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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灯塔

    灰海,黝黑且深邃的海洋,喜怒无常的它时常卷着高达数米的浪头拍打而下,溅起无边的浪脊,汹涌着、翻滚着、咆哮着冲击着岸边的一切。

    无光的天穹在极远处与灰海融成一片,举目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不分你我。海面上静悄悄的,夜晚的灰海是吞噬生命的深渊,只有经验老道的船长才敢顶着夜色出港。

    岸边礁石上的灯塔常亮的火,淡蓝色的灯火是这边黑暗里唯一的光源。

    法拉手里握着长剑独自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她衣裙边角早已破碎,淡绿色早已被大片的血液浸染。

    她已然不是那个活泼的少女。

    灯塔柔和的光照亮了她高挺的鼻梁与柔和的面部轮廓,狭长的睫毛被海风微微吹动,那半掩的眸子里倒映着是灰色的海洋。

    灰白的发丝在随着海风飞舞,她的嘴角与平常活泼翘起的样子截然不同,淡淡的哀愁停驻她的面颊上。

    是多久没有握过剑了,法拉抚摸着手中冰冷的武器,大概已经有十几年了。自从她依赖着自己的丈夫开始,她便再也没有提起过武器。

    她喜欢森林田野里的花,喜欢吹过小镇的风,喜欢每日奔跑嬉戏的孩子……喜欢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

    原来她以为她再也没有机会拾起这从小就娴熟的技艺,她以为她只需要躲在自己丈夫的环抱下就可以安稳的过着生活,躲开那些贪婪的、恶毒的、充满腐烂气味的人。

    可惜总有些人带着虚假的面具,说着冠冕堂皇的谎言来欺骗去掠夺。

    她修长的手紧紧握住手中的剑,她回过头跳下礁石,她知道桑松的士兵迟早会找到这里,而面前的灯塔将是她的最后一站。

    淡蓝色的火焰燃烧着,照亮了她前行的身影。

    ……

    “我们还有多远?”卡普紧握着船沿问着操帆的罗根。

    卡普乘坐的船除了被加宽了船身,由两艘桨船连接而成,还增加了一个桅杆。罗根兄弟们从吊车上拆下转轴和绳索钉在船板上充当桅杆,绑着带着补丁的旧帆支撑起临时的风帆。

    罗根左手握着罗盘,右手摆弄着这在海风中摇摇欲坠的风帆;

    “你已经问了很多次了,我也回复你很多次了。”他叹了口气,面上也满是哀愁。

    “我也不知道我们在哪,晚上出海就是拼运气了。”

    他重新将视野看着罗盘,希望从那指北的指针上找到答案。

    他记得安科群岛在离巴西奥港的西北侧方向,大概五十海里左右的地方,正常来说他们6个小时左右就能看到安可群岛上那个灯塔的蓝色微光。

    只是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在这片海上待了多久。

    在无光的灰海上,时间早就失去了概念,没有参照物,只有从颠簸的船身和鼓起的风帆证明着他们依旧在航行。

    浪花激荡而起,那海面之下如同有巨兽伴行,它的阴影遮蔽着一切吸收了世间的光线;它的呼吸所卷起的海潮冲击着木船。

    “你还好吗?”卡普看向脸色煞白的黄沙之民。

    永贤微微点头没有回话,他的头发早已被浪花打湿。他依靠着船沿,手臂紧紧贴着船身,他十分难以接受目前的情况,连续的颠簸还有扑鼻的腥味让他有着强烈的头晕和呕吐感。

    让一个从没见过海的沙漠之子,刚见到大海就得体会长时间的航海漂泊确实有点残忍了。他的身体完全适应不了,也无法保持平衡。

    与这凝重气氛毫无关联的是阿仆和费尔两兄弟,他们已经开始偷着喝酒了。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怀中的杯子,趁自己大哥罗根盯着罗盘伤脑筋的功夫,拧开了酒桶的木塞,用手指做指引让酒水顺着指尖滑入杯中,淅淅沥沥的声响藏在浪花里。

    他们也不敢太过分,偷偷倒上一点就把木塞塞回去。

    抬起脑袋的两兄弟发现了卡普的注视,对他眨了眼,杯子前举以示敬意随后一饮而尽,正待回味时,罗根的阴影已经笼罩了他们;“我听说这是西弗维藏的酒?”

    昏昏欲睡的西弗维听到自己的名字马上打了个激灵;“什么酒?”

    “睡你的觉去!”

    还未清醒的西弗维又挨了一脚,他不满的嘟嘟两句,转个身继续回归梦乡。

    “你们两个……这么闲的话,划船去。”

    罗根一把夺过他们手上的酒杯,他用力地嗅着酒杯残留的味道,那么明显的卡布伦教士酒风味又怎能不被同为酒鬼的自己发现呢。

    两兄弟被自家大哥丢了两个船桨,划船是小事,杯子被大哥没收了才是大事。他们试图拿回自己的酒杯,但被罗根恶狠狠盯了一下就垂头丧气的坐在船的两侧,有一下没一下的划水。

    罗根把杯子收好,挨着卡普坐下,他看着窝在卡普身上的睡得深沉的雷杜因压低了声音。

    “挺好的孩子,很少有人能第一次出海就向他这样,睡得安稳。”

    “看起来,你挺喜欢孩子的?”

    “哈!怎么……”罗根刚想反驳就看着雷杜因被他的大嗓门吵到盖住脑袋转过身去,罗根只得小心的压低声音,“怎么可能,我一个操帆的大老爷们怎么可能喜欢孩子?”

    他被卡普说得有些气恼,但又想到刚才自己的反应,耳尖红透了。

    罗根晃了晃脑袋,似乎要把这些繁杂的念头从脑袋里甩掉。

    “真要去安科吗?”

    他其实对这个决定一直有所迟疑,他不太想面对桑松伯爵,因为见到伯爵他就完全开不了口。质疑?问责?还是原谅?都不见得合适吧。

    从小就被教导效忠伯爵,但成年后已经奉献了这么多年……就像哈米德说的那样,桑松更把他们当作仆人。但是他们也想有自己的生活,也想有自己的未来,也想风风光光的在宽广的大厅里享受着美酒美食,而不是当那个站在两旁的卫兵。

    罗根看向自己的弟弟们,异姓的兄弟们自小相互扶持的长大,父母都为伯爵的事业献出了生命,而他们作为童子军继承了父母的衣襟,为了伯爵被训练着。

    灰色的海洋,高耸的城堡便是他们生活里的一切。

    他其实很羡慕卡普,也羡慕自己被外派出门的弟弟大卫。

    灰海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巴西奥港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利力吉镇是什么样的呢?

    桑松伯爵头也不回的离开,让他们留下断后时,内心是无畏的,是解脱的,也是遗憾的。他还想去旅行,去看这世间的风景,但面前被称为恶魔的男人,技艺娴熟,身法矫健,永远可以把握住他们围攻的间隙反击。冰冷的刀无数次的从喉前滑过,那冷冽的寒风刺痛了他的脖颈,寒了他的心。他越打越心惊,越打越胆怯,他甚至在想自己或许不要多久就会死在他刀下,成为他脚下无数尸骸的一员。

    罗根扭头看向此时一副死鱼样的永贤,那好似锋芒利器的男人当下却是如此的模样。他嘴角不禁露出了笑容。

    世事无常,刚刚兵刃相向的敌人同自己已然在同一艘船上。

    “是灯塔!”

    陷入思索的罗根被费尔的喊声惊醒。