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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断头 血直流 庙中藏鬼 冤案愁

    夏夜蝉鸣,微风穿堂,一轮斜月挂枝头。

    水身盘腿坐在佛像面前,卷起袖子,将腕子递了出去,他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这大佛脑袋上那么多包,是不是被他妈打的,想到这儿,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副大金佛抱着脑袋在前面跑,金佛他妈拿着棍子在后面追着打的画面,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嬉皮笑脸!”老方丈身披锦斓袈裟,高高扬起戒尺,朝水身手腕甩去,“啪”地一声过后,水身面不改色心不跳,方丈持戒尺的手却被震得发麻“把寺里规矩背一遍给我听。”

    水身不回应,就像尊泥像一样跪在那,眼睛瞥向别处,不与方丈对视,也不说话,也不动,就连喘气都轻悄悄的没有声音。

    方丈气急败坏,又拿戒尺狠狠抽了两下,第三下抽去,戒尺应声而断,老和尚应该也早已习惯了,将半截戒尺一丢“你就在这跪一晚上的。”说完,气鼓鼓地背着手转身离开。

    “那个叫水云身的怎么了?”等老和尚走后,一个小和尚探出脑袋瞅了瞅佛堂中盘腿坐着的水身。

    “嗐,你甭管他,他是寺里出了名的混蛋,什么缺德事儿都办的出来。”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和尚接过话头。

    “欸,我上山那时候都听有的街坊夸他呀,怎么能是个混蛋呢?”小和尚不解地问道。

    “偷佛祖的供果喂猴,偷功德箱的香火钱给叫花子,杀生吃肉,不念经,不敬佛祖,清规戒律更是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你说这样的和尚混蛋不混蛋。”和尚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细数水身的罪过“不过现在好了,替他撑腰的老和尚下山云游去了,这年头不一定死哪了,他迟早要被赶出去的。”啪!一个巴掌扇过来,差点没把和尚扇飞出去。

    “别在背后议论人,要想议论就当着我面说。”水身今年才十五岁了,可每天的劳动,管饱的斋饭和时常开的荤让他身高体壮,虽不算是什么练家子,但收拾几个成天吃素念经的和尚还是小菜一碟。

    “方丈罚你跪一晚上,你跑出来就不怕他惩罚你吗?”和尚试图搬出师父找回点面子,换来的却是反手一巴掌。

    “但凡那秃驴知道我跑了,我不管别人,我先把你的舌头扯下来塞进你屁眼里面,听见没有!”水身伸出食指点在和尚眉心,轻轻一点,便给和尚点了个大跟头。

    “你是新来的?”水身这时才注意到和尚身旁还有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和尚,小和尚不敢说话,颤抖着点了点头,见状,水身从手上提着的布袋里拿出一个苹果,在袖子上蹭了蹭,递给小和尚“吃吧。”

    和尚顶着两个巴掌印站起来瞟了一眼佛堂,供桌上的供果,桌布,果然毫不意外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水身看着小和尚咬下一口苹果,微微一笑,扛着布袋往远处去了。

    “这个水云身,不整走他,我誓不罢休。”和尚气急败坏,左右脸各一个巴掌印,脑门一个红点,样子简直滑稽至极。

    “那你想怎么把他整走啊。”小和尚问着咬了口苹果,嘎吱一声,汁水四溢,又香又脆又甜。

    “别吃了!”和尚一把打掉小和尚手里的苹果“这是供果,供果!是孝敬给佛祖的!”和尚骂道“你个子小,去水云身那屋,翻窗户进去把他的斧头拿来,我自有办法让他待不下去。”

    “我不去,水云师兄给我苹果吃,我看他才不是混蛋呢。”小和尚替水身辩解,可这更让和尚恼火。

    和尚从地上捡起那啃了一半的苹果往小和尚嘴边送“那你说这供果是谁吃的?不是他水云身干的,难道是你在这果子上留下的牙印吗?”

    小和尚心里咯噔一下“你!你……”他年纪还尚小,不知道怎么反驳,也不知道怎么反抗,只好听命。

    “这就对了。”和尚一把将苹果扔在地上,一脚踩烂“水云身啊水云身,我让你滚下山去!”

    山脚下,一双手递过去一个新鲜馒头,一块发干发硬的饼和一颗落满香灰的鸭梨。

    那三天没有进食的乞丐瞪着眼前的粮食,他饿得浑身发颤,眼冒金星,眉毛皱成了个八字,一双无神的像狗一样可怜的眼睛眨了眨,好像很疑惑。

    “你到底是想饿死还是想怎么着,我可不惯着你。”水身说着就要把手上粮食装回口袋。

    乞丐急了,向前一探身,抓过食物,一口干粮一口水果地吃了起来。

    “慢点吃,我给你倒点水。”水身说着从身后的暖瓶里倒出半碗温茶水。

    “你还有亲人吗?”水身将水碗递给乞丐,与他并排坐在地上。

    乞丐摇摇头,从头发里甩出两只虱子“都饿死了。”

    “你是逃难来的?你是哪里人?”

    乞丐饿的连话都没力气说,只是抬头往南方瞥了一眼。

    “中州城?”他猜测道,见乞丐点了点头,水身陷入沉思“中州乃是大城,政府没给你们拨发救济粮吗?”

    说到这儿,乞丐哭了,他嘴里还嚼着馒头,哭不出声音,两道热泪落下,只是蔫着哭。

    水身不忍心再看下去,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保重。”他没往山上去,他心里堵得慌,他迫切地想要找个人聊聊天。

    “为什么寺庙一定要建在山上?”水身曾在劈柴的时候向扫地老僧提出这个问题。

    老僧举起斧头思索了一阵“你为什么想问这个?”他反问道。

    “因为志毅他娘背着那么多衣服上山下山太累了,好多老人也是,残疾的也是,给庙里送钱烧香还得累个半死。”斧头一升一降“而且这庙名字也怪,望海寺,方圆二十几里地哪能望见海啊,你说这当初建庙的那个人是不是没事找事。”

    老僧嗯了一声“其实这庙最早是我和我师兄俩人建的。”

    “啊。”水身停下手中的工作,对此感到惊讶“那你怎么成了扫地的了。”

    “我懒啊,扫扫地,劈劈柴,做做饭多清闲。”老僧机械般重复着劈柴的动作,他竟然觉得这是清闲的“打理寺庙那些个脏活累活都交给那些大和尚去做啵。”

    水身被这么转移了注意力,便开始不断追问老僧年轻时造庙的经历,全然忘记了为什么庙建在山上,为什么在山上看不见海。

    现在扫地的老僧走了,他也没法再得到答案了,他也曾自己琢磨过这些问题,可越琢磨越烦,越烦越琢磨,始终找不出答案,找不到出路,万千思绪化作千钧铁索,坠在水身心头,晚风轻柔,吹动绿叶几片,吹不走笼罩在少年心间的烦闷与忧愁。

    琢磨间,水身已经来到了志毅的家,独门独院,收拾得干净整洁,这多亏了志毅的娘,她可是个厉害女人,从赵将军之妾沦落布衣,没接受过半点捐助,全靠着自己吃苦受累,不顾一切地也要让儿子读书,以后考好功名。

    水身佩服这位妇女,但他总是不能理解她望子成龙的愿望,对于水身,只要没有任何变故,他不介意一直在寺里住下去,每天干活,吃饭,找志毅一起玩,一天又一天,也是个乐。

    悄声翻过院墙,见志毅屋内还亮着灯,捡起一颗小石子对着窗缝弹了进去,没过一会儿,窗被推开半扇,志毅眯起眼睛探头探脑向外张望,十六岁的小伙,又高又瘦,正值青春年华,只可惜每日挑灯夜读,折损了他的视力。

    “状元郎,这儿。”志毅循着声音看去,才隐隐约约看见月下有这么一个人影“出来啊。”水身低声说道。

    志毅不紧不慢关上窗,披上一件短衫,合上书,熄了灯,穿戴整齐才迈步出门,随水身并排坐在宅门前的台阶上,水身从兜里掏出一颗苹果,一颗鸭梨,将鸭梨交给志毅,两人对坐无言,心中都有各自的难题,但都不愿与对方讲,直到两颗水果都被吃的只剩下个核芯,志毅才开口讲话。

    “我要去南方上学了。”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信纸交给水身

    在若有若无的月光下,水身努力辨认,这是一封来自泉锋国陆军军官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你要走啊!”水身笑道“就你,打架都打不赢几回,还学着去当大将军呢。”他习惯性地嘲弄两句志毅,但觉察到对方认真的样子,水身立刻变得紧张起来“你……真要走啊?”

    “大丈夫之志,应如江河东奔汪洋,岂能怀念温柔之乡。”志毅垂着脑袋说道,这是他从书里读到的,他佩服这种取舍的勇气,但从志毅嘴里说出来就没了底气。

    “那你什么时候走。”水身皱起眉头问道。

    “明儿一早。”志毅答道。

    “要不是我今晚恰好来找你,你就打算不辞而别了?”水身淡淡地说道。

    “这所军校只有达官显贵,富商巨贾的子女才能上的起,要不是我考了个状元,是不可能有机会进这种军校的。”志毅还是不敢与水身对视,他盯着地面,盯着脚上的那双补丁摞补丁的破布鞋“我要让我娘过上好日子,她为了供我读书,费了那么多心血,是时候报答她了。”

    “这是一个机会,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

    “你的那些书里面,就没有哪个大丈夫教你什么是兄弟义气吗。”水身不耐烦地打断志毅说话,朝他嚷道。

    志毅报以沉默。

    “哪怕是找我当面告个别呢。”水身耷拉着脑袋,他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过激,一番吐纳平复心情后,水身最后看了两眼这个朋友。

    留在凤山和南下求学,哪个对于志毅是更好的选择,他心里明镜似的,纵使他那么热切地希望将志毅留在身边,但志毅若真的因为自己而留下,那就是在害人,是最卑鄙,最自私,损人利己的。

    “等你到学校了,记得给我寄信。”

    “学校有寒暑假,我还会回来的。”

    水身转身离开,他一个人逛了很多地方,想了很多的事儿,老僧一走,水身的半个魂也跟着走了,志毅这再一走,家人和友人都没了,那他水云身就只剩下个空壳子了,等他回到寺庙时,天边已是泛起微光。

    他在回自己工棚的路上迎面遇见了几个小和尚,他们一看到自己,便像躲瘟神一样四散逃走,水身一直跟寺里众僧的关系都不怎么样,但还从未有过今天避着自己的情况,他意识到事情不对,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小和尚的脖子质问道“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你们都躲着我。”

    小和尚哪敢吱声,只是指了指佛堂方向,赶快跑开了。

    佛堂内外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人群往前一动,往后一挪,就是大秃脑袋的海洋泛起波浪,水身拍了拍最外围和尚的肩膀,和尚一回头,吓了一跳,光头的海洋中瞬间避让出一条道,水身迈步走入,只见佛堂地上用白布盖着两具尸体,而佛像身首异处,脑袋掉在地上,断裂处竟然流出了血,更让水身不解的是,自己砍柴的斧头怎么在这死人和断头之间。

    “水云。”方丈见水身进入庙堂,指着地上那把斧头,质问他说“这斧头是你的?”

    “没错,斧头是我的。”水身面无惧色答道。

    “那这人……”方丈又指向盖着白布的两具尸体。

    “我坏,我懒,我讨厌你们寺里头所有人,但我不傻,如果是我杀了人,怎么会把自己专用的斧头落在原地?我杀了人又为什么不跑,反而又回来这寺里了呢?”水身高声向众僧人解释道“更别说我有人证,有两个和尚亲眼目睹我下山去的。”

    “是这两位吗?”方丈一指死尸,一阵穿堂风起,掀开白布一角,两具死尸这才露出真容,一个年幼,不足十岁,一个年长,脸上有两个巴掌印和一个小红点,全都同那尊佛像一样,身首异处。

    “啊!”水身这才被吓了一跳,颤颤巍巍说道“没错,就是这两个,但我还有人证。”

    “你还有什么人证?”方丈问道。

    “从中州城逃到凤山的一个灾民,我从寺里拿的供品,功德箱里掏的钱,我给了她,她知道我没回寺里。”

    “你给了那乞丐食物和钱财,那你就是有恩与她,她自然不会供出你来,恐怕这样的人证不能算数。”

    “我没杀人。”水身的辩词苍白无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没有人缘,他讨厌这寺里是所有和尚,而寺里所有和尚也都讨厌他,他还可以指望谁能信自己呢?

    光头的海洋一阵翻涌,出现的不是水身的救世主,而是一队警察,四个警察在现场勘验,检查尸体,警察头子则和方丈交流起事情经过。

    两具死尸是在早上五点被发现的,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中,身边除了一把沾血的斧头,再无他物。

    警察头子做着笔录,瞥了眼身旁的小和尚,他认识水身,对他的印象可是糟透了,偷鸡摸狗,打架斗殴,踹寡妇门,刨绝户坟,往别人老师的茶壶里撒尿,这些都略有耳闻,但杀人如此不可饶恕的罪行,他还是很难相信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小和尚能做得出来。

    “目前来看,还是这个叫做水云身的僧人嫌疑最大。”警察头子向方丈讲道“我们要将他带走询问,也请您清点寺内僧人人数,如有无故离寺者,尽快联系我们。”

    水身无奈,他努力抑制颤抖的双手,但当手铐锁上双腕,哗啦啦铐链声还是不争气地响了起来,水身被带出寺门,他站在寺门外驻足远望,缓缓合眼,长舒一口气,他的一生仿佛看到了头,可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在水身眼中,除了脚下的几块山石,海水已经漫过了一切。

    平原,城镇,山川河流一切都不复存在,他回头望去,寺庙只剩残垣断壁,腕间手铐已经锈蚀殆尽,挪动脚步,迈下两级石阶,冰凉的水浸湿鞋袜,这种感觉可不像是假的。

    眯起眼看,有一个黑点,正踏着水面从远处而来。

    “爷爷,他们说我杀人了。”水身低着头,木然地说道。

    老僧面带微笑,脚踏涟漪“你真杀人了?”

    “没有。”

    “那你心慌什么,跟杀了人似的。”

    “人是不是我杀的已经没有意义了,只要他们认定我是杀人犯,那我岂不就是杀人犯。”

    “嘿嘿嘿,如果世间的是非对错全凭当官的一张嘴就能定夺,那岂不乱了套了,上说成下,黑说成白,右说成左,好说成坏。”

    “爷爷,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了。”

    “听不懂就对了,你是时候了,该,走了。”

    “去哪?”

    “尘霄。”

    “怎么去?”

    “无所谓,只是这一去,你不能再回来,也不能再叫水云身。”

    “为什么?”

    话音未落,水身只觉得脚上灌铅一样沉重,不等他有所反应,咕咚一声,便沉入水中,再醒过来时,已是入夜,他漂在郊外的水塘中,远远望去能看见那座山,山叫白马山,那座寺,寺叫望海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