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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客人

    天色已经完全亮了,差不多已经是早市开市的时分,鸟儿已开始在树梢鸣叫,用清灵的曲调惊扰着俗人蒙尘的心。

    梁不狃一夜没睡,但他丝毫没有困倦。被他折腾了一晚上的儿子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安安稳稳地又睡着了。梁夫人披散着头发,似哭非哭,她拿着一个不大的包裹,正往里面装着东西。

    梁不狃家一共三间房屋。一间主房,坐北朝南,夫妻二人同住;一间厨房,位于西侧,准备餐食使用;另有一间客房,位于东侧,以备不时之需。这一夜,梁不狃把主房全变成黄金的海洋了。

    “你要到哪去?”梁不狃问。

    梁夫人不答,拉开刚刚被梁不狃拉开又合上的抽屉,把东西一样一样装在包裹里。

    “你装什么东西呢?”他又问。

    “我自己的东西。”梁夫人一字一顿地答道。

    “你自己的东西?那些玩意原来是木头做的、石头做的、铜做的、银做的,现在全是金子做的——你看这小茶壶,现在我托着都压手——原先果真是你的没错,现在通通升值了,你直接拿走,不太妥当吧?”

    梁夫人被他这两句不冷不热的话一激,眼里噙满了泪水,让双目更显得晶莹了。她把包裹倒转过来,那些物件和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别糟践东西!”梁不狃扑过去,把地上的物件往怀里装。

    “你就是个疯子!”

    梁夫人扬起手,在梁不狃的左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我看你也疯了!”梁不狃捂着脸,怒吼道。

    梁夫人不再说话。只手推开门,扬长而去。

    梁不狃坐在地上,触摸着周围的一切。他揉了揉自己的脸,生疼,火辣辣的;又摸了摸地上的黄金,光泽、质感半分不假。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做梦,何况她的妻子已经甩门而走了,美梦和噩梦总不应该交错着来吧?

    时间不住流着,疼痛逐渐淡去了,他的理智也逐渐恢复回来。

    他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屋子里的一切变成黄金了,脸不疼了,妻子走了,儿子睡着了,他的双手不能点石成金了,这些是事实。儿子的神力从哪里来,又怎么消失了,这是问题,而且他一时还想不到什么办法来解答。他认的字少,自己查阅书籍难如登天,最好是找些懂行的人来问。那个说书先生估计是一知半解,除了昨天讲的一套,他大概也没有什么指教,故而不足为训。宋掌柜有些见识,不过这事牵扯到实打实的黄金,给他看过,只怕会留下隐患。月家宗族更是养了一帮穷鬼,况且家族颇大,人多耳杂,若让一人知道,不出三日,全族都知道了。那这村里可还有什么读书人吗?——只有一人了,只可惜不容易见到。欧阳府里的管家读过书,据说当年还考中了秀才,却没有进京赶考,不知什么名字,只知道姓万,人人皆称万管家。因为是欧阳府上的管家,民间又有个俗话讲“万管家,管万家”,说的是万管家,其实是指欧阳野势力之大。梁不狃琢磨着,这万管家确是个不错的咨询对象,毕竟是欧阳野身边的人,欧阳野又是能接近皇帝的人,得到的信息肯定不一般。只可惜叩问无门,不过——梁不狃又看了看周围闪耀的一切——“有钱能使他妈鬼推磨!”梁不狃心道,“没有办法也得有办法!”

    这些黄金怎么办呢?梁不狃决心先把这间主房中的一切妥善地隐藏起来。窗门要紧闭,最好再加上窗帘门帘,不然阳光一照进来,屋里金光漫射,怎么能不让人起疑心呢?这屋子是住不了了,那间搁置了一年多的客房也派上用场了。现在他只要从这么多的金器里挑出一点零碎,到县城找家大一点的钱庄,通通换成银两——这样做才足够低调,直接用黄金交易,太过于显眼了——好好采买一些日用的物品,把客房变成主房,主房变成金库,开始新的生活。

    梁不狃一边想着,一边开始捡拾妻子倒在地上的那些物件,他又想到他的妻子。

    现在想起妻子,梁不狃心觉有些后悔。或许她自己会回来的,若不回来,也没处找寻,他知道她现在大概已不在双月村里了。若有人问,怎么讲呢,只好讲回娘家去了。虽然梁不狃从没见过自己的丈母娘和老丈人,也没听妻子提起过,他也未曾过问。当年把她娶进门时,只知道她是村里的大姑娘,一个人居住。梁不狃见她容貌清秀,和自己一样没有老家儿,觉得是又合适又方便,便请人做媒,梁夫人便与他定了终身。她娘家在哪?他说不出来,不过“回娘家”这种说法的可信度应该是最高的,这么多年了,总该回去一趟吧!

    “咚咚咚——”门口传来一阵轻快的敲门声,打断了梁不狃的思绪。

    这是谁,难道这么快?梁不狃不暇多想,缓步走到门口,推开大门。

    梁不狃拉开门,却是一个小姑娘,穿着齐整,背着手站在门口,望着他瞧。

    “大伯,我和您沾亲!”

    这小丫头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就上来一句,梁不狃一时间还真不知怎么招架。毕竟是远近几户里的殷实人家,平时来攀亲打秋风的自然是有的,不过这样的小姑娘过来冷不丁认个中表亲戚的,他还真是平生未曾见过。这小姑娘看上去不到十岁,个子只到梁不狃的腰部。乌黑的头发被分成两股,梳成两个对称的发髻,用白头绳竖着。一堆眉毛淡淡的,眉心还有一朵用胭脂画的桃花。冷眼望去,稚气未脱,颇显可爱。

    “大伯,小女没有大名,只有个小名叫蝉儿。爹爹把我卖到欧阳府里做丫鬟,我是来跟您拿点儿零用的!”蝉儿一笑,鼓起两个圆圆的脸蛋,两只眼睛下面淡淡点着两个小小的酒窝。

    “没有大名?我问你,你爹爹姓什么?”

    “大伯贵姓?”蝉儿仰头问道。

    “你要套我的话,我可不说。”

    “我知道大伯姓什么,哪里需要套话!”

    “哦?你如何知道?”

    “大伯——”蝉儿故弄玄虚地顿了顿,“大伯和我一个姓!”

    梁不狃被这蝉儿逗乐了。

    “小姑娘,还怪机灵的。你先别急,我还要问你:你既然是去欧阳府上,为何一个人?为何要从我这里拿零用?欧阳家可不差这点碎银。”

    “大伯有所不知,欧阳府只管吃住,并不给下人发银钱。爹爹送了我一路,只送到村口,便让我自己进来了。临下车前,爹爹嘱咐,村口便是大伯的家,爹爹说,大伯会给我零用的。”

    “你既然不知我姓甚名谁,又怎么能确定这里就是你大伯家,我是你大伯?”

    “那……那我也没办法了。这家不是,大概就是下一家,爹爹说,若找不到,顺着这条街找下去便是了。”

    “哦?那看来果真是敲竹杠、打秋风了,我虽然算得是殷实之家,却也怎么也还到不了可以施舍的地步。”

    “嗯,不是……您看您看,我走了一道了,在这儿站了好久了,您也不让我进去歇歇脚!大伯如此,蝉儿只好独自走了……”蝉儿自知言语疏漏,干脆撒起了娇。

    梁不狃一惊,想起身后便是满目黄金的主房,不,现在应该叫金库了,这孩子不知看出来还是没看出来。他回身把门关上,拉起蝉儿的手,把她带到客房门前。他走进客房,搬出一个小板凳,让蝉儿坐下。

    “大伯问你,你要多少?”

    “万管家跟爹爹说,一年下来,十两银子足够我这个小孩子花了。”蝉儿答道,用手指比出一个“十”来。

    “你见到了万管家?”

    “爹爹原先不知要单备零用,故而身上只带了回程的车费。在刚进村时,正好遇到了欧阳府的万管家。他告诉爹爹欧阳府上下的规矩,才知道还有这样一笔费用。”

    “哦,原来如此。”梁不狃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他陷入了沉思。

    蝉儿坐在小板凳上,抱着双腿,睁着两只大眼睛,眼巴巴看着他。

    “你敲的是我家的门,毕竟也是缘分。既然如此,这零钱我供给你,我干脆就多给你一些,你也不必再去别人家了,从这条街一直走到头,便是欧阳府,你从我这里离开,径直到府里就是。”

    “蝉儿谢谢大伯!”

    梁不狃俯下身,从怀里伸出右手,右手攥起的拳头慢慢张开,那是一个小小的金胭脂盒。

    “大伯告诉你,我曾经在村中听说,欧阳府上的账目,细节条目归佑平管理,大宗纲目都归万管家掌握。你到了欧阳府,只把这个交给万管家换银钱用,可别为了买糖买玩意儿花的太快,这些足够你用个把月的。”

    “谢谢大伯!”

    “还有一事,你帮我给万管家带个话。”

    “蝉儿听着。”

    “万管家看见这胭脂盒,必然惊讶。你只告诉他:村东梁不狃,三日后亭午,宋家酒楼二楼厢房,有事相告。”

    “蝉儿记住了,您果真和我一样,也和我爹爹一样,姓梁!”

    梁不狃只当是笑话,笑了一笑,又问道:

    “他若再问你旁的呢?”

    “蝉儿只说:蝉儿不知道。蝉儿知道,除了万管家,这句话和谁都不能说。”

    梁不狃点点头,只觉得这孩子这样机灵,倒不像个八九岁的。

    “好,我要你说什么,你再跟我讲一遍。”

    “村东梁不狃,三日后亭午,宋家酒楼二楼厢房,有事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