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告白
刺眼的阳光落在身上，晒得人头脑发晕，乐芷用冷水泼了泼脸，将衣领微微立起，盖住昨夜留下的红痕，重重地呼了口气后抬脚向通往别院的小道走去。
“在看什么呢？怎么还在这里，我让你办事你就在这偷懒？”门被推开，视线同坐在椅子上的顾景和遥遥相对。
顾景和抬手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的纸放到了桌上，“随便看看。”说着，便准备向外走去。
乐芷瞄了眼纸上稀奇古怪的符号，脱口而出，“你想吃炒栗子？”话毕，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忽然意识到此时的她不应看得懂这种文字才对，这是独属于阮乐和顾景和的文字。
顾景和的神色却并无异样，只是脚下一顿，扭头看向了她，“你也认识？真巧。”然后径直向外走去，将乐芷一人留在了屋内。
乐芷看着匆匆离去的背影，唇角无力地垂下，明明相见却不能相识，眼眸中汇聚的光芒逐渐散去，连思绪也随之飘远。
“你是从小就在京城长大吗？”刚刚转醒的顾景和一边把饭菜疯狂地往嘴里塞，一边抬眼瞄着不紧不慢吃饭的乐芷。
乐芷面不改色地夹了块土豆放入碗中，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阮家小女阮乐如今身在何处吗？”顾景和放下碗筷，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盯着她的双眼亮的惊人。
“不知道，不认识。”乐芷将他的手扒到一边，继续若无其事地吃着东西，只是放在桌面下的手却有些发抖。
顾景和眼中的光瞬间黯淡，整个人也多了一丝萎靡。
“姑娘，你唤我何事？”
推门而入的芸儿出声打断了乐芷的思绪，乐芷猛然回神，脸上还挂着泪滴，急忙抬手拭去，强笑着开口，“我想吃栗子了，你去帮我买点吧。”
“好。”芸儿点头应下，退了出去。
“父皇父皇！可有回信送来？”顾景和冲向刚刚下朝回宫的顾行之，一把就抱住了他的大腿，圆溜溜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望着顾行之。
顾行之俯身想要将他抱起，却被他避开，揪着他的衣袍上蹿下跳，“好了，在这里。”
顾景和一把抢过信封，急不可耐地打开，眼神中透出几分纠结，果然还是不能完全看懂，看来他真的很笨。
“你这……能看懂？”疑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想被看扁的顾景和挺了挺胸膛，胸有成竹地开口，“当然！”眼神却有些心虚地躲了躲。
刚一用完膳，顾景和便跑到矮桌前着手准备回信，好奇的顾行之偷偷绕到后面，却只看到了同样的鬼画符，一时没忍住出了声，“父皇不是教过你写字，怎么画的乱七八糟的，小阿乐能认得出来？”
被偷看到的顾景和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信纸，扭头瞪着顾行之，“父皇！不可以偷看哦！”
“好好好，父皇不看，但是你能告诉父皇为什么不好好写字而要……这般呢？”顾行之顿了顿，一时竟未找出合适的形容词，只得随口带过。
“妹妹还未学写字，自然是要依着妹妹的！”说完，余光似乎又瞥到了阮乐送来的信上，眼神中透出几分委屈，“妹妹说嫌弃儿臣写的字，她都看不懂，还说儿臣再写不清楚她就不回儿臣了。”
“哈哈哈。”顾行之大笑出声，摸了摸顾景和的脑袋，“景儿放心，妹妹肯定不会不回你的。”
年幼的顾景和并不懂父皇为何如此肯定，但事实确实如此，不管阮乐有多嫌弃，却永远都会回他的信，就算学了写字，也依然用着只有他们二人才能看的懂的符号，甚至后来连阮清都不再能看懂她在表达什么，顾景和同阮乐的交流却愈加顺畅，直到二人长大，因着身份悬殊，书信来往才渐渐少了。
陷入回忆的顾景和唇角高高扬起，眼底都盛满了笑意，直到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才收敛了心神，屏息等待。
陈妈妈一边舞着手帕一边扭动着腰肢进了门，长秋阁近来的收入很是可观，挂在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冰冷的刀尖突然抵到后腰，吓得她丢掉了手中的绣帕。
哆哆嗦嗦着想要回头，刀尖却是又往前探了几分，几乎刺破肌肤，“好汉饶命！我这可是正经营生，从没干过强买强卖这一套。”
“闭嘴。”顾景和不耐烦地开口，眼神阴骘，“乐芷是不是阮乐。”
陈妈妈点头如捣蒜，恨不得把脑袋点出残影。
意料之中的回答，顾景和松了口气，还好，他找到她了。
从醒来后第一次见面，自己乖乖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后他就觉察出了不对，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就是他要找的人，随着接二连三的试探，已然确定，但终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既然她不想相认，那他依着她就好，就如小时候一样。
“从现在起，她不再接客。”
说着，便往桌子上丢了一个钱袋，陈妈妈瞄了瞄，试探着伸手将袋子够了过来，见男子没有反应，将钱袋小小的开了个缝，满袋子的黄金看得她目光一直，立马笑着开口，“得嘞，公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对外一切如常，懂吗？”
“懂懂懂。”
陈妈妈连声应下，生怕对方反悔似的将钱袋子抓的紧紧的，房门打开又合上，陈妈妈扭头，来人早已不知所踪。
“去给我把衣服洗了，一脸狐媚相，也不知李公公怎么想的，怎么就看上了这种人，怕不是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腌臜手段。”陈茹将手中的衣服随身丢到地上，狠狠地睨了薛雅一眼。
“自己的手断了是吗？”薛雅头也不抬，自从她和蒋舒槐被提到殿内侍奉后，原本在此侍候的宫女便集体针对她们，总是找各种理由进行欺压，偏偏负责管理她们的长宫女对此事也视而不见，如今的薛雅已经不再似刚入宫时那般骄纵、自傲，学会了收敛自己的脾性，只是常常跟在蒋舒槐身边，多少学会了一些呛人的皮毛。。
被下了面子的陈茹脸色有些难看，冲余下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人迅速将薛雅按在了桌上，一时间动弹不得。
陈茹俯身拍了拍薛雅的脸，有些不屑，“听说你刚入宫时就叫嚣着以后要当女官？”，视线落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眸中升起几丝恶毒。
“就你这货色还想当女官？倒不如想想怎么服侍好那些公公，说不定你哄的开心了，别人还能带你玩玩。”
薛雅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压得更紧，脸颊紧紧地贴在桌面上，摩擦的发疼，“怎么？羡慕我？也是，凭你的货色，想去侍奉讨好都没那个资格。”
陈茹被气的整张脸爆红，恶狠狠地盯着她，薛雅勾唇轻笑，鄙夷地上下扫了她一眼，“你见过肉摊上摆着的猪脑袋吗？”说着，还顿了顿，然后恍然大悟地开口，“你肯定见过，毕竟每天你都要照镜子的。”
“贱人！”
被气的完全丧失理智的陈茹提起手边的凳子猛地砸了下去，薛雅被吓得闭紧了双眼，直到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后颈上，才猛地回神，惊觉出一丝不对。
鲜血顺着额角流出，染红了侧脸，众人见见了血，都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陈茹也有些慌乱，却依旧强撑着瞪着二人。
薛雅扶着蒋舒槐坐下，还未开口，门外便又进来几人，带头的正是跟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御侍姑姑——榆瓷。
“怎么回事？”
愠怒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吓得陈茹双腿一软，瞬间跌坐在地，喉头发紧，连张口说话都办不到。
“回姑姑，奴婢们拌了几句嘴，也不曾想会发生这样的事。”薛雅用绢布按住蒋舒槐的伤口，温声说到，榆瓷姑姑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屋内的众人，心下了然。
“你们几个，罚两个月的俸禄，各挨十五大板，现在就去领罚，至于你，大板五十，逐出宫门。”说完，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蒋舒槐，转身离开。
众人散去，薛雅打了盆水，细细地替蒋舒槐清洗伤口，“榆瓷姑姑怎么会来？”
蒋舒槐皱着眉接过布帕，语气有些冷，“但凡我来晚一步，你能被她砸死。”薛雅洗干净手上的血迹，坐了下来，“你怎么把榆瓷姑姑骗过来的。”
“皇上醒了。”
“这有什么关系？”薛雅有些不解，心下却升起一个念头，有些不敢置信。
“皇上早就醒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殿前伺候，皇上命我今夜去侍寝。”蒋舒槐依旧淡淡的，面上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所以是皇上让榆瓷姑姑送你回来的。”
“是。”
薛雅陷入沉默，盯着蒋舒槐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确认四下无人后，斟酌着开了口，“你怎么知道今夜皇上会宣你侍寝？而且只有你一个人发现皇上早就醒了吗？宫里的太医会不知道吗？”
“皇上不想醒，那就不会醒。”蒋舒槐微微抿唇，有些无奈，“你的性子，不适合做女官。”
“你……是谁的人？”
从昨夜告知她趁今日酉时陈茹轮值结束后与她发生争执，随后使其被榆瓷姑姑责罚，再到陛下今夜召她侍寝，以及发现陛下早就苏醒，所有的事，每件事都算无遗漏，唯一的错漏，应该就是陈茹下狠手时她冲上来受了伤。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薛雅突然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张蒋舒槐织好的大网，凭她的手段，根本不会被欺负，但是她却一直在隐忍，直到这一刻，她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枝头上的凤凰，所有人都只是她的垫脚石，所有人都只会觉得她走了好运，可如今想来，好像从一开始她便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她们不过都是她向上爬的一颗棋子。
“就算你不设计解决掉她们，明日封召的圣旨一下，她们自己都会乱了阵脚。”
“你想当女官，成为尚服，留在这里总归更好，若我日后再为你出手，你便只能仰仗在我的身侧，我想，那不是你想要的。”
薛雅愣愣地看着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所以，这是你利用完我施舍的补偿吗？”
蒋舒槐皱起眉头，耐着性子继续解释，“我能发现皇上早就苏醒，是因为我在喂药的时候发现他榻前的鞋子突然偏移了几寸，正好挡住了檀木上雕刻着的飞龙，而让皇上召我侍寝，不过是在身上洒了点催情的迷香。”
蒋舒槐停下话头，喝了口水，“你若要为女官，就应善于攻心，这宫里，没人能相信的。”
“那你为何还要告诉我这些？”
薛雅的情绪有些崩溃，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蒋舒槐别过头，有些不忍，终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行处理完伤口便离开了这里。
“陛下醒了？还不快给本宫更衣！”
本欲就寝的陶妃听闻此消息，急忙从榻上起身，神色略显焦急，翠玉把头埋得更低了，连回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皇上今夜宣了殿内宫女蒋舒槐侍寝，估计明日就会有封位诏书下来。”
“本宫没给你吃饭是吗！给我大点声！”
陶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她受宠多年，突然被一个宫女取代，面目狰狞且扭曲。
李子桐适时地开了口，“奴婢刚入宫时曾与她有过短暂的接触，此女虽有几分姿色，但背后并无靠山，娘娘无须多虑，不过是皇上一时兴起，当务之急还是应放在二皇子和太子身上。”
被点醒的陶妃稳了稳心神，陷入沉思，“你说的对，还算有点脑子。”
次日，蒋舒槐被封为泠嫔，皇上转醒，一时间，二皇子的处境陷入了尴尬。
“父皇，这些便是近日儿臣处理的事宜，还望父皇过目。”周奕瑄呈上奏折，因着近日的操劳，唇色有些苍白。
皇帝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开口却转了话题，任由他跪在地上，“狩猎之事，瑄儿怎么看？”
周奕瑄陷入了沉默，发生此事，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他是唯一的获利者。
“儿臣愚钝，还望父皇指点一二。”
“你的母妃近来如何？”
“回父皇，母妃近来一切都好，只是整日忧心父皇的龙体，有些……”
“好了。”皇上出声打断，面露不耐，“今日早朝，众臣对瑄儿都赞许有加，称你有治国之才，若非身体虚弱，想来定能有一番作为。”
周奕瑄闻言急忙放下举在手中的奏折，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父皇龙体康健，太子殿下又是父皇的左膀右臂，儿臣不过是空读史书，会点纸上谈兵罢了，还望父皇莫要轻信他人谗言，儿臣对父皇绝对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起来吧，这些日子你也多有操劳，日后还是以身体为重，莫让你的母妃忧心。”
“谢父皇！”
周奕瑄从殿内退下，揉了揉跪得有些发酸的膝盖，苦笑着摇了摇头。
“宫里最近可真是热闹。”
听完顾景和的汇报，乐芷眼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自从陈妈妈不再命她接客，她每日都过得很是清闲，“太子重伤不醒，你可知太子妃和良娣近况如何？”
漫不经心地开口，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一切都好。”
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蒋舒槐，陶妃，二皇子，周奕珩。”乐芷默默地念叨着几人的名字，总感觉似乎有条线将他们穿了起来，却又一时找不到头绪。
“皇上苏醒，泠嫔横空出世，二皇子又表现卓越，太子依旧昏迷，看来，皇后娘娘也快坐不住了。”
乐芷想要添上一把火，却猛然发现，如今的她身陷囹圄，连离开京城都办不到，更何况其他。
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顾景和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脑海中的话脱口而出，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果然，只见原本还有些困惑的乐芷突然了然地看向他，目光中透出一丝轻浮。
“帮我？那我拿什么来还？拿这残破的身子吗？”乐芷冷笑出声，眼角划过泪滴，“既然你早已认出了我，又为何装作不识，戏弄风尘女子的感觉如何？还是说你也想享受一次？”
说着，乐芷便欲宽衣解带，浑身带刺的模样看的顾景和很是心疼。
“阮乐，是你先不愿相认的，我愿意依着你，可如今你需要帮助，我可以，整个羌国的军队都可以！”
乐芷笑了，笑得花枝乱颤、泪水横流，“为了一个青楼女子？”
顾景和蓦然红了眼眶，快步上前理好她的衣衫，将她搂入了怀里，“你本来就应是我的妻！”
乐芷用力把他推开，背过了身，“你走吧，你就当我死在了那场灾祸里。”
“可我就是来寻你的，不要丢下我。”顾景和嗫嚅着开口，语调染上了几丝哭腔，想要伸手捉住她的衣角却又怕会被嫌弃，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
“顾景和，我们不可能了。”
“你就站在我的眼前，抬手我便能摸到你的脸，连呼吸都能闻到你的味道，为何不可能。”顾景和执拗地将乐芷转了个身，双手死死地压在她的肩上，目露哀求。
“你是羌国皇子，是未来的储君……唔……”
嘴唇突然被柔软的触感堵住，乐芷呆呆地看着他精致的眉眼，心跳都漏了几拍。
“重新说。”顾景和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她，嘴唇还泛着湿润，耳尖也悄悄爬上了颜色。
“再说一百遍我们也不……唔……”
不想听到的话再次被顾景和堵了回去，直到乐芷快要喘不过气了才将她松开。
“求求阿乐，不要再让我难过了好不好。”顾景和抓过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我的命是你父亲救的，从那以后，我活着就是为了你，这颗心也是因为你才能继续跳动，如果你真的不要我了，那我该怎么办。”
心里的防线轰然倒塌，彼此的视线交织在一起，连空气都变得暧昧。
“你还有最后一次后悔的机会。”乐芷微微偏头，躲避了他的视线，可灼热的目光落在脸上，惹得她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小狗都不会后悔！”
顾景和紧紧地抱着乐芷，一颗心不停地狂跳，唇角的笑意也染红了他的脸。
“在看什么呢？怎么还在这里，我让你办事你就在这偷懒？”门被推开，视线同坐在椅子上的顾景和遥遥相对。
顾景和抬手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的纸放到了桌上，“随便看看。”说着，便准备向外走去。
乐芷瞄了眼纸上稀奇古怪的符号，脱口而出，“你想吃炒栗子？”话毕，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忽然意识到此时的她不应看得懂这种文字才对，这是独属于阮乐和顾景和的文字。
顾景和的神色却并无异样，只是脚下一顿，扭头看向了她，“你也认识？真巧。”然后径直向外走去，将乐芷一人留在了屋内。
乐芷看着匆匆离去的背影，唇角无力地垂下，明明相见却不能相识，眼眸中汇聚的光芒逐渐散去，连思绪也随之飘远。
“你是从小就在京城长大吗？”刚刚转醒的顾景和一边把饭菜疯狂地往嘴里塞，一边抬眼瞄着不紧不慢吃饭的乐芷。
乐芷面不改色地夹了块土豆放入碗中，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阮家小女阮乐如今身在何处吗？”顾景和放下碗筷，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盯着她的双眼亮的惊人。
“不知道，不认识。”乐芷将他的手扒到一边，继续若无其事地吃着东西，只是放在桌面下的手却有些发抖。
顾景和眼中的光瞬间黯淡，整个人也多了一丝萎靡。
“姑娘，你唤我何事？”
推门而入的芸儿出声打断了乐芷的思绪，乐芷猛然回神，脸上还挂着泪滴，急忙抬手拭去，强笑着开口，“我想吃栗子了，你去帮我买点吧。”
“好。”芸儿点头应下，退了出去。
“父皇父皇！可有回信送来？”顾景和冲向刚刚下朝回宫的顾行之，一把就抱住了他的大腿，圆溜溜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望着顾行之。
顾行之俯身想要将他抱起，却被他避开，揪着他的衣袍上蹿下跳，“好了，在这里。”
顾景和一把抢过信封，急不可耐地打开，眼神中透出几分纠结，果然还是不能完全看懂，看来他真的很笨。
“你这……能看懂？”疑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想被看扁的顾景和挺了挺胸膛，胸有成竹地开口，“当然！”眼神却有些心虚地躲了躲。
刚一用完膳，顾景和便跑到矮桌前着手准备回信，好奇的顾行之偷偷绕到后面，却只看到了同样的鬼画符，一时没忍住出了声，“父皇不是教过你写字，怎么画的乱七八糟的，小阿乐能认得出来？”
被偷看到的顾景和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信纸，扭头瞪着顾行之，“父皇！不可以偷看哦！”
“好好好，父皇不看，但是你能告诉父皇为什么不好好写字而要……这般呢？”顾行之顿了顿，一时竟未找出合适的形容词，只得随口带过。
“妹妹还未学写字，自然是要依着妹妹的！”说完，余光似乎又瞥到了阮乐送来的信上，眼神中透出几分委屈，“妹妹说嫌弃儿臣写的字，她都看不懂，还说儿臣再写不清楚她就不回儿臣了。”
“哈哈哈。”顾行之大笑出声，摸了摸顾景和的脑袋，“景儿放心，妹妹肯定不会不回你的。”
年幼的顾景和并不懂父皇为何如此肯定，但事实确实如此，不管阮乐有多嫌弃，却永远都会回他的信，就算学了写字，也依然用着只有他们二人才能看的懂的符号，甚至后来连阮清都不再能看懂她在表达什么，顾景和同阮乐的交流却愈加顺畅，直到二人长大，因着身份悬殊，书信来往才渐渐少了。
陷入回忆的顾景和唇角高高扬起，眼底都盛满了笑意，直到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才收敛了心神，屏息等待。
陈妈妈一边舞着手帕一边扭动着腰肢进了门，长秋阁近来的收入很是可观，挂在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冰冷的刀尖突然抵到后腰，吓得她丢掉了手中的绣帕。
哆哆嗦嗦着想要回头，刀尖却是又往前探了几分，几乎刺破肌肤，“好汉饶命！我这可是正经营生，从没干过强买强卖这一套。”
“闭嘴。”顾景和不耐烦地开口，眼神阴骘，“乐芷是不是阮乐。”
陈妈妈点头如捣蒜，恨不得把脑袋点出残影。
意料之中的回答，顾景和松了口气，还好，他找到她了。
从醒来后第一次见面，自己乖乖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后他就觉察出了不对，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就是他要找的人，随着接二连三的试探，已然确定，但终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既然她不想相认，那他依着她就好，就如小时候一样。
“从现在起，她不再接客。”
说着，便往桌子上丢了一个钱袋，陈妈妈瞄了瞄，试探着伸手将袋子够了过来，见男子没有反应，将钱袋小小的开了个缝，满袋子的黄金看得她目光一直，立马笑着开口，“得嘞，公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对外一切如常，懂吗？”
“懂懂懂。”
陈妈妈连声应下，生怕对方反悔似的将钱袋子抓的紧紧的，房门打开又合上，陈妈妈扭头，来人早已不知所踪。
“去给我把衣服洗了，一脸狐媚相，也不知李公公怎么想的，怎么就看上了这种人，怕不是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腌臜手段。”陈茹将手中的衣服随身丢到地上，狠狠地睨了薛雅一眼。
“自己的手断了是吗？”薛雅头也不抬，自从她和蒋舒槐被提到殿内侍奉后，原本在此侍候的宫女便集体针对她们，总是找各种理由进行欺压，偏偏负责管理她们的长宫女对此事也视而不见，如今的薛雅已经不再似刚入宫时那般骄纵、自傲，学会了收敛自己的脾性，只是常常跟在蒋舒槐身边，多少学会了一些呛人的皮毛。。
被下了面子的陈茹脸色有些难看，冲余下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人迅速将薛雅按在了桌上，一时间动弹不得。
陈茹俯身拍了拍薛雅的脸，有些不屑，“听说你刚入宫时就叫嚣着以后要当女官？”，视线落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眸中升起几丝恶毒。
“就你这货色还想当女官？倒不如想想怎么服侍好那些公公，说不定你哄的开心了，别人还能带你玩玩。”
薛雅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压得更紧，脸颊紧紧地贴在桌面上，摩擦的发疼，“怎么？羡慕我？也是，凭你的货色，想去侍奉讨好都没那个资格。”
陈茹被气的整张脸爆红，恶狠狠地盯着她，薛雅勾唇轻笑，鄙夷地上下扫了她一眼，“你见过肉摊上摆着的猪脑袋吗？”说着，还顿了顿，然后恍然大悟地开口，“你肯定见过，毕竟每天你都要照镜子的。”
“贱人！”
被气的完全丧失理智的陈茹提起手边的凳子猛地砸了下去，薛雅被吓得闭紧了双眼，直到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后颈上，才猛地回神，惊觉出一丝不对。
鲜血顺着额角流出，染红了侧脸，众人见见了血，都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陈茹也有些慌乱，却依旧强撑着瞪着二人。
薛雅扶着蒋舒槐坐下，还未开口，门外便又进来几人，带头的正是跟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御侍姑姑——榆瓷。
“怎么回事？”
愠怒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吓得陈茹双腿一软，瞬间跌坐在地，喉头发紧，连张口说话都办不到。
“回姑姑，奴婢们拌了几句嘴，也不曾想会发生这样的事。”薛雅用绢布按住蒋舒槐的伤口，温声说到，榆瓷姑姑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屋内的众人，心下了然。
“你们几个，罚两个月的俸禄，各挨十五大板，现在就去领罚，至于你，大板五十，逐出宫门。”说完，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蒋舒槐，转身离开。
众人散去，薛雅打了盆水，细细地替蒋舒槐清洗伤口，“榆瓷姑姑怎么会来？”
蒋舒槐皱着眉接过布帕，语气有些冷，“但凡我来晚一步，你能被她砸死。”薛雅洗干净手上的血迹，坐了下来，“你怎么把榆瓷姑姑骗过来的。”
“皇上醒了。”
“这有什么关系？”薛雅有些不解，心下却升起一个念头，有些不敢置信。
“皇上早就醒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殿前伺候，皇上命我今夜去侍寝。”蒋舒槐依旧淡淡的，面上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所以是皇上让榆瓷姑姑送你回来的。”
“是。”
薛雅陷入沉默，盯着蒋舒槐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确认四下无人后，斟酌着开了口，“你怎么知道今夜皇上会宣你侍寝？而且只有你一个人发现皇上早就醒了吗？宫里的太医会不知道吗？”
“皇上不想醒，那就不会醒。”蒋舒槐微微抿唇，有些无奈，“你的性子，不适合做女官。”
“你……是谁的人？”
从昨夜告知她趁今日酉时陈茹轮值结束后与她发生争执，随后使其被榆瓷姑姑责罚，再到陛下今夜召她侍寝，以及发现陛下早就苏醒，所有的事，每件事都算无遗漏，唯一的错漏，应该就是陈茹下狠手时她冲上来受了伤。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薛雅突然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张蒋舒槐织好的大网，凭她的手段，根本不会被欺负，但是她却一直在隐忍，直到这一刻，她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枝头上的凤凰，所有人都只是她的垫脚石，所有人都只会觉得她走了好运，可如今想来，好像从一开始她便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她们不过都是她向上爬的一颗棋子。
“就算你不设计解决掉她们，明日封召的圣旨一下，她们自己都会乱了阵脚。”
“你想当女官，成为尚服，留在这里总归更好，若我日后再为你出手，你便只能仰仗在我的身侧，我想，那不是你想要的。”
薛雅愣愣地看着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所以，这是你利用完我施舍的补偿吗？”
蒋舒槐皱起眉头，耐着性子继续解释，“我能发现皇上早就苏醒，是因为我在喂药的时候发现他榻前的鞋子突然偏移了几寸，正好挡住了檀木上雕刻着的飞龙，而让皇上召我侍寝，不过是在身上洒了点催情的迷香。”
蒋舒槐停下话头，喝了口水，“你若要为女官，就应善于攻心，这宫里，没人能相信的。”
“那你为何还要告诉我这些？”
薛雅的情绪有些崩溃，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蒋舒槐别过头，有些不忍，终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行处理完伤口便离开了这里。
“陛下醒了？还不快给本宫更衣！”
本欲就寝的陶妃听闻此消息，急忙从榻上起身，神色略显焦急，翠玉把头埋得更低了，连回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皇上今夜宣了殿内宫女蒋舒槐侍寝，估计明日就会有封位诏书下来。”
“本宫没给你吃饭是吗！给我大点声！”
陶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她受宠多年，突然被一个宫女取代，面目狰狞且扭曲。
李子桐适时地开了口，“奴婢刚入宫时曾与她有过短暂的接触，此女虽有几分姿色，但背后并无靠山，娘娘无须多虑，不过是皇上一时兴起，当务之急还是应放在二皇子和太子身上。”
被点醒的陶妃稳了稳心神，陷入沉思，“你说的对，还算有点脑子。”
次日，蒋舒槐被封为泠嫔，皇上转醒，一时间，二皇子的处境陷入了尴尬。
“父皇，这些便是近日儿臣处理的事宜，还望父皇过目。”周奕瑄呈上奏折，因着近日的操劳，唇色有些苍白。
皇帝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开口却转了话题，任由他跪在地上，“狩猎之事，瑄儿怎么看？”
周奕瑄陷入了沉默，发生此事，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他是唯一的获利者。
“儿臣愚钝，还望父皇指点一二。”
“你的母妃近来如何？”
“回父皇，母妃近来一切都好，只是整日忧心父皇的龙体，有些……”
“好了。”皇上出声打断，面露不耐，“今日早朝，众臣对瑄儿都赞许有加，称你有治国之才，若非身体虚弱，想来定能有一番作为。”
周奕瑄闻言急忙放下举在手中的奏折，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父皇龙体康健，太子殿下又是父皇的左膀右臂，儿臣不过是空读史书，会点纸上谈兵罢了，还望父皇莫要轻信他人谗言，儿臣对父皇绝对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起来吧，这些日子你也多有操劳，日后还是以身体为重，莫让你的母妃忧心。”
“谢父皇！”
周奕瑄从殿内退下，揉了揉跪得有些发酸的膝盖，苦笑着摇了摇头。
“宫里最近可真是热闹。”
听完顾景和的汇报，乐芷眼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自从陈妈妈不再命她接客，她每日都过得很是清闲，“太子重伤不醒，你可知太子妃和良娣近况如何？”
漫不经心地开口，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一切都好。”
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蒋舒槐，陶妃，二皇子，周奕珩。”乐芷默默地念叨着几人的名字，总感觉似乎有条线将他们穿了起来，却又一时找不到头绪。
“皇上苏醒，泠嫔横空出世，二皇子又表现卓越，太子依旧昏迷，看来，皇后娘娘也快坐不住了。”
乐芷想要添上一把火，却猛然发现，如今的她身陷囹圄，连离开京城都办不到，更何况其他。
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顾景和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脑海中的话脱口而出，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果然，只见原本还有些困惑的乐芷突然了然地看向他，目光中透出一丝轻浮。
“帮我？那我拿什么来还？拿这残破的身子吗？”乐芷冷笑出声，眼角划过泪滴，“既然你早已认出了我，又为何装作不识，戏弄风尘女子的感觉如何？还是说你也想享受一次？”
说着，乐芷便欲宽衣解带，浑身带刺的模样看的顾景和很是心疼。
“阮乐，是你先不愿相认的，我愿意依着你，可如今你需要帮助，我可以，整个羌国的军队都可以！”
乐芷笑了，笑得花枝乱颤、泪水横流，“为了一个青楼女子？”
顾景和蓦然红了眼眶，快步上前理好她的衣衫，将她搂入了怀里，“你本来就应是我的妻！”
乐芷用力把他推开，背过了身，“你走吧，你就当我死在了那场灾祸里。”
“可我就是来寻你的，不要丢下我。”顾景和嗫嚅着开口，语调染上了几丝哭腔，想要伸手捉住她的衣角却又怕会被嫌弃，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
“顾景和，我们不可能了。”
“你就站在我的眼前，抬手我便能摸到你的脸，连呼吸都能闻到你的味道，为何不可能。”顾景和执拗地将乐芷转了个身，双手死死地压在她的肩上，目露哀求。
“你是羌国皇子，是未来的储君……唔……”
嘴唇突然被柔软的触感堵住，乐芷呆呆地看着他精致的眉眼，心跳都漏了几拍。
“重新说。”顾景和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她，嘴唇还泛着湿润，耳尖也悄悄爬上了颜色。
“再说一百遍我们也不……唔……”
不想听到的话再次被顾景和堵了回去，直到乐芷快要喘不过气了才将她松开。
“求求阿乐，不要再让我难过了好不好。”顾景和抓过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我的命是你父亲救的，从那以后，我活着就是为了你，这颗心也是因为你才能继续跳动，如果你真的不要我了，那我该怎么办。”
心里的防线轰然倒塌，彼此的视线交织在一起，连空气都变得暧昧。
“你还有最后一次后悔的机会。”乐芷微微偏头，躲避了他的视线，可灼热的目光落在脸上，惹得她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小狗都不会后悔！”
顾景和紧紧地抱着乐芷，一颗心不停地狂跳，唇角的笑意也染红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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