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孩子的那几岁
那座像猩猩一样的山的山路很陡峭，路上布满了碎石和树枝，男孩们在平缓的山脚下骑了一段之后将自行车放到了一棵看上去很老的大树下面，四辆自行车将那棵树围起来，让那棵树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盆栽一样。李缘慕的车因为放不下的缘故被单独放在了附近的另一棵树旁边，车身都似乎在冒热气。
山里比市区要凉快很多，不是那些风扇带来的古怪凉爽，也不是空调带来的奇怪冷风，是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凉爽，连我的灵魂和内脏都舒适的凉爽，或许应该带着那本漫画出来看的。
佟鱼荔本来以为这里大概就是电影里原始森林的那种模样，但其实要普通很多——各种草本植物沿着小路两边自然生长，塑料瓶和各种带有现代气息的垃圾躲藏在它们里面，密密的草叶里满是昆虫和小鸟，头顶传来蝉鸣鸟叫，草地上满是长着翅膀的虫子，远远地看上去幽静又深远，细细地听上去悠远又深邃。空听看上去很开心，两个男孩被三个高中生围在中间，一边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边笑着往山上走去。空听忽然问道：
“李哥，我们来山上要干什么？该不会就是瞎逛吧”
“这怎么能叫瞎逛呢？这叫出游”，李缘慕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块说道。赵光白了少年一眼然后说道：
“得了吧，瞎逛就瞎逛，还安什么艺名”，最高的那个少年停下来折断了旁边一棵矮树的枝条。
“你......赵光你今天咋老是拆我台啊，是不是前天你没写作业被我说给老师还在生气？”
“哈？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再说你说的有问题我吐槽两句没问题吧，你说呢鱼荔”，男孩看着地面尴尬地笑了笑。
“我们来这边是来烧烤玩的”，个子最高的少年站在空听后面拿着树枝敲着他的肩膀说道。
“可是你们啥都没拿啊，就能带个打火机可能.......”，男孩说到一半许雾忽然露出生气的表情敲了敲他的后背说道：
“瞎说什么呢？我们早上就已经将东西给带过来了，本来还打算把烧烤当午饭的，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所以没做成，没办法才把东西给藏了起来”，空听有些生气回过头和许雾打闹起来。
“有人说不准点火吗？”，佟鱼荔眨眨眼睛问道。
“那倒没有，只是我家长叫我回去有点事，所以才散了”，走在最前面的李缘慕停下来看了眼男孩说道。
“这样啊”
山上种着各种东西，各种果木，稻子，玉米，一层一层，让山的层次变得分明。在一片玉米地的上面，是一片平坦的草地，许雾说这里是负责这些庄稼的居民们默认用来休息的地方，他们朝着那块草地的位置走了过去。
“前段时间我还看见有人在这边放羊啊？”，许雾将手里的树枝顺手丢进了下面的玉米地里。
“你闲心挺重啊，在公路上骑车还敢四下乱看？”
草地上的植物郁郁葱葱，在靠近上面红梨树的地方，还有一块大石头。草地上也有一些花，它们大部分都只有鞋子的高度，当男孩们的鞋底踏上草地的时候，笼罩在草坪上的气味一下子涌入男孩的鼻子里。草地上放着很多东西，吃剩下的水果核以及各种商品的袋子。在草地的上边是一片红梨树，少年们将烧烤用的东西都藏在那一片低着脑袋的红梨树下面，他们让两个男孩待在外面等着，然后陆陆续续弓着腰摸了进去。
“李哥你们都拿了些什么啊？”，空听站在外面朝里面大声喊着。
“我想啊，火腿肠，香肠还有土豆，玉米，还有......”，少年抱着怀里的东西慢慢摸了出来。
“都是些商店里就能买到的东西啦”，跟在少年后面的许雾说道。
“那饮料呢？”
“橙汁”，许雾直起腰提起手里的瓶子冲男孩们晃了晃。
“没有汽水吗？”
“没有，我们三个喝不惯那种玩意，喝得多了会止不住的打嗝”
“诶，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啊，还是三个人的通病”，空听提起橙汁惊讶地看着许雾说道。
“我们也是在之后才慢慢注意到的，反正只要喝完就会打嗝而且不容易止住”，李缘慕站在一边接过话茬说道。
“刘雨姐也是这样的吗？”
“不清楚，小学毕业以后就基本没怎么了解过了”，少年的声音里有些落寞。
他们将食材堆放在草地的大石头上面，然后将烧烤架摆放在那群红梨树旁边的没有植物的土地上，几分钟后，少年们围在烧烤器材前开始分工。
“赵光你生火吧，你熟练”
“好”
“许雾别发呆了，过来帮忙处理食材啊”，许雾应了一声后蹲在了食材旁边，空听待在李缘慕的另一边帮忙处理食材，那块石头被他们三个给围了起来，佟鱼荔看了眼他们然后走到了赵光的旁边。
“来帮忙的吗？”，少年瞟了一眼男孩，同时将手里的树枝折断。
男孩点点头，然后捡起了烧烤炉旁边的一些树枝，他双手发力折断了树枝。
“折断之后拿到这边来”
“好”
太阳渐渐朝着山的猩猩山的后头偏下去，少年怀抱着折好的树枝蹲在了一边没有杂草的地方蹲了下来，佟鱼荔带着一点树枝凑了上来。少年将树枝整在了一起，然后又在下面放了一些干草，男孩将折断的树枝放到了少年的脚边。少年将一些塑料制品点燃之后放到了堆好的干草上面，干草上的火焰带动着树枝一起缓慢燃烧了起来，塑料燃烧的臭味混在树木燃烧的味道里伴随着不断升高变粗的黑烟慢慢扩散。少年站起来，朝烧烤架那边走去，男孩蹲在地上听着噼噼啪啪燃烧着的树枝，拿着手里的树枝拨动着那些燃烧着的枝条。
“再添点柴火”
少年回过头对着男孩如此说道，男孩点点头然后将干树枝往自己脚边挪了一些距离，少年在烧烤炉旁边的袋子里用火钳夹出了几块不大的煤炭，然后装在小铲子里带了过来。男孩看着赵光走向自己眨了眨眼睛。
高中生还是要更厉害一点啊。
一阵风从玉米地下面吹上来，将一些碎叶吹到了男孩的脚边，少年走到男孩的身边，男孩抬起脑袋，树枝上摆动着的火焰被吹成了像是塑料一样薄而透明的东西，少年用火钳子将炭夹出来后丢进了燃烧着的柴火里。少年一块又一块地往里面丢着炭，男孩数着丢进柴火里的炭，感到稍微有点尴尬，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问道：
“赵哥你们是什么时候和空听一起玩的啊？”，少年拨动着柴火，眨了眨眼睛说道：
“我们啊，我见到他的时候都要上初中了，小学毕业的时候才认识的他，李缘慕还有他以前的一些同学才是陪他玩的最久的人吧”
“许雾哥也是以前的时候就见过空听吗？”
少年摇头。
“不是，我和许雾还有一些其它的同学都是在那个暑假才见到小听的，那个时候大概他才五六岁吧，记不太清了，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反正他那时候的个头很小，我记得差不多才到我腰这里”，少年将铲子和火钳子放到一边也蹲了下来，他将双手抱在胸前盯着眼前的火焰。空听那边和少年们似乎聊得很开心，笑声不停地从那块大石头哪里传出。
“怪不得李哥和空听关系很好呢”
“不是，李缘慕以前其实跟小听的关系应该不算好”
“李哥和空听？”，佟鱼荔感到有些吃惊，双手放到膝盖上说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感觉啊，关系就是不好。我们当时是陪着李缘慕去小听家里玩的，小听爸爸还好一点，但小听妈妈就很凶，我这不是说阿姨坏话了，只是当时第一眼看上去就是这个感觉，有种我们刚进门就要赶走我们的感觉，叔叔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对我们也很冷淡，不知道为啥李缘慕总是坚持着要让我们陪他去小听家玩，不过虽然阿姨态度看起来很差，但是其实感觉人很好，端进来的饮料总是有我们的份，玩游戏看电视什么的也不会计较”
“那就是关系好呗，可能是赵哥你感觉错了”
“或许吧，当时的李缘慕又不像现在这么喜欢说话，我们也没有怎么问。不过待久了其实感觉挺好玩的，当时的小听也很有意思，作为人生中第一个没有作业的暑假，在那个月里我们空出来了大部分时光，而这些时间也很幸运有他帮我们补上了，最少现在回忆起那个暑假不会是空白一片没有开头”
我没有再接着问下去，因为我觉得在那之后会是一个不太让人开心的故事，也是李哥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情，而且感觉赵哥也不会知道。
火势越来越大，赵光用火钳子拨了拨柴火，等到干柴都烧得黑乎乎的时候，少年用火钳将里面的火炭弄了出来，然后慢慢一块一块地放到了已经收拾好的烧烤箱里面。空听那边似乎也将食材处理的差不多了，男孩和李缘慕还在那块石头上面处理食材，许雾就已经将处理好的食材拿过来了。佟鱼荔洗过手，走到空听的旁边拿起一根串好的烤肠，少年抬起头看向男孩问道：
“火生好了吗？”
“是的李哥”
“那我们得加快了啊”，空听这样说着拿起签子串上土豆片，佟鱼荔拿起竹签刺进了烤肠里面。赵光和许雾在烧烤架旁边争论起来，远远的听上去似乎是在吵着放火炭之前要不要在炉子底面铺一些炭的问题。几分钟之后，空听他们将所有的签子都用完了，李缘慕将多出来的食材装了起来，男孩们将弄好的食材拿了过去。
围在烧烤架前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将自己选好的食物放到了烧烤架上，李缘慕拿着调味料和酱料走了过来。火炭的味道将草地上盘旋着的奇怪味道以及草叶的清香尽数击溃，灼热且欢快的氛围开始盘旋在他们脚边并逐渐向上旋转蔓延开来。男孩们搬出小凳子围坐在烧烤架前面，喝着饮料聊着天，远边的天空翻出了一片金黄，他们头顶的天空明亮湛蓝，男孩们的心情越发轻快，连纸杯子里的橙汁都变得更加甘甜。
空听站起来在烧烤架上拿过一根烤肠，许雾忽然大声喊道：
“喂，那个还没烤好啊”，他站起来，嘴巴里还在嚼着些什么。
“没有啊，我计算着时间肯定好”，空听疑惑的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说道。
“什么计算时间？看一眼就知道没烤好吧？”，许雾走到烧烤架旁边看着男孩手里的烤肠指指点点。
“我怎么看不出来？”，男孩旋转着烤肠眨眨眼睛。
“因为你没经验啊，小鬼头”，少年将手里的丸子吃掉，把签子丢进旁边的垃圾袋。
“那你说说哪里没烤好”，男孩伸出手，少年走到男孩旁边，弯下腰看着男孩手里的烤肠，忽然一把抓过烤肠背过身去，然后迅速将烤肠咬到了嘴里
“喂！许雾哥”，空听生气地大声喊着，敲打着少年的后背。
“哈哈哈！大意失荆州！是我的了哈哈哈！”，少年说着跑了起来。
男孩追着少年喊着，少年的嘴里叼着半截烤肠，杯子里的橙汁摇晃着泛着光，一片片像是敲碎了的夕阳。佟鱼荔抬起头看了眼头顶的天空，湛蓝的有些黯淡的天空里飘着几片白雾状的云。空听似乎真的被少年气到了，一直缠着许雾，直到最后少年说回去的路上给男孩买根烤肉肠，他看上去才似乎慢慢消气。
当远边的天空一片橘黄而身后的天空依旧湛蓝黯淡的时候，男孩们开始收拾起东西，他们将没有吃完的烧烤装进了袋子里，然后均分给了每个人。
我觉得其实收拾的过程远比准备要麻烦的多，因为吃过东西的缘故，烧烤架上又是油又是调味料，要擦要洗，而且烧烤架实在是不方便拿回去，于是我们在稍微商量过之后，最后决定打辆车让赵哥先将烧烤架运回去，然后再回来骑车和李缘慕一起走。
“没关系，这个月的零花钱因为一些重大缘故可还剩下不少，打辆车最多也就十多块钱的样子，不碍事”
赵光笑着这样说道。
空听和许雾早早地就离开了，当佟鱼荔发觉的时候他们已经骑上公路了，这个时候佟鱼荔才想起来之前的路上那个少年说过的事情自己都还没有问，男孩一下子觉得这个少年是个没有什么责任心的人。司机对于烧烤架和煤炭这种很容易弄脏车的东西态度很明显是拒绝的，和少年们争论了好一会才很不容易地同意了。
当出租车载着赵光走远后，天空已经是一大片的橘黄了，佟鱼荔和李缘慕在回放自行车地方的路上聊起了天。
“李哥你们早上的时候怎么带烧烤架过来的啊？”
“我们早上就没骑车啊”，少年摘了一片树叶揉在手心里捏碎。
“哦，那……李哥你是什么时候跟空听一起玩的啊？”
“我？从他记事开始大概就一直在陪着他玩”，少年将那些碎叶丢掉之后拍拍手，然后将双手放在后脑勺。
“诶，这么早”，男孩有点吃惊。
“对啊，当时我得肺炎住院了，那时候还没有完全好，我在床上躺腻了，所以就趁着我妈出去的时候在医院里一个人瞎逛起来，也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吧，我碰见了还没几个月大的他，叔叔他们又和我们比较熟，所以我当时还进去摸过他的脸”，少年指了指自己的左脸笑道，手心里还沾着一些碎叶。
“诶，空听那个时候生病了吗？”
“不清楚，太远了记不起来了”
“李哥，那个......”
“对我以前和空听的关系很好奇？”，少年眨眨眼睛露出微笑，男孩楞了楞没有说出话。
我想问关于所谓的这个时代最恐怖的武器是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笑着，表情却太过奇怪，让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与以往我对他的印象出现了一些分歧，我张着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少年将双手放下来，那颗自行车旁边的大树被夕阳映照得金黄，男孩们的自行车被遮盖在大树的阴影下面，李缘慕的车身反射出夕阳金黄的光，少年回头看了眼男孩然后说道：
“以前我们的关系啊其实......其实......”，少年的眼睛里洋溢着夕阳，喉结一上一下不安抖动。但是他却忽然笑了起来，然后转过头看着男孩说道：
“不好”
少年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男孩看着他的后背跟在后面，少年白鞋的橡胶上反射出一片金黄的光芒。
“那个时候我老是欺负他，原因是因为大部分学校里的同学都住的离我比较远，一般放学后的晚上我基本都是一个人，但是放学之后小听他就会缠着我，可能是腻了吧，也可能是讨厌只能和小孩子一起玩的自己，我将这份情绪发泄到了他的身上。那个时候我真的是不知不觉就做了好多过分的事情，甚至还把他弄哭了好几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父母会责怪我，叔叔阿姨也开始讨厌起我来了，直到后来我每次上学看见他们家餐馆就会不由自主低下脑袋躲着走的时候，我才明白自己当初究竟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
少年抬起脑袋看向天空。
“说什么……叫只允许我一个人欺负他了，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口号而已，不过是在为当时的做法赎罪而已，我当时和其它朋友一起保护他或许也只是对于同类的厌恶，那时欺负他的时候那份恶意是完完全全存在的，哪怕之后再怎么辩解也没用，我也想像漫画里的那样用这样荒里荒唐的说法蒙混过关，可是当我那次去他家玩的时候，他穿着一双宽大的拖鞋朝我跑过来，喊着我的名字，叫着我哥哥......我怎么心安？”
男孩跟在少年的身后，他们身后的天空又黯淡了几分，那片金黄的天空翻涌上来。男孩感觉眼前背对着自己的少年似乎在哭，于是他稍微提了提嗓子后说道：
“可是现在不是好了嘛，没关系，过去的事情过去不就好了”
男孩感觉自己的口吻像个饱经风霜的大叔。少年闻言停住脚，回过头来看着男孩的眼睛。
“鱼荔，你不懂，这样的话是要对受害人说的，加害者又怎么能这么轻易的自欺欺人？我可以允许自己抛掉这些东西向前走，但是负罪感，我不会丢弃，你或许不懂，但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有且仅有一次的，而在那个孩子的童年里，人生有且仅有一次的童年里，人生最快乐的时光里，却出现了一个像我这样的家伙，难道我不应该为自己出于某种自私的理由就毁掉了他的人生而负责吗？”
男孩说不出话，他们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古怪起来，两个人共同保持着一种异样的沉默走到了那颗树下，少年将自己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扶了起来，男孩将阴影中的自行车搬出来。
“空听在那边......玩的开心吗？”，佟鱼荔回头看向少年，少年也正在看着自己，他刚刚打算张口但少年却忽然大笑起来说道：
“哈哈哈哈哈，我一个大男人在说些什么啊......哈啊，你先走吧，说了这么多尴尬的话我都不好意思了”
少年笑了笑，笑容里掺杂着碾碎的柠檬糖，酸酸甜甜的味道在男孩的嘴巴里蔓延开来。
男孩点点头，道过别后骑上车沿着小路扭扭歪歪地向前骑去，路上布满的碎石让车身不断摇晃。
“不要像我一样”，少年的声音在男孩的耳边若隐若现，当男孩回过头去，丛密的树枝和草叶却遮住了少年的身影。
......
“空听，你以前的时候有人欺负过你吗？”
“有啊，因为我年龄最小嘛，而且那个时候个头也小，肯定会被欺负”
“诶，所以才会转学到这边吗？”
“没有，我转学是因为我们家要在这边开店啊”
“这样啊，哪你还想回去那边吗？”
“想啊”
“为啥啊，不是有很多人欺负你吗？还是别回去的好”
“那没事，我有几个很厉害的哥哥他们总会帮我出头”
“诶，你哥哥？我怎么没见过？还在那边上学吗？”
“对啊，他们是附近邻居家的孩子，虽然不是亲的，但每次有人欺负我的时候他们就会帮我，所在那边我玩的还是挺开心的”
山里比市区要凉快很多，不是那些风扇带来的古怪凉爽，也不是空调带来的奇怪冷风，是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凉爽，连我的灵魂和内脏都舒适的凉爽，或许应该带着那本漫画出来看的。
佟鱼荔本来以为这里大概就是电影里原始森林的那种模样，但其实要普通很多——各种草本植物沿着小路两边自然生长，塑料瓶和各种带有现代气息的垃圾躲藏在它们里面，密密的草叶里满是昆虫和小鸟，头顶传来蝉鸣鸟叫，草地上满是长着翅膀的虫子，远远地看上去幽静又深远，细细地听上去悠远又深邃。空听看上去很开心，两个男孩被三个高中生围在中间，一边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边笑着往山上走去。空听忽然问道：
“李哥，我们来山上要干什么？该不会就是瞎逛吧”
“这怎么能叫瞎逛呢？这叫出游”，李缘慕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块说道。赵光白了少年一眼然后说道：
“得了吧，瞎逛就瞎逛，还安什么艺名”，最高的那个少年停下来折断了旁边一棵矮树的枝条。
“你......赵光你今天咋老是拆我台啊，是不是前天你没写作业被我说给老师还在生气？”
“哈？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再说你说的有问题我吐槽两句没问题吧，你说呢鱼荔”，男孩看着地面尴尬地笑了笑。
“我们来这边是来烧烤玩的”，个子最高的少年站在空听后面拿着树枝敲着他的肩膀说道。
“可是你们啥都没拿啊，就能带个打火机可能.......”，男孩说到一半许雾忽然露出生气的表情敲了敲他的后背说道：
“瞎说什么呢？我们早上就已经将东西给带过来了，本来还打算把烧烤当午饭的，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所以没做成，没办法才把东西给藏了起来”，空听有些生气回过头和许雾打闹起来。
“有人说不准点火吗？”，佟鱼荔眨眨眼睛问道。
“那倒没有，只是我家长叫我回去有点事，所以才散了”，走在最前面的李缘慕停下来看了眼男孩说道。
“这样啊”
山上种着各种东西，各种果木，稻子，玉米，一层一层，让山的层次变得分明。在一片玉米地的上面，是一片平坦的草地，许雾说这里是负责这些庄稼的居民们默认用来休息的地方，他们朝着那块草地的位置走了过去。
“前段时间我还看见有人在这边放羊啊？”，许雾将手里的树枝顺手丢进了下面的玉米地里。
“你闲心挺重啊，在公路上骑车还敢四下乱看？”
草地上的植物郁郁葱葱，在靠近上面红梨树的地方，还有一块大石头。草地上也有一些花，它们大部分都只有鞋子的高度，当男孩们的鞋底踏上草地的时候，笼罩在草坪上的气味一下子涌入男孩的鼻子里。草地上放着很多东西，吃剩下的水果核以及各种商品的袋子。在草地的上边是一片红梨树，少年们将烧烤用的东西都藏在那一片低着脑袋的红梨树下面，他们让两个男孩待在外面等着，然后陆陆续续弓着腰摸了进去。
“李哥你们都拿了些什么啊？”，空听站在外面朝里面大声喊着。
“我想啊，火腿肠，香肠还有土豆，玉米，还有......”，少年抱着怀里的东西慢慢摸了出来。
“都是些商店里就能买到的东西啦”，跟在少年后面的许雾说道。
“那饮料呢？”
“橙汁”，许雾直起腰提起手里的瓶子冲男孩们晃了晃。
“没有汽水吗？”
“没有，我们三个喝不惯那种玩意，喝得多了会止不住的打嗝”
“诶，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啊，还是三个人的通病”，空听提起橙汁惊讶地看着许雾说道。
“我们也是在之后才慢慢注意到的，反正只要喝完就会打嗝而且不容易止住”，李缘慕站在一边接过话茬说道。
“刘雨姐也是这样的吗？”
“不清楚，小学毕业以后就基本没怎么了解过了”，少年的声音里有些落寞。
他们将食材堆放在草地的大石头上面，然后将烧烤架摆放在那群红梨树旁边的没有植物的土地上，几分钟后，少年们围在烧烤器材前开始分工。
“赵光你生火吧，你熟练”
“好”
“许雾别发呆了，过来帮忙处理食材啊”，许雾应了一声后蹲在了食材旁边，空听待在李缘慕的另一边帮忙处理食材，那块石头被他们三个给围了起来，佟鱼荔看了眼他们然后走到了赵光的旁边。
“来帮忙的吗？”，少年瞟了一眼男孩，同时将手里的树枝折断。
男孩点点头，然后捡起了烧烤炉旁边的一些树枝，他双手发力折断了树枝。
“折断之后拿到这边来”
“好”
太阳渐渐朝着山的猩猩山的后头偏下去，少年怀抱着折好的树枝蹲在了一边没有杂草的地方蹲了下来，佟鱼荔带着一点树枝凑了上来。少年将树枝整在了一起，然后又在下面放了一些干草，男孩将折断的树枝放到了少年的脚边。少年将一些塑料制品点燃之后放到了堆好的干草上面，干草上的火焰带动着树枝一起缓慢燃烧了起来，塑料燃烧的臭味混在树木燃烧的味道里伴随着不断升高变粗的黑烟慢慢扩散。少年站起来，朝烧烤架那边走去，男孩蹲在地上听着噼噼啪啪燃烧着的树枝，拿着手里的树枝拨动着那些燃烧着的枝条。
“再添点柴火”
少年回过头对着男孩如此说道，男孩点点头然后将干树枝往自己脚边挪了一些距离，少年在烧烤炉旁边的袋子里用火钳夹出了几块不大的煤炭，然后装在小铲子里带了过来。男孩看着赵光走向自己眨了眨眼睛。
高中生还是要更厉害一点啊。
一阵风从玉米地下面吹上来，将一些碎叶吹到了男孩的脚边，少年走到男孩的身边，男孩抬起脑袋，树枝上摆动着的火焰被吹成了像是塑料一样薄而透明的东西，少年用火钳子将炭夹出来后丢进了燃烧着的柴火里。少年一块又一块地往里面丢着炭，男孩数着丢进柴火里的炭，感到稍微有点尴尬，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问道：
“赵哥你们是什么时候和空听一起玩的啊？”，少年拨动着柴火，眨了眨眼睛说道：
“我们啊，我见到他的时候都要上初中了，小学毕业的时候才认识的他，李缘慕还有他以前的一些同学才是陪他玩的最久的人吧”
“许雾哥也是以前的时候就见过空听吗？”
少年摇头。
“不是，我和许雾还有一些其它的同学都是在那个暑假才见到小听的，那个时候大概他才五六岁吧，记不太清了，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反正他那时候的个头很小，我记得差不多才到我腰这里”，少年将铲子和火钳子放到一边也蹲了下来，他将双手抱在胸前盯着眼前的火焰。空听那边和少年们似乎聊得很开心，笑声不停地从那块大石头哪里传出。
“怪不得李哥和空听关系很好呢”
“不是，李缘慕以前其实跟小听的关系应该不算好”
“李哥和空听？”，佟鱼荔感到有些吃惊，双手放到膝盖上说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感觉啊，关系就是不好。我们当时是陪着李缘慕去小听家里玩的，小听爸爸还好一点，但小听妈妈就很凶，我这不是说阿姨坏话了，只是当时第一眼看上去就是这个感觉，有种我们刚进门就要赶走我们的感觉，叔叔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对我们也很冷淡，不知道为啥李缘慕总是坚持着要让我们陪他去小听家玩，不过虽然阿姨态度看起来很差，但是其实感觉人很好，端进来的饮料总是有我们的份，玩游戏看电视什么的也不会计较”
“那就是关系好呗，可能是赵哥你感觉错了”
“或许吧，当时的李缘慕又不像现在这么喜欢说话，我们也没有怎么问。不过待久了其实感觉挺好玩的，当时的小听也很有意思，作为人生中第一个没有作业的暑假，在那个月里我们空出来了大部分时光，而这些时间也很幸运有他帮我们补上了，最少现在回忆起那个暑假不会是空白一片没有开头”
我没有再接着问下去，因为我觉得在那之后会是一个不太让人开心的故事，也是李哥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情，而且感觉赵哥也不会知道。
火势越来越大，赵光用火钳子拨了拨柴火，等到干柴都烧得黑乎乎的时候，少年用火钳将里面的火炭弄了出来，然后慢慢一块一块地放到了已经收拾好的烧烤箱里面。空听那边似乎也将食材处理的差不多了，男孩和李缘慕还在那块石头上面处理食材，许雾就已经将处理好的食材拿过来了。佟鱼荔洗过手，走到空听的旁边拿起一根串好的烤肠，少年抬起头看向男孩问道：
“火生好了吗？”
“是的李哥”
“那我们得加快了啊”，空听这样说着拿起签子串上土豆片，佟鱼荔拿起竹签刺进了烤肠里面。赵光和许雾在烧烤架旁边争论起来，远远的听上去似乎是在吵着放火炭之前要不要在炉子底面铺一些炭的问题。几分钟之后，空听他们将所有的签子都用完了，李缘慕将多出来的食材装了起来，男孩们将弄好的食材拿了过去。
围在烧烤架前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将自己选好的食物放到了烧烤架上，李缘慕拿着调味料和酱料走了过来。火炭的味道将草地上盘旋着的奇怪味道以及草叶的清香尽数击溃，灼热且欢快的氛围开始盘旋在他们脚边并逐渐向上旋转蔓延开来。男孩们搬出小凳子围坐在烧烤架前面，喝着饮料聊着天，远边的天空翻出了一片金黄，他们头顶的天空明亮湛蓝，男孩们的心情越发轻快，连纸杯子里的橙汁都变得更加甘甜。
空听站起来在烧烤架上拿过一根烤肠，许雾忽然大声喊道：
“喂，那个还没烤好啊”，他站起来，嘴巴里还在嚼着些什么。
“没有啊，我计算着时间肯定好”，空听疑惑的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说道。
“什么计算时间？看一眼就知道没烤好吧？”，许雾走到烧烤架旁边看着男孩手里的烤肠指指点点。
“我怎么看不出来？”，男孩旋转着烤肠眨眨眼睛。
“因为你没经验啊，小鬼头”，少年将手里的丸子吃掉，把签子丢进旁边的垃圾袋。
“那你说说哪里没烤好”，男孩伸出手，少年走到男孩旁边，弯下腰看着男孩手里的烤肠，忽然一把抓过烤肠背过身去，然后迅速将烤肠咬到了嘴里
“喂！许雾哥”，空听生气地大声喊着，敲打着少年的后背。
“哈哈哈！大意失荆州！是我的了哈哈哈！”，少年说着跑了起来。
男孩追着少年喊着，少年的嘴里叼着半截烤肠，杯子里的橙汁摇晃着泛着光，一片片像是敲碎了的夕阳。佟鱼荔抬起头看了眼头顶的天空，湛蓝的有些黯淡的天空里飘着几片白雾状的云。空听似乎真的被少年气到了，一直缠着许雾，直到最后少年说回去的路上给男孩买根烤肉肠，他看上去才似乎慢慢消气。
当远边的天空一片橘黄而身后的天空依旧湛蓝黯淡的时候，男孩们开始收拾起东西，他们将没有吃完的烧烤装进了袋子里，然后均分给了每个人。
我觉得其实收拾的过程远比准备要麻烦的多，因为吃过东西的缘故，烧烤架上又是油又是调味料，要擦要洗，而且烧烤架实在是不方便拿回去，于是我们在稍微商量过之后，最后决定打辆车让赵哥先将烧烤架运回去，然后再回来骑车和李缘慕一起走。
“没关系，这个月的零花钱因为一些重大缘故可还剩下不少，打辆车最多也就十多块钱的样子，不碍事”
赵光笑着这样说道。
空听和许雾早早地就离开了，当佟鱼荔发觉的时候他们已经骑上公路了，这个时候佟鱼荔才想起来之前的路上那个少年说过的事情自己都还没有问，男孩一下子觉得这个少年是个没有什么责任心的人。司机对于烧烤架和煤炭这种很容易弄脏车的东西态度很明显是拒绝的，和少年们争论了好一会才很不容易地同意了。
当出租车载着赵光走远后，天空已经是一大片的橘黄了，佟鱼荔和李缘慕在回放自行车地方的路上聊起了天。
“李哥你们早上的时候怎么带烧烤架过来的啊？”
“我们早上就没骑车啊”，少年摘了一片树叶揉在手心里捏碎。
“哦，那……李哥你是什么时候跟空听一起玩的啊？”
“我？从他记事开始大概就一直在陪着他玩”，少年将那些碎叶丢掉之后拍拍手，然后将双手放在后脑勺。
“诶，这么早”，男孩有点吃惊。
“对啊，当时我得肺炎住院了，那时候还没有完全好，我在床上躺腻了，所以就趁着我妈出去的时候在医院里一个人瞎逛起来，也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吧，我碰见了还没几个月大的他，叔叔他们又和我们比较熟，所以我当时还进去摸过他的脸”，少年指了指自己的左脸笑道，手心里还沾着一些碎叶。
“诶，空听那个时候生病了吗？”
“不清楚，太远了记不起来了”
“李哥，那个......”
“对我以前和空听的关系很好奇？”，少年眨眨眼睛露出微笑，男孩楞了楞没有说出话。
我想问关于所谓的这个时代最恐怖的武器是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笑着，表情却太过奇怪，让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与以往我对他的印象出现了一些分歧，我张着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少年将双手放下来，那颗自行车旁边的大树被夕阳映照得金黄，男孩们的自行车被遮盖在大树的阴影下面，李缘慕的车身反射出夕阳金黄的光，少年回头看了眼男孩然后说道：
“以前我们的关系啊其实......其实......”，少年的眼睛里洋溢着夕阳，喉结一上一下不安抖动。但是他却忽然笑了起来，然后转过头看着男孩说道：
“不好”
少年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男孩看着他的后背跟在后面，少年白鞋的橡胶上反射出一片金黄的光芒。
“那个时候我老是欺负他，原因是因为大部分学校里的同学都住的离我比较远，一般放学后的晚上我基本都是一个人，但是放学之后小听他就会缠着我，可能是腻了吧，也可能是讨厌只能和小孩子一起玩的自己，我将这份情绪发泄到了他的身上。那个时候我真的是不知不觉就做了好多过分的事情，甚至还把他弄哭了好几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父母会责怪我，叔叔阿姨也开始讨厌起我来了，直到后来我每次上学看见他们家餐馆就会不由自主低下脑袋躲着走的时候，我才明白自己当初究竟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
少年抬起脑袋看向天空。
“说什么……叫只允许我一个人欺负他了，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口号而已，不过是在为当时的做法赎罪而已，我当时和其它朋友一起保护他或许也只是对于同类的厌恶，那时欺负他的时候那份恶意是完完全全存在的，哪怕之后再怎么辩解也没用，我也想像漫画里的那样用这样荒里荒唐的说法蒙混过关，可是当我那次去他家玩的时候，他穿着一双宽大的拖鞋朝我跑过来，喊着我的名字，叫着我哥哥......我怎么心安？”
男孩跟在少年的身后，他们身后的天空又黯淡了几分，那片金黄的天空翻涌上来。男孩感觉眼前背对着自己的少年似乎在哭，于是他稍微提了提嗓子后说道：
“可是现在不是好了嘛，没关系，过去的事情过去不就好了”
男孩感觉自己的口吻像个饱经风霜的大叔。少年闻言停住脚，回过头来看着男孩的眼睛。
“鱼荔，你不懂，这样的话是要对受害人说的，加害者又怎么能这么轻易的自欺欺人？我可以允许自己抛掉这些东西向前走，但是负罪感，我不会丢弃，你或许不懂，但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有且仅有一次的，而在那个孩子的童年里，人生有且仅有一次的童年里，人生最快乐的时光里，却出现了一个像我这样的家伙，难道我不应该为自己出于某种自私的理由就毁掉了他的人生而负责吗？”
男孩说不出话，他们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古怪起来，两个人共同保持着一种异样的沉默走到了那颗树下，少年将自己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扶了起来，男孩将阴影中的自行车搬出来。
“空听在那边......玩的开心吗？”，佟鱼荔回头看向少年，少年也正在看着自己，他刚刚打算张口但少年却忽然大笑起来说道：
“哈哈哈哈哈，我一个大男人在说些什么啊......哈啊，你先走吧，说了这么多尴尬的话我都不好意思了”
少年笑了笑，笑容里掺杂着碾碎的柠檬糖，酸酸甜甜的味道在男孩的嘴巴里蔓延开来。
男孩点点头，道过别后骑上车沿着小路扭扭歪歪地向前骑去，路上布满的碎石让车身不断摇晃。
“不要像我一样”，少年的声音在男孩的耳边若隐若现，当男孩回过头去，丛密的树枝和草叶却遮住了少年的身影。
......
“空听，你以前的时候有人欺负过你吗？”
“有啊，因为我年龄最小嘛，而且那个时候个头也小，肯定会被欺负”
“诶，所以才会转学到这边吗？”
“没有，我转学是因为我们家要在这边开店啊”
“这样啊，哪你还想回去那边吗？”
“想啊”
“为啥啊，不是有很多人欺负你吗？还是别回去的好”
“那没事，我有几个很厉害的哥哥他们总会帮我出头”
“诶，你哥哥？我怎么没见过？还在那边上学吗？”
“对啊，他们是附近邻居家的孩子，虽然不是亲的，但每次有人欺负我的时候他们就会帮我，所在那边我玩的还是挺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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