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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思绪

    万管家定了定神,他对欧阳野的历史没有了解。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欧阳野在科考的路上竟然走得比他还要远。欧阳野既然中过进士,完全可以入朝为官,等待朝廷给他安排的工作;可如今,他却在双月村为霸一方——万管家觉得这无须讳言——聚拢田产,每日干些不明不白的勾当。近来还有传闻说他在做什么人口交易,这些事他可从来没有和万管家提起,在万管家眼里,这也还是个迷。欧阳野的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少事情,万管家不得而知。

    万管家自己是不喜欢没有可靠依据的信息的,那些不可靠的来源就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以这些事情为依据的一切都将没有意义,可是有时候他必须要参考这些传言,因为其中很有可能隐藏着一些隐秘的事实。不过这些传言总是会传到万管家的耳朵里,客观来讲,可能是因为他所处的阶层:他替欧阳野做事,得以与上层的一些人物接触;他是乡里有名的士人,与普罗大众缔结着紧密的联系。双月村里,听到传言最多的无非是两人。一位是万管家,一位是月老人。万管家是靠自己的社会影响,传言自己流到他耳朵里。而月老人这位没落宗族的族长是靠着月氏广大的族群主动搜罗来的。

    传言传得越久,便越有些奇闻的味道了。万管家了解过,这次的传言中“奇闻”的部分,不过就是“真假欧阳野之谜”。传言当中说为首的一人理应是欧阳野,可是那人却是挂着一幅温婉的汉人长相,与络腮胡子的胡人长相大相径庭。

    想到这里,万管家不禁会心一笑。这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奇闻,这是欧阳府中六位核心人物都知道的秘密。欧阳野为朝廷办事,准确来说——凭他一直以来的观察——他主要是帮一位大太监办事;那位大太监就是祭典上主祭的黄毛太监,似乎唤作“瑞总管”,他管理的部门叫做“御神监”,具体做什么,万管家不得而知,应该就是和祭祀相关的一干事务吧。瑞总管也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不过想到他是宫廷的总管太监,似乎这并不算是什么特点。

    据万管家所知,瑞总管最常来的地方就是双月村,其他时候他都稳坐宫廷之中,并不亲自出面。除此之外,他还和西域有很紧密的联系,他从西域也得来了不少奇异之术——其中就包括易容术。欧阳野不想暴露自己,于是采用易容术,化身成一个文人,这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不过市井流传的替身一说,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万管家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很熟悉欧阳野,如果真有替身,他肯定能分出来。易容术在欧阳府上并不算什么秘密,万管家和康泰平安四人都学习了此术。

    万管家回忆起来,前两天,他还用了一回此术。万管家虽是文人,但若衣着不加讲究,看起来和庄稼汉也无异。他的面貌并不出众,不是看一眼就能记住的类型。他想了想,正是蝉儿到来那日。为了探究欧阳野的这份秘密交易究竟是在哪里进行,他化身成了一位白面书生。

    这易容术名为易容,但是并不只是改变容貌,其配有多种道具,其中就包含一种药丸。这种药丸分为两类,一类较大,一类较小,吞服之后声音会相应地变粗或变细。正因如此,易容术的变化十分全面又非常可靠,是欧阳府上办事的常用手段。

    当时,万管家思索,这交易的消息既然传出,说明交易进行的地点就在双月村内,否则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消息也不会那么快的不胫而走;再者,人口交易形式特殊,而且是被法律所禁止的,非常敏感,如果是村内人在进行如此交易,必躲不过他万管家的法眼,所以交易的对方必然是村外的人。万管家由此确定了一条探查的路线,依据他的这些推测,他决定从村口开始看起,因为这是交易的对方首先来到的地方,交易地点最好能一进村就看到。他从村口遥望,双月村几乎全是平房建筑,最显眼的就是高楼建筑,幸而双月村里的高楼建筑并不多,在村内只有两座,一座是三层高的望月楼,一座是二层楼高的宋家酒楼,这两座建筑从村口向里一望就能定位,非常好找,适于作为交易的地点。欧阳野向来讲究“在显眼处做不显眼事”,这两个地方,是他的首选。

    不过探查有一些小插曲。在村口时,万管家正好撞见了蝉儿父亲,他被这位父亲拉住缠问了半晌。万管家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什么不显眼的人物,远近十里八村的人大都认识他。如若直接在这里走路探查,必然会引起他人的疑心。于是他也利用起那易容术来,化身成了白面书生,吞服了一颗小药丸,一眼望去就好像二十出头的富家公子,万管家换了把扇子,继续他的探索之旅。

    他的下一站是宋家酒楼。万管家走进宋家酒楼,装作外来的人,先与小二交谈了半晌。一面交谈,他一面仔细观察了宋家酒楼一层的布局。他并不是第一次来,所以对一层的布局已经十分熟悉,一层都是散座,唯一可以藏点东西的就是掌柜的柜台,这次来看,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一层是无法利用的。

    他又说到想要预定包厢,于是宋掌柜让小二带他上楼,说他要请客人、看包厢。到了包厢内,万管家先是注意到位置靠窗,又听到隔壁喧闹,得知隔音不佳,他在与梁不狃相会时已告诉梁不狃了。经过检查,二层又无夹层,故而宋家酒楼并非交易之所。

    于是就只剩下望月楼一处。万管家仍旧是以白面书生的形象,和门房订了票约了场,在上午人少的时分进去探查。欧阳府定期观戏,都由万管家负责预定,所以他对这些事项十分熟悉,为了不引起疑心,反而要装出几分生疏来。

    万管家并不期待收获,这一天他走过的地方都是他本就很熟悉的,不过在望月楼,他确实发现了点蹊跷。那日蝉儿和他都听出来了万管家脚下声音多有变化,好像行走在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似的。万管家算是个老票友了,月先生的戏他听得多了,月先生的为人他更是了解。月先生和欧阳野乃至万管家都多有交往,月先生的艺术哲学是完美主义,他曾经亲自说过,倘若哪天他已经太老了,调门升不上去了,提不起枪、舞不动棒了,他就离开舞台,不再演戏。若是慢慢悠悠地在台上踱步,还让观众们听着自己扯开老嗓子喊,他觉得他对不起观众,对不起舞台,更对不起这戏。故而那时蝉儿所说的事实正确,但是推测原因并不成立。

    万管家基本已经认定,舞台下面有一些隐秘的空间,这里就是进行交易的最佳地点。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呢?万管家思量了半晌,想到这舞台是供岳先生练习用的,除了每天白天的场次,很少对外开放。万管家听过的戏在这里上演的戏更是没有,所以这一个小舞台的奥秘,他无从得知。他自己不便动身,但他知道有人会伺机而动的,于是他散出消息,就称“望月楼近来颇多事端”,万管家打定,会有人帮他把事情都弄明白的。

    万管家身在州府,可思绪又飘回了双月村,他无奈地一笑。天色已经渐暗,再不去干正事,就要等到明日了。藏书阁内为防止走水,入夜并不点灯,白天就靠映入窗户的阳光照明。

    万管家把这几本书全部在原位放好,转身上到三楼,那里都是一些世俗文学,从小说到诗文无所不有,万管家无暇多看,转身到四楼。万管家发觉通往五层或者更高楼层的楼梯口处缠绕着铁锁链,挂着一个大铜锁。这书到底有没有,就看四楼了。

    刚走上四楼,万管家就发觉这里的书非同寻常,书写材料不是竹简或纸,也不是绢帛,而大多是用牛皮卷、羊皮卷写成。那股书籍的味道也逐渐淡了。万管家有些幡然醒悟,那股味道虽说是书籍的味道,但更准确来说是中原人眼中书籍的味道,在遥远的西域,那里的人书写大多不用纸,而用动物皮革。

    柜子上方这些用皮革制成的书籍紧密的堆叠着,一卷儿一卷儿的摞在一起,只有在柜子的一端通过标签才能辨认出这一柜的书籍大概是什么内容。柜子侧面有石质的铭牌,铭牌上面写着书籍的来源。万管家左右翻看了一番,西夏文和契丹文都与欧阳野给他的木牌上的文字十分相似,他有些分不出来,看来明天还要花些时间在此地了。

    “这位官人,天色不早,您再不走,我可要赶您咯!”

    万管家回身一看,那位老人竟已站在楼梯口,他是来催促他走的。万管家心想,既然他已经在此地,不如让他帮自己看一下。

    “我就准备走了,只是想请您帮我看看,贵阁可有此书?”万管家张开手掌,向老人展示那个木牌。

    老人没有回应,他的两只眼睛眯起来看不出他是闭着眼还是在仔细端详。他默默的走到标有“西夏文”的柜子前面,从最下面的一层掏出了一个古卷,递给了万管家。

    “老爷说,要借阅十五日,到期必还。”

    “呵呵呵呵……”老人神秘莫测地笑着。“这些借书的人啊,能还就好,几日倒随意了。”

    万管家拿到古卷,向老人道了谢,没有多咂摸这话里的意思,点点头转身便去了。天色已晚,舟车劳顿,万管家没有理由赶路回去,欧阳野对他说后天回去。现在看来,再待一天也足够了,可以提早一天回去。今天,他打算在州府驻留一夜。去哪里呢?他想起了欧阳野派他来的说辞,不如就去堂兄那里借住一晚。

    他回首望了望藏书阁,在傍晚的阴影里这座塔仿佛随着晚霞浸染的云朵在空中流动。起风了,风铃的轻响衬托出即将到来的夜的宁静。在旅途中的疲劳者会明白一切景物的节奏,那些事物都在奔腾着离开,不过幸好还有片刻的安宁。

    万管家看看手中的古卷,打算展开看看。他本以为那是一本书,但其实那是一张地图。在地图上,画着一条红色的笔迹——和之前看到的相同——红色的笔迹穿过山峦和溪流,走进沙丘和戈壁,经过几处绿洲,在笔迹的终点,又是一个红色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