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浪漫（第二十七章）
朱希希一早起床就收到了快递。她解开袋子把一束艾叶拿了出来，将之挂在大门口，又请出钟馗画像，供上艾香。
门铃响起，又是快递！快递小哥送来了一个纸盒包装的物品。打开一看，竟是手工刺绣的香囊！还有一张节日卡片，上写着“端午安康”的祝语，落款是程青！名字旁边是手绘的两个粽子，有个皱着眉头的小人头像眼巴巴看着它们，因为吃不到粽子委屈地含着眼泪，引得朱希希不由地莞尔一笑。
她取出盒子里的香囊细细地打量——香囊正面是桂树庭院，一男子手执桂花枝条拾级而上；反面是男子揽桂赠佳人的画面。香囊的整体外形仿制了宝塔形状，每层塔角都镶了一颗黑珠，和香囊上的丹青水墨画相得益彰。
朱希希轻嗅着香囊，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端午节的味道，是端午之香！她闭上眼睛缓缓呼气，脸上不禁浮起了微笑。
朱希希拿起手机，“你要学会做饭，喂养好自己！”她发消息给程青说，“端午安康！”
“做饭，多么温暖的词语！”朱希希想着，“自己给自己做想吃的东西，多么温暖的事情！”
她正沉浸在快乐的思绪中，却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吓了朱希希一跳。
“快快快！去医院！”电话那头，袁俪急促地说。
“什么？”朱希希还没回过神来。
“黄筝割腕了！”袁俪说。
震惊之下，朱希希“啊！”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她问。
“我也是刚刚得知，不清楚情况！普仁医院！”袁俪说。
“我马上过去！”朱希希放下电话，抓起一件外套就冲出了家门。
袁俪和朱希希看着失魂落魄的潘迎，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眼睛红肿，呆滞地看着病床上的女儿......
“已经脱离危险了，”袁俪说，“人没事就好。”
潘迎不语，依旧呆呆地看着女儿。
“黄筝爸爸呢？什么时候过来？”袁俪问。
潘迎仰起头，深深地倒了一口气，整个人就像很久没有呼吸一样。
“他来不了。”潘迎说，“他的新家在南方。”
“他的新家在国外，他也得回来看看女儿吧！”袁俪说。
潘迎沉默着。
“他不会说不来吧！”袁俪说。
“人也在医院......”潘迎说。
“真的假的！”袁俪嚷嚷起来，“什么情况？”
“不知道！”潘迎说，“只是说，他自己也住院了。”
朱希希说不出什么来，于是紧挨着潘迎坐下，轻轻地拉着潘迎的手。
泪水再度涌出，潘迎大叫“我可怎么办呀！”
朱希希和袁俪被这恸哭揪住了心，跟着潘迎一起掉起了眼泪。
刚刚走进房间的安文看到这一幕，也只能呆呆地站着。
潘迎是真正经历了丧偶式育儿的女人。丈夫早年创业，常年经商在外，女儿和儿子都是由潘迎独自带大的。后来，事业有成的丈夫除了多金以外还多出了闲暇的时间，只是，他的闲暇都用在了另一对母女的身上。
几天来，闺蜜们在医院轮番陪伴着潘迎。
“真是全靠你们帮忙了。”潘迎说，“我爸妈，他们只会围着自己的亲孙子转，要钱的时候才会想到我。”
周末上午，朱希希陪潘迎母女出院回到了家。
午饭刚过，袁俪和安文也陆续赶到了潘迎的家，随袁俪同行的还有一位男性友人，是一名心理医生，名叫郑涛。
几人在潘迎的别墅庭院里坐下，朱希希帮着烧水泡茶。
“她刚睡下。”潘迎一脸歉意跟郑涛说。
“先喝茶吧！”朱希希把茶杯端到了郑涛面前。
郑涛欠了欠身子，“不要过于焦虑了，”他对潘迎说，“青春期的孩子是会做出极端的行为。”郑涛推了推眼镜，“而且，你的孩子也不是个例——中国青少年自杀率全球第一。”
“不会吧！”袁俪叫到。
“英国《经济学人》的统计数据。”郑涛端起了茶杯，“国内北医儿童发展中心数据说，中国每年有约10万青少年死于自杀，平均每1分钟就有2人自杀身亡，8人自杀未遂。”
“学习压力吗？”袁俪问。
“还有人际压力。”郑涛说，“你想想，我们以前的同学关系是玩伴，现在的同学关系是竞争！学习成绩的竞争，家庭条件的竞争！”
“听说了吗？前些天有一个初二女生跳楼了。”安文说，“整整三页的遗书，跟父母说‘来生不要再见了，你们爱的不是我，是排名前十的我。’”
“看了，家长群早就传开了，”潘迎面无表情地说，“遗书还说自己是父母攀比的工具。”
朱希希突然想起了陈曦梦的话。
“有个区针对部分中小学生进行了心理健康问卷调查，把家长们气坏了，”安华说，“说是里面的问题诱使孩子自杀！”
“知道Beck自杀意向量表吗？”郑涛扭头看着安华，“都是跟那个学的！”
听到这里，大家茫然地看着郑涛，安文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是美国精神病学家贝克编制的心理卫生专业级别的测量工具，目的是提早发现被测者的自杀倾向，及早干预以降低自杀率，被中国的心理学界奉为学习榜样。可结果怎么样？美国的自杀率也是在不断攀升！”郑涛说。
“自杀率攀升已经成了全世界的普遍现象了吧！”安文说。
朱希希突然想起了各种网络平台，想起了工蜂工蚁，心中一激灵，“全世界都在加速资本化！”她想。
“老人的自杀率也很高！”安文又说。
郑涛点点头，“已经升至全球第三，农村的更高。”他感觉有点口干舌燥，于是端起了茶杯。
“太内卷了！全社会都是竞争关系，人就冷漠了，终究会从社会传导到家庭的——为了分数拼命逼迫孩子，导致青少年自杀；有的家庭无力赡养老人，老人没有了指望，为了不拖累子女也自杀。”安文的语速很快。
“我从不逼迫他们！”潘迎幽幽地说，“我女儿，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
“你干涉她了？”郑涛小心地问。
“我发现了苗头，就翻看她的好友和同学群，结果血压260！”潘迎深深地叹了口气，“难以置信！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会是那么的让人厌恶！发黄色图片，随口说脏话，互称老婆老公，直呼老师姓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在老师家长面前都是听话懂事优秀的孩子，可私下里、在同学圈里却是另一幅恶魔面孔。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我感到焦虑，感到无力，我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教育孩子？”潘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十几年来，我把人生中最好的时光和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们，有什么意义！和家人对打，动不动就出走、就跳楼......我终于理解了那些崩溃的妈妈们！”潘迎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悲哀，“我，狠狠地羞辱了她......”
午后的阳光强烈得刺眼，朱希希一直用手捧着烫手的水杯。她心里想着，自己手脚冰凉的毛病怎么又犯了......
朱希希回到家，只觉得头脑昏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了一个下午的时光，就像午睡时做了一个梦。她这几天在自己家和医院之间跑来跑去，这才感觉身心疲累了，只想着好好睡一觉。爬上床准备把手机放到床头柜的时候，不由地看了一眼微信，发现麻辣粉丝群今天异常活跃，于是忍不住点了进去。
昨夜风寒
再说一遍，汤汤出新专辑了！宝子们！赶快给我冲！
麻辣粉A
我有世纪音娱的会员，可以不用买了。
昨夜风寒
不买专辑，你凭什么做他的粉丝？
Abe
肯为偶像花钱的才是真爱粉！
Abe
汤汤宝下个月过生日，我们要给他准备礼物了。
昨夜风寒
有粉丝见面会，可以报名了。
昨夜风寒
还有，要制作生日会当天场馆外的易拉宝、道旗、背板等，大家踊跃赞助！想参加粉丝见面会的宝子们私信我，名额有限！捐助资金最高的可以和我一起去现场！
麻辣粉B
我是学生党一枚。
Abe
别用学生当挡箭牌，难道你一两百块拿不出来吗？
Cris
就是！少喝一杯奶茶，就能多交十几块钱，十几块钱也是钱。
Abe
白嫖粉？
昨夜风寒
对家生日也快到了，有土豪一下砸了好几十万！我们怎么也不能落后了！
Abe
我们汤汤决不能被对家比下去！上次都落了下风，被对家的无脑粉丝嘲笑死了，这次一定要把排面给汤宝挣足了！
麻辣粉C
+1
麻辣粉D
+1
麻辣粉E
111111111
麻辣粉F
转账
麻辣粉D
转账
陆续转账中......
Abe
汤宝新代言了面膜，大家准备冲呀！
昨夜风寒
汤汤工作室推出一套生日周边！1张海报119元，4张海报合计520元。
“是用金子做的吗？”朱希希忍不住发了言。
无人应答。
“这是爱吗？这是沉重的负担！你们省吃俭用攒下的钱，都被用来重复购买电子杂志、数字专辑、高价代言和周边产品，不过了是吧！”朱希希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她用语音说着。
“神经病！”
“这人谁呀？怎么不认识？”
“自己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你管得着吗？”
“是个黑粉！”
“对家的人吧！”
朱希希正想争辩，手机上蹦出了一行字——“你被昨日风寒移出了群聊。”
朱希希没说完的话如鲠在喉，一时间睡意全无。
就在此时，手机视频响起，是陈曦梦！朱希希赶忙接通视频聊天，看到陈曦梦一脸的无奈！
“知道我为什么想要赚钱了吧！”陈曦梦说。
“我被踢出群了！”朱希希尖着嗓子说。
“踢出群也好，上次有个粉丝在群里被骂了几个小时！”陈曦梦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忍受的！要是我，早自己退群了。”
听到这里，朱希希感觉稍微好受了一些，“这么说，你不让我进橙子群，也是为我好了？”她说。
“知道就好！”陈曦梦说。
“知道了。”朱希希无奈地说，“你明天不上学了？！怎么还看手机！睡觉！”
清晨，朱希希还没有从床上爬起来，手机便响了起来，是潘晓路。他跟朱希希说，他们的项目过了平台的初审，明天要去世纪欢娱公司开项目讨论会。潘晓路还说，他已经在另外一家公司重新干起了经纪人的工作，大概以后和朱希希一起外出谈项目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次日一早，朱希希独自来到世纪欢娱公司。
在公司的会议室，项目组的工作人员也陆陆续续到位。汪殊为双方做了介绍以后，就径自离开了。
编审团队的负责人谭坛冲朱希希点点头，“我们开始吧！剧本看了，样片也看了一部分，问题还真不少！”
朱希希认真地听着，一边做着记录。
“恐怕大部分内容都得推倒重来。”谭坛说，“首先说演员——主角要换。”
朱希希大概听这句话已经把耳朵磨出茧子了，她头也不抬，一边做着记录一边说，“把制作经费拿去请流量出演，只露个脸也是天价片酬......”
“都是这么干的！”谭坛盯着她说，“为了票房和播放量嘛！其次，那些成段的台词都要改！”
“怎么改？”朱希希问。
“最好是男一句，女一句。”谭坛说。
“为什么？”朱希希停下笔，抬起头看着谭坛。
“这样可以减少对表演的需求，因为他们演不出来。”谭坛真诚地说，“降低一下难度，不要写超过两行以上的台词。相信我，爱豆们背不下来。”
朱希希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变形，于是赶快调整了表情，“难怪观众看不到好片了，看到的只有瞪眼和嘶吼。”她说。
谭坛好奇地打量着朱希希，然后看着笔记本继续说，“还有，尽量不要让女一女二处于同一个带戏的空间。档期不好定，可能两个演员没法同时在场，总有一个人要对着替身说话。”谭坛说。
“不是有换头的技术吗？”朱希希问，“两个都不来也行吧！”
谭坛点头，“拍是也能拍。”她说，“也有可能两个都没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PPT电视剧吧！不需要表演，不需要背台词，配音就行了，是吧？”朱希希问。
谭坛想了想，点点头。
“平台打造的流量造星体系的优势，就是艺人们可以绕开院校培养。”谭坛做着“绕”的手势，“流水线生产出来的爱豆很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培养周期短。”她的语气听上去非常具有权威性。
“就是去专业化，我这样理解对吗？”朱希希问。
谭坛又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就不需要用专业表演的剧集来匹配他们。”她总结到。
朱希希感到对话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
“如果剧本做出大的改动，恐怕会比较麻烦吧！”朱希希说，“还得重新备案，不见得能通过的。”
“你不是专业编剧，对吧？”谭坛说，“小说和编剧还是有很大隔阂的！我给你介绍一位编剧老师，有他的指导就不是问题了。”
“我们刚毕业参加工作的那个年代，影视创作最大的特点是文学先导性。编剧为写好一个故事，要进行大量采访和调研，有了好题材和好本子，再去找投资。直到现在，美国好莱坞也仍然如此。”方培恩把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可如今国内，很多影视项目已经与传统创作流程相反，甚至是一种勾兑！”他接着说。
朱希希向他投去敬重的目光。
方培恩的学生，一个年轻人赶忙给他添好了茶水递到手边。
“平台培养的就是低龄且没有文化判断力的观众，只要爱豆露脸了就愿意买单，对内容没要求！粉丝就是最理想的受众！因为影视产业最难的部分就是内容创作，如果把观众全部变成只看爱豆的观众，就把最难的一部分去掉了，那么这个模式就可以大量复制了。”
“老师您喝水！”朱希希关心地说。
“剧本、演员、观看量……从内容到表演都由数据来评判，而这个数据又可以由粉丝来刷，数据的提供方也是平台！寻找生活真相、挖掘人类丰富情感的文学和艺术全都异变成了算法！”方培恩把水杯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有制作者想去给他们当头棒喝，但是人家说，‘你拍不拍？不拍我就不要了。你别想再在这行混了！’”方培恩继续说道。
“天呐！我就想这么做呢！”朱希希惊叹，“当头棒喝！”
方培恩淡淡地笑了笑，“在某种程度上，影视行业被流量和平台资本绑架了。”
“造成这种畸形现状的原因是什么呢？”年轻学生适时地发问到。
“根本原因在于！平台控制了制作、发行和播出，形成了垄断。它的最终目的不是追求更有价值的文化内容，而是要形成利益闭环，好操作、好复制，然后快速变现。”
年轻学生频频点头。
“你这个本子啊！情感的部分不够甜！”方培恩看向朱希希，把话题拉了回来。
“啊？”朱希希调整了一下坐姿。
“平台没有说吗？近两年甜宠剧盛行，他们会说‘我就要甜宠！’你这写得不够甜，平台不要的。”方培恩甩了甩手。
“他们要我大改动，我就说怕过不了审。”朱希希说。
方培恩轻蔑地笑了笑。
“这个好办啊！请我老师帮忙吧！”年轻学生说，“编剧只要署方老师的名，百分百能过！”
没等朱希希反应过来，学生接着说，“一集只收你五十万！”
门铃响起，又是快递！快递小哥送来了一个纸盒包装的物品。打开一看，竟是手工刺绣的香囊！还有一张节日卡片，上写着“端午安康”的祝语，落款是程青！名字旁边是手绘的两个粽子，有个皱着眉头的小人头像眼巴巴看着它们，因为吃不到粽子委屈地含着眼泪，引得朱希希不由地莞尔一笑。
她取出盒子里的香囊细细地打量——香囊正面是桂树庭院，一男子手执桂花枝条拾级而上；反面是男子揽桂赠佳人的画面。香囊的整体外形仿制了宝塔形状，每层塔角都镶了一颗黑珠，和香囊上的丹青水墨画相得益彰。
朱希希轻嗅着香囊，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端午节的味道，是端午之香！她闭上眼睛缓缓呼气，脸上不禁浮起了微笑。
朱希希拿起手机，“你要学会做饭，喂养好自己！”她发消息给程青说，“端午安康！”
“做饭，多么温暖的词语！”朱希希想着，“自己给自己做想吃的东西，多么温暖的事情！”
她正沉浸在快乐的思绪中，却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吓了朱希希一跳。
“快快快！去医院！”电话那头，袁俪急促地说。
“什么？”朱希希还没回过神来。
“黄筝割腕了！”袁俪说。
震惊之下，朱希希“啊！”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她问。
“我也是刚刚得知，不清楚情况！普仁医院！”袁俪说。
“我马上过去！”朱希希放下电话，抓起一件外套就冲出了家门。
袁俪和朱希希看着失魂落魄的潘迎，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眼睛红肿，呆滞地看着病床上的女儿......
“已经脱离危险了，”袁俪说，“人没事就好。”
潘迎不语，依旧呆呆地看着女儿。
“黄筝爸爸呢？什么时候过来？”袁俪问。
潘迎仰起头，深深地倒了一口气，整个人就像很久没有呼吸一样。
“他来不了。”潘迎说，“他的新家在南方。”
“他的新家在国外，他也得回来看看女儿吧！”袁俪说。
潘迎沉默着。
“他不会说不来吧！”袁俪说。
“人也在医院......”潘迎说。
“真的假的！”袁俪嚷嚷起来，“什么情况？”
“不知道！”潘迎说，“只是说，他自己也住院了。”
朱希希说不出什么来，于是紧挨着潘迎坐下，轻轻地拉着潘迎的手。
泪水再度涌出，潘迎大叫“我可怎么办呀！”
朱希希和袁俪被这恸哭揪住了心，跟着潘迎一起掉起了眼泪。
刚刚走进房间的安文看到这一幕，也只能呆呆地站着。
潘迎是真正经历了丧偶式育儿的女人。丈夫早年创业，常年经商在外，女儿和儿子都是由潘迎独自带大的。后来，事业有成的丈夫除了多金以外还多出了闲暇的时间，只是，他的闲暇都用在了另一对母女的身上。
几天来，闺蜜们在医院轮番陪伴着潘迎。
“真是全靠你们帮忙了。”潘迎说，“我爸妈，他们只会围着自己的亲孙子转，要钱的时候才会想到我。”
周末上午，朱希希陪潘迎母女出院回到了家。
午饭刚过，袁俪和安文也陆续赶到了潘迎的家，随袁俪同行的还有一位男性友人，是一名心理医生，名叫郑涛。
几人在潘迎的别墅庭院里坐下，朱希希帮着烧水泡茶。
“她刚睡下。”潘迎一脸歉意跟郑涛说。
“先喝茶吧！”朱希希把茶杯端到了郑涛面前。
郑涛欠了欠身子，“不要过于焦虑了，”他对潘迎说，“青春期的孩子是会做出极端的行为。”郑涛推了推眼镜，“而且，你的孩子也不是个例——中国青少年自杀率全球第一。”
“不会吧！”袁俪叫到。
“英国《经济学人》的统计数据。”郑涛端起了茶杯，“国内北医儿童发展中心数据说，中国每年有约10万青少年死于自杀，平均每1分钟就有2人自杀身亡，8人自杀未遂。”
“学习压力吗？”袁俪问。
“还有人际压力。”郑涛说，“你想想，我们以前的同学关系是玩伴，现在的同学关系是竞争！学习成绩的竞争，家庭条件的竞争！”
“听说了吗？前些天有一个初二女生跳楼了。”安文说，“整整三页的遗书，跟父母说‘来生不要再见了，你们爱的不是我，是排名前十的我。’”
“看了，家长群早就传开了，”潘迎面无表情地说，“遗书还说自己是父母攀比的工具。”
朱希希突然想起了陈曦梦的话。
“有个区针对部分中小学生进行了心理健康问卷调查，把家长们气坏了，”安华说，“说是里面的问题诱使孩子自杀！”
“知道Beck自杀意向量表吗？”郑涛扭头看着安华，“都是跟那个学的！”
听到这里，大家茫然地看着郑涛，安文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是美国精神病学家贝克编制的心理卫生专业级别的测量工具，目的是提早发现被测者的自杀倾向，及早干预以降低自杀率，被中国的心理学界奉为学习榜样。可结果怎么样？美国的自杀率也是在不断攀升！”郑涛说。
“自杀率攀升已经成了全世界的普遍现象了吧！”安文说。
朱希希突然想起了各种网络平台，想起了工蜂工蚁，心中一激灵，“全世界都在加速资本化！”她想。
“老人的自杀率也很高！”安文又说。
郑涛点点头，“已经升至全球第三，农村的更高。”他感觉有点口干舌燥，于是端起了茶杯。
“太内卷了！全社会都是竞争关系，人就冷漠了，终究会从社会传导到家庭的——为了分数拼命逼迫孩子，导致青少年自杀；有的家庭无力赡养老人，老人没有了指望，为了不拖累子女也自杀。”安文的语速很快。
“我从不逼迫他们！”潘迎幽幽地说，“我女儿，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
“你干涉她了？”郑涛小心地问。
“我发现了苗头，就翻看她的好友和同学群，结果血压260！”潘迎深深地叹了口气，“难以置信！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会是那么的让人厌恶！发黄色图片，随口说脏话，互称老婆老公，直呼老师姓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在老师家长面前都是听话懂事优秀的孩子，可私下里、在同学圈里却是另一幅恶魔面孔。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我感到焦虑，感到无力，我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教育孩子？”潘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十几年来，我把人生中最好的时光和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们，有什么意义！和家人对打，动不动就出走、就跳楼......我终于理解了那些崩溃的妈妈们！”潘迎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悲哀，“我，狠狠地羞辱了她......”
午后的阳光强烈得刺眼，朱希希一直用手捧着烫手的水杯。她心里想着，自己手脚冰凉的毛病怎么又犯了......
朱希希回到家，只觉得头脑昏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了一个下午的时光，就像午睡时做了一个梦。她这几天在自己家和医院之间跑来跑去，这才感觉身心疲累了，只想着好好睡一觉。爬上床准备把手机放到床头柜的时候，不由地看了一眼微信，发现麻辣粉丝群今天异常活跃，于是忍不住点了进去。
昨夜风寒
再说一遍，汤汤出新专辑了！宝子们！赶快给我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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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世纪音娱的会员，可以不用买了。
昨夜风寒
不买专辑，你凭什么做他的粉丝？
Abe
肯为偶像花钱的才是真爱粉！
Abe
汤汤宝下个月过生日，我们要给他准备礼物了。
昨夜风寒
有粉丝见面会，可以报名了。
昨夜风寒
还有，要制作生日会当天场馆外的易拉宝、道旗、背板等，大家踊跃赞助！想参加粉丝见面会的宝子们私信我，名额有限！捐助资金最高的可以和我一起去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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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学生党一枚。
Abe
别用学生当挡箭牌，难道你一两百块拿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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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少喝一杯奶茶，就能多交十几块钱，十几块钱也是钱。
A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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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风寒
对家生日也快到了，有土豪一下砸了好几十万！我们怎么也不能落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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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汤汤决不能被对家比下去！上次都落了下风，被对家的无脑粉丝嘲笑死了，这次一定要把排面给汤宝挣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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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e
汤宝新代言了面膜，大家准备冲呀！
昨夜风寒
汤汤工作室推出一套生日周边！1张海报119元，4张海报合计520元。
“是用金子做的吗？”朱希希忍不住发了言。
无人应答。
“这是爱吗？这是沉重的负担！你们省吃俭用攒下的钱，都被用来重复购买电子杂志、数字专辑、高价代言和周边产品，不过了是吧！”朱希希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她用语音说着。
“神经病！”
“这人谁呀？怎么不认识？”
“自己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你管得着吗？”
“是个黑粉！”
“对家的人吧！”
朱希希正想争辩，手机上蹦出了一行字——“你被昨日风寒移出了群聊。”
朱希希没说完的话如鲠在喉，一时间睡意全无。
就在此时，手机视频响起，是陈曦梦！朱希希赶忙接通视频聊天，看到陈曦梦一脸的无奈！
“知道我为什么想要赚钱了吧！”陈曦梦说。
“我被踢出群了！”朱希希尖着嗓子说。
“踢出群也好，上次有个粉丝在群里被骂了几个小时！”陈曦梦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忍受的！要是我，早自己退群了。”
听到这里，朱希希感觉稍微好受了一些，“这么说，你不让我进橙子群，也是为我好了？”她说。
“知道就好！”陈曦梦说。
“知道了。”朱希希无奈地说，“你明天不上学了？！怎么还看手机！睡觉！”
清晨，朱希希还没有从床上爬起来，手机便响了起来，是潘晓路。他跟朱希希说，他们的项目过了平台的初审，明天要去世纪欢娱公司开项目讨论会。潘晓路还说，他已经在另外一家公司重新干起了经纪人的工作，大概以后和朱希希一起外出谈项目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次日一早，朱希希独自来到世纪欢娱公司。
在公司的会议室，项目组的工作人员也陆陆续续到位。汪殊为双方做了介绍以后，就径自离开了。
编审团队的负责人谭坛冲朱希希点点头，“我们开始吧！剧本看了，样片也看了一部分，问题还真不少！”
朱希希认真地听着，一边做着记录。
“恐怕大部分内容都得推倒重来。”谭坛说，“首先说演员——主角要换。”
朱希希大概听这句话已经把耳朵磨出茧子了，她头也不抬，一边做着记录一边说，“把制作经费拿去请流量出演，只露个脸也是天价片酬......”
“都是这么干的！”谭坛盯着她说，“为了票房和播放量嘛！其次，那些成段的台词都要改！”
“怎么改？”朱希希问。
“最好是男一句，女一句。”谭坛说。
“为什么？”朱希希停下笔，抬起头看着谭坛。
“这样可以减少对表演的需求，因为他们演不出来。”谭坛真诚地说，“降低一下难度，不要写超过两行以上的台词。相信我，爱豆们背不下来。”
朱希希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变形，于是赶快调整了表情，“难怪观众看不到好片了，看到的只有瞪眼和嘶吼。”她说。
谭坛好奇地打量着朱希希，然后看着笔记本继续说，“还有，尽量不要让女一女二处于同一个带戏的空间。档期不好定，可能两个演员没法同时在场，总有一个人要对着替身说话。”谭坛说。
“不是有换头的技术吗？”朱希希问，“两个都不来也行吧！”
谭坛点头，“拍是也能拍。”她说，“也有可能两个都没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PPT电视剧吧！不需要表演，不需要背台词，配音就行了，是吧？”朱希希问。
谭坛想了想，点点头。
“平台打造的流量造星体系的优势，就是艺人们可以绕开院校培养。”谭坛做着“绕”的手势，“流水线生产出来的爱豆很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培养周期短。”她的语气听上去非常具有权威性。
“就是去专业化，我这样理解对吗？”朱希希问。
谭坛又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就不需要用专业表演的剧集来匹配他们。”她总结到。
朱希希感到对话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
“如果剧本做出大的改动，恐怕会比较麻烦吧！”朱希希说，“还得重新备案，不见得能通过的。”
“你不是专业编剧，对吧？”谭坛说，“小说和编剧还是有很大隔阂的！我给你介绍一位编剧老师，有他的指导就不是问题了。”
“我们刚毕业参加工作的那个年代，影视创作最大的特点是文学先导性。编剧为写好一个故事，要进行大量采访和调研，有了好题材和好本子，再去找投资。直到现在，美国好莱坞也仍然如此。”方培恩把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可如今国内，很多影视项目已经与传统创作流程相反，甚至是一种勾兑！”他接着说。
朱希希向他投去敬重的目光。
方培恩的学生，一个年轻人赶忙给他添好了茶水递到手边。
“平台培养的就是低龄且没有文化判断力的观众，只要爱豆露脸了就愿意买单，对内容没要求！粉丝就是最理想的受众！因为影视产业最难的部分就是内容创作，如果把观众全部变成只看爱豆的观众，就把最难的一部分去掉了，那么这个模式就可以大量复制了。”
“老师您喝水！”朱希希关心地说。
“剧本、演员、观看量……从内容到表演都由数据来评判，而这个数据又可以由粉丝来刷，数据的提供方也是平台！寻找生活真相、挖掘人类丰富情感的文学和艺术全都异变成了算法！”方培恩把水杯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有制作者想去给他们当头棒喝，但是人家说，‘你拍不拍？不拍我就不要了。你别想再在这行混了！’”方培恩继续说道。
“天呐！我就想这么做呢！”朱希希惊叹，“当头棒喝！”
方培恩淡淡地笑了笑，“在某种程度上，影视行业被流量和平台资本绑架了。”
“造成这种畸形现状的原因是什么呢？”年轻学生适时地发问到。
“根本原因在于！平台控制了制作、发行和播出，形成了垄断。它的最终目的不是追求更有价值的文化内容，而是要形成利益闭环，好操作、好复制，然后快速变现。”
年轻学生频频点头。
“你这个本子啊！情感的部分不够甜！”方培恩看向朱希希，把话题拉了回来。
“啊？”朱希希调整了一下坐姿。
“平台没有说吗？近两年甜宠剧盛行，他们会说‘我就要甜宠！’你这写得不够甜，平台不要的。”方培恩甩了甩手。
“他们要我大改动，我就说怕过不了审。”朱希希说。
方培恩轻蔑地笑了笑。
“这个好办啊！请我老师帮忙吧！”年轻学生说，“编剧只要署方老师的名，百分百能过！”
没等朱希希反应过来，学生接着说，“一集只收你五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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