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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府上

    蝉儿左右寻找,那桌子底下,椅子后面,全找了个遍。不见了那书生的身影,月先生又走了,干坐着也无趣,蝉儿便寻那酒楼去了。

    蝉儿本以为要找上半天,谁知走过路口,远远就望见了这个纯木制的二层小楼。她认定这肯定就是宋家酒楼了,毕竟除了刚才的望月楼,村中都是低矮的草屋,这里再没有什么高层建筑了。

    只听店小二一声吆喝,宋掌柜便摇晃身子着走了出来,见了这木牌,便和那戏楼的门房一样,将她认作贵客。原来这木牌是宋掌柜为常客预备的,每花十两银子,便划一道,划够十道,用一百两现银换新。其上是宋掌柜手书的“宋”字,谁知这蝉儿只认了半边,以为是“木”。

    小二将蝉儿带入包厢,蝉儿胡乱指了几道菜,自是一顿饱餐不提。蝉儿心想,这宋家酒楼的包厢也不算阔大,隔壁觥筹交错,大声漫谈,有些聒噪,不算什么安逸去处。

    蝉儿酒足饭饱,精力充沛,沿着主干道一路行走,便到了欧阳府处。刚走到大门前,便出来一个年轻男子。蝉儿扭头向里望去,只有一个青黑色的影壁。影壁上腾蛇盘绕,吞云吐雾,龙爪交错,暗流涌动,蝉儿感到一股凉气。

    男子开口道:“你是蝉儿,对吧。”见蝉儿点了点头,又说,“随我过来,万管家等候多时了。”

    这男子步伐颇快,蝉儿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只十几步,便到了垂花门前。门上悬着一个匾额,上面用方正的楷书写道“白丁陋室”。两侧悬着木制楹联,写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漆墨绿色。蝉儿正欲细看时,这男子早已打开了右侧的小门,呼唤她进去。蝉儿这才发现垂花门两侧左右各有两个小门。

    蝉儿正要跟上,忽然听到有人猛捶大门,砰砰作响。又有金属相击之声,乒乒乓乓,一刻不止,看来门外不止一人。众人齐声怒吼道:“欧阳野贼,滚将出来!抢我田地,毁我生计!还我田地,还我饭碗!”又有人接口到,“月家三份地给六个人耕,你们家三份地给三个人耕,这就是扒我们的皮,吸我们的血!”

    “哼,这月家人倒写得好顺的词啊——”男子阴恻恻地说道。他对蝉儿说:“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去就来。”

    这男子刚从右门进去,另有一个男子从左门出来。这男子比刚刚带路的稍长一些,双目圆睁,面皮紧紧绷在脸上,额边一条青筋微微颤抖。他略运了运气,倚在门边,开口道:

    “你们这帮夯货,敲什么敲?在这里闹你祖宗呢?”

    “你小子谁啊?叫你老子出来!”门外不知哪个人在和他对话。

    “我是你老子佑泰!奉劝你小点声,别吵着我们家老爷睡午觉!”

    “睡午觉?小心你们家老爷醒不来!”

    众人一阵哄笑。这佑泰脸色越发难看了。转身走近门边的倒座房,抻出一把铁锨来。一脚踹开大门,挺身而立,将铁锨左右挥舞,怒喝道:

    “要钱的留下,要命的滚!”

    众人都是一愣,这门一开,几个门外砸门的农民一时都把什么铁锹铁锨乃至什么大铁耙全挥空了,敲在地上,震得他们一齐颤抖,金属的回声许久不绝。刚才喧闹的这帮人顿时哑了火。

    为首的一个头上系着白汗巾的咬了咬槽牙,一拍大腿,将手中锄头向上一撅。朗声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们欧阳家的非官非将,逞什么威风?”

    这话彻底把佑泰给惹急了,只见他将身一扭,把铁锨向外一送,五指一攥,使出暗劲,直往那人额头刺去。

    那铁锨离额还有一寸的距离,却停住了。竟有一只手握住了铁锨的杆,佑泰虽欲动,却动不了一寸。

    回望那系着白手巾的汉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战栗不止,那锄头早脱手而出,静静卧倒在地。蝉儿虽是远观,也被这场面惊住。

    “大哥……这人太过无礼!”佑泰说着,将铁锨缓缓放下。

    原来那止住佑泰人正是大哥佑康。他向众农民一拱手,说道:“各位受惊了。”

    众人静默,一时回不过神来。这是,左门款步走出来一人,手把折扇,半分不乱。见了蝉儿,笑一笑道,“你是蝉儿吧?稍后我再给你定供。今儿算是给你开了眼界了。”

    原来这便是万管家。欧阳野在府内休息,“康泰平安”四位各司其职。万管家安排佑平去接蝉儿,可巧又赶上这帮人闹事,佑平便回去请万管家出面协调;佑泰听说,一个劲儿的气不忿,吵着要出去,佑康知道他必然惹祸,就随他出去。唯一没露面的,是在内院侍候欧阳野的佑安。蝉儿在一边,看的是眼花缭乱,几个小厮仍分的不太明白。

    万管家走到众人跟前,清了清嗓子,不急不缓地说道:“诸位乡亲,万某有一问,何必给月氏卖命呢?地并不是一家一姓的,那是花钱买的,您给我两斤大米,我回您八两大豆,合适的很嘛!”有的农户听了,忍不住噗嗤一乐。万管家继续说道:“至于几个人干几份地,道理也不复杂。种地要挣钱,就得能用十两银子的钱挣出十五两、二十两的钱来。这块地就这么大,能挣的钱就这么多,能给大家分的钱,自然也就这么多。十两的银子,大家想三个人分,可以,六个人分,当然也未尝不可,多多少少,凭大家定夺。”不少农户点了点头,倒有些对不住万管家了。万管家乘势继续,“诸位平时都忙农事,不常算账,我可以帮诸位算个账。月氏一份地,六个人分八两银子;我们欧阳家一份地,是三个人分十五两银子,就算是六个人分,也比月氏多不少嘛!至于谁扒人皮、吸人血,万某一直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啊!”

    众人听罢,都作恍然大悟状,随即痛骂月氏,转身便走。万管家笑一笑也转身便走,佑康面不改色,佑泰则是一脸的尴尬,灰溜溜地随着大哥便往内院去了。蝉儿随着万管家,走进一间小屋。

    万管家稳稳坐下,看着蝉儿。蝉儿也看着他,她又背起手来,早从那小红包袱里掏出小胭脂盒来,紧紧攥在手上。

    她看着万管家,只见他方正的脸,宽厚的额,眉眼清晰,目光如炬。

    “忙活了一上午了吧。”万管家微笑道。

    “多蒙管家爷关照,路途虽然遥远,但也算顺利。”

    “初到此地,总是需要适应的。总的来说,多看多听便是了。”蝉儿点点头。“刚才三人,虽非同姓,但都在老爷手底下办事,也胜似亲兄弟了。他们的年纪由大到小,名字分别是‘康泰平安’四个字,这样也算好记。”

    “衣食我已经给你分好了。你爹爹给你准备零钱没有?早上我在村口见到他了——那时你在车里,可知道这件事?”

    “只是要麻烦管家爷替我换一换。”

    说着,蝉儿的两只小手托起那个小小的胭脂盒。

    万管家即刻皱起眉头,眯起眼睛,端详起来。蝉儿起身,把胭脂盒放到万管家的手中。万管家托起这个小盒,双眼注视着蝉儿说:

    “这是什么?”

    “胭脂盒。”

    “胭脂盒?”

    “是金的,我拿它换零用。”

    万管家轻轻按了一下胭脂盒上的小扣,盒盖弹开,里面不是脂粉而都是金粉,映着日光闪闪发亮。金质的胭脂盒倒也不算稀罕,但是这脂粉也全是金的,万管家也感觉有点慌了神。他把胭脂盒放在手里掂了一掂分量,又开口问道:

    “……这是谁给你的?”

    蝉儿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地说出了那句话。说完,她长舒了一口气,一路曲折过后,她的那句话,终于是带到了。

    万管家却没有一点轻松,他的食指焦躁地点着胭脂盒。黄金?这是好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算得明白,这个小小的胭脂盒连同那些金沙足足有一斤重,到县里的钱庄,能换一百两银子。但是他不知道这黄金是用梁不狃儿子的手摸出来的,他不知道这原本是梁夫人普普通通的脂粉盒,他不知道这黄金能给他带来更多的福分还是更多的祸患。

    去?还是不去?在他面前是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