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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黑深坑里只有星空

    “你说什么!”靳山河几乎从座椅上一跃而起。大声问道。

    “绝不会错,这不详之气,到死我都记得。这本功法,定出自梵天之手。”平生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靳山河抓过古书,仔细端详着那邪异的佛头。心中亲妹死相此时与这佛头重合,靳山河心中五味陈杂。

    “好,好啊!这么多年,终于让我抓到尾巴了。朱雀城,这找了许久的罪魁祸首,没成想就在自家门口!”靳山河独自喃喃。

    近海商号的大头皆在朱雀城中,甚至靳家本府也在其内,作为大晋第四大城,朱雀城中产业众多鱼龙混杂,远不是这新建的玄武城可比。

    “张小小究竟是如何与其联系的?”平生略有疑虑,作为城主之子,他一举一动,其父不会不知。

    “这我这几天与他接触,也早已旁敲侧击了出来。没错,便是其父牵线搭桥!”

    “城主?那你此时该当如何?”

    “张炎武,此时我还动不了,但有人可以,等他彻底没落,我再寻他麻烦便是。

    现在更重要的是,张小小接触过的最可疑处,便是这条暗线,现在确定其与梵天有染,又在我的地盘,直接去寻这暗线便可!”

    靳山河话语中一股澎湃之气渐起!

    “平生,我之前瞒了你,是我不对,但我不仅是欲自你处寻得梵天线索,我也确实认为你值得相交。你能再次信任我么?”

    靳山河语气诚恳。

    平生微叹口气。“靳兄,你瞒我一次,也帮我一次。你我二人算扯平了。抛开百民不谈,你我二人绝对可为知己之友。

    可我双亲,甚至我义父毕生之愿,却是让我考取功名,平淡此生…”

    “考取功名,毕生之愿…你自己是如何想的?这天下,世家大族势力通天,贫民百姓水深火热!考取功名又能怎样!你能做什么?你能改变什么!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在演武得了状元,也不过只是从贵胄的玩物,变为皇室的玩物罢了!

    意义何在?作为又何在!大丈夫当顶天立地!而不是蝇营狗苟,虚度光阴!”靳山河突然站起,激动地道。

    平生被其突如其来的热血镇住,一时不知如何作回。

    “抱歉,是我僭越了。他人之事,我本不该妄下论断,大放厥词…”靳山河坐回原处,一手扶额。似已冷静下来。

    平生低头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

    “靳兄,我不知你有怎样的过去。但我作为一个小人物,虚活了这十八年,已然用尽了全力。我六岁那年,战火在边境燃起,我父作为铁匠,强制被征收至军中。

    我们一家作为人质后勤也被带去前线。军中不养闲人,我们并未有什么好日子。

    我母亲在战火中离去,父亲又被抓去修缮神柱下落不明。我成了战争孤儿。多亏了梵天才保住一条性命。”

    说到此处,平生却是冷不丁一声讥笑。

    “他们让我变成火药,我并不抗拒。我本对这世间并无留恋。可笑的是,在他们把我封在药罐之中,扔我进那喊杀震天的战火之中,我却怕死了。

    更可笑的是,求生的意志,让我自爆双目,反而自战场中幸存。从此我失去了一切视力。

    而最讽刺的是,这竟是那段岁月在我记忆中唯一清明的一段。

    那些折磨,那些受难的面孔,我却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贪生怕死的模样…”

    平生缓缓摘下蒙眼黑布,其略显清秀的面庞之上,却生两道深幽巨坑!

    疤痕密布的眼眶之中,空无一物。其内顽强凝结的血肉却是生得一片模糊。似两具肉池。可怖的疤痕在鼻梁交汇,横亘其双眼之间。

    靳山河看得心中一震。

    “我父母说我,打小就呆,只会看天。其实,我是喜欢天上的星星。他们那么远,那么神秘,那么自由,无凭无依。

    有时雾霭沉沉,但他们并不在乎,星光不灭。

    有时我就想看着,一直看着他们。我想看着他们熄灭。看着他们坠落。似乎那样,我能离他们近一点。

    可是他们不会的。他们会走,会更迭,会移动。但是都与你无关。他们终究还会回来。

    不论你看或不看。”平生抬头向窗外,这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摘下眼罩,可是他连感受丝丝星光的能力都没有。

    靳山河听的出神,也抬头望着星空。

    “此时,应是轸宿当值,但这个季节当是看不到的。南方夜空中,应能看到北方七宿。也就是二十八气脉中,玄天,变天,幽天三野所对应的七个星宿。

    人与星空之连,何其妙哉。可我此时也看不到了。

    你问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很简单,也很自私。

    从小,我就想,若是能用皇室,那通天阁之占星监去一窥星空,此生无憾。”

    通天阁是皇室直理,占命理助王治社稷,观天象问天卜国运。

    而通天阁中,皆为皇室心腹,多数人身份神秘,历朝历代的太傅太师太保,都在其列。

    欲进入通天阁,除非深得皇室信任,或成为三公,否则只能进入皇室禁卫,守卫其中。

    靳山河深知此事极难,也多少明白了一些平生的执念。

    “世上让我留恋只是不剩许多了,我只想为自己,为我死去的父母而活。梵天,通天阁,考取功名。

    没有这些,活着只是徒添痛苦罢了。”

    靳山河神色渐沉。

    “所以靳兄,你我二人的合作,还是仅限于梵天之间吧。你有宏图大志。我却只想偏安一隅。道不同,不相为谋。”

    平生起身,向其拱手深鞠一躬,便离了房间。

    靳山河看着平生落寞离去的背影,却想起了归海长生曾经说过的话。

    “这个时代的背景里,定当有此人之身影。”

    他没来由的觉着,不管是他看似落寞的自述中,还是他此时离去的背影中,一缕漆黑的火苗,都在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燃烧着。

    ………

    平生独自行在山河楼的走廊中。无数星光打在其身,他却一点也感知不到。

    他停下脚步,靠着墙壁,缓缓滑落。他鼻头一酸,却无法流下一滴泪水。

    他不由想起最后一次看见星空。那是一段极玄妙瑰丽的记忆——

    一片荒凉枯败的蓝色原野之上,一八岁少年正在马背上,向不知何方狂奔。战火被其远远抛下,死亡也被其抛在脑后。

    他双眼放出似纯白,又好似有虹寄宿之奇光,口中嘶哑地叫喊着,似在承受钻心之痛。

    他仰面朝天,星空在他眼前不停流转飞逝。整个天市,太微,紫微之星,皆若走马,而两颗巨大的光亮,灿若仙花。

    他无法思考,无法理解,却由衷觉得这幅光景,是那么的绚丽,那么迷人。

    他在走马观花的星夜,及钻心的痛苦中沉沉睡去。马儿却一直狂奔不止,他只记得最后的最后,耳边除去清风,似还有二人对弈之声…

    ………

    平生收敛情绪,径直回了房间。却有一人在房间等候。

    “你比半年前又成熟了不少。”归海长生锐利的声音在房间阴影之处响起。

    平生并不惊讶,似早知此人会登门拜访。

    “你与我父,究竟是何关系?”平生也不拐弯抹角。

    归海长生淡然一笑。

    “说实话,我与你父亲并不算相识,他与上一任百民军之首领熟识,所以那日才会助我们逃离官府追缉。”

    平生心中一愣,不仅是对自己义父在多年前就与百民有染一事而惊讶,也为这归海长生对自己的信任狐疑。

    “你与我父有何约定?”

    “让你远离百民军。”归海长生目光灼灼。

    “那你为何还处心积虑接触我。”

    “接触你纯粹是靳山河的主意,他对梵天的痴迷可不亚于你。我正好还要帮他开脱。

    瞒着你百民,和下令杀商会监队,都是我的主意。”

    当时在迷缘丘阵之中,那通天之人赵紫阳将商会来人屠戮一空。这便无人目击他通天之姿。嗜杀之势让平生却是不喜。

    “除了这些都是保护百民所必要的动作外,也是为了让你认清百民。”

    这次轮到平生狐疑了,本来,他还认为这归海长生是与靳山河同样,希望将他招揽入军。

    但看此时之意,归海长生确实是想让自己远离百民。

    “认清什么?”

    “我们不是民间护卫队,也不是什么义兵,不是正义之师,不是救苦之军。

    我们只是一支想法与皇帝相左的私兵罢了。”

    平生为其坦率咋舌。

    “我们有欺骗,有谋略,杀人不眨眼,并无太大底线。无视法度纪律。

    我们与山贼不同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我们不图财色,只求颠覆天下,重理人伦。

    这是多数人加入我们的理由,也是你父亲加入我们的理由。”归海长生说罢一顿。观察平生神色。

    平生缓缓落座,并无太大反应,只淡淡的听着归海长生之语。

    “但是我自己私心,往这几条里又私加了一条。我欲将众人之道,归还与众人。”

    归海长生言语很轻,但语气却是无比坚定,若此时能对上其目光,那眼中,私有一整颗日轮!

    平生只是感受其气,只觉是一股从未见过的,好似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大道之气!

    虽并不理解其意,但平生还是为其话里话外庞大的野心而震慑。

    “我会遵守与你父亲的约定,但我只希望,有一天,能与你成为同志之士。”归海长生最后留下这一句,便离去了。

    此人在平生眼中愈发神秘,其既不愿自己接近百民,又说愿为同志。以及此人的大道之气…

    归海长生,他在心底反复咀嚼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