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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赴会

    梁不狃身处家中,在黄金的地板上来回踱着步子。他心中十分后悔,怎么当初和蝉儿说的是三天而非一天,这三日下来,他等得好生心焦。不过俗话讲“三日为请,两日为提,一日为叫”,已经是托人带话,找万管家这样的人物,不能太唐突了。

    不过这三日他可一点也没闲着。他跑了一趟县城。双月村隶属的昌谷县全部都是山区,管辖范围虽然不小,但只有谷地有人烟和村落。昌谷县是个不起眼的县城,但双月村是个显眼的地方,人们都说是双月村所在的昌谷县,而很少有人说是昌谷县的双月村。县城位于全县的最北端,因为那里是平原的边缘。双月村又是全县最南的村落,位于两县交界地带,从双月村到县城,可诚然需要折腾一番。

    他不敢多有耽搁,简单收拾,闭窗闭门,在院门加了两道锁,赶紧就出发了。第二日拂晓到了县城,首先就到钱庄将带来的原先的珠宝——现在都是金饰了,全部换成银两,装在粗布包袱里,斜挎在身上。签字画押时,梁不狃虽已把自己的名字练会了,但出于保险,假称姓李,名字挑了两个好写的“一”“平”两个字。他心中戏谑道:今天我叫“李一平”,明日可以叫“李二平”,到时候,人家还以为昌谷出了个李姓的新豪族呢!如是一想,他打定自己必然要多次变换姓名,这样一来,便好像是过路行商了。

    他在布店订了几件特制的衣物,另取了大块的布料,用于遮挡。回到家中,他先是用了一个时辰把窗户全部用布料挡住,可从外一看,室内黑漆漆一片,又让人起疑。梁不狃又费了一个时辰把布料全部回收,全部盖在他的那些黄金家具上。全忙活完,他忽然想到,这些贵重家具既贵也重,值钱是值钱,可他搬都搬不动,又怎么把这钱花出去呢?想到这里,梁不狃嘿嘿一笑,“富贵也有富贵的烦恼嘛!”他心想。

    将往赴宴,梁不狃选了件新置办的布衣,那衣服颜色形制都与欧阳野在祭典上所穿的一致,只是布料远远不如他的,不知梁不狃是有意为之还是纯属巧合。

    要带上点黄金的物件吗?梁不狃有些迟疑。他决定不带,先前已给万管家看过那胭脂盒了。即使金制的盒子比较寻常,那盒子里的金粉他可不信是什么人人见过的东西,寻常的技艺,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东西?梁不狃觉得,这就足够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了,万管家应该是个明白人。

    转眼已到了午初一刻,梁不狃提前动身,轻装简从,到宋家酒楼赴会。扑个空的可能也是有的,梁不狃其实没有那么大的指望,从带话的准确度到万管家自己的心思,都有不确定性,这事的成功率有几分,他估计不准。梁不狃打算等到未时初,若万管家仍旧不来,自己就不再多等。

    不过他有预感,万管家会来的。他心中的问题,至少有一半会找到答案。时间缓慢地流淌的同时,答案也在逐渐向他走近。

    梁不狃想着,就走到了宋家酒楼前。他望着这个二层小楼出神,心中思绪万千。现在有了本钱,做做生意怎么样?这全村上下除了望月楼就是这酒楼了,好不风光。梁不狃又喟然叹息起来,可惜那宋掌柜的虽是个老道的生意人,却实在没什么商业头脑。酒楼客多,为何不稍作扩建?那些菜品,做什么几十年不涨价?以梁不狃看来,价格至少可以翻一番,村民们仍旧可以接受。

    正思索时,宋掌柜已迎出来了。正午天热,又是酒楼最忙活的时候,宋掌柜早忙活的一脑门子汗了。梁不狃正要发问,宋掌柜却抢先说道:

    “客人已经到了,老梁,我带你过去!”

    宋掌柜脚步太快,梁不狃跟着他,想停一停也不行,转眼就到了包厢门口。

    梁不狃推开门,只见一桌两椅摆在包厢中央。万管家拱手向前,鞠躬行礼,说道:

    “梁兄在上,万某今日有礼了。初次见面,叫我万管家就是。”梁不狃有点窘,他反倒像客人了。

    “万管家给欧阳老爷忙前忙后,竟然能百忙之中抽出几分几毫来亲临此地,梁某不胜荣幸啊!”

    “岂敢,岂敢。圣人讲:‘有用则利,无用则废’,到底是有人看得起万某,纵使奔忙也乐意咯!”

    二人齐声大笑。

    “万管家,可是独自前来?”这是试探。

    “梁兄说笑了。一则是邀请函上并没有要万某带人。二则是万某虽然管家,但却颇不善取舍,带谁不带谁,抉择不下。故而最后只好独身赴会了。”

    店小二推开门,送上一盘清蒸鲈鱼,这是最后一道菜。宋家酒楼的规矩,上完菜后,便不再会有人进入包厢打扰。

    小二刚一阖门,梁不狃就单刀直入:“那东西您可看到了?”

    “哦?万某不知,梁兄不妨点明。”

    “那小丫头没把那胭脂盒给您?”梁不狃看出万管家是成心装傻,他若没看到,根本不会来。他最烦忸忸怩怩之人,心中颇为不快。

    “噢,那胭脂盒果然精细,不过也是寻常之物,不知有何指教?”

    “万管家,何必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看见了那胭脂盒,难道就不会轻轻按开上面的小扣,难道就真没看见里面的金粉?”梁不狃还觉意思不够,又补了一句,“我梁不狃前来,不是为了与万管家您闲谈的。”

    万管家一笑,看来对方是个直来直去的人,耍耍他这急躁的性子倒也有趣,不过没必要惹急他,点到为止便是了。

    “梁兄见笑了。万某毕竟只从那蝉儿口里听过尊名,您是不是‘梁兄’,我还并不知道呢。”梁不狃心中一紧,这人是不是万管家,他也没数。毕竟欧阳府每次外出行动,万管家都不露面,搞得比欧阳野还神秘;梁不狃没有登门拜访过,故而无从得知。

    “不过梁兄不必担心,万某可以用人格担保自己的身份。既然万某没有爽约,说明万某是想听一听梁兄想告诉我的那些事的。万某并不猜忌梁兄,毕竟让一个小孩带话,不是什么城府极深的人嘛!蝉儿倒是个靠谱的孩子,老爷极喜欢,已留在身边做事了。”

    万管家抽出折扇,送出一缕微风。其实他是认得梁不狃的,梁不狃向来显眼,抛头露面,从不拒绝。掩藏金库,算是他打出生以来第一次低调一回。

    “盒子我打开了,金粉我看见了。万某也知道金粉的贵重,据方士所说,要将辰砂混入黑炭,熔炼水银,混以黄金,再加入细盐,金液附在盐粒之上,以猛火相逼,水银消逝,以流水清洁,溶去咸盐,眼前便是金粉了。”

    梁不狃听得呆了,万管家一说起来他插不进话来。只默默说了句:“这倒是闻所未闻。”

    “正是。”万管家说道,“正因为闻所未闻,今日之事,必然不凡。宋家酒楼不进人的规矩是好的,可此地并不算是私密之处,隔音实属不佳,我已经包下相邻两座包厢。这窗户不好处理,我请掌柜的安排人把桌椅挪到了这边。隔墙有耳,可要小心。”

    “这也是闻所未闻……”梁不狃喃喃道。

    “梁兄不必多虑,万某已经都安排好了。有事,就请讲吧。”

    “梁兄梁兄,都给我叫麻了!咱们也不必客套了,你叫我老梁就好了。”梁不狃忍不住说。

    万管家只是一笑,给梁不狃斟上一杯酒,伸手以请。

    梁不狃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便一口气将那晚如何听到儿子哭嚎,如何发现那黄金的被子,如何亲眼看着那个盛着米粥的碗从木头变成金的,如何又把整间屋子变成了金库,悉数告诉了万管家。不过与自己的妻子有关之事,比如那木碗出自谁之手,比如他如何举着儿子要把妻子也变成金的,他一句未提。

    万管家一边听着,一边斟酒自饮。听罢梁不狃的这些话,他的表情很复杂,“不信”能概括百分之九十。

    “万某可能是话多,但并非事务清闲。老梁,你要是想贬欧阳家据富一方,横行霸道,也不必用这个小胭脂盒来做道具。”

    “万管家,你这样说我可没办法了。我也用人格担保,我说的话,半分不假!”

    “你所说的,大概就是你儿子半夜醒来,忽然就有了点石成金的能力,无论什么只要让他一摸,都能化作黄金?”万管家的声音里已多了几分烦躁。

    “差不多吧!”

    “那你儿子一施展神力,岂不是也能把人变成金人?”

    “这倒不行,我已经试过……”

    “如何试得?”万管家立即追问。听了这句话,他更信了几分,但是又更疑了几分。

    梁不狃支吾了一阵,干脆不语。他实在有些失望,好容易约了万管家出来,期待了许久他的答案,谁知他压根信都不信……大概这万管家确实谨小慎微,自己已被他挑出多少错了都数不清。万管家有些深不可测,欧阳野那边就更是深不见底,这人他到底能不能相信,他也得打打算盘。不过他现在心底一阵的发虚,自己什么都说了,万管家可是什么都没说,他算是被这姓万的攥在手掌心里了。

    “今日时间已不早,若不答,便罢了。老梁,万某还有一事相问,不过与你说的事无关。”

    “但说无妨。”梁不狃重又开口了。

    “三日前,那小姑娘只与我说了老梁你的名字,万某只是好奇,具体是哪三个字?”

    “这倒好说。梁,房梁的梁。名字是我前些年找个算命先生起的,说是起自一个叫作公孙不狃的古人,万管家——那叫什么来着——学富五车,自然清楚。那算命的说是个大吉大利的佳名。”

    “如此说我便明白了。果然是好名字,那公孙不狃确是个非凡人物。”万管家收起扇子,起身准备离开,“万某是知礼之人,改日自当回请。至于那件事嘛……既然是真,下次再会,不妨拿点金子做不成的东西,与我看上一看。”

    梁不狃点点头。万管家主动提出再会,倒是不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已经把此事告诉他了,接下来的一切,恐怕身不由己,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