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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残缺与欲望(重置)

    格雷·安柏艰难地拄着拐杖,来来回回地走动。拜昨夜的大雨所赐,狭窄的后院里水坑和蚊虫比邻,湿滑的石板上更是布满青苔,他特意换了一身麻布衣裳,如果不小心一个跤摔下来,才不至于心疼糟蹋物件。

    这里是“角马驿站”,一家凯旋城内的旅馆,价格实惠、食物不赖,重点是“在雨宫之外”。

    “格雷大人。”切库·西蒙尼一如往常,端来那该死的药剂,“良药苦口,您大可不必对我摆出这副厌恶的模样,喝下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最大的坏处就是又腥又苦,说不得能把我活活呛死,该不会这就是你的意图吧。”格雷接过那碗黑漆漆的药剂,仰头一口闷下,咳嗽间好不容易压抑住呕吐的冲动,“里面是什么鬼东西?猪粪还是泔水?真该让劳伦特也尝尝。”

    贝切叹了口气,“安柏大人始终是您的兄长。”

    “他派我来这龙潭虎穴的时候,可不会想起我是他的小弟。”格雷的右腿实在是太痛了,他踉踉跄跄赶去台阶坐下,“不,不必,我只是跛脚,还不至于走不了路,用不着别人来抱着。”

    “药师说,您应该多多休息、少动伤处。”贝切试图岔开话题。

    格雷如其所愿,“医师还说,只要喝了药就可以少受点痛,但这些天下来我可没睡过一个好觉。”他啐了口唾沫,“我还记得那家伙摸着我头念念叨叨说个没完,什么蛇根草止痛、什么天茄胡活血,有机会我要打断他的腿,看看他能不能治好自己。”

    “这可不是您该说的话。”切贝也不由得被点起几分火气,“口吻不像是一个贵族,倒像是一个跳蚤流氓。”

    “用不着你来说教,请你跟我念,瘸脚的贵族可以成为骑士,不听话的骑士别想当贵族。”格雷冷冷一笑,毫不客气地反击道,“何况你还是一个北方佬,除了我父亲怕是没人会重用。”

    切库扬起了手却又放下,整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他一身不吭地转身离开。

    ‘该死。’格雷磨磨牙,胸口窝火而堵着口气,不上又不下,“该死。”

    “看来安柏大人火气很大啊。”轻浮的声音惹人生厌,伯恩·麦肯齐不知何时来访,深褐色的眼眸和脸上的酒窝都带着笑意,一顶有羽毛的宽帽歪歪戴在头上,那灰白的长发则披在肩上,“为何要这样瞪我?我们难道不是最要好的朋友吗?”

    “我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时候,我的朋友可没有站出来仗义执言。”格雷讽刺道,“猫和老鼠嬉戏,前者图个开心,后者只为活命。”

    伯恩依旧笑哈哈的,“老鼠为了活命而奔走,却没有看见猫儿整日换着花样去讨主人欢心。”他在身边坐下,全然不顾格雷不满的目光,“你喜欢下棋吗?下过?不喜欢?好吧,下次过来我把自己的棋盘带来,你一定要看看,那些棋子可是象牙刻的,摸起来又凉又滑。”嘴巴贴向耳朵,轻轻地吹着热气,声音倒是一点都不小,“你下了一手好棋,我何必吃力不讨好,去拆你的台?”

    格雷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又看到对方意味深长的表情,‘他不会听我狡辩。’深呼吸间,平静下来,‘既不要去肯定,也不要去否定’,“我们为什么不开诚布公地谈谈?说吧,你今日到底来找我干什么?”

    “我记得你的身边还有三位骑士,今日过来怎么没看见他们?”伯恩顾左右而言他,格雷猜想着他是不是知道了那桩交易,还好对方不打算遮遮掩掩下去,“弗雷大人一定给了你好东西,非常好的东西,以至于你愿意宽恕我们这些调皮的朋友。”

    “调皮?要不是你确实没打过我,我说不得要教你什么叫真正的‘顽皮’。”格雷用手上的拐杖,轻轻敲了敲对方的腿,“你找到了什么证据?”

    “证据,哈哈,格雷,我的朋友,证据满天在飞,就看我们抓不抓得住。”伯恩反手夺过了拐杖,也轻轻地敲了敲格雷的腿——当然,是完好的左腿——“值班的守卫在说、上菜的厨娘在说、打扫的佣人在说,连那耳背的老约克都知道这事——乔治惹闹了大公,连带着他父亲,‘小沙伯’大人,都失势了。几天前寒鸦送来消息,北方的战已经打完了,等骑士们归来,大公会另选他人担任骑士长一职。”

    格雷的视野骤亮,本来云里雾里,如今却豁然开朗,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小聪明居然导致了如此大的变化,“但这些都是下人们的捕风捉影吧。”

    “不不不,正是因为是下人说的,所以才可信。”伯恩没把拐杖还回来,他拿着它起来走了几步,好似自己的右腿也跟着瘸了一样,“话语有魔力,说的人越多就越可信,最后不是真的也成真的了。”

    ‘众口铄金。’格雷暗暗想着,“你今日好像和以往不同,以前的你不会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不了解你,朋友。”伯恩背对他,玩着拐杖玩得不亦乐乎,“跟蠢货说蠢话,跟聪明人说聪明话,这是人之常情。”拐杖被扔到了天上,转几圈后落下,稳稳掉在手中,“不仅我变了,你不也变了吗?”

    格雷摸了摸右腿上的夹板,那是用两边薄木合在一起的,“如果你摔断了腿,你也会变。”

    “看看你,幼稚又天真,假装深沉却不知痛苦来自何处。”伯恩转过身来蹲下,把拐杖递到格雷眼前,“肉体的伤口总会结疤,真正无法痊愈的往往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

    “心?灵魂?”格雷接过拐杖,挣扎着站起来。

    “不要说出口,我的朋友。”伯恩只是在一旁端详,没有半点搭手的意思,格雷觉得他的眼神中带着玩味,却出乎意料得并不讨厌,“真意尽在不言中。”

    “所以,你到底来找我干什么?”格雷定定地看着伯恩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答案,‘我真希望我能听见他人内心所想……’

    “我需要朋友,更多的朋友,正如你一样。”伯恩绕着格雷迈着步,得意地逗弄他。

    “我?”格雷刻意不去看他,耻笑道,“我在这里的朋友尽是你们这种人。”

    “所以我才说你天真,你今年几岁?九岁?八岁?好的、好的,都说了别瞪我,我是你的朋友。”伯恩摸了摸他的头,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你觉得这样就结束了,是吗?可惜啊可惜,乔治还姓阿尔梅达,‘小沙伯’大人依旧是大人,大公和弗雷也记住了你的名字,你不会真觉得他们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吧?很好,你有自知之明,那你应该知道,你终究从他们手上拿走了一份好东西,谁都说不准有没有嫉恨的种子。”格雷一掌拍开伯恩的手,危机感涌上心头,“如今穆蒂尼奥还在,但客人总是会走的,这里不是他们的家……”

    “更不是你我的。”

    “是的,是的,所以我们都需要朋友。”

    两人对视间,格雷突然笑了。“有点难看,有点僵硬,但开了个好头,很明显,你有天赋。”伯恩评头论足,“走吧,我带你去见见世面,学学‘朋友’到底要怎么笑,相信我,那绝对比你的甜。”

    格雷刚刚气走了切贝,却没想到他依旧守在旅馆里,骑士没有拦着自己的主人,大概也觉得出去走走对病人更有好处……然后切贝就后悔了,“妓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