有点生气......”

    柏子仁听到这里,示意潘晓路递过来手机,然后说着“你参不参加访......”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手机里传出了“嘟嘟嘟”的盲音。

    “谈、节目?断了?”柏子仁悻悻地说,“这孩子!什么时候能对我热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