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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后山之围

    李良自回忆中醒过神来,面前的青年人已经清理好屋子,拿出一酒坛,和几包卤肉,为自己斟上一杯,举至他面前。

    “李叔,这碗敬你。”靳山河脸上,一如既往的笑容。

    李良愣了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的有些不知所措。他比村中所有人都要了解靳山河,只有他知道,那笑容背后空无一物。

    他虽然愚笨,没读过书,但混在这封闭自成一体的小社会边缘,对人心,却是有一种异样的掌握。

    他苦笑一声,举起酒碗,与空中静止许久的酒碗相碰。随后二人一饮而尽,酒液入喉,辣胃,却暖人心,可山村夜间的温度,并未因这几滴酒液出现任何变化。

    “好酒!”李良一抹嘴巴,高喝一声。

    “我说怎么今日村中吵吵嚷嚷的,原来是你回来了。”辣酒入喉,李良反而清醒了些。

    “是啊,没想到上次一别,村中竟出了如此多的事儿,是我考虑有诸多不周。”靳山河微微垂首,看不出神色。

    “别这么说,要是没有你啊,咱们村到现在还是天天死人,田地月月破败,怎可能如现今一般,过上这日子…”

    李良看着屋外良田沃土,由衷感叹。却觉着眼前蒙上一层迷雾,看不清屋外景色。

    他揉揉眼眶,却越觉屋外一片模糊。眼前却是一切如常,甚至还更清明了些。

    “李叔,跟我走吧。”靳山河突然卸下伪装,正色向面前男人说道。

    李良惊疑不定,却是隐隐猜到这窗外之色或许与面前的青年有关。

    “我不在乎你和小阮的态度,我只需要保证你二人的安危。”靳山河继续说道。

    “你想让小阮当官,我可以给他买,你们想过安稳的生活,我也给可以给你们安排新的身份,去新的地方,跟我,跟村子再无瓜葛。”

    李良看着面前的青年,心中不禁一阵暖流经过,比那烈酒更暖。可暖酒虽烈,却也更苦。

    “灵河啊,叔,一辈子就活在这个山沟沟里。

    年轻的时候,这儿还是一片荒芜之地。我跟我爹,还有几位叔伯,一斧,一锄,开下这片田地。

    猛兽侵袭,山洪旱灾,死了多少村民,才有今天这片村子,叔舍不得。”

    李良又灌下一大口酒。靳山河直直目光看着面前男人,看着其因农作而生的满脸黑斑,和日渐褶皱的皮肤,心中不是滋味。

    “这外头,是你的手段吧?”李良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靳山河的双眼,过去的一幕幕又涌上心头。

    “是。”靳山河点点头。

    “那我便说了,把阮儿带走,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他还小,不是我自吹自擂,他确有惊世之才。带去京城,考个功名,俺们这一脉,也算是有个依托。”

    靳山河听出其中决然之意,便举起酒碗,不再多言。

    又是一碗酒水下肚,二人相视而笑。笑容间,却是多了一丝温度。

    “不说了,聊点开心的。”李良笑笑,不再提此时之事。

    “你还记得当年,阮儿十岁时候,在那土垛上吟诗,结果脚滑,摔到肥地里,哈哈哈哈。”二人相顾大笑不止,笑到生咳。

    二人在屋中又聊了许多,却是绝口不提此时之事,只聊当年。却是欢声笑语不断,从屋外向里看,两人喝的醉山颓倒。

    自里向外看,屋外一层淡薄之雾缓缓消散。

    夜半,李良昏昏睡去,靳山河将他抬上炕。炕上他还呓呓而语。

    “灵河…青儿…不冷,不冷…”

    靳山河听的茫然,青儿,是李良亡故的妻子之名,不知此人梦中,究竟是何景象。

    将他安置好后,靳山河自己推门离去。

    ……

    东侧后山。

    尘村正背着整个弧矢山脉。正东侧是一座小山,中央石亭往后有一段山道,山道向南一绕,向上行去,能步至小山顶。山脚下正是队伍的营地。

    山顶上有一极深湖泊,星夜映上,略像天漏于地上,湖岸更是生着无数野花淡草,即在深夜也能看出其鲜艳若华。

    平生与格桑婷婷散步到湖岸,却是相顾无言。

    八九日前,玄武城那一夜。二人在危难之中,却是生得一丝情愫。只是二人皆为苦命人,一辈子只受过苦,没历过情情爱爱。

    格桑婷婷清瘦的面庞在月光下被勾勒的精致却沧桑。雀斑连至眼角的细纹,习惯抿紧的嘴角也有一窝小弯。

    她低头看着地上花草,不知在想些什么。

    格桑婷婷忽地转头望向身后愣愣跟着的平生。她习惯性的去寻平生的目光,却被黑布遮挡。心中无端一阵失落。

    平生却是觉察到其直愣愣的目光,一阵心慌。

    “格桑姑娘…练的哪家功法啊?”平生脑中一阵思索,才总算憋出这么一句。

    格桑婷婷看着他支支吾吾,脸色微红的样子,不由轻笑一声。

    “真拙劣。”她扭过头去,并不回应。

    “你说你想去演武,为什么啊?”格桑婷婷轻坐在湖边,眼睛盯着大湖上的天上眼眸。

    平生似找到一丝气口,全身一松,隔两步坐在她边上。

    “看。”平生伸手指向天的北面。一颗至亮之星高挂其上。格桑婷婷循迹看去。

    “七颗星星连成一柄天勺,天勺挖着的,就是天上的皇上,紫薇星。

    旁侧那一大片,就是天上的皇宫,紫微宫。”

    “跟修行最高境界是同一个名字诶。”格桑婷婷啧啧称奇。

    “是啊,我们身子里这二十八道气脉,就应着天上的二十八道星宿。若是内视丹田,跟这天幕是如出一辙。”

    村中的夜空比那城中明朗的多,略如大漠的星夜。格桑婷婷正在一旁望着,回忆着过去的日子。

    “皇城之中,有一道通天阁,通天阁有一台天眼。据说,自那天眼望向天空,这些星星,就跟真人一般大小。

    一颗星星是一位孤仙,若是你看清他了,他就会下凡,跟你聊天。

    小时候,没人陪我,我就特别相信这道传说,总想拿眼睛看清他们,让他们陪我聊聊天。”

    格桑婷婷回望平生侧脸,也望的出奇。望着他略厚的双唇,瘦削坚毅的下巴,不由好奇,这少年的前半生,究竟是如何度过。

    “你去演武,就是想进通天阁咯?”

    “嗯。”

    “可你的眼睛…”

    “船到桥头自然直,到了京城,说不好能有医治之机呢。”

    “嗯,为了你的眼睛,为了我弟弟,我们都要加把劲哦。”

    两个故作洒脱的人,却是一同陷入沉默。

    身后,传来些许窸窸窣窣的声响。平生双耳一动。

    山底下正正驻扎着靳山河的队伍,此时夜深人静,除了几个值守护卫,再无其他声响。

    但远些地方,草木高深,前方草浪中,后边密林里,窸窸窣窣几个比夜半的蚊虫略大的黑影,循着夜色,绕营地一周,缓缓接近。

    营地前,一位黑袍男人席地而坐,闭目似修行养神,又似睡着了一般。他身侧的黑影似有实体,随风猎猎作响。

    那几道黑影在距营地还有百余步时便停了下来,再无声响。

    悠悠夜空,生得一丝异样的幽静。

    营地背后的林子里,一颗石球缓缓自空中飘落。随风滚到林子里的影子旁。

    “什么情况?”格桑婷婷问道。

    山崖上突起一角,平生与格桑婷婷正停在那石台上,看着山脚下的情况。

    “一共十来个人,都有修为,还有两个降地。”

    “两个?这是哪来的人?”

    “不知道,还是先告知一下营地吧。”

    平生说着自怀中掏出一片黑布,说是黑布,不如说是漆黑的一块铁片,铁片肉眼看上去坚硬锐利,光似乎避着这铁片走,黑的可怕。

    平生对着那黑片说了几句,又将其举至月光之下,黑片瞬间消散,化为一阵黑烟随风而去。

    营地前,黑袍男人心中有感,随风说了几句什么,便又重回假寐之姿。

    一时间,营地四周鸦雀无声。

    那些黑影自怀中摸索,掏出一道小囊,囊口微开,抽出几张符箓。

    符箓在清风中发出阵阵细小的响动。随着响动,一阵濛濛白雾不知何时绕上林间。林中那几道黑影显然也是微微迷惑,四面环顾。

    “竟能有如此大的范围。”迷雾边缘,一道男声传来。

    “看着唬人,其实就是控制此间的温度,将水气凝结。这是林中水气足,城中可没有这个效果。”一道女声回应道。

    “降地在中心,绕过他,干掉剩余的,留一个活口就行。”

    “好。”一阵破风声,两道声音同时消失。

    冰刺穿胸而出,火球重砸当阳。几道黑影闷声倒下。

    中间那名降地心有不安,但是各处不停传来的闷哼声与血肉横穿之音让他一时辨不清敌手方位与数量。

    但更令他感到惶恐的是,敌人究竟是怎样察觉的?自己的队伍在来之前特意去天府求符,此符乃天府阁强人所写,能百里摒息,万里敛气。这夜半子时,敌人究竟如何发现?

    可他并不清楚,对于修士来说,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的五感之能,却被一个瞎子锻炼到了极致。筋肉成结的成年男子,与午夜蚊虫,在草地中的声音可是大有不同。

    在他思索的最多两息间,一颗石球缓缓滚落到他身边。

    一道冲天火焰刹那间绽放于夜空白雾,那降地大惊失色,一跃而起,火光擦过其一角,留下一道焦痕。

    一柄短刃在其手中流转而现,迅速地环顾四周。一道电影循着火柱的方向袭来,迅雷不及掩耳,绕过树影血肉,直奔此人而来!

    那人周身一道不可见的气障一丝微微震动,又是一惊,一步冲上天幕,冲出白雾之围。身形暴露在外。

    电光在半空斗折蛇行,随空而上,如履平地。那人向下看去,一弯电刃已至面门!

    他空中曲折腰身,电刃擦肩而过。带电身影狠狠撞上半空中突然出现的一道电网,身形空中一滞,挥手一道电光劈出!

    那人来不及躲闪,直直被劈中胸膛!飞坠向地面。

    电光之形竟比他下落速度更快!此时才看见那人武器,一道形状诡异的手钺,青铜古色,只有一道弯弯的斧柄,连着紧贴手掌的把手。缠绕无数电蛇。

    电影在半空追上那人掉落的身形,手上小钺甩手掷出,一道银龙随其飞射而至!将其人头颅横栏咬断!头颅先至地面,然后血色紧随而到,尸体垂垂落下。

    电影缓缓轻至地面。散去雷光赫然是常礼的身影,只是此时常礼身形却十分消瘦,面目略如刀削一般,两颊凹陷,比之平素憨厚的形象却是更加妖俊一些。

    两旁平生与格桑婷婷相对走来。格桑婷婷手里,还拖着一个浑身布满透明冰碴的男人。

    “给,留了个活口。”格桑婷婷将那男人掷向常礼。后者微微一愣。没想到这女子竟实力如此强横。

    另一侧的平生则处于极度心神震荡之中…

    …

    几息前,营地正面。

    蛰伏的身影只见营地背后一阵袅袅白烟升腾,心中惊疑不定。计划之中似乎并没有这一环,但此处离营地还有百步远,若是暴露究竟是如何暴露的?

    这一侧为首的降地之人连自怀中掏出三张黄符,黄符上朱砂刻写着几道字符,隐隐散发危险之气。

    明月缓缓升至当空,今日正巧十五,月圆如盘,照的几人在草丛中的黑影无限拉长。

    不知从何时起,一只黑鸟在几人上空不停盘旋,因其飞得过高,若有人抬头,甚至会以为是月上神鸟正绕月起舞。

    那营地正面的草丛内,另一人头领降地全身夜行衣,完美消失于夜色之中,甚至他的周身,还有几缕淡淡的黑烟,一丝一缕的飘向明月。

    头领拿出一张黄符,催气而动,黄符陡然散成一滩齑粉,一道透明气障笼罩其人身周,气障一生,却是止不住的震颤抖动,仿若风中破帆。

    那头领大惊失色,心神震动。气障是为符箓之能,可窥得身周百步的一切气动,并指明方向与强度,而此时,一股强横无匹的气力,竟然正包裹着他的全身!

    只一瞬的思索,头领眼神一凌,决定以攻为守!一道符箓射出,冷光乍现,其余黑影见着冷光,心领神会,作势欲冲。草丛中,所有身影,一齐飞扑而出!

    “魍魉。”营前盘膝男子轻喃。

    奇异的是,这群自草中冲出之人却都身形不稳,左脚缠右脚倒在地上。

    倒下前,几人身影都及其诡异,明明面朝大营,身子却仿佛要向后奔去一般。

    几人再度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突然多了一道视野,而且与自己原本的视野,全然相反。

    他们眼中,出现了自己的形象!而原本面朝大营的视野里,一道与他们外貌完全一致,却衣不蔽体的黑影,正在直愣愣的盯着他们。

    众人脑子一片嗡响,甚至不知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

    “不要慌!直视大营,冲锋!”只有那头领似仍保持一阵清醒,向众人发令。

    但也只有他知道自己内心的恐惧,眼前这与自己一模一样,并共享视野的黑影,分明是他们神魂的化形!也就是人们口耳相传的妖鬼,魍魉!

    究竟是何人,有如此之能,竟能将他们的神魂提取?

    但此时既已中敌人圈套,众人心神,甚至连行动能力都受限,比起贸然撤退,不如拼死反扑!

    “影铁。”营前盘膝人又喃。

    头领稳住心神,断然下令,可就在众人勉强将注意力从自己的脸上挪开,面对大营之时,面前的魍魉,竟以手为刃,一把插入众人腹中。

    若俯瞰下来,草丛中场景诡谲异常,数十个黑影两两相抱,暗红的鲜血汨汨而流…

    魍魉消散,只剩那头领,捂着腹部,仍站立地上。其余人皆垂垂倒下,没了生机。

    那头领,眼神震颤,瞳孔若如一颗风洞中的弹珠,在眼眶中晃出残影。

    黑鸟缓缓飞落,细长金灿的双爪落在黑衣人肩头。营前男人也缓缓站起,拿起身侧一把黑伞,向那人走来。

    营前男人将指中指并拢,向下一刺。

    黑鸟长喙蓦然伸进身下人震动的左眼之中!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嚎,黑鸟长喙微动,津津有味的啃吃着什么。

    约莫一息,鸟喙伸回,那人左眼中黑色全然消失不见,整个人失魂落魄,四肢垂落,一动不动。

    营前男人褪去兜帽,露出真容。其人正是那福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