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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震动

    自从官兵进入欧阳府抄检过后,消息不加一日便已传开到全县乃至全州了。双月村毕竟是个熟人社会,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把多了解到的一点内容当做自己优良的谈资,各种信息疯狂地不需要土壤地生长起来。

    宋掌柜的酒楼里,人人都在聊着这件事,他早已听得累了。除了有官兵闯进欧阳府和官兵全部空手而出这两点不变之外,中间的故事以及他们所自信满满地讲出来的故事的缘起,可谓是千奇百怪,百家难得一定论。

    宋掌柜能计算着上个月的结余,偶然间能听到离他最近这桌的客人的交谈。两人桌上的饭菜早已吃完,只剩下一壶酒,二人边聊边喝,估计还能坐上一个时辰。

    “据说,这是有人把欧阳野挑到官府上去了!欧阳野在双月村这几年啊,也算是树敌无数,四处惹眼,人都说了,到了村里最要关注的一股力量,就是这里的宗族,好嘛,这欧阳野,月家的人他是一个都不放在眼里,那月家人能服气吗?近来都说欧阳野在搞人口贸易,月家人必然是趁此良机,欲借官府之手除之而后快呀!”

    “我觉得这不是月家人干的,如若真是,那月家人也太仓促了。首先,人人都知道在传闻当中的欧阳野和咱们平日里见到的欧阳野,完全就不像是一个人。再者欧阳野能没有准备吗?据说官兵进入的时候,欧阳野压根就不在府上,在欧阳野的房内查了个底儿掉,也没查出半点名堂来。”

    “要我说,这也不算是空手而归啊!欧阳野不在,本身就值得怀疑。据说那万管家也是刚回来不久。”

    这两个人聊的兴起,发话那人挥起拳头,挺身欲斗,宋掌柜见状连忙提起个茶壶,奔过去救场。他先把茶壶放在桌上,把两人拉开,各自安抚了一番。

    “二位,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宋掌柜一边说着,一边把二人震倒的被杯子扶正,倾斜茶壶,向其中斟了七分,“二位,敝店的铁观音,我请您二位品一品,请先坐下吧!”

    二人的气虽未压下来,却也知道给掌柜的一个面子。各自坐在座位上,拿起茶杯,也不管凉热,仰脖驴饮,都一饮而尽。二人都憋得满脸通红,双眼互相盯着,还一点也不敢松懈。

    宋掌柜刚松口气,身后又不知谁拍了拍他。回头一看,却是梁不狃一人坐在那里。梁不狃什么也没点,就坐在座位上听呵,宋管家回过头,就看到梁不狃满脸的笑意。

    “掌柜的,我那儿子过几日就要满月了,您给我订的是哪几桌?我特意过来看看。”

    宋掌柜心道,你也不说什么时候,也不说多少客人,就让我给你订桌?宋掌柜努一努嘴,随口说:“你要是用我这酒楼,全包给你都成!”

    “一言为定!”梁不狃接口说。

    “什么一言为定,老梁你中了邪了?这么大个酒楼,把咱们村所有人都装下都绰绰有余!”

    “没有人包过你这酒楼吗?”梁不狃装模作样地说,他当然知道没有人这么干过。

    “这……”宋掌柜左右摸了摸衣袋,“我得拿个算盘来算算,这要花多少银钱,我可说不准——”

    梁不狃放声大笑,酒楼里的客人都侧目视之。他招呼来小二,跟他要了二两白干,但不要杯子,他要直饮。

    旁边一桌的客人见了这难得的热闹,格外兴奋,便问梁不狃:“老梁,这月家全族近百人,你都要请?”

    “我梁不狃没爹没娘,月家如同我的父母,当然要请!”

    “那欧阳野一众你也要请咯?”

    “请!我家西宾教我那个叫什么,对,‘肱骨之臣’!你叫什么欧阳野,没重没轻,没大没小,那是欧阳老爷!各位,你们看我老梁,如今也会拽两句词儿了!”

    众人听得他这嘴不对着心的一番话,笑得前仰后合。不知谁补了一句:

    “欧阳老野贼!还老爷?”

    这好似是在已经沸腾的油锅里泼了满满一大勺水,酒楼里面就好似油滴飞溅,市井之徒的笑声相互共振,酒楼里的柱子都在打晃似的。

    “可别这么讲啊!”宋掌柜喊了一句。

    梁不狃站起身来,把白干干了半瓶。走到宋掌柜跟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拍在宋掌柜胸口上。

    “唔……你干什么?这是……?”

    宋掌柜捡起这张纸来细细端详了一番,竟然惊得一屁股坐在了一个酒客身边。他连忙道歉,又站起身来去追梁不狃。

    “这是什么?”

    “你一个生意人,不认识银票?”

    “一百万两?梁不狃,你是发了什么横财了?”

    “你要安排妥当,不然拿你是问。”梁不狃道。话音刚落,众人还没回过神来,梁不狃却已扬长而去,神采奕奕。

    梁不狃大话是放出去了,但是欧阳野并不是什么好请的人,梁不狃也不知道怎么请他,能不能请到他。梁不狃不过是一时口快,想要在众人面前显露一把罢了。早些年来梁不狃家里穷,整日节衣缩食,算这算那,还让家里老是掰不开镊子,如今不一样了,就算是家里被放火烧了,也能流出黄金来。

    此时的欧阳野才刚刚回到家中不久,听闻他不在时发生的事,他有些惴惴不安。欧阳野此行一去,是受到瑞总管的召唤,瑞总管在州府,他叫上佑康一同前去。

    到了州府,他和佑康二人兵分两路,他去见了瑞总管,而他派佑康去确认万管家的动向。后来佑康告诉他,万管家已经回家去了,当时的欧阳野有些不安,这也是他同样提前回来的原因。去见瑞总管的过程,他还记忆犹新。

    那间房子十分昏暗,仿佛常年照不到一点阳光。屋子内十分寂静,只能听到滴漏中的水,一滴一滴落下的声音,啪嗒啪嗒地敲进欧阳野的心里。瑞总管就坐在一个角落,面前是一张茶桌,他提起茶壶,用开水烫着那些小茶碗,再把它们一个一个摆好,挑出其中的某一个放在手中,来回把玩,端详它的边缘是否整齐,底面是否平整,再放回原处,拿出茶壶倒上一小杯,在嘴边啜饮。他有时候会拿出一把浮尘,随意的挥动几下,有时候会捋一捋他的长长的,带有一绺黄色的毛发。而欧阳野刚踏入门时,他就停下了一切的动作,仿佛静止在了那里。

    “欧阳老爷真是守时的人。”他说。他的声音毛骨悚然,“若是所有的规矩也都能一一遵守,那便就更好了。”

    欧阳野跪在他面前,瑞总管叫两个小太监把他扶起来,给他备了一把太师椅。先把欧阳野稳稳放在了椅子之中。

    “你可知道皇帝为什么要取你们那里的‘月阴’?”

    “不知。”

    “那你可知道为何每次祭典皇帝都并不亲自出现,而是由我代理?”

    “不知。”

    “哈哈哈哈——”瑞总管发出太监那种尖利的笑声,让欧阳野都感觉脊梁骨发冷。“欧阳野,你好会开玩笑,倒是说说你知道什么?”

    欧阳野不答。

    “你若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为何要背着我们做那些事情啊?”

    欧阳野仍旧默不作声。

    “你难道以为我们没有尝试过你这种方法吗?你难道以为你这样做很聪明吗?还是说你觉得通过你自己的努力,就能逃过一切方士的法眼吗?”瑞总管连连追问,不紧不慢,也并没有期待着欧阳野作出什么回答。

    “在下实在不知。”欧阳野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瑞总管冷笑一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果然不错!你们总是自以为是的做一些你们想做的事,等到灾祸来的那天,你们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的好言相劝皇帝的禁令,这片大陆上通行的法律,难道是要害死你?可惜,可惜,你倒是想要害死自己!”瑞总管双手一齐捋顺了他的黄毛。

    “我要的东西呢?”

    “已经派人去找了。”

    “如今碰巧,奉皇帝谕令,我现在就在州府,你不能直接把那东西给我吗?”

    “……我派人去取,那人却回双月村了,我们碰巧错开。”

    瑞总管半信半疑。撩起来拂尘,露出一把小小的匕首,上面闪烁着乌青的光芒。

    “欧阳老爷,您说说什么才能算是手段呢?是杀,是砍,是用刑,是告官?是刺配边地和流放还是……毒?哪一种更好一些?”瑞总管越说越起劲,“为了维护王朝的大统,把远古时候的炮烙之刑再搬出来,也不是不可以嘛!——你走吧,不久之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欧阳野。起身行礼,转身便走,瑞总管却又叫住他,叮嘱了一句:

    “欧阳老爷,务必保重!切记,切记!”

    欧阳野受够了他这阴阳怪气的话语,加快了脚步,猛踏出院门,直往客舍走去。

    佑康已经回来了,他告诉了欧阳野万管家提前回去的消息。但是欧阳野貌似对此已经不感兴趣,他两眼的目光在佑康的身上愤怒地燃烧。

    “我提拔你是为了让你对我一个人忠诚,不是让你对所有人忠诚,你对所有人忠诚就是对我的不忠诚。”欧阳野一字一顿地说。

    “老爷,小的不敢,小的一直都是照章办事,半点不敢不听老爷的话呀。”

    “你说了便也罢了,却又何必不承认?那里除了你我还有什么在我身边的人能这样事无巨细的把一切都报告给朝廷呢?呵呵呵呵……我看啊,我欧阳野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

    “那明天……”

    “明天你继续跟着我。明天的那场交易收益会很大的,不管有没有真品,都值得一去。”

    “老爷,可是您不担心小的……”

    “你若是明白不了我的用意,再执意说下去,我也不必跟你解释什么了,等回府之后,你卷起铺盖赶紧滚蛋,你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不好,还留不了性命呢!现在你老爷我的性命也危险了!”

    “……谢老爷开恩……”

    “呵呵,恩情,恩情要是有用就好了,以后不必再跟我说这些话,你自己心安便是了。叫佑泰明天清洗马厩,把第三间腾出来,明天咱们不要走老路了,我已找人开了一条新的密道。那里最好。”

    佑康点点头,他现在就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一样。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无力,面对欧阳野的质疑,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欧阳野摇了摇头,从回忆当中摆脱出来。现在已过晌午,时间紧张了起来。他检查过房屋,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无非就是每样东西都被左右移动了几分几毫。

    他招呼门口的佑安过来,对他说:

    “把你大哥找来。今夜你在我门前守好,不许任何人进我房门,亥时熄灯后,更要仔细看管!”

    佑安点点头,转身便去了。

    蝉儿听到欧阳野说话,也跑了过来。欧阳野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蝉儿抬起头来说:

    “蝉儿的油纸伞破了,不过蝉儿房上的屋顶还没破。天上好大的乌云,要下一场好大的雨,要下一场好大的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