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个傍晚
“小听，应该只有你的那辆车坏了是吧？”，男人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将烟丢进了烟灰缸里，厚重的风从开着的车窗灌进了车身里，男孩们张着嘴巴眯着眼睛，将那股风吞进了体内，想要借此赶走从鼻子里窜进来的烟味。
“是只有鱼荔的车啊，叔”，货车在弯道上旋转，白色短袖的男孩将车窗又上调了一点，只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哦，那就只有鱼荔的车坏了是吧？”
“是啊叔”，佟鱼荔点点头。
“天气的确是太热了”，男人笑了笑。
“对啊，估计得有三十多度了吧？”，空听插嘴。
“我看看啊......现在有三十六度了“，男人看了手机一眼然后把它放到了前面。
“啊？这个温度已经可以用你的卡车煎鸡蛋了吧叔”，空听蹭着车座，座位上的毯子被带动着下滑了好一段距离。佟鱼荔笑了出来，一只手搭在玻璃窗上。
“没错吧”，空听转过来看着白色短袖的男孩。
“可能”，佟鱼荔脸上还带着些笑意。
“两个混小子......期末考试考的怎么样啊？”，男人摆摆手，换成了右手握方向盘。空听摇晃着双腿自信满满地说道：
“我们肯定是考的不错啊”
“呵，口气大了不少嘛”，男人将另一只手也放到了方向盘上。
“那是”，男孩的双腿荡了起来。车里陷入了平和的宁静，外面吹进来的风也缓和了很多，男人忽然开口道：
“小听，你觉得自己聪明吗？”，男孩看向男人说道：
“可能聪明吧”
“那你觉得周围的同学笨吗？”
“不笨”，空听眨眨眼睛。
“为什么啊？他们成绩不是不如你吗？”，男人将滑到大腿上的手机捡起来丢到一边。
“刘叔你的语气怎么忽然变得怪怪的啊，好恶心”，空听偏了偏身子，晃动着的双腿停了下来。
“臭小子你......唉，真是拿你没办法，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吧......”
他说到这里，空听就知道这是专属于大人的说教时间了。
“.......觉得现在真是好啊。在我小的时候，家长会以一个孩子是不是成绩好来判断他是不是一个好孩子，因为那个时候教育比较落后嘛，大部分家长都没有合适的判断标准，所以在人的从众心理和虚荣感这角度来说，成绩就成了公认的标准。那些成绩一般而且还不听话的孩子，虽然大人们没有明说，但是在他们的眼里其实这些孩子就是残次品。成绩不好的孩子属于可能走歪了路的合格品或者不合格品，而判断这个孩子是否合格的标准就是他是否听话，听话的就是不合格品，因为老人们都觉得活泼好动的孩子比较聪明吧。所以当地的很多小混混其实都是那些成绩很一般，平时没什么起色，而且一开始在家长和同学眼里又比较听话的同学，大部分孩子都是受够了家长和邻居的风凉话，所以想要变成一个坏孩子，来至少改变他们老是说自己笨的现状”
“我又没问你以前......”，空听小声犟嘴。
“刘叔你以前住哪里的啊？”，佟鱼荔伸长脖子问道。
“乡下的一个小镇，后来工作住在这附近的市里，前些年因为一些原因不干了，就来这里了”，男人的一只胳膊搭在车窗上撑着脑袋。空听眨了眨眼插嘴道：
“来这里送水果？”
“嗯......对”
“以前的工作肯定很辛苦啊”
“为啥？”，男人歪着脑袋看向空听笑了笑。
“不然怎么会来这里卖水果呢？”
“小傻瓜，我赚够了钱，能早一点歇下来才好，一定要等到老了才要退休啊，那个年纪可没法好好享受生活了，说白了差不多就只是在等死而已”
“你骗人都不会，那既然歇下来了为什么还会继续开着卡车送水果呢？一定是被开了，还不好意思给我们说”，空听伸出一只手挠了挠佟鱼荔的后脑勺，男孩拍开了他的手指。男人看着空听瞪了瞪眼睛，但马上又缓了下来，表情显得很是无奈。
“你......小鬼头哪里学的这些词啊，嘴巴这么快”
“那是为什么呢？”
男人没有回话，视线略微偏向了窗外，空听看着男人的脸庞，男孩脸上的表情渐渐出现嘲笑。
这个人今天怎么回事，电视剧看多了还是小视频刷多了？
随后男人长出一口气，他没有回过头，眼睛盯着前面的道路上的天空喃喃自语——
“因为你长大后就会发现，其实工作是必需的，不工作的大人，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空听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他盯着男人的脸庞眨眨眼睛，男孩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是认真的。佟鱼荔忽然开口说：
“叔你以前成绩怎么样啊？”
“我啊，很差，没少挨你刘大爷的骂，尤其是每次开完家长会之后，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多数落自家孩子的话”
“诶，那你之后是不是辍学了”
“没有，初中的时候成绩倒是上来了，后来也考上了高中，高中的时候我记得自己成绩是很不错的，但是高三的时候就退学了，没有参加高考”，男人的语气里带着一些嘲弄般的笑意，帽檐被外面的风掀了起来。
“啊？为什么啊？”，空听摇晃着的双腿停了下来。
“呵，大人的事小鬼少问”
“大人了不起啊？”
“就是了不起怎么了？小鬼头们吃的喝的不是我们大人的吗？”，男人坐直身子，两只手握住方向盘。
白色小型密斗卡车在车道上缓缓向前，太阳似乎开始乏力了，温度逐渐变得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卡车里传出了孩子们的笑声，还有中年男性富有知性的嗓音，半小时之后卡车进入了市区，市里比周边还要热很多，当空听带着埋怨发出疑惑的声音时，佟鱼荔开口解释起了这种现象出现的原因，男人看着男孩的眼睛赞扬道：
“可以嘛，鱼荔，一般高中生都解释不来的，这种事情”，佟鱼荔挠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空听抢在男孩开口之前说道：
“那是，一般高中生也不会一天到晚都不会停下看书啊”
在绕过了几条街道后，卡车将男孩们送到了一家招牌还是洁白如新的餐厅门前，从街道上的行人情况佟鱼荔发现这里或许和门左市差不多一个水平，当然行人的数量少或许也应该归功于这种不讲道理的高温。男孩们跳下车和男人道过别后，他就离开了。隔着鞋都能感觉到地面上的那种高温的灼热，男孩们抬起头看了一眼店的招牌，空听嘀咕着说这家店比那边的要大多了。但是店里面却简陋的多，虽然很多东西看上去都还是新的，店内的空气里飘着一股清凉的香味。现在的店里没什么客人，柜台上的服务员正坐在长腿凳上玩手机——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
他们掀开塑料门帘走了进去，她看了前面的空听一眼，然后直起身子笑着问道：
“小朋友要吃些什么呀”
“姐姐，我们不是来吃东西的”，空听走到柜台前仰起脑袋，男孩的脸颊被烤的红彤彤的，黑色的背包被他抱在胸前，从墙上空调里吹下来的冷风将男孩耳朵上面的头发吹得微微发抖。服务员向前伸了伸脖子，她看了朝后面走去的佟鱼荔一眼，笑容依旧没变。
“那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呀？”
“我们是来找人的”，空听向后退了一步。佟鱼荔走到了餐单前面抬起头，背包蹭着他的后背发出了沙子流动一样的声音。
“找谁啊”
“店长”
“找店长干什么啊？”
“他是我老爸”，店员眨了眨眼睛然后直起腰，她说道：
“哦，这样啊，他这会不在啊，你们两个先随便找个地方坐一会吧，现在没啥客人”
她指着靠玻璃窗的一张桌子说道，空听点了点头，道过谢后朝佟鱼荔走了过去。
“别弄脏啊”，店员在后面补了一句。
“你在干嘛？”，白色短袖的男孩回过头来看向他。
“看看这里是不是和之前哪里卖一样的吃的”，灰色短袖的男孩看向菜单。
“老爸说我们这边是要以原来就知道我们的客人为基础再发展，现在卖的东西还是一样的”
“额，就是要用以前的菜品吸引顾客然后慢慢推出新的是吧，你们家店好像在我们这一片挺有名的呢”
“这个......可能吧”，空听挠了下脑袋，脸庞有些红红的，脸上的笑意隐藏不住。
“那我们现在干点什么？”，佟鱼荔站好，眨了眨眼睛看了眼旁边的男孩问道。
“先在这里看看吧，毕竟是新店我都没怎么来过，而且外面太热了，我不想去送死”，空听拨了拨头发。
男孩们将背包放到了后面的休息室，休息室后面有两个女孩子在喝饮料玩手机。其中一个扎着单马尾的女孩看着走进来的佟鱼荔笑了笑说道：
“小朋友，吃饭不坐在这里啊”，佟鱼荔支支吾吾没有说出话，空听将佟鱼荔推出门，转过脑袋看着那个女孩说道：
“姐姐我们不是来吃饭的”
他们在店里店外大致转了一圈，空听吐槽这里的布置稍微有点老土。当男孩们回到店里的时候女孩们已经出来了，她们坐在店里桌子旁的椅子上聊着天。空听之前来这边的时候买过一本漫画，上次看完之后就将漫画留在了这边，男孩们在休息室里面找到了漫画，然后一起将整本漫画重新看了一遍，一直到太阳消失。虽然是第二遍看，但是空听的兴致似乎还是很高，每当到某个自己喜欢的角色出场的时候就会开心的和佟鱼荔说起它究竟哪里有趣。
随着外面的气温慢慢变得缓和，店里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各种年龄的客人一个接一个的涌进了店里，女孩们都开始忙碌起来。餐厅里有上补习班的少年们讨论着下午发生了什么的声音，还有闲下来的大人们聊天的声音，当男孩们走出休息室时，桌子上，墙壁上，地板上，花瓶上都铺满了人的影子。他们小心地踩着影子走到柜台前，看台告诉他们店长是去进货了，估计回来得八点多了。
“姐姐，是去进什么了啊？”
她笑了笑，拿着笔头指了指冰箱还有后厨。
“饮料还有海鲜，我也不太清楚为啥这么久，可能是那边厂商有什么事情吧，上次送货来的时候就很晚”
男孩们将那本漫画丢在了休息室里，迎着吹来的晚风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餐厅。舒适的温度和美丽的夕阳让居民们都离开了房间，街道上有打闹的孩子和聊天的路人，音响设备的声音从街边响起。男孩们走到了离餐厅不远的一个广场里。
“鱼荔，你说这年头真的没有偷自行车的了吗？”，男孩走在前头，夕阳在他们的前头越走越远。
“偷的应该是没有了，但是也会有意外吧”，空听踢了一脚路上的塑料制品，那块绿色的像是某个玩具一角一样的东西就从这边飞到了健骑机那边。广场上似乎在办什么活动，金属舞台上有些人又跳又唱好不热闹。空听回头看着跟上来的佟鱼荔问道：
“比如呢”，白色短袖的男孩歪了歪脑袋，举起右手伸出食指倾斜着指着天空说道：
“你想想看啊，就是电影里经常会有的那种说一句“借我稍微用一下谢谢啊”，然后管都不管就骑上走了，而且还摔坏了或者还忘记还的那种情况”，空听看着男孩的动作笑了起来。
“我们放的那么隐蔽，应该不会被找到吧？而且一般来说被找到也没事吧？”，灰短袖的男孩稍微放慢脚步，白短袖的男孩渐渐跟了上来。
“不知道，不过如果被收垃圾的大爷找到了可就不好说了”，佟鱼荔斜着眼睛坏笑。
“不会吧，我们的车子虽然旧了一点但应该都能看出来是暂时放在那的吧？”，空听瞪着眼睛。佟鱼荔接着说道：
“我认为就算是看得出来是暂时放在哪里的也多半会被卖掉吧”，白短袖男孩的语气里藏不住的调侃，空听看着他的眼睛稍微眨眨眼但马上回过神。
“......我觉得你还是少看点奇怪的故事的好”
“是一部分，很少一部分啦”，男孩挥挥手。
“唉，老爸又暂时回不来，等晚上他回来了就坐他的车去把车子带回来吧”，他将双手放到脑袋后面，仰起脑袋向前走去。
广场上有很多健身器材，大部分上面除了一些打闹的少年外，就是食物的袋子或者一些忘记带走的饮料瓶。傍晚仅有的些许凉爽过后，温度似乎又开始升高了。男孩们在广场上玩了很久，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新环境的新鲜感已经可以取代很多东西了。他们从健骑机到双位平步机，几乎每个空着的运动器材上都留下了他们的痕迹，哪怕是以前就玩过很多遍的东西，此时的男孩们也依旧觉得很开心。街道上缓缓驶过来一辆车，车灯在男孩们身上晃了晃，他们举起手遮了遮光。
“小听！”，灯光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喊声，空听回过神来对那边喊道：
“老爸！”，车子沿着广场的马路逐渐靠近男孩们，空听朝着车招了招手，他转身向身后的佟鱼荔喊道：
“鱼荔！走啦！”
“好”，空听等男孩跟上来之后一起朝车子跑去。
男孩拉开车门溜上了车，佟鱼荔跟在后面上了车，他看着男人的侧脸说道：
“叔叔好”，男人笑了笑，然后说道：
“鱼荔来这边玩啊？”
“是”
“玩的开心吗？”
“开心”
他留着寸头，略有夏威夷风格的外衣下面是黑黝黝的皮肤，男人看上去虽然有些消瘦，但是却很精神。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搭在车窗上，另一只手里拿着点燃的香烟，手机里传出成年男声报道什么事件的声音。车上有烟味还有皮革以及各种各样说不上来具体名字的味道，它们混在淡白色的烟雾里飘到后面来，白短袖的男孩挥挥手将靠近鼻子的烟雾挥开，随后咳嗽起来。
“......伤亡人数目前还没有完全确认，这次恶劣的袭击已经引起了......”
男人注意到了男孩的模样，将手机熄屏之后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然后打开了车窗。
“舒服点了吗？”，男人侧着脸问道，灰色短袖的男孩顺势拿过了放到中间的手机。
“好了，谢谢叔叔”
男人扭动方向盘，轿车缓缓驶入了公路，有些寒冷的风涌进来，佟鱼荔又咳嗽了几声，然后他将车窗上摇了一段。后座里略微有些黑暗，手机屏幕发出的光像颗白色的刺球一样戳破了整个后座的黑暗。
“鱼荔鱼荔，你过来看这个”，灰色短袖的男孩将手机拿到了佟鱼荔的眼前，男孩将视线从窗外移到了空听的笑容还有刺目的屏幕上。男人瞟了眼男孩说道：
“小听，就知道玩手机是不是？”
“哪有啊爸爸，我们现在又没有什么事好做，玩会手机解解闷不行吗？”，男孩提高音量说着，点开游戏的同时往佟鱼荔那边挪了挪。
“我告诉你啊，这个游戏可好玩了，我今年过年的时候下到我爸手机上的，大年夜整个晚上我都在玩的”，灰短袖的男孩很小声地在佟鱼荔的耳边说道。
“哈？叔叔没发现吗？”，白短袖的男孩同样小声地在他的耳边说道，话音中带一些笑意。
“嘿嘿，当然，我藏的这么好，他当然发现不了了”，男孩轻声笑着，退出游戏后在屏幕上划动，然后向男孩解释着自己的伪装有多么的高超，但是他甚至都没有关闭这个游戏的通知栏权限。
“喂，你们两个别乱花钱啊”，男人朝后面又看了眼后这样说。
“知道啦”，空听再次点开游戏图标并等着游戏进入之后将手机递给了佟鱼荔，男孩握住有些温热的手机，空听在一边一字一句充满热情地解释着游戏的玩法。
公路两旁似乎闪烁着某种温暖的光芒，空听说话好快啊，而且一直都在说一些听不大懂的游戏术语，让人不太容易跟得上来。而且他将屏幕调的有些太亮了，盯着手机屏幕让我的眼睛稍微有点不太舒服。我抬起头，外面橘黄色的车道上没有多少车辆。这趟车要走的路似乎很远很远，我不知道在哪，周围突然变得好安静，我们就像是被风吹走的树叶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但却不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到达，我甚至不知道终点在何处，却不担心终点在何处，心里燃烧着一种奇异的温暖，我希望这趟旅途永远不要走到终点，哪怕只是我希望。
“是只有鱼荔的车啊，叔”，货车在弯道上旋转，白色短袖的男孩将车窗又上调了一点，只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哦，那就只有鱼荔的车坏了是吧？”
“是啊叔”，佟鱼荔点点头。
“天气的确是太热了”，男人笑了笑。
“对啊，估计得有三十多度了吧？”，空听插嘴。
“我看看啊......现在有三十六度了“，男人看了手机一眼然后把它放到了前面。
“啊？这个温度已经可以用你的卡车煎鸡蛋了吧叔”，空听蹭着车座，座位上的毯子被带动着下滑了好一段距离。佟鱼荔笑了出来，一只手搭在玻璃窗上。
“没错吧”，空听转过来看着白色短袖的男孩。
“可能”，佟鱼荔脸上还带着些笑意。
“两个混小子......期末考试考的怎么样啊？”，男人摆摆手，换成了右手握方向盘。空听摇晃着双腿自信满满地说道：
“我们肯定是考的不错啊”
“呵，口气大了不少嘛”，男人将另一只手也放到了方向盘上。
“那是”，男孩的双腿荡了起来。车里陷入了平和的宁静，外面吹进来的风也缓和了很多，男人忽然开口道：
“小听，你觉得自己聪明吗？”，男孩看向男人说道：
“可能聪明吧”
“那你觉得周围的同学笨吗？”
“不笨”，空听眨眨眼睛。
“为什么啊？他们成绩不是不如你吗？”，男人将滑到大腿上的手机捡起来丢到一边。
“刘叔你的语气怎么忽然变得怪怪的啊，好恶心”，空听偏了偏身子，晃动着的双腿停了下来。
“臭小子你......唉，真是拿你没办法，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吧......”
他说到这里，空听就知道这是专属于大人的说教时间了。
“.......觉得现在真是好啊。在我小的时候，家长会以一个孩子是不是成绩好来判断他是不是一个好孩子，因为那个时候教育比较落后嘛，大部分家长都没有合适的判断标准，所以在人的从众心理和虚荣感这角度来说，成绩就成了公认的标准。那些成绩一般而且还不听话的孩子，虽然大人们没有明说，但是在他们的眼里其实这些孩子就是残次品。成绩不好的孩子属于可能走歪了路的合格品或者不合格品，而判断这个孩子是否合格的标准就是他是否听话，听话的就是不合格品，因为老人们都觉得活泼好动的孩子比较聪明吧。所以当地的很多小混混其实都是那些成绩很一般，平时没什么起色，而且一开始在家长和同学眼里又比较听话的同学，大部分孩子都是受够了家长和邻居的风凉话，所以想要变成一个坏孩子，来至少改变他们老是说自己笨的现状”
“我又没问你以前......”，空听小声犟嘴。
“刘叔你以前住哪里的啊？”，佟鱼荔伸长脖子问道。
“乡下的一个小镇，后来工作住在这附近的市里，前些年因为一些原因不干了，就来这里了”，男人的一只胳膊搭在车窗上撑着脑袋。空听眨了眨眼插嘴道：
“来这里送水果？”
“嗯......对”
“以前的工作肯定很辛苦啊”
“为啥？”，男人歪着脑袋看向空听笑了笑。
“不然怎么会来这里卖水果呢？”
“小傻瓜，我赚够了钱，能早一点歇下来才好，一定要等到老了才要退休啊，那个年纪可没法好好享受生活了，说白了差不多就只是在等死而已”
“你骗人都不会，那既然歇下来了为什么还会继续开着卡车送水果呢？一定是被开了，还不好意思给我们说”，空听伸出一只手挠了挠佟鱼荔的后脑勺，男孩拍开了他的手指。男人看着空听瞪了瞪眼睛，但马上又缓了下来，表情显得很是无奈。
“你......小鬼头哪里学的这些词啊，嘴巴这么快”
“那是为什么呢？”
男人没有回话，视线略微偏向了窗外，空听看着男人的脸庞，男孩脸上的表情渐渐出现嘲笑。
这个人今天怎么回事，电视剧看多了还是小视频刷多了？
随后男人长出一口气，他没有回过头，眼睛盯着前面的道路上的天空喃喃自语——
“因为你长大后就会发现，其实工作是必需的，不工作的大人，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空听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他盯着男人的脸庞眨眨眼睛，男孩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是认真的。佟鱼荔忽然开口说：
“叔你以前成绩怎么样啊？”
“我啊，很差，没少挨你刘大爷的骂，尤其是每次开完家长会之后，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多数落自家孩子的话”
“诶，那你之后是不是辍学了”
“没有，初中的时候成绩倒是上来了，后来也考上了高中，高中的时候我记得自己成绩是很不错的，但是高三的时候就退学了，没有参加高考”，男人的语气里带着一些嘲弄般的笑意，帽檐被外面的风掀了起来。
“啊？为什么啊？”，空听摇晃着的双腿停了下来。
“呵，大人的事小鬼少问”
“大人了不起啊？”
“就是了不起怎么了？小鬼头们吃的喝的不是我们大人的吗？”，男人坐直身子，两只手握住方向盘。
白色小型密斗卡车在车道上缓缓向前，太阳似乎开始乏力了，温度逐渐变得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卡车里传出了孩子们的笑声，还有中年男性富有知性的嗓音，半小时之后卡车进入了市区，市里比周边还要热很多，当空听带着埋怨发出疑惑的声音时，佟鱼荔开口解释起了这种现象出现的原因，男人看着男孩的眼睛赞扬道：
“可以嘛，鱼荔，一般高中生都解释不来的，这种事情”，佟鱼荔挠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空听抢在男孩开口之前说道：
“那是，一般高中生也不会一天到晚都不会停下看书啊”
在绕过了几条街道后，卡车将男孩们送到了一家招牌还是洁白如新的餐厅门前，从街道上的行人情况佟鱼荔发现这里或许和门左市差不多一个水平，当然行人的数量少或许也应该归功于这种不讲道理的高温。男孩们跳下车和男人道过别后，他就离开了。隔着鞋都能感觉到地面上的那种高温的灼热，男孩们抬起头看了一眼店的招牌，空听嘀咕着说这家店比那边的要大多了。但是店里面却简陋的多，虽然很多东西看上去都还是新的，店内的空气里飘着一股清凉的香味。现在的店里没什么客人，柜台上的服务员正坐在长腿凳上玩手机——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
他们掀开塑料门帘走了进去，她看了前面的空听一眼，然后直起身子笑着问道：
“小朋友要吃些什么呀”
“姐姐，我们不是来吃东西的”，空听走到柜台前仰起脑袋，男孩的脸颊被烤的红彤彤的，黑色的背包被他抱在胸前，从墙上空调里吹下来的冷风将男孩耳朵上面的头发吹得微微发抖。服务员向前伸了伸脖子，她看了朝后面走去的佟鱼荔一眼，笑容依旧没变。
“那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呀？”
“我们是来找人的”，空听向后退了一步。佟鱼荔走到了餐单前面抬起头，背包蹭着他的后背发出了沙子流动一样的声音。
“找谁啊”
“店长”
“找店长干什么啊？”
“他是我老爸”，店员眨了眨眼睛然后直起腰，她说道：
“哦，这样啊，他这会不在啊，你们两个先随便找个地方坐一会吧，现在没啥客人”
她指着靠玻璃窗的一张桌子说道，空听点了点头，道过谢后朝佟鱼荔走了过去。
“别弄脏啊”，店员在后面补了一句。
“你在干嘛？”，白色短袖的男孩回过头来看向他。
“看看这里是不是和之前哪里卖一样的吃的”，灰色短袖的男孩看向菜单。
“老爸说我们这边是要以原来就知道我们的客人为基础再发展，现在卖的东西还是一样的”
“额，就是要用以前的菜品吸引顾客然后慢慢推出新的是吧，你们家店好像在我们这一片挺有名的呢”
“这个......可能吧”，空听挠了下脑袋，脸庞有些红红的，脸上的笑意隐藏不住。
“那我们现在干点什么？”，佟鱼荔站好，眨了眨眼睛看了眼旁边的男孩问道。
“先在这里看看吧，毕竟是新店我都没怎么来过，而且外面太热了，我不想去送死”，空听拨了拨头发。
男孩们将背包放到了后面的休息室，休息室后面有两个女孩子在喝饮料玩手机。其中一个扎着单马尾的女孩看着走进来的佟鱼荔笑了笑说道：
“小朋友，吃饭不坐在这里啊”，佟鱼荔支支吾吾没有说出话，空听将佟鱼荔推出门，转过脑袋看着那个女孩说道：
“姐姐我们不是来吃饭的”
他们在店里店外大致转了一圈，空听吐槽这里的布置稍微有点老土。当男孩们回到店里的时候女孩们已经出来了，她们坐在店里桌子旁的椅子上聊着天。空听之前来这边的时候买过一本漫画，上次看完之后就将漫画留在了这边，男孩们在休息室里面找到了漫画，然后一起将整本漫画重新看了一遍，一直到太阳消失。虽然是第二遍看，但是空听的兴致似乎还是很高，每当到某个自己喜欢的角色出场的时候就会开心的和佟鱼荔说起它究竟哪里有趣。
随着外面的气温慢慢变得缓和，店里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各种年龄的客人一个接一个的涌进了店里，女孩们都开始忙碌起来。餐厅里有上补习班的少年们讨论着下午发生了什么的声音，还有闲下来的大人们聊天的声音，当男孩们走出休息室时，桌子上，墙壁上，地板上，花瓶上都铺满了人的影子。他们小心地踩着影子走到柜台前，看台告诉他们店长是去进货了，估计回来得八点多了。
“姐姐，是去进什么了啊？”
她笑了笑，拿着笔头指了指冰箱还有后厨。
“饮料还有海鲜，我也不太清楚为啥这么久，可能是那边厂商有什么事情吧，上次送货来的时候就很晚”
男孩们将那本漫画丢在了休息室里，迎着吹来的晚风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餐厅。舒适的温度和美丽的夕阳让居民们都离开了房间，街道上有打闹的孩子和聊天的路人，音响设备的声音从街边响起。男孩们走到了离餐厅不远的一个广场里。
“鱼荔，你说这年头真的没有偷自行车的了吗？”，男孩走在前头，夕阳在他们的前头越走越远。
“偷的应该是没有了，但是也会有意外吧”，空听踢了一脚路上的塑料制品，那块绿色的像是某个玩具一角一样的东西就从这边飞到了健骑机那边。广场上似乎在办什么活动，金属舞台上有些人又跳又唱好不热闹。空听回头看着跟上来的佟鱼荔问道：
“比如呢”，白色短袖的男孩歪了歪脑袋，举起右手伸出食指倾斜着指着天空说道：
“你想想看啊，就是电影里经常会有的那种说一句“借我稍微用一下谢谢啊”，然后管都不管就骑上走了，而且还摔坏了或者还忘记还的那种情况”，空听看着男孩的动作笑了起来。
“我们放的那么隐蔽，应该不会被找到吧？而且一般来说被找到也没事吧？”，灰短袖的男孩稍微放慢脚步，白短袖的男孩渐渐跟了上来。
“不知道，不过如果被收垃圾的大爷找到了可就不好说了”，佟鱼荔斜着眼睛坏笑。
“不会吧，我们的车子虽然旧了一点但应该都能看出来是暂时放在那的吧？”，空听瞪着眼睛。佟鱼荔接着说道：
“我认为就算是看得出来是暂时放在哪里的也多半会被卖掉吧”，白短袖男孩的语气里藏不住的调侃，空听看着他的眼睛稍微眨眨眼但马上回过神。
“......我觉得你还是少看点奇怪的故事的好”
“是一部分，很少一部分啦”，男孩挥挥手。
“唉，老爸又暂时回不来，等晚上他回来了就坐他的车去把车子带回来吧”，他将双手放到脑袋后面，仰起脑袋向前走去。
广场上有很多健身器材，大部分上面除了一些打闹的少年外，就是食物的袋子或者一些忘记带走的饮料瓶。傍晚仅有的些许凉爽过后，温度似乎又开始升高了。男孩们在广场上玩了很久，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新环境的新鲜感已经可以取代很多东西了。他们从健骑机到双位平步机，几乎每个空着的运动器材上都留下了他们的痕迹，哪怕是以前就玩过很多遍的东西，此时的男孩们也依旧觉得很开心。街道上缓缓驶过来一辆车，车灯在男孩们身上晃了晃，他们举起手遮了遮光。
“小听！”，灯光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喊声，空听回过神来对那边喊道：
“老爸！”，车子沿着广场的马路逐渐靠近男孩们，空听朝着车招了招手，他转身向身后的佟鱼荔喊道：
“鱼荔！走啦！”
“好”，空听等男孩跟上来之后一起朝车子跑去。
男孩拉开车门溜上了车，佟鱼荔跟在后面上了车，他看着男人的侧脸说道：
“叔叔好”，男人笑了笑，然后说道：
“鱼荔来这边玩啊？”
“是”
“玩的开心吗？”
“开心”
他留着寸头，略有夏威夷风格的外衣下面是黑黝黝的皮肤，男人看上去虽然有些消瘦，但是却很精神。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搭在车窗上，另一只手里拿着点燃的香烟，手机里传出成年男声报道什么事件的声音。车上有烟味还有皮革以及各种各样说不上来具体名字的味道，它们混在淡白色的烟雾里飘到后面来，白短袖的男孩挥挥手将靠近鼻子的烟雾挥开，随后咳嗽起来。
“......伤亡人数目前还没有完全确认，这次恶劣的袭击已经引起了......”
男人注意到了男孩的模样，将手机熄屏之后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然后打开了车窗。
“舒服点了吗？”，男人侧着脸问道，灰色短袖的男孩顺势拿过了放到中间的手机。
“好了，谢谢叔叔”
男人扭动方向盘，轿车缓缓驶入了公路，有些寒冷的风涌进来，佟鱼荔又咳嗽了几声，然后他将车窗上摇了一段。后座里略微有些黑暗，手机屏幕发出的光像颗白色的刺球一样戳破了整个后座的黑暗。
“鱼荔鱼荔，你过来看这个”，灰色短袖的男孩将手机拿到了佟鱼荔的眼前，男孩将视线从窗外移到了空听的笑容还有刺目的屏幕上。男人瞟了眼男孩说道：
“小听，就知道玩手机是不是？”
“哪有啊爸爸，我们现在又没有什么事好做，玩会手机解解闷不行吗？”，男孩提高音量说着，点开游戏的同时往佟鱼荔那边挪了挪。
“我告诉你啊，这个游戏可好玩了，我今年过年的时候下到我爸手机上的，大年夜整个晚上我都在玩的”，灰短袖的男孩很小声地在佟鱼荔的耳边说道。
“哈？叔叔没发现吗？”，白短袖的男孩同样小声地在他的耳边说道，话音中带一些笑意。
“嘿嘿，当然，我藏的这么好，他当然发现不了了”，男孩轻声笑着，退出游戏后在屏幕上划动，然后向男孩解释着自己的伪装有多么的高超，但是他甚至都没有关闭这个游戏的通知栏权限。
“喂，你们两个别乱花钱啊”，男人朝后面又看了眼后这样说。
“知道啦”，空听再次点开游戏图标并等着游戏进入之后将手机递给了佟鱼荔，男孩握住有些温热的手机，空听在一边一字一句充满热情地解释着游戏的玩法。
公路两旁似乎闪烁着某种温暖的光芒，空听说话好快啊，而且一直都在说一些听不大懂的游戏术语，让人不太容易跟得上来。而且他将屏幕调的有些太亮了，盯着手机屏幕让我的眼睛稍微有点不太舒服。我抬起头，外面橘黄色的车道上没有多少车辆。这趟车要走的路似乎很远很远，我不知道在哪，周围突然变得好安静，我们就像是被风吹走的树叶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但却不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到达，我甚至不知道终点在何处，却不担心终点在何处，心里燃烧着一种奇异的温暖，我希望这趟旅途永远不要走到终点，哪怕只是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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