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圆环史诗 » 第二十一章 主君与女巫

第二十一章 主君与女巫

    头顶的月亮被黑云所遮蔽,最后的几缕银辉也悄然褪去。阴影渐渐淹没了树梢,立于其上的寒鸦则睁着血瞳、窥视生者。

    一盏灯火点亮伸手不见五指的前路,头缠绷带的劳伦特·安柏视野受阻,差点撞倒在墓园的篱笆上。所幸有侍女珍妮弗·弗莱在旁搀扶,他终是抱着伤体一瘸一拐地来到墓前。

    惨白的雾气不知从何处漫起,笼在眼前模糊了世界。唯有那束光朦朦胧胧间投在石碑之上——赤峡领伯爵金莱纳·安柏。一阵晚风吹来,薄雾四散,劳伦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中含着泪水。

    泥土的气息依旧新鲜。劳伦特颤巍巍地伸出手,指腹下是粗糙的石面与凹陷的刻痕,抚过的尽是往日的音容与笑貌。

    “冕主在上,冕主在上……”劳伦特下意识地喃喃念道,惊醒后却不知该祈祷些什么。他长舒口气,这夜微凉的风带走了几分迷茫与浑噩。

    珍妮弗的悲鸣戛然而止。

    “珍妮弗?”

    “大人,有谁来了……”

    访客提着油灯从远处走来,一袭黑袍巧妙地融入深邃的夜色,令劳伦特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活人还是影子,直到近处他才认出斗篷下那张美丽的容颜,“黑袍,一位女士在深夜里独自外出?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女巫与黑夜为友,女巫与影子同行,我的大人。”黑袍的左手上拿着一束花,白色的蔷薇修剪得很整齐,不蔓不枝、非常漂亮,“而且在太阳底下、在民众面前,我是不该来参加葬礼的……”花儿被轻轻放在了墓碑前。

    “父亲……”劳伦特一时哽咽,连声音都轻上不少,“你是如何看待安柏大人的?”

    “金莱纳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一缕黑发滑落她的脸庞,平添几分伤感与憔悴,格外惹人怜惜,“他允许我在他的土地上生活,并对我一直照顾有加……毫无疑问,他是一位仁慈而公正的主君。”

    ‘仁慈而公正……’劳伦特回想起父亲临行之前,他亲手交给自己一柄长剑,一柄铁打的真剑,而在那之前劳伦特只拥有过木剑,“我要对你说的,都刻在这剑上,我今日要去实现的,你以后也要去实现。”金莱纳满脸严肃、语气低沉,“因为我们是狮子,我的孩子,我们是狮子……”

    “珍妮弗,拿好这灯去那里,对,去那颗树下,我叫你名字时,你再回来。”劳伦特咳嗽着挥了挥手,不安与疑惑的侍女只好一步一步退到远处,“我想讲个故事,黑袍,有关梦与冕主的故事……”

    “我听着呢,我的大人。”

    “负伤在床、昏迷不醒的这段日子里,我的灵魂一直在黑暗中游荡,冰冷、寂静、无垠、空虚。”周围是如此的安静,连风也停了下来,以至于恐惧在心底酝酿,“突然,一道光降临在了眼前,就好像开辟天地的那道光,有个神圣的声音对我说……”劳伦特感到一阵眩晕,但他很快恢复了过来,“狮若已成群,何以匿踪迹。”

    “狮若已成群,何以匿踪迹……”黑袍悄声念叨着,突然笑了起来,“既然是神谕,您为什么不去告诉科林斯主教?”

    “……”劳伦特闭口不答,只是一味盯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众神曾对维尔卡特维说道——尔等尽管扬帆启航,海风自会吹向应许之地。”黑袍诉说起北方人的传说,又讲起苏亚雷斯的故事,“洛曼林一世君临圣城,白穆曦的大主教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俯首称臣为其沐足洗礼,在一城的信徒们面前宣称主已显灵,说,驭龙者可头戴冠冕而后称王。”她的话语一针见血,“神谕便是这样好听的东西。”

    劳伦特当然不介意被揭穿,他只是提醒道,“洛曼林一世却当众否认了那句神谕,他指正说,驭龙者是铸剑犁地而后称王的。冠冕亦被熔成了短剑。”

    “铸剑需要好铁,您又需要什么?”

    “我需要忠诚。”腹部的伤口一阵刺痛,想来是又裂开了,劳伦特咬牙说道,“我前脚离开雄鹿镇,后脚就遭到埋伏,你觉得他们又在那里等了多久?又是什么时候得知了我的行程?!”发完火的劳伦特有些脱力,背靠着墓碑缓缓坐下,疼痛令他冷汗直流,虚弱感则像潮水般涌来,“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而你,终究救了我一命。”

    “原来如此。”黑袍掀开兜帽,那头长发没有束缚,在夜空中随风舞动,火光倒映眼底,仿佛点燃了整个世界,“我很高兴看见您醒来,安柏大人。”

    “希望不会太晚。”

    “现在还不晚。”黑袍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封信,“切库大人来信说,大公愿借出一千金币。而四国金库书也将由随行的巴卡利骑士和西恩骑士带回。”

    劳伦特接过了那封信,“把灯拿近些。”影影绰绰间,那张稚嫩而悲愤的脸再次在脑海浮现,“真是难为格雷了……”沉默来得突然,“坠马”“重伤”“残疾”等字眼触目惊心,劳伦特压抑住满腔怒火,“你还知道些什么?”

    “不比您多。”黑袍的歉意并不影响她的直言不讳。

    “你住在高塔上,黑袍。”劳伦特却依依不饶,“那里的每一封信,无论出入,都要先经你手!”

    “确实如此。”黑袍的暗示点到为止,“但弗伦多大人命我不得私自拆封过目……如果您再晚几日醒来,这信就会交到他的手上,而我也绝不会看过里面半个字。”

    ‘弗伦多,弗伦多·科恩,你到底想做什么?’握紧的拳头又松开,劳伦特把信折好收起,“记住,黑袍,你没有收到过这封信,更没有把信交给我。”

    “是,安柏大人,谨遵您的旨意。”黑袍一手抚胸,微微俯首。

    先是一声哀啼惊起扑翅,后是几处喧闹伴着光亮。未得召唤,侍女珍妮弗便擅自靠近,“好像是弗伦多大人他们。”

    “恕我不便久留,告辞,安柏大人。”黑袍将兜帽重新戴上,转身便要离开。

    “黑袍。”听见了劳伦特的呼喊,黑袍停步回首,猩红的双眼隐匿在帽檐之下,“我可以相信你吗?”皓月终于从云海下浮起,银河倾泻,将整个世界一分为二,而负伤的他正坐在墓碑前,微卷的黑发绕着白布,深褐色的眼瞳微微低垂,“不,这是个愚蠢的问题,请忘了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